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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定在哪一天?」
「有什麼辦法呢!我自己也得活下去啊。我可是連一個銀幣的財產也沒有啊。」
羅朗太太臉色蒼白,眼望艙板,坐在原處不動。
「喔,皮埃爾先生!可是您說得好好的,答應幫我掙筆活命錢的呀!」
他遲疑了一下,因為他本能地對這姑娘懷有怨恨;他轉念一想:「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有道理的。」於是,他當即做出決定,朝著酒店的所在地走去,不久就到了那條街道。
博西爾船長坐在兩位女士中間,負責掌舵。
「來了。我看到它的桅杆和兩個煙囪了。它就要駛出錨地。」
「是的,」羅朗太太低聲說,「我們想多看你一眼。」
他丟下驚呆了的母親徑自走了。老婦人背靠牆壁,臉如死灰。
「當然,當然,那還用說!是不是,路易絲?」
「噢!您的生意怎麼樣?」他邊坐下邊問。
「這種局面再拖上三個月,我就得關掉店鋪。要是我不指望您拉我一把,我的好大夫,我早就上街替人擦皮鞋了。」
「喔!原來是您。您好嗎?不過,我今天沒空陪您,您來一杯,是嗎?」
「多久沒見您的影子啦?」他說。
「馬羅夫斯柯大爺,您這麼說就很不公平。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自有充分理由;您也應該理解這一點。我走了,希望下次見到您,您會變得理智些。」
「我要走了。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皮埃爾吃過午飯,便去輪船公司打聽有關情況;他還問了翌日啟航的「畢卡第號」的隨船醫生的姓名,以便向他了解各方面的詳細情形,在船上生活會遇上哪些意想不到的事。
皮埃爾只覺得心臟一陣收縮。他轉念一想,現在事已至此,決定當即說明來意:
「我的船十一點整啟航。你們最晚要在九點半到達。」
「回頭見。」羅朗急匆匆地說。
「你們看好了,」他說,「我們可以迎上它,在那兒,正好迎上它。」
這一天,他接到委任通知書後,當日便讓家人過目。父親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歡欣鼓舞,對此也免不了撫掌稱快。讓的口氣聽上去相當嚴肅,心中卻充滿了喜悅。
老頭兒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母親回答。
他在防波堤上找了一條長凳坐下,打算像牲口似的打個盹兒,藉以麻痹一下神經。
他在腦海中搜索,將所有認識和結識過的人一一羅列出來。最後,他在走馬燈似的掠過的一張張面孔中發現了小酒店的那個女招待:是她,使他對母親產生了懷疑。
母親依舊沉著頭低聲說:
博西爾也不得不坐到床鋪上。小房間又出現了冷場。
醫生打開一扇櫥門,向他們展示成排的藥瓶。每個瓶上都貼有一張長方形的白紙標籤,標籤上寫有拉丁文的藥名。
讓悄悄提醒母親:
巨輪甲板下面一片嘈雜,各種響聲經久不息:貨倉里成堆的貨物觸地聲、腳步聲、叫喊聲、裝卸機械的運轉聲、工頭的哨子聲,鐵鏈曳地、絞車牽動的哐當聲,各種聲音響成一片,尤其是那些絞車,一開動便發出沙啞的噴氣聲,幾乎能震撼巨大的船體。
「喔!不,才只幾天工夫。讓打算肯定能被對方接受以後,再徵求你的意見。」
讓抓住母親的手問:
這一晚,他睡得很香,直到水手們忙碌起來,才打斷他的休眠。天快亮了,開往港口的列車已經抵達堤岸,送來大批巴黎旅客。
他再也沒有接觸過母親或弟弟的視線。他們為了避開對方的目光,眼珠轉動起來快得驚人,甚至還想出種種躲避敵人的招數以免和對方遭遇。他常常問自己:「她對讓說了些什麼?她承認了,還是矢口否認?弟弟是怎麼想的?是怎麼看待她的?又是怎樣看待我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裏非常惱火。除了當著羅朗的面,他幾乎不和他倆說話,為的是避免提出那些疑問。
她吞吞吐吐地說:
「見九*九*藏*書鬼!好快的速度!」羅朗萬分信服地讚歎著。
小艇掉過頭去,駛向城市。
皮埃爾好不容易在靠近櫃檯的地方找到一個座位。他坐下等待,希望那侍女看到並認出他。
一小時后,皮埃爾已躺在又狹又長、像棺材似的水手鋪上了。他在床上躺了很久,睜著眼睛回想兩個月來生活中和心靈上經受的變故。他受盡折磨,又折磨別人,經歷了這一過程之後,他那咄咄逼人、帶有報復性的隱痛已經消釋,如同海浪化成了泡沫。他幾乎不再有勇氣怨任何人、恨任何事。他要讓心中的憤懣和他的生活一起付諸東流。他感到萬分疲憊,不再好鬥,不想再攻擊,也不想再憎恨,總之對一切都已厭倦。他深感筋疲力盡,只想讓整個心靈在忘卻中陷於麻木,就像在入睡時一樣。他隱約聽到船上各種陌生的聲音在他周圍響起。那些聲音很輕微,在港口靜謐的夜晚幾乎難以覺察。原本是劇痛的創口,現在只剩下結痂時皮膚繃緊的隱隱約約的感覺。
他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心頭籠罩著流亡異域的悵惘,幾乎是身心交瘁了。
生意么,可不怎麼樣。競爭非常激烈,在這個工人聚居的街區,連病人都十分少見,而且全都是窮人。他能賣出去的只是一些廉價藥品;大夫開出的處方里,從未見到可賺五倍利潤的緊缺復方製劑。老頭兒歸結似的說:
此刻,她腦子裡像塞著一團亂麻,幾乎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明天,你們都會上船為我送行,是嗎?」
他去船運公司打聽后,公司為他開列了必需品的清單。母親從他手中接過單子時,才抬眼看了看兒子。很久以來,這還是第一回。但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謙卑、溫情、憂鬱和懇求的表情,活像一條挨揍后請求寬恕的家犬。
「肯定要去的。」她低聲回答。
「來啦……來啦!……」羅朗連聲高呼,「它衝著我們駛來了。」
年輕人先不提來意,只解釋說,他這一陣子忙得到處奔波。
蒸汽在巨大的船肚內隆隆作響,客輪彷彿等得不耐煩了。
羅朗太太掏出手帕,抹著淚水。
「好吧,孩子,回頭見。」
「還沒有確定下來。我們會參照你的航程,妥善安排的。」
皮埃爾的心腸頓時軟了下來,真想上前擁抱他:
腳底下不再有土地,只有浪花滾滾、濤聲隆隆、吞沒一切的大海。四周不再有可供散步、奔跑,甚至會迷途的道路和空間,只有數米寬的甲板,行走時也像置身於囚徒之間的一名罪犯。再也看不到樹木、花園、街道、房舍,滿目都是海水和雲霧。他將不斷地感到,腳下的船在顛簸。每逢暴風雨來臨,他還得背靠板壁,抓住艙門,攀著狹窄鋪位的床沿,以免倒在地上翻滾。風平浪靜的日子,他也只能聽聽推進器沉悶的嗡嗡聲,意識到這條輪船正載著他在海上疾駛;行行復行行,沒有間歇,令人惱怒。
羅朗當天就去參觀了「洛林號」,晚飯時滔滔不絕地談論這艘豪華巨輪。他見妻子壓根兒不想看看這條船,心中暗自詫異:兒子上的就是這條船吶。
郵船像一座小山,航行的速度似一列火車,幾乎擦著「珍珠號」疾駛而過。羅朗太太驚駭萬分,狂亂地將雙手伸向兒子。她也看到:他的兒子皮埃爾頭戴海員制帽,雙手向她送著告別的飛吻。他走了,他飛快地離去,越去越遠,最後化成一個小點,隱沒在巨輪上,像一塊難以覺察的斑痕。她還在竭力尋找,但再也看不清了。
「你哭什麼呀?」丈夫說,「要不了一個月,他就會回來的嘛!」
羅朗老爹堅持這樣做。無疑,他要用這一方式讓「洛林號」上的乘客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急忙站起身來:
他剛張嘴,想對她說什麼也不需要,轉而一想,他至少該接受幾套像樣些的衣服,於是以平穩的語氣回答說read.99csw•com
「嗨!快走,一分鐘也不能多待了。」
她又囁嚅著說:
博西爾也容光煥發。
「您……您……您在說什麼?」
原來是博西爾船長。
「我說得對不對,嗯?我知道它們走的航線,對不對?」他連聲誇耀。
老頭意識到,他最後一線希望已經破滅,頓時驚呆了;他忽然遷怒於自己追隨多年的這位醫生。他一直很愛他,充分信任他;如今,對方竟要將他拋棄。
馬斯羅塞爾、雷姆索、弗拉許和鮑里蓋爾四位教授的推薦信,通過馬爾尚先生,遞交給了遠洋輪船公司的董事會。教授們在推薦信里對他們的弟子皮埃爾·羅朗醫生極盡讚美之辭。這次推薦還得到另幾位先生的支持:商業法庭推事布蘭先生,大船東勒尼安先生,還有博西爾船長的私交、勒阿弗爾市長助理馬里瓦爾先生。
「先生,您要點兒什麼?」
在他最最痛苦的日子里,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深深地感到掉進了無邊的苦海。究其原因,前一種痛斷肝腸的感覺過後,他已經無所依戀。當他在心底里斬斷親情的紐帶時,他還感覺不到這種喪家之犬的失落。現在,正是這種滋味突然揪住了他的心。
皮埃爾聞言,將艙門推上;可是,他一見自己和家人獨處一室,又立刻想打開它,因為船上那忙忙碌碌的情景可以掩蓋他們的拘謹和沉默。
羅朗抓住船桅,立在船首。他在那兒發布消息:
畢雷特醫生已經登船,皮埃爾當即造訪。接待他的是一位長著金色鬍鬚的年輕人,相貌很像他的弟弟讓。畢雷特將他迎進客輪的一間艙房,兩人談了很久。
她再也沒說別的。是啊,今天來找她聊天,真不是時候。酒店裡客人實在太多了。
「聽說那地方很美。」
這一下,皮埃爾也聽不進去了,他站起身來,用略帶訓斥的口吻說:
他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名被判終生流放的苦役犯,而這僅僅是因為,他的母親在另一個男子的愛撫下獻出了肉體。
他取出其中一個,列舉了藥品所含的各種成分。接著,他又拿出第二、第三個,幾乎講了整整一堂藥劑課,而其他人也似乎聽得十分專註。
「我不知道,我哭,是因為心痛。」
老船長忽然側耳細聽。一連串的指令從板壁那邊傳來。他立刻宣稱:
她並未看他,腦子裡盡想著由她侍候的顧客的人數。
她的聲音在顫抖。
還是羅賽米莉太太沉不住氣。她說:
「很好,很好嘛,好極了。我舉雙手贊成。」
當皮埃爾離開他的同行回到街上后,另一種憂傷卻湧上他的心頭,像來自天涯、席捲海面的濃霧,將他緊緊包裹起來。它抓不住、摸不著,卻帶有幾分神秘和污穢,彷彿是從遙遠的惡土上襲來一股瘴癘之氣。
「注意!皮埃爾在船尾,就他一個人,很容易看到的。注意看吶!」
以後幾天里,皮埃爾很少待在家中。他煩躁、易怒、態度生硬,一開口便惡聲惡氣,簡直像用鞭子抽打著一家老小。到了出發前一天,他忽然變得十分溫和,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他要睡到船上去了;在和家人擁抱告別時,他對眾人說:
待到夜晚來臨,他才回到家中。母親一見他,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對他說:
有人輕輕叩響艙門。
「你的藥品也放在這裏?」
「每一次遠洋輪啟航,防波堤上都擠滿了人。送行的人擠成一團,自家人都認不出自家人。那樣做,你就不會把我們和人群混在一起了。你說,好不好?」
他含糊不清地說:
「回頭見。」皮埃爾站在「洛林號」的跳板邊回答說。
「我多麼想看看你的小房間。」
羅朗太太猶自轉身遠眺,目送它消失在天際,奔向天涯海角那陌生的土地。船上載走的那個阻攔不住、消失在她視野里的人,正是她的兒子,她可憐的兒子。此刻,她似乎感到,她九_九_藏_書的半顆心已隨他而去,她也覺得,她的生命已經終結。她似乎深深預感到,她再也見不著自己的兒子了。
「是的。我們打算今天徵求你的意見。」
父親、母親、弟弟,還有羅賽米莉太太,已經在小房間里等候他了。
「唉!我……我……我再也幫不了您啦。下個月初,我就得離開勒阿弗爾了。」
他在皮埃爾的頰髯上親了親,打開了艙門。
「我來晚了。我不想妨礙你們傾吐臨別之情。」
如今,他在父母身邊過日子,每天都是沉默寡言,百般小心,和他們形同陌路。那天晚上,他在兄弟面前說漏了嘴,暴露了被他發現的那個不名譽的秘密。從那時起,他總覺得維繫他和家人的紐帶已徹底斷絕。在將這事告訴讓以後,他的心情時刻被內疚所困擾。他將自己視為可憎、骯髒和惡毒之徒,卻又因為吐露了真情,心裏似乎好受多了。
他再次和送行的人握了握手,目送他們離去。
第二天,他正打算上街,沒想到在樓梯上碰到了母親。母親已等他多時;她喃喃地問,聲音低得幾乎難以分辨:
「洛林號」真的來了。它一出港,便迎著晴朗明凈的秋色,全速前進。博西爾將望遠鏡對準船舷,向眾人宣告:
羅朗搓著兩手說:
「我的讓,走起路來多瀟洒。」
「是的,看到了。他心腸真好!」
「你臨行前,有一大堆準備工作要做。我有點無從著手。我已經替你訂購了貼身的衣物,去裁縫店做了幾套外衣;你總還需要點別的什麼,是不是?有些東西我一時沒想到。」
「加油!孩子們,加油!」博西爾一迭聲說。
「洛林號」穿過兩岸的人列,很快就駛離碼頭。
「這叫做舷窗。」皮埃爾解釋說。
他好不容易安排他們四人在小房間里坐定,自己則跳到鋪位上。從開著的艙門望去,成群結隊的人在門外經過,如同節日里趕節的行人。這裡有乘客的諸親好友,更多的是來看熱鬧的;他們一齊湧上這艘巨型客輪。走道里、廳房裡,到處有人在遊盪,有的還將腦袋伸進小艙房;室外,還有人竊竊私語:「這是醫生的住處。」
羅朗嚷著說:
「不必了,謝謝。一切都打點好了。」
兩位槳手用足力氣,為小船加速。忽聽羅朗高叫起來:
「你們法國人,就是不守信用!」
「算啦,」他心想,「沒有人會真誠地為我惋惜了。」
「現在,它正在外碼頭改變航向……它停住了……又開動了……它還得掛上拖輪……又啟動了……好樣的!它進了棧橋夾道!……聽!人們在歡呼……好樣的!牽引它的是『海神號』……我見到船頭啦……來了……來了……奶奶的,好大的船!……奶奶的……你們都看吶!……」
他還指出,這窗玻璃的厚度足以抵擋最劇烈的衝擊。他又詳細講解了它們的密封性能。
他已經感覺不到原先懷有的那股孤傲之氣,見了路上的行人也一反常態,過去是不屑一顧,現在真想湊上去與之交談。他要告訴他們,他就要離開法國了,藉以聽取對方的安慰話。其實,在他的心靈深處,這種心情無非是窮人伸手乞討的一種本能,雖然小心翼翼,卻非常強烈,總希望別人為他出走而分擔他的痛苦。
「請進!」皮埃爾大聲應答。
他的第一個反應,好比死囚犯聽到減刑的判決,心情無比激動;想想就要離開這裏,從此四海為家,隨著滾滾波浪遠走天涯,過過寧靜的生活,他立刻感到內心的痛苦減輕了許多。
說罷,他走出了藥房。
她站起身,跨前一步,將白蠟似的兩頰送到兒子面前。兒子一聲不響,默默地吻了母親,又和羅賽米莉太太握了握手。在和弟弟握別時,他還問:
「哦,嗯!什麼?他要娶羅賽米莉太太!」
羅朗太太這才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睛。
羅賽米莉太太和博西爾扭頭觀望;兩名槳手九*九*藏*書停住了槳;只有羅朗太太紋絲不動。
恰巧「洛林號」的隨船醫生還未指派,皮埃爾能有機會在數日後獲得此項任命。
「我說我要走了,可憐的朋友。」
沒想到,她在他面前來來回回走過好幾次,只顧優雅地扭動著屁股,裙子底下一雙腳邁著碎步,卻連瞟也沒瞟他一眼。
巨輪被拖船牽引著,緩緩地、威武地從港道里駛出來。拖船的馬力雖然強勁,駛在它前面簡直像條毛毛蟲。聚集在防波堤、海灘和無數窗子前的勒阿弗爾市民突然迸發出一股愛國熱情。他們齊聲高呼:「『洛林號』萬歲!」他們為這次壯觀的首航歡呼雀躍,為這個濱海城市向大海奉獻最美麗的女兒撫掌慶賀。這個女兒一經越出狹窄的航道,擺脫禁錮它的兩堵石牆,終將甩掉拖輪,像一頭巨獸,海闊天空地獨自遨遊在水面上。
「是嗎?您要去哪兒?」
「是的,那當然。」
「真有意思!」
這種痛苦已不僅是精神上的折磨,更兼有無家可歸的遊子對於缺乏物質保障的憂慮,和亡命天涯的恐慌;因為風雨雷暴、天災人禍都有可能襲擊他。登上這艘郵船,走進浪濤中搖晃的那個小房間,平日習慣於躺在床上睡安穩覺的人,會因對來日缺乏安全感而從骨子裡產生對抗情緒。在這之前,人的肉體一直受到堅實的土地和牆壁的保護,在擋風的屋頂下,可以在原地安心休憩。平時,人們可以在密不透風和灼|熱的居室里忍受的種種艱辛,如今將化為一種險情,一場無盡的苦難。
一行人上了岸,博西爾當即和眾人分手,他要和朋友們共進午餐。讓帶著羅賽米莉太太走在前面。羅朗對妻子說:
「要不要讓我去船上幫你安頓一下?」
「不是我出賣您。我在這裏始終毫無建樹,所以要上一艘遠洋輪當隨船醫生。」
「當然很好啰。那就說定了。」
他只好用一枚銀幣敲打起桌子。那姑娘立即跑過來問:
侍女漠不關心地問:
皮埃爾無論怎樣解釋和分辯、擺出種種理由、說明別無良策,波蘭老頭就是聽不進去。他為對方的背信棄義憤憤不平,最後竟影射近期發生的幾次政治事件,說了這樣的話:
醫生踏進藥房時,藥劑師正在一個大理石鑿成的石臼里研搗某種粉末。他瞥見有人進門,不禁嚇了一跳,立即停止了手中的活計。
「嗨!」皮埃爾說,「對朋友,有這樣說話的嗎?」
「這可不好,您這樣做,真的很不好。那我只有餓死啰。我已經這把年紀了,只有死路一條啦。這可不好。您拋棄了一個特意追隨您到這裏的窮老頭。這可不好哇。」
「嗨!嗨!這事你們考慮很久了吧?」
醫生出了酒店,朝海邊走去。剛走上棧橋,他就看到「珍珠號」正返回錨地。船尾坐著他父親和博西爾船長,兩人嘴裏含著煙斗,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態。划槳的是老水手巴巴格里。醫生看著他們駛過,心中說:「還是沒頭腦的人有福氣。」
「難道您也會出賣我?您?」
「媽媽,快看,它靠近我們了。」
一行人出了艙房,登上甲板。甲板上擠滿挑夫和水手,還有大批參觀者。
他邊坐邊伸出手:
「他要娶羅賽米莉太太了,我很高興。」她補充了一句。
她端來了啤酒。醫生乘機告訴她:
皮埃爾朝她看看。她穿一身黑袍,彷彿戴著孝。他猛然發現,上個月她的頭髮只是花白,如今已是滿頭霜雪了。
一輛出租馬車等在碼頭上,將他們送到停靠在外碼頭的「珍珠號」上。巴巴格里早已作好出航的準備。
他又想起以往所做的工作,那些失敗了的工作和毫無結果的努力,想起了殫精竭慮的思想鬥爭;再看看不知去何處苟延殘喘的這幫無賴所耗費的精力,他真想對之大喝一聲:「還不如帶著你們的婆娘和崽子投海去吧!」他感到心情十分壓抑,憐憫之心使他不忍卒睹,只九九藏書得一走了之。
「我現在也說不清楚;我得問問公司。」
客輪的輪廓一秒小似一秒,彷彿已經溶化在大洋深處。
皮埃爾告訴他們:
「我們該走了。我們還要上『珍珠號』,在出口處等您,和您在海上告別。」
羅朗晃著腦袋說:
皮埃爾置身於旅客中間,在船上兜了一圈,眼看那些人不安地忙著尋找自己的艙位,耳聽他們在商務旅遊的忙亂中大聲呼喚,互相探詢,隨隨便便地回答別人的問話。他向船長問過好,和他的夥伴客運主任握過手,進了輪船的大客廳;幾位英國旅客已在一個角落裡打盹兒。寬敞的客艙四壁鑲著嵌金線的白色大理石板壁,無數張長桌兩邊設有石榴色絲絨軟椅,無數面鏡子又將它們延伸在無盡的遠景之中。這是一座國際性的浮動大廳,專供來自各大洲的富人在此一起用餐。大廳的豪華可與大飯店、大劇院和各類公共設施媲美,它那媚俗的豪華倒也令人肅然起敬,可以滿足百萬富翁的感官享受。醫生本想去二等艙轉轉,忽然想起昨晚上來了一大群去國外謀生的移民,便下到統艙觀看。他剛踏進艙門,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直撲他的腦門:這是骯髒的窮人身上發出的人肉味,比牲畜的皮毛氣味更加難聞。皮埃爾在這礦井坑道般的低矮陰暗的底艙里,看到幾百個男女和兒童。他們有的躺在層層疊疊的木板上,有的成堆成堆地蜷縮在艙板上。他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模糊地看到一群衣衫襤褸、骯髒不堪的受苦人。他們在生活中一敗塗地,已經徹底垮掉,傷盡元氣,只得帶著乾瘦的妻子、疲憊的兒童,亡命陌生的土地,也許只求留得一條活命罷了。
「好吧,來一杯。」
輪到羅朗發問了:
事不湊巧,今天逢上節日,酒店裡坐滿了顧客,一屋子都是煙霧。喝酒的大多是小市民和工人,他們嘻嘻哈哈,高聲叫嚷,呼喚之聲不絕於耳。今天,連老闆也當了跑堂;他急步穿行在桌子中間,收拾空杯,送上泛著泡沫的啤酒。
讓操起一把木槳,老水手握住另一把,兩人開始划行。兩旁的堤岸上,棧橋上,直到護欄邊,人頭擠攢,喧喧嚷嚷,等待著「洛林號」駛出港口。
她定睛一看,急促地說:
馬羅夫斯柯摘下眼鏡,顯得無比激動:
「快,快!上車!」老頭大聲催促。
「去美洲。」
夫婦倆離開碼頭走上弗朗索瓦一世大街時,妻子又一次回首,朝海面看了最後一眼;可是,她只看到一縷輕煙。它是那麼遙遠、那麼淡薄,只留下一團霧靄了。
「你成功了,我非常高興。」
一天早上,他剛梳洗完畢,女僕約瑟芬便送來了委任通知書。
羅朗又說:
「看到啦?」
「我衷心祝賀你,」他說,「我知道,這個職位有很多人競爭。恐怕還是教授們的推薦信幫了大忙。」
「洛林號」十月一日進港。它來自聖納澤爾,十月七日將從勒阿弗爾首航紐約;屆時,皮埃爾·羅朗就該住進漂浮在水上的那個小房間,在那裡蝸居一生。
「來得可早呀。」他說。
「沒必要啦。那房間太簡陋,又小得可憐。」
丈夫推了推她的手臂:
「嗨!」父親大著嗓門說,「我有個好主意,我們一下船,立刻上『珍珠號』,開到碼頭外面等候你。這樣,我們還可以看到你。是不是,路易絲?」
他想到了馬羅夫斯柯。只有這位波蘭老頭對他懷有一分愛心,尚能真誠和揪心地為他激動一陣;於是,他決定前去看望。
「窗子這麼小,外面的空氣進不了多少呀?」
這是秋天裡一個肅殺的日子;沒有一絲風,海面平滑如鏡,顯得又冷又硬,像一塊巨大的鋼板。
馬羅夫斯柯一迭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