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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櫥

衣櫥

「能幹什麼就幹什麼唄……」
「很好,我的姑娘,好得很。可見,你們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麼傻。現在,他多大了,弗洛朗坦?」

「哪家飯店?」
「他眼下十二歲了,春天就要初領聖體了。」
他常對我說:
「是啦,我的寶貝,我只是隨便問一聲。你在這兒等我一分鐘。我馬上就回來。」
「你住在這兒已經很久了嗎?」我問她。
我知道她在撒謊。那又有什麼關係?在她的連篇謊話里,也許我能發現一點真誠而又感人的東西呢。
「那個划船愛好者有錢嗎?」
「這麼說,您是要一直待到明天嘍?」
他於是講述起來。
「我可是個魔術師,我的寶貝,我會催眠術。你要是不對我說實話,我一把你催眠,就可以知道了。」
她越說火越大,越激動,嗓門越高。
「哦!我敢肯定弗洛朗坦就是他的。」
「當然啰!」
「是的,一點不錯。」
她回來了,手裡端著一支燃著的蠟燭。
「弗洛朗坦是誰?」
可是,我突然發現一個嬌小的女子,看上去很可愛,不算很年輕,但是挺水靈,喜歡逗樂,招人愛憐。我叫住她,莽里莽撞的,不假思索就給出一個過夜的價。我不想回家,我覺得孤單,太孤單了;有這樣一個逗樂的姑娘陪陪抱抱,總要好過些。
她看來既難為情又很傷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當時在阿爾讓特依。」
大廳里人很少。馬蹄鐵形的游廊里只有些下里巴人, 他們的舉止,他們的衣著,他們的頭髮和鬍子的式樣,他們的臉色,處處都表現出凡夫俗子的本質。難得偶爾看到一位男士像是梳洗過,而且梳洗得像模像樣,上下穿戴渾然一體的。至於妓|女嘛,依然是那幾個,你們都認read•99csw.com識的那幾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姑娘,相貌醜陋,神勞形悴,皮鬆肉懈,邁著獵人的步子,都莫名其妙地擺出一副愚蠢的傲慢神態。
「他是怎麼追求你的呢,那個划船愛好者?」
「這不是我的錯,媽媽,這不是我的錯。我睡著了,摔下來了。不要罵我,這不是我的錯。」
我有樣學樣,很快便與她會合。
「是個划船愛好者,我的寶貝。」
「啊!講給我聽聽。你們當時在哪兒?」
「好啦,快說吧。」
我又說:
我還是回自己家去睡了。
「瞧!說到這檔子事兒,我倒有過一次離奇的經歷。」
我支棱著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有人搬東西,有人走動,不過都是小心翼翼、輕聲輕氣的。接著,又有一扇門打開了,我似乎又聽見有人說話,不過聲音極低。
「喂,告訴我呀,那個人是誰。」
「一天的活兒幹完了,他就站到門口去抽煙斗。見我捧著一摞碟子從他身邊經過,他就這樣對我說:『喂,小妞兒,到河邊去帶我看看本地的風景好嗎?』我呢,我就去了,傻乎乎的;誰知剛到河邊他就把我強|奸了,事情發生得那麼快,我還沒明白他在幹什麼。然後,他就坐九點鐘的火車走了。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你要我怎麼辦呢?我掙的錢不夠把他送到寄宿學校。我不得不自己帶著他,而我又沒有錢多租一間房。我不接客的時候他跟我睡。要是客人只待一兩個鐘頭,他可以待在衣櫥里,安安靜靜地待著;這個他會。可是要是客人待一整夜,老睡在椅子上孩子會累得腰疼……這也不是他的錯……我倒想看看,換了你……整夜睡在椅子上……你會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
說罷她就把我撂在黑暗裡。我聽見她關了兩扇門,接著我又好像聽到她說話。我有些驚訝,惴惴不安起來。一個想法閃過我的腦海:可能是個杈桿兒。不過我的拳頭和腰桿兒都硬實。我想:「咱們走著瞧。」https://read•99csw.com
「你撒謊,我的寶貝。」
「就這些?」
「當然嘍,老闆是波南芳。」
「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位醫生朋友的理論。那是一位見多識廣並且富有哲學頭腦的醫生,長期在一所大醫院里行醫,每天都接觸到未婚的母親和公開的娼妓,深知這些女性,這些淪為懷揣金錢到處遊盪的男人的悲慘獵物的可憐女性,所蒙受的種種屈辱和苦難。
「快寬寬衣吧,我的寶貝兒。」
我端起蠟燭,驚恐而又氣惱地四下張望。她也起來了,試圖拉住我、阻攔我,一邊咕噥著說:
「你可以進來啦。」她說。
「你要知道,你這個故事,我早就聽說過了。你第一個相好絕不是那個划船愛好者。」
我們中間的一個人說:
這時一聲巨響從房間的某個地方傳來,嚇得我從床上一躍而起。那是一個人的身體倒在地上,然後兩手摸著牆壁站起來的聲音。
他一看見我,就哭泣起來,並且向母親張開兩臂:
我猛地在床上坐了起來,問道:
她回答:
「淡水河水手飯店。你知道這家飯店?」
晚飯後,大家談起妓|女來—— 男人們在一起,又能談些什麼呢?
以「你」字稱呼我,表明她現在屬於我了。我走進去,先穿過顯然從來沒有人吃過飯的飯廳,來到天下妓|女大同小異的卧室。那房子是帶傢具出租的,掛著棱紋平布的窗帘,深紅色綢面兒的鴨絨被子上布滿可疑的斑點。她接著說:
我跟她聊起天來。
「當時我正在給他鋪床,他就強|奸了我。」
我困極了,重新鑽進被窩。我們又談起閑話來。愚蠢的好奇心總是驅使男人們刨問這些女人的第一次艷遇,或者試圖揭開她們第一次失足的黑幕,彷彿可以用這種辦法在她們身上找到一絲遙遠的清白痕迹,可以通過一言半read.99csw•com語的真情流露喚起對往日天真和靦腆的迅速回憶,從而激起對她們的愛。我也未能免俗。我緊鑼密鼓地盤問她頭幾個情人的情況。
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也就是那種經常侵襲我們的身心,令我們神昏意懶、難以忍受的疲憊。我那時在自己的住處,孤獨一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這樣待下去,可怕的憂鬱症就會發作,而這種憂鬱症如果頻繁發作,是會導致自殺的。
「我在一家飯店當傭工。」
「啊!好得很。於是你就哄那個划船愛好者,讓他相信他是孩子的父親,是不是?」
我用懷疑的目光巡視了一遍這住房。不過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令我不安的地方。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說:
於是我穿上大衣,走出去,還根本不知道要去做什麼。我向南一直走到林蔭大道,便沿著一家家咖啡館溜達起來。咖啡館里幾乎都空無一人,因為在下雨,一種既能淋濕衣裳也叫人鬱悶的毛毛雨;不是瀑布似傾瀉下來、把氣喘吁吁的行人趕到門洞里躲避的那種痛快淋漓的滂沱大雨,而是連雨珠都感覺不到的霏霏細雨;它把難以發覺的雨的微粒不斷撒下來,很快就鋪好一層冰冷而又能滲透衣裳的水的苔蘚。
「是的,他給我留下三百法郎的年金,記在弗洛朗坦頭上。」
「噢!沒有,我向你保證。」
於是我轉身向著我的女伴,笑了起來。
「你來這兒以前住哪兒?」
「好極了。從那以後,你就真心實意地干起這一行來了。」
我也一樣,想痛哭一場。
「什麼事也沒有,我的寶貝,你放心,什麼事也沒有。」
「噢!確實是他,我敢對你發誓。」
「是我那個孩子呀!」
「你當時做什麼?」
「喂,你https://read.99csw.com怎麼啦?幹嗎還在那兒發獃?喂,快來呀。」
「你撒謊。好啦,一五一十告訴我吧。」
「是呀。你很清楚,我們是講妥了的。」
但是我已經發現這奇怪的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我徑直走向隱蔽在床頭後面的一扇門,猛地把它打開……只見一個臉色蒼白、身體瘦弱的可憐的小男孩,顫抖著,睜著兩隻驚慌、閃亮的眼睛望著我;他坐在一張大軟墊椅旁邊,看來他剛才就是從這張椅子上摔下去的。
我開始覺得有趣了。我又說:
我轉身看著那個女人,問:
「到一月十五號就整半年啦。」
孩子一直哭個不停。這羸弱而膽小的孩子,是的,真正稱得上是衣櫥中的孩子。衣櫥里又冷又黑;只有在被窩空著的時候,這孩子才能偶爾去暖和一下身體。
她害怕了;她跟她的同類們都是一樣愚昧。她吞吞吐吐地說:
這時我突然聽見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有動靜。起先是一聲嘆息,繼而又是一下響動,雖然很輕,但是很清晰,就像有人在椅子上轉了個身一樣。
我心想,這些體態已經變了形的女人,說她們胖不如說她們渾身肥肉,不是這兒臃腫就是那兒瘠瘦,肚子大得像議事司鐸,腿長得像鷺鷥,還是外八字腳,別說不值她們開口要的五個路易,就連她們好不容易掙到的那一個路易也不值。
她驚訝之餘,還在猶豫。
她篤定而且冷靜地回答:
於是我就跟她走了。她住在殉道者街的一幢很大很大的樓房裡。樓道的煤氣燈已經熄了,我慢慢地上樓,過一會兒就點燃一根蠟繩照著亮,就這樣還老絆在階梯上,踉踉蹌蹌的,只聽見她的裙子在我前面的窸窣聲,弄得我很不開心 。
「別緊張,我的寶貝,是女鄰居。壁板太薄,什麼都聽得見,就像在跟前一樣。真是簡陋透頂。簡直就是紙板搭的。」
「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問她:
她在五樓停了下來;把外面一道門關上以後,她問:
她脫衣的動作是那麼麻利,我大衣還沒有脫下來,她九_九_藏_書已經鑽進被窩了。她笑了起來:
做什麼呢?我走過去又走回來,想找一個可以消磨兩個小時的去處,這時我才發現在巴黎到了晚上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散散心。最後,我決定走進牧羊女遊樂場,一個好玩的妓|女市場。
五分鐘以後,我就恨不得馬上穿衣走人。不過, 在家裡侵襲我的那種難以忍受的疲憊依然困擾著我,讓我失去動彈的氣力;儘管睡在這公用的床上令我反胃,我還是留了下來。我在遊樂場的枝形燈照耀下原以為在這個女人身上看到的性的誘惑,一摟在懷裡就消失殆盡;現在肉貼肉挨著我的,只是一個與其他窯姐兒別無二致的俗物。她那僅為迎合顧客而毫不動情的吻,還帶有大蒜的餘味。
我便接著說:
她結巴著說:
「住在克婁賽爾街。但是看門的女人老找我的麻煩,我就退了於是她跟我沒完沒了地說起女門房如何說她閑話的故事。」
「一個女孩子總是,而且永遠是被一個與她同一階級和社會地位的男人帶壞的。我有好幾冊這方面的觀察記錄。人們總是責怪富人採摘了平民孩子的花朵。其實並非如此。富人只不過花錢買了別人採集來的花束!他也採摘花朵,不過是二茬的花了;他永遠剪不到頭茬的鮮花。」
「這是什麼聲音?」
「噢!那第一次,幾乎沒有什麼可說的。那是當地的一個節日。請來一個臨時幫忙的廚師,亞歷山大先生。他一到店裡,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鬧騰起來。他什麼人都要指揮,老闆、老闆娘也逃不過,好像他是個國王似的……這是個高高大大的美男子。他在爐灶前面也一刻不安分。他總在大聲叫嚷:『嘿,拿黃油來。』『拿雞蛋來。』『拿料酒來。』別人馬上就得連奔帶跑地把他要的東西遞給他,不然他就大發脾氣,對你說些能把你臊得一直紅到裙子底下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