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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

誰知道呢?

我回答:
從街上看得見陰暗的店鋪深處擺滿了雕花的老式衣櫃,魯昂、納維爾、穆吉埃的瓷器,基督、聖母和聖人的彩色塑像,還有他們的橡木雕像、教堂的裝飾品、祭披、長袍、祭器乃至木質塗金的古老聖體龕,只不過天主已經不住在龕里了。啊!這些高大的房屋構成的奇特洞穴,從地窖到頂樓,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物件。這些物件的生命似乎已經結束,但是它們卻比它們最初的主人,比它們時興的那個世紀、那個時代、那個樣式活得長久,作為稀罕物被一代又一代地傳購。
「不過……您一定找到他的房子了吧?」我問。
離住房不遠時,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慌亂。我停下來。什麼聲音也沒聽見。樹葉叢中一絲風息也沒有。我想:「我這是怎麼啦?」十年來我常這樣回來,從來也沒有感到過一點不安。我沒有害怕過。夜裡,我從來也沒有害怕過。要是看見一個人,一個偷莊稼的人,一個竊賊,我一定會橫眉立目,毫不猶豫地撲上去。何況我帶著武器。我帶著手槍。不過我根本沒有碰它,因為我想克服正在我身上萌生的這種恐懼感。
「這時候來店裡,太晚了。」
旅館的人給我安排了一張床,我連眼睛都埋進了被窩。但是我睡不著,我一邊聽著自己心跳一邊等著天明。我已經吩咐天一亮就通知我的僕人,我的貼身男僕,要他七點鐘就敲響了我的房門。
若不是我確信我所見到的是事實,確信我的推理沒有任何漏洞,我的認知沒有任何缺陷,我的持續連貫的觀察中沒有任何空白,我真會以為這隻不過是自己愛幻想,是受了某種奇怪的幻覺的作弄。總之,誰知道呢?

2

他詢問了我很久,然後對我說:
他看上去滿臉惶恐。
「我等您。」
老爺,我榮幸地稟告老爺,昨天夜裡發生了一件任何人都不理解,警察也和我們一樣不理解的事:所有的傢具都回來了,所有的,無一例外,直到最小的物件。房子現在和盜案發生前一天完全一樣。這簡直讓人發瘋。這件事發生在星期五到星期六的那個夜晚。路面都被弄得坑坑窪窪,就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從柵欄門拖到房門口的。丟東西那天的情形也是這樣。
兩小時以後,我回到警察局長那裡。他正等著我。
我首先去了義大利旅行。太陽對我很有好處。在六個月的時間里,我從熱那亞到威尼斯,從威尼斯到佛羅倫薩,從佛羅倫薩到羅馬,從羅馬到那不勒斯。接著,我遍遊了西西里,這塊土地以其自然和古迹——希臘人和諾曼人的遺迹而令人讚歎。我又從那裡前往非洲,一路平安地穿過寧靜的黃色大沙漠,那裡遊盪著駱駝、瞪羚和流浪的阿拉伯人;在清新爽朗的空氣里,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沒有任何擺脫不掉的煩惱。
我嚇壞了,爬到大林蔭路外面,又躲到樹叢里,看著那些最菲薄、最微小、最不起眼、屬於我但連我也不知道的東西走得無影無蹤。
我站起來,向他走去。
啊!有好一會兒工夫,我甚至懷疑自https://read•99csw•com己的耳朵是否可靠。不過,我把耳朵貼著一扇護窗板,聚精會神地分辨房子里的奇怪的混亂,我依然肯定並且確信家裡發生著某種不正常和不可理解的事。我並不害怕,但是我……怎麼解釋呢?……我驚訝極了。我並沒有給手槍上膛——因為我料想沒有這個必要。我等著。
我回答:
「喂!您過來好嗎?」
一輛雙座四輪轎式馬車把我們載去。幾個警察和一個鎖匠站在這家店鋪門口。門被打開了。
我緊接著就去找警察總局局長,向他敘述了我的傢具被盜的事和我剛才的發現。
不料,第十六天早上,我收到我的園丁的一封信,我的房子遭劫后一直是他看守著那座空房子。這封奇怪的信這樣寫道:
「您可以明天再來。」
我去旅館吃晚飯,沒想到吃得這麼香。不管怎麼說,我還是相當滿意的。他們抓到他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一種預感?那種人們就要看到不可解釋的事物以前,控制了他們感官的那種神秘的預感?真是這樣嗎?誰知道呢?
「這是一次巧妙的物歸原主,」他說,「我們要不動聲色。幾天之內我們准能抓到這個人。」
「您願意住一座獨立的病房嗎?」
我把這封信交給了魯昂警察局長。
「老爺的傢具,所有的,所有的,直到最小的物件,都被盜了。」
我今天是在一家精神病院里;不過我是自願進來的,出於謹慎,也由於害怕。只有一個人知道我的故事:這裏的醫生。我要把它寫出來。我不大清楚為什麼。為了擺脫它,因為我感到它總在我心裏,就像一個難以忍受的噩夢。
我也逃走了,向城裡跑去,一直跑到大街上,遇見一些遲遲未歸的人,這才冷靜下來。我走到一家認識我的旅館,拉響了門鈴。我用手撣著衣服上的塵土,對人說我把鑰匙串丟了,其中有開菜園門的鑰匙,我的僕人們都住在菜園的一所孤立的房子里,有圍牆圍著,防止偷莊稼的人偷我的水果和蔬菜。
我是那麼喜愛獨處,我甚至無法忍受其他人跟我做鄰居、跟我住在同一個屋頂下;我不能住在巴黎,在那裡我會永遠處在崩潰狀態。我不但精神上苦悶得要命;在我周圍麇集、生活的龐大人群,即便它在睡覺,對我的身體和神經也是殘酷的折磨。啊!其他人睡覺,比他們說話更讓我痛苦。當我知道、感覺到隔著一面牆,有一些由於意識有規則地休眠而中斷的生命,我就永遠得不到休息。
「這麼說,偷了我的鑰匙的就是這些人啰。你要立刻去警察局報案。我這就起來,過一會兒就去那裡找你們。」
我在那裡待了大約一個小時,忽然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腳步聲,輕輕的、慢慢的腳步聲。我差一點逃跑;但是我挺住了,而且又呼喊起來。這時,我看到隔壁房間里有了亮光。
他那撮鬍子很少見,長短不齊,稀稀拉拉,是淡黃色的;腦袋上沒有一根頭髮!沒有一根頭髮!他用胳膊把蠟燭舉得高高的看我;在我看來,他的腦袋就像這裝滿舊傢具的大房間里的一顆小月亮。他的臉布滿了皺紋而且浮腫,眼睛小得幾乎看不見。
我睡得很糟,一次次被噩夢驚醒。
「我的天主,先生,」我對他說,「這些傢具的失蹤和商人的失蹤真是奇怪的巧合。」
我走了。啊!在我看來魯昂的街道是多麼陰森,多麼可怕,有多少鬼魂在這裏作怪啊!
我從來就是個孤僻的人,愛幻想的人,潔身自好的人,和善,容易知足,不怨天也不尤人。別人在身旁,我會感到不自在,因此我總是離群索居。如何解釋這種情況呢?我沒法解釋。我並不拒絕和世人交往、交談,也不拒絕和朋友們共進晚餐,但是當我感到他們在我身旁待得時間久了,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也會讓我厭倦、疲勞,攪得我心神不寧,會讓我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願望,巴不得他們走,或者我走,總之我要獨自待著。
警察總局局長大感意外,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我。
我不敢往前走,他也不過來。我始終能看見他的燈光照著一張掛毯,掛毯上有兩個天使在戰場的死者上空飛翔。那也九-九-藏-書是屬於我的。我說:
「我這就派人去抓這個人,並且立刻審問他,」他對我說,「因為他可能會起疑心,把屬於您的東西藏起來。請您先去吃晚飯,過兩個小時再來,那時我已經抓到他並把他帶到這裏,我要當著您的面再審問他一次。」
在這古董的樂園裡,我對擺設的愛好又覺醒了。我從一個店鋪走到另一個店鋪,兩步就跨過羅貝克水上的小橋,那一座座小橋是用四塊令人作嘔的朽木鋪成的。
他微微一笑:
「啊!」警察局長說,「他有一整夜的時間,大概還有幾個同謀。這座房子很可能和別的房子相通。先生,請不要擔心,我會積極地辦理這個案子的。既然我們把守著賊窩,強盜逃脫不了。我們抓捕的時間不會很長。」
您最謙恭的僕人
結果是:我喜愛,或者說我曾經非常喜愛無生命的東西,對我來說,它們像有生命的東西一樣重要;我的住房成為,或者說曾經成為一個世界,我在裏面過著孤獨而又活躍的生活;我生活在物品、傢具、日常小擺設的包圍中,在我眼裡它們像人的臉一樣可親。我一點點用它們把我的住房塞滿,把我的住房裝飾起來;我在裏面感到滿意、滿足、十分幸福,就像在一個可愛的女人的懷抱中,她的熟悉的溫存已經成了一種安詳和溫柔的需要。
您想想看!您想想看我那時的心情!
「我已經採取了一切必要的措施。檢察院也知道了這件事。我們現在一起去這家鋪子,讓人把門打開,您把所有屬於您的東西都向我指認一下。」
啊!我的心,我的心,我可憐的心,它跳得多麼厲害!
「有,先生。」
我跟他討價還價,買下了屬於我的三把椅子,並且馬上付給他一大筆錢,不過我只把旅館的房間號告訴了他。椅子應該在第二天上午九點鐘以前送到。
「失蹤了?」
接著我又到了巴黎。我在那裡過了一個月就厭倦了。那時是秋天,我還沒有去過諾曼底,我想在冬季到來之前去諾曼底一游。
我在魯昂待了十五天。那個人仍沒有回來。唉!唉!這個傢伙,誰能奈何他、抓住他呢?
「老爺,昨天夜裡出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他說。
菲利普·勞丹
就這樣,三個月以來我獨自一人,獨自一人,絕對地獨自一人待在這裏。我幾乎已經恢復平靜了。我只怕一件事……要是那箇舊貨商發瘋了……如果他也被送到這家精神病院來……哪怕監獄也不保險。
「您有財產嗎?」
舊貨商沒有再露面。他的鋪子還關著門。
我隔著牆分辨著這持續的響聲,與其說是響聲不如說是一種騷動,是一大堆東西在隱隱約約地蠕動,彷彿有人在輕輕地搖晃、挪動、拖拽我所有的傢具。
「當然願意,先生。」
夜晚來臨,我不得不摸著黑在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因為我根本不想走。我不時地呼喊:「喂!喂!來人呀!」
「誰在那兒?」一個聲音問。
啊!不!這種生活再也不能忍受。我不能再保守我所看到的秘密了。如果總懷著對這樣的事會重演的恐懼,我將無法像所有人那樣正常地生活。於是我來找主持這家精神病院的醫生,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好極啦,先生。我衷心感謝您。」
他們勸我去旅行。我接受了他們的建議。
「我已經等您一個多小時了。」

他回答:
天哪!太讓人震驚啦!我的一個最漂亮的衣櫥竟然出現在一條拱廊的邊上,那拱廊里堆滿了物件,就像一箇舊傢具墓地的地下洞穴的入口。我渾身戰慄地走過去;我戰慄得那麼厲害,甚至不敢去摸它。我把手伸過去,但又猶豫不決。不過,那確實是它,一件路易十三式樣的衣櫥的孤品,無論是誰,只要見過它一次,就能認出它來。我突然把目光投向稍遠的地方,在這條拱廊的更昏暗的深處,眺見了我的三把絨綉面的扶手椅。接著,再遠些,是我的兩張亨利二世式樣的桌子,可謂稀世珍品,甚至曾經有人專程從巴黎來一睹為快呢。
九-九-藏-書我又等待,啊!只一會兒,我就聽出樓梯上、地板上、地毯上有不尋常的踏步聲,不是人穿的皮鞋、便鞋,而是拐,木拐、鐵拐的踏步聲,像鐃鈸一樣鏗鏘震耳。就在這時,我突然看見門口有一把扶手椅,一把我讀書時坐的大扶手椅,正搖搖擺擺地走出來。它穿過花園往前走去。另一些扶手椅,我客廳里的,跟在它後面;接著是低矮的長沙發,向前挪騰著,就像短腿爬行的鱷魚;再後面是我所有的椅子,像山羊似的蹦蹦跳跳;還有那些小凳子,像兔子一樣碎步小跑。
一個大屋子中間有一個非常矮的人,非常矮,但是很胖,胖得像一個怪物,醜陋不堪的怪物。
可是,不,他們沒有抓到他。沒有。他們沒有抓到他。我現在很怕他,就好像他是一頭被放出來追趕我的猛獸。
我在馬賽登陸回到法國。儘管普羅旺斯景色宜人,但是天空的陽光少了不免令我沮喪。重返大陸,我又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一個病人自以為已經痊癒,但隱約的疼痛卻告訴他病灶並沒有消失。
啊!多麼令人震驚喲!我溜進一個樹叢,蹲在那裡凝神觀望著這些傢具的遊行,眼看著它們全都走了,一個跟著一個,按照它們的個頭和重量,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我的鋼琴,我的三角鋼琴,像烈馬一樣狂奔,胸膛里發出喃喃的音樂聲。刷子、水晶器皿、高腳酒杯這樣的小物件,就像螞蟻一樣在沙子上向前滑行,月光為它們點綴上螢火蟲的磷光。織物們都匍匐前進,像海里的章魚一樣攤開。我看見我的書桌走出來,那是上個世紀的一件稀有的擺設,裏面裝著我收到的所有信件,我全部的愛情故事,一段曾經讓我心碎的舊事!裏面還有一些照片。
我不想!不想!不想!
「的確如此!昨天,您不該買那幾件屬於您的擺設,而且還付了錢。這引起了他的警惕。」
我打開柵欄門,沿著通往我住房的那條長長的林蔭路往裡走。林蔭路兩旁種著桐葉槭,樹枝搭成弧形的拱頂彷彿一條高高的隧道,穿過一個個陰暗的樹叢,繞過一片片草坪;在黯淡的夜色中,草坪上的花壇就像一個個色彩模糊的橢圓形的斑點。
可是進去以後我並沒有看到我的衣櫥、我的扶手椅、我的桌子;從前布置在我房子里的那些傢具,我一件也沒有看見,一件也沒有。而前一天晚上,我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我的一件物品。
有人回答:
這願望不只是一般的需要,而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必需。我和一些人在一起,如果他們老待在我身旁,我不但要聽、而且還要久久地用心聽他們談話,十有八九我就會出一個事故。什麼事故?啊! 誰知道呢?也許只不過是暈厥?是的,很有可能!
接著,我遠遠地聽見,在我那現在像一般空房子一樣迴音很響的住房裡,發出可怕的關門聲。從樓上到樓下的門依次關閉,直到前廳的門,那是我被弄得暈頭轉向之際為這場大逃亡親手打開的。
這一下碰撞聲就像一聲步槍的槍聲;這碰撞聲居然在我的住房裡從上到下掀起一片可怕的喧囂。它像突如其來的軒然大|波,那麼猛烈,那麼震撼,我不禁後退了幾步;儘管覺得沒有用,我還是從槍套里拔出了手槍。
「啊!」我簡直要暈過去了。
找不到!這個腦袋像月亮的怪物,找不到!他們永遠也抓不到他。他也絕不會再回來。他才無所謂呢!只有我能遇到他,而我可不想遇到他。
啊!不,啊!不,啊!不,我絕不回去!
「失蹤了。他平常在鄰居畢杜安寡婦家過夜。她也是一箇舊貨商,一個古怪的巫婆。她今天晚上沒有見到他,不能提供關於他的任何情況。只好等到明天了。」
我走呀走,先下到幾條昏暗的走廊,然後又上了幾層樓。只有我一個人。我叫喊,沒有人回答。只有我一個人;這寬闊而又像迷宮似的曲里拐彎的房子里沒有一個人。
我邁著輕鬆的腳步走回家,腦海里迴響著悠揚的樂句,眼前縈繞著動人的場景。天已經很黑很黑,黑得幾乎認不出大路來,我好幾次險些栽到路邊的溝里。從入市稅徵收處到我家大約有一公里,也許稍多一點,反正慢步要走二十分鐘。那時已經半夜一點鐘,一點鐘或者一點半鍾,我前面的天空已經開始泛亮,新月,凄涼的下弦月,已經出來了。傍晚四五點鐘升起的上弦月是明亮、愉悅、塗著銀色的,但是午夜后升起的下弦月是淡紅色的、憂鬱的、令人不安的;這是不折不扣的巫魔夜會時的下弦月。所有夜間在外遊盪的人都會注意到這一點。上弦月,哪怕細如遊絲,射出的些許光線也是賞心悅目的歡快的光線,在地上勾畫出清晰的影子;而下弦月投下的只是一種無精打採的光亮,灰濛濛的,幾乎沒有一點影子。九九藏書
我突然不再恐懼,向那書桌衝過去,像抓一個小偷、抓一個逃走的女人似的抓住它。但是,儘管我使盡了力氣,它仍然勢不可當地向前奔跑;儘管我火冒三丈,我甚至不能讓它慢點兒走。我奮不顧身地抵抗著這股可怕的力量,撲倒在地上和它搏鬥。它居然把我打翻在地上,拖著我在沙子上走;而那些跟在它後面的傢具開始踐踏我的身子,踩我的腿,把我弄得遍體鱗傷;後來我鬆開了書桌,其他的物件便踩著我的身子走過去,猶如一支衝鋒的騎兵部隊從一個落馬的士兵身上踏過。
啊!我會保持沉默。但是我再也不給我的住房添置傢具。那沒有好處。這種事只會一再重演。我再也不願意回那裡去。我沒有回去過。我沒有再見過它。
我們敬候老爺回來。
我不願顯得過分焦躁和著急,所以第二天等到十點鐘才去警察局。
後來,我突然為自己的膽怯而感到羞愧,於是掏出了鑰匙串,選出需要的那一把鑰匙,捅進鎖眼,轉了兩轉。我使出渾身力氣推開門,把一扇門撞到了隔牆上。

「在我看來更不可思議的是,原來放我的傢具的地方現在都填滿了別的傢具。」
「當然啦。我還要派人監視和把守,一直到他回來。至於他,失蹤了。」
如果他回來,如果他回到他的店鋪,誰能證明我的傢具曾經在他那裡呢?對他不利的只有我的證詞;而我清楚地感覺到我的證詞已經被人認為可疑了。
然後我就往外走。他彬彬有禮地把我送到門口。
我接著說:
警察局長對我說:
他當即打電話向負責調查這起竊案的檢察官了解情況,請我靜候答覆。一個小時以後,他得到了在我看來十分令人滿意的答覆。
當然啰,我從魯昂開始。在一周的時間里,我把這座中世紀城市, 這座非凡的哥特式古建築的令人驚嘆的陳列館遊了個遍,無憂無慮,興高采烈,心醉神迷。
「什麼事?」
為什麼我會是這樣?誰知道呢?原因可能非常簡單:我對於自己身外發生的一切都會很快|感到厭倦。再說,有我這種情況的人很多。
我遠遠看見我的花園,黑壓壓的一片,想到自己就要進到那裡面去,不知哪兒來的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放慢了腳步。天氣很暖和。那一大片樹就像一座墳墓,而我的住房就埋在裏面。
我再往前走,雖然已經目瞪口呆,緊張得要命,不過我還是往前走,因為我是勇敢的,我就像黑暗時代的一個騎士深入到巫術之鄉。我一步步往前走,發現所有我丟失的東西都在那裡:我的分支吊燈,我的書,我的畫,我的帷幔,我的兵器,全在那裡,只是沒看見裝滿我的信件的書桌。
「唉!先生,」他見我來了,說,「我們沒有找到您說的那個人。我的人沒能抓到他。」
那一天,城裡的劇場上演《希古爾》。我還是第一次聽這出美妙精彩的音樂劇。我從中獲得了莫大的歡樂。九_九_藏_書
「明天我就離開魯昂了。」
啊!他們真會選地方,這些骯髒的舊貨商,把店開在這樣一條怪異的小街上,腳下是一道陰森的流水,頭上是瓦和石板瓦的尖屋頂,昔日的風標還在屋頂上咯吱作響呢。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需要其他人,其他人讓他們得到消遣,讓他們沒有空閑,也讓他們得到休息,而孤獨就像攀登可怕的冰川或者穿越沙漠一樣,讓他們疲憊不堪、精疲力竭、萎靡不振。另一種人,與此相反,其他人令他們疲倦、厭煩、局促、心力交瘁,而孤獨卻讓他們在思想的獨立和放縱中獲得安寧和充分的閑適。
我等了很久,不知如何是好,雖然頭腦清楚,但是內心惶惶不安。我站在那兒等著,始終傾聽著那越來越大的響聲,這響聲有時是那麼激烈鏗鏘,彷彿變成了一片急躁、憤怒和神秘的騷亂的隆隆聲。
「願意,先生。」
偵查進行了五個月。什麼也沒有發現,連我的一件最小的擺設、連盜賊的一點最細微的蛛絲馬跡也沒有找到。當然啰!如果我把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如果我說了出來……他們關起來的就不是小偷,而是我,一個能看見這樣一樁怪事的人。
「一個顧客。」
我讓人把這座房子建在一個美麗的花園裡,和大路隔開;不過它又坐落在一個城市的門口,如果我偶然有了興緻,就可以去城裡進行必要的社交活動。我的僕人們全都睡在菜園深處,離我老遠的一座房子里,菜園四周還有高牆封著。我的住房偏僻,隱蔽,沉浸在參天大樹的蔭庇下,一片寂靜;夜間黑暗的重圍讓我感到無比閑適和甜美,為了能享受得久一些,我每天晚上都拖延幾個鐘頭才上床睡覺。
「不,先生,不,任何人也不接待。魯昂的那個人為了報復我,很可能追到這兒來。」
「您願意接待朋友嗎?」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這麼說,我終於要把我遇到的事寫出來了!可是我做得到嗎?我敢嗎?這件事是那麼怪誕,那麼離奇,那麼費解,那麼不可思議!
我來到巴黎,住在旅館里。我去看過幾位醫生,請他們檢查我的精神狀況,因為從那個可悲的夜晚之後它我讓很不安。
過了不久,這些嗡嗡聲變得更清晰,更明確,更容易辨認。我錯了。這不是平時我的嗡嗡響的動脈灌進耳朵的噪音,而是一種很特殊又很混亂的響聲;而且毫無疑問,它是從我住房裡發出來的。
總之,這是一種正常的精神現象。一些人天生適合外在的生活,而另一些人適合內在的生活。我呢,我對外界的注意力是短暫的,而且很快就會疲憊;一旦它達到了界限,我的整個身體和精神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的煩躁。
我越往前走,我的皮膚戰慄得越厲害。等我走到護窗板都關著的寬闊的房子跟前,我覺得需要等幾分鐘再開門進去。於是我在客廳窗戶下面的一張長凳上坐下。我待在那兒,微微發抖,頭靠在牆上,睜大眼睛看著樹葉的影子。起初我並沒有發現周圍有任何異常的情況。我耳朵里有一些嗡嗡聲,不過這是我常有的事。我有時似乎還聽到火車經過,聽見鈴聲,聽見人群走動。
然而,一天下午,將近四點鐘的光景,我走進一條奇怪的街道,街心有一條水溝,叫「羅貝克水」,溝里的水像墨水一樣黑。我的注意力本來集中於那些奇特而又古老的房屋的外貌,現在突然被轉向一家挨一家的一連串的舊貨店。

下面就是這個故事:
「先生,您願意在這兒待一段時間嗎?」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高興。為什麼?誰知道呢?我很能控制自己,確信自己能夠隱瞞、不告訴任何人我所看到的事,能夠把它掩藏起來,像一個可怕的秘密一樣埋在我的心底。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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