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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

第二部

「是的。」
「真的不認識。」
拉馬爾特一向喜歡談論文學問題,當他正要發表議論的時候,德·比爾納夫人走到了他們跟前。
「這個人是誰呀?」馬里奧爾問她。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換了座位,坐得靠前了一點,以便好好地欣賞音樂,同時也好仔細地看看那位女歌唱家。拉馬爾特又走過來和馬里奧爾並肩坐在一起。
這真是一場大決鬥。那位奧地利人和那兩個女人這時在談論什麼呢?德·比爾納夫人來得正是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在親密交談,由於談得太久,儘管情投意合,不免感到有點單調。德·比爾納夫人恰好這時走來,把他們的話頭打斷,帶著怒氣把她剛才從拉馬爾特嘴裏聽來的話談了出來。這些話自然可以應用到德·弗雷米納夫人身上,這些話又出自她最近的新歡之口,這些話還是在這樣一個善於領會一切的極為敏銳的男人面前說了出來,對這一始終存在的戀愛問題,大家又開始爭論起來。女主人做了個手勢叫拉馬爾特和馬里奧爾也來參加。因為爭論的聲音大了起來,她於是把眾人一齊叫來。
「您瞧她呀!」小說家喊道。
「當小說家和詩人激發起她們的熱情並使她們幻想的時候,她們便尋找並且認為在生活里能得到她們在閱讀文學作品時內心所感覺著的那些東西。可是,你們這些作家,今天總是要把一切富有詩意和迷人的夢幻抹去,只表現那些令人失望的現實。因此,親愛的朋友,既然書中沒有愛情,生活里自然也就沒有愛情了。你們是理想的創造者,她們相信你們的創造。但是,你們卻一味描寫現實,她們也就跟著你們走,開始相信一切都是庸俗的了。」
她立刻對這一爭論的緣由感到了興趣,並且對這樣的題目非常興奮,便參加了討論,非常機智、靈敏而又恰如其分地為現代婦女辯護。她有幾句話談到,那些最不可靠的人也能夠假裝忠誠,假裝迷戀。雖然小說家還沒有領會她的意思,這幾句話卻打動了馬里奧爾的心。當她轉過身去坐在那個死死纏住德·伯恩豪斯伯爵的德·弗雷米納夫人旁邊時,拉馬爾特和馬里奧爾被她那一番言論所迷惑,一致稱讚她是一個絕妙的女人。
她的頭髮很亮,閃爍著銀絲般的光澤,小嘴薄唇,好像由工筆畫師描繪出來后經雕刻匠靈巧的手雕刻而成的。從那張小嘴裏發出來的聲音,宛如水晶球的撞擊那樣清脆響亮。這個神經質的淫|婦具有意想不到而又尖酸刻薄的主意——既有特殊、頑皮與罕見的手腕,又有摧毀一切的魅力——加上她那冷酷無情和傷風敗俗的誘惑力和不可捉摸的複雜心計,使她周圍的人為之發狂、為之興奮。在當今整個巴黎社交界的女人中,她以最狂妄和最機智出名,可是誰都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和幹些什麼。一般說來,她是用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統治著那些男人的。她的丈夫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是一個為人和氣的貴族,好像什麼事都不聞不問。他到底是睜著眼睛裝瞎子呢,還是漠不關心,或是為了討他女人的歡喜呢?也許他除了看看那些真能使他開心的稀奇古怪的事兒之外,確實沒有別的事可以過問了。可是,各種各樣有關他的謠言傳開了,是一些很不好聽的謠言。有的人甚至還暗示他利用他女人的秘密醜行而從中取利。
「啊!那是什麼原因呢?」
「我就是喜歡把兩個九九藏書正在談話的人分開,不讓他們再來談論我。況且,這兒也只有你們兩人說的話中聽,你們在議論些什麼呢?」
他剛要談旅行途中的印象,可是小說家打斷了他的話。
今天真是她青春怒放的一個好日子,她穿得真是艷麗奪目,為了爭妍鬥麗而擺出一副大胆而又有挑釁意味的態度。她坐下來說道:
他挽著他的手臂,拖著他向一位少婦走去。大家常常把那少婦比作布娃娃,這是一個面容蒼白、逗人喜歡、滿頭金髮的小布娃娃,是由魔鬼發明和創造出來,專門誘惑那些長著鬍子的小夥子,把他們打入地獄里去的。她的兩隻眼睛又長、又細、又大,好像中國仕女的眼睛微微翹向額角;她那藍色琺琅般的眼光在眼皮之間閃動,那活動遲緩的眼皮很難完全睜開,好像生來便是要掩蓋這個女人的秘密似的。
「啊,就是同西吉斯蒙·法勃爾決鬥的那個人嗎?」
可是,拉馬爾特的眼睛一直盯著正在親密交談的德·弗雷米納夫人和德·伯恩豪斯伯爵。
這時,這女人的歌聲再度高昂起來。她正在傾訴,傾訴那難以忍受的孤獨之苦,傾訴對已經消逝了的恩愛難以滿足的留戀,以及他已永遠離去的無比悲哀。
隨後,他稍微想了一下又說:
「好了,我們要聽的《狄東曲》不免是第二遍了,第一遍自然是在侯爵夫人的馬車裡演奏的了。」
「噢,沒多久,至多也不過十天。在這次短短的激戰中,她很費了點兒功夫,並且還變換了多種征服男人的策略。要是您在這兒,一定會大哭一場的。」
拉馬爾特不慌不忙地以一種文雅的嘲弄口吻對她說出了引起爭論的問題。凡是渴望得到女人賞識的人總是想在女人面前炫耀一番,他於是興緻勃勃地把他的論點重述了一遍。
「不是女人,她們都不能算是女人。哪怕是她們當中最老實的也是一些沒良心的東西。我越是了解她們,我就越是覺得在她們身上缺乏一個真正的女人對我們應有的這種令人沉醉的柔情蜜意。她們當然也能使人沉醉,但只能刺|激我們的神經,因為她們都是摻了假的美酒。啊!嘗起來味道是好的,可是比不上真正的陳年佳釀。您知道,我親愛的朋友,女人生在世上無非是為了兩件事情,也惟有這兩件事能夠表現她們真正的、偉大的、高尚的品德:愛情和孩子。我的看法同普列多姆先生一樣。可是這些女人既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又不想有孩子;如果不幸有了孩子,她們開始則認為是一種不幸,繼而又認為是一種累贅。她們真正是一些怪物。」
「您認識德·弗雷米納男爵夫人嗎?」
馬里奧爾進行反駁:
她和馬里奧爾交談起來,她很尊重這位多才而穩重的男人,他雖然不大出名,但比起他人也許更受人尊重。
「她第一次是在德·弗雷米納夫人家見到他的。那天晚上我也在那兒出席晚宴,伯恩豪斯在她家裡很受歡迎,這您是看得出來的,只要瞧瞧他目前在這裏的情況就夠了。就從那天他們雙方行禮認識后的那一分鐘開始,我們的這位漂亮女友德·比爾納夫人便發動了征服這位與九-九-藏-書眾不同的奧地利人的戰鬥,她成功了。將來還要成功,儘管那位嬌小玲瓏的弗雷米納夫人在潑辣的作風上,在對愛情冷漠的態度上,甚至或許在邪惡的心計上都比她高明;但是我們的女友德·比爾納更會賣弄風騷,更富有女人味,我的意思是:她是個時髦女人,也就是說,她是運用裝腔作勢的迷人手法取代她身上過去自然的嬌態,簡直使人無法抗拒。嚴格地說來,還談不上是什麼手法,而是美學,是意味深長的女性美學。她的全部魅力就在這裏。她非常了解自己,因為她喜歡自己勝於一切,她甚至了解如何用最好的方法征服一個男人,以及怎樣發揮自己的優勢來誘惑我們,那是她從來不會弄錯的。」
「再說,我崇拜她們,是因為她們也算是當今的時髦人物。說真的,我不像個男人,正如她們不像女人一樣。當我差不多和她們當中的一個人戀上了的時候,我便以逢場作戲的心情來發現和研究一切可以使我得以解脫出來的辦法。懷著一種好奇心,猶如化學家那樣,為了試驗毒劑而吞服毒物。」
這段故事曾轟動一時。德·伯恩豪斯伯爵是奧地利大使館的參贊,很有前途的外交官,被人稱為風流的俾斯麥。在一次官方的招待會上,他聽到了一句侮辱奧地利女王的話,第二天便和說那句話的劍術家決鬥,並把他殺了。這次決鬥使他一舉成名。很快,德·伯恩豪斯便獲得了同薩拉·伯恩哈特並駕齊驅的榮譽。所不同的只是他的名字出現在歌頌騎士英雄的詩篇中罷了。另外,他為人可親、和藹、健談而且非常高雅。拉馬爾特在談到他時說,他是一個獵艷能手。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
德·蒲拉東先生請大家安靜下來,馬西瓦爾打開了鋼琴,德·布拉蒂安納夫人走到琴邊,脫下手套,因為她就要唱《狄東曲》的詩句了。這時門又開了,進來一位年輕人,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身材高大,體態輕盈,頰髯拳曲,短短的金髮捲成環形,顯出一副十足的貴族氣派。勒蒲麗葉夫人也有點動情的樣子。
這時候,正是德·弗雷米納男爵夫人佔上風的時期。她剛得到一次勝利,一次輝煌的勝利;她已經征服了拉馬爾特,把他從她的情敵那裡奪了過來,作為勝利的果實,把他列入她那些成了她的奴僕的隊伍中,以便公開駕馭他。這位小說家好像著了迷似的中了她的詭計,受了她的蠱惑,不管在這位不可思議的女人身上看到什麼都要驚喜若狂,因而情不自禁地把她那些早已被人談論過的事情到處加以宣揚。
「我剛從菲尼斯特爾旅行回來。」
室內靜寂無聲,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等候演唱開始。接著,音樂家演奏了一段很慢的樂章,帶著詠嘆調的風格。樂曲中有停頓,有輕微的反覆,有一連串的音符,時而哀怨,時而激昂,似乎都帶著不安的情緒,可都有意想不到的獨到之處。馬里奧爾沉浸在遐想中。他彷彿看九_九_藏_書見一個女人,看見那個正當青春煥發並像盛開的鮮花那樣美麗的迦太基皇后正在那被海水浸浴著的海邊慢步徘徊。他猜想她心中痛苦,她的內心中有很大的不幸。於是,他端詳了一番德·布拉蒂安納夫人。
「我們的女友德·比爾納夫人的收藏里,真的失掉了它最漂亮的珍寶了。」
安德烈雖然還不大相信,但已感到一種憂愁壓在心頭。
當最後一聲琴音在一片喝彩聲中剛剛消逝時,他又開口說話了,激動得好像他還在繼續跟人爭論,好像他在回答對方:
「為什麼?為什麼?就因為這事使我感到興趣,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而且……而且……您難道要禁止醫生到醫院來給人看病嗎?這些女人就是我臨床診病的對象。」
安德烈舉目一望。但德·比爾納夫人卻轉向那位站在掀起的門帘下面的馬西瓦爾了。
馬西瓦爾的琴聲使他們安靜了下來,德·布拉蒂安納夫人開始演唱樂曲的第二部分,唱得真像一個肉體上富於情感和感官上充滿失望的狄東。
最後的一批客人來了。胖子弗雷內爾氣喘吁吁的,還在用手絹最後一次揩拭他那經常出汗的光潤前額。隨後是經常出入社交界的哲學家喬治·德·馬特里,還有德·格拉維爾男爵和德·馬朗丹伯爵一起走了進來。德·蒲拉東先生幫助他的女兒招待客人。他對馬里奧爾百般殷勤,可是馬里奧爾心中憂慮不安,望著德·比爾納夫人走來走去。只見她忙於招待別人卻不大注意他。當然,也有兩次她遠遠地迅速瞟了他兩眼,好像是說:「我心裏想著您哩。」可是,她瞟這兩眼是那麼短促,使他不免感到自己可能誤會了其中的含意。接著,他不能不注意到,拉馬爾特對德·弗雷米納夫人的過分殷勤使德·比爾納夫人很不高興。他想:「這無非是風流情場中一位女人的惱恨,是一個收藏家被別人竊去了一件稀世珍寶時的忌妒心而已。」其實,他心裏已為此感到痛苦。特別使他痛苦的,是他發現她在暗地裡不斷地偷看他們,而對於他坐在勒蒲麗葉夫人身邊卻一點也不擔心。這是因為她確信她已把他掌握住了,而那位小說家卻要從她手裡逃跑。那麼,他們的愛情,他們新近產生的愛情,那種使他忘卻了一切而追求的愛情對她說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馬里奧爾的心中,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憤怒,也可以說是一種厭惡,而且對這裏整個一群人也突然感到憤懣,討厭這些人的生活、他們的思想、他們的脾性、他們無聊的愛好和玩世不恭的消遣。因此,他趁拉馬爾特低下頭來和那個少婦輕聲談話的時候,轉身走開了。
「是一個愛鬧亂子的貴夫人,可也是一個非常時髦別有風趣的交際花。來,讓我給您介紹一下。」
「您好,親愛的先生。」
德·布拉蒂安納侯爵夫人緊緊跟在他的後面,這使拉馬爾特心有所感,說道:
他坐在德·比爾納夫人的旁邊,百般殷勤。馬西瓦爾在鋼琴前坐下,手指頭在琴鍵上迅速地彈了一會兒。
「就是伯恩豪斯,那位英俊的、不可抵抗的、無與倫比的伯恩豪斯。正是為了他才舉行這次宴會;也正是為了他,她才創造了這個奇迹,請馬西瓦爾到這裏來演奏他那佛羅倫薩的《狄東曲》。」read.99csw.com
「我看您說得也太過分了,她對我可一向都是非常質樸的呀!」
「這不過是一頂沒有寶石的王冠,我深信她會拋棄所有這些萊茵河畔的頑石,來換取她那顆還未到手的光彩奪目的金剛鑽。」
馬里奧爾對小說家講話時那種粗魯的聲調和他眼裡閃著的那種憤怒的眼光感到吃驚,反問他道:
「那麼,您為什麼要把半生光陰都花在她們的身上呢?」
「天哪!這一刻她是多麼美呀!我的朋友,這真算是一個女人,稱得上是這裏惟一的一個女人。」
隨後,他像是受了一點刺|激,爭辯起來,不全是為女人辯護,而是為了把造成她們水性楊花的原因一股腦兒歸罪到當代文學上去。他說:
「羅道爾夫·德·伯恩豪斯伯爵。」
德·弗雷米納夫人接著說道:
當他引見馬里奧爾的時候,德·比爾納夫人從客廳那一邊望了他一眼,他只是笑了一笑,在他朋友的耳邊輕輕地說道:
「我這樣做,說什麼也不會受她們的捉弄。我玩她們那一套把戲同她們一樣高明,說不定比她們還高明些。這對我寫作是有用處的,而她們搞這一套對她們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們是多麼愚蠢!她們都是些碌碌無為的人,都是一些討人喜歡的碌碌無為的人,等到她們年老色衰時,她們才會覺察到她們那一套已不中用了,一切都失敗了,便只好滿懷憂傷地進入晚年。」
在這音樂詩篇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之間有一段休息時間,大家熱烈地向作曲者和演唱者表示祝賀。特別是拉馬爾特的祝詞尤為熱情,而且,對一個富有音樂感,理解能力強,容易受一切「美」的表現形式所感動的人來說,他的祝賀也的確是真誠的。他向德·布拉蒂安納夫人表達聽她歌唱時心中的感受時,說的那些恭維話使她聽了有點臉紅,其他的女人聽了都有點忌妒。他也許有意地要引出這個效果來。當他轉過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時,他發現羅道爾夫·德·伯恩豪斯正坐在德·弗雷米納夫人的身邊。她立刻裝出在對他說知心話的樣子,兩個人相視而笑,似乎那種親密的交談使他們趣味相投、心情歡暢。馬里奧爾此時越發鬱悶不樂,靠著門獃獃地站著。小說家走去和他站在一塊兒。胖子弗雷內爾、喬治·德·馬特里、德·格拉維爾男爵和德·馬朗丹伯爵把站在那裡向客人敬茶的德·比爾納夫人團團圍住,使她好像處在由一些崇拜者所形成的王冠之中。拉馬爾特以譏諷的口吻請他的朋友注意這個場面。他說道:
「什麼樣的金剛鑽呀?」馬里奧爾問道。
「怎麼?您不認識他嗎?」
「不認識。只是見過面。可是別人在我面前經常談起她,都說她是個『包打聽』。」
「她認識他很久了嗎?」他問。
「那是因為用質樸來對付您是很合適的一種手法。不過我也不願說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覺得她比幾乎所有像她這樣的人要高明,可是這些人都不能算是女人。」
「瞧!這兒的女皇像是有些不高興呢!」
一場廣泛的討論展開了,氣氛愉快而熱烈。討論中各抒己見,德·比爾納夫人想盡法子顯得最機敏與最有風趣,把她那也許有點虛偽的感情當成詼諧的意見談了出來,因為這真是她事事稱心的日子,她從來沒有這樣活躍、聰明和標緻。
馬里奧爾注意到,這一聲稱呼已不再是在read.99csw.com奧特伊時的「親愛的朋友」了,而且這一次握手也是短促的,是交際場中一位匆忙而緊張的女人在接待來賓時倉促的一握。他走進客廳時,德·比爾納夫人正向那位非常漂亮的勒蒲麗葉夫人走去。這位夫人由於她稍嫌過分地袒胸露臂的服裝,加上她自以為有雕塑美人的姿態,使別人略帶諷刺地為她取了個諢名:女神。她的丈夫是法蘭西研究院純文學與金石文學組的成員。
這個義大利女人一動也不動,面容在像是沉浸在夜色中的濃密黑髮的襯托下顯得蒼白,這時眼光直向前視,等候歌唱。在她那精神飽滿、略顯嚴肅,黑眼濃眉、隱約有幾點黑斑的臉上,在這位膚色棕黃、富於魅力而又熱情洋溢的女人的整個身上,顯示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神態,真好比陰沉沉的天空,人們可以猜到即將有一場風暴襲來。
「說真的,有誰知道呢?也許這不過是一種音樂的幻境罷了。因為只有幻境才是真實的!可是,這也真是一種通過音樂產生幻覺的藝術——一種能產生一切幻覺的藝術。」
聽他這麼一說,馬里奧爾覺得一種憂思湧上心來,像那使大地黯淡無光的連綿陰雨落在地上時所呈現的那種無限凄涼一樣。他很清楚,總的說來,那位文學家說的話是不錯的,可是他並不認為他完全有理。
這樣反駁了一下,似乎使他冷靜下來,他繼續說道:
漂亮的勒蒲麗葉夫人獨自坐在他前面幾步遠的地方。他走去向她鞠躬致意。照拉馬爾特的說法,她在這些時髦的女人中,要算是守舊的典型。她年輕、高大、漂亮而且端莊。栗色的頭髮,帶著火紅的色調,生性和藹可親。她那從容而和氣的媚態、沉靜而高雅的嬌態,用似乎很誠懇很自然的情感掩飾起來的取悅於人的強烈願望,對人都很有誘惑力。她有幾位堅定的崇拜者,她對他們倍加小心,把他們珍藏起來,盡量使他們免遭情敵的威脅。大家都說她的家可算得是一家小小的俱樂部,而且所有常去她家的人都一致稱讚她丈夫的品德。
她那熱情而顫抖的歌聲,使眾人的心為之顫動。這位黑頭髮的滿面愁容的義大利女人,似乎對她所傾訴的一切深感痛苦,似乎她也在愛著,或者至少她可能在以狂熱的感情愛著某一個人。她的歌聲停下來的時候,她熱淚盈眶。她慢慢地擦掉了淚水。拉馬爾特低下頭來望著馬里奧爾,像一個藝術家那樣十分感動地對他說:
她和德·比爾納夫人因性情相近而互相吸引,同時又惡狠狠地互相猜忌,經過親密相處的一段時期以後,繼之而來的便是瘋狂的妒忌。她們始而相愛,繼而互相仇視,真好比兩個同行相忌的鬥士,彼此尊重又相互廝殺。
女歌手突然顫抖了一下,輕微地張開了嘴,發出了一種無限哀愁與痛苦的怨嘆之聲,這既不是歌唱家在舞台上通過悲劇的表演所發出的那種凄慘的絕望之聲,也不是在大廳里博得全場喝彩的失戀后的呻|吟,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出自肉體而不是出自靈魂的、像受了創傷的野獸的嚎聲——一個被欺騙了的母獸的呼叫。接著她停了下來,馬西瓦爾繼續更興奮、更凄切地演奏那位被愛人遺棄了的可憐皇后的動人故事。
「哎呀,馬里奧爾,」拉馬爾特大聲喊道,「親愛的,您是從哪兒出來的?大家都以為您死了呢。」
馬西瓦爾把頭輕輕一擺,甩動長發,繼續在那響亮的象牙琴鍵上敘述那個傷心動人的故事。
拉馬爾特憤憤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