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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勞動節

尾聲 勞動節

還有歐文·安德希 爾。
亨利走下台階,從桌子底下撈起諾爾,抱著他向門廊走 來。
亨利愣住了,感覺背後升起一股涼意,彷彿有個鬼魂跟他打了一聲招 呼。
瓊西點點頭。在杜杜的葬禮上,他們站在她的兩邊,幸虧是這樣,因為羅伯塔自己根本站立不 住。
「肯定會引起麻煩,這一點不容爭辯;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波士頓人會無暇顧及是否要拆除芬威公園。但是能消滅我們嗎?我看不會。對它們而言,我們是新鮮事物。格雷先生也知道;你被催眠時的那些錄音 帶——」
亨利舉起啤酒:「敬不在的朋友 們。」
「這有什麼?有許多科學家,比如像史蒂芬·傑·古爾德那樣的聰明人,都認為,我們人類之所以能夠存在,正是多虧了這各種各樣看起來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巧合鏈 條。」
「杜迪茨一直都是一把雙刃劍,」亨利說,「喬西·林肯霍爾在一面——杜迪茨找到了她,挽救了她。里奇·格林納多在另一面——杜迪茨殺了他。不過杜迪茨需要我們的幫助才殺了他。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只有我們才有深層的潛意識。我們提供了仇恨和恐懼——唯恐里奇會像他所威脅的那樣真的抓住我們。我們的內心一直都比杜杜藏有更多陰暗的東西。他關於幹壞事的概念就是在玩牌記分的時候倒扣分而已,而這麼做主要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好玩。不過……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彼得把杜迪茨的帽子拉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結果杜迪茨撞到了牆 上?」
「你剛才說『我們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瓊西 問。
「遵命,閣下。你能不能表現表現,把寶寶抱過去?那隻熱狗馬上就要變成臟狗了。把熱狗從他身上拿開,把諾爾抱給他爸爸。」
「恩尼吃自己的,寶貝兒。不過也許這髒東西該給我了。等它們烤好了,你可以再拿一個。」亨利把臟乎乎的熱狗從諾爾的小手中抽出來,把小傢伙放在瓊西的腿上,然後自己又坐了下來。等瓊西把他兒子肚臍上的芥末和番茄醬擦乾淨,孩子差不多要進入夢鄉 了。
這宇宙,她是個婊子。
「我還以為你說不看恐怖片 了。」
「吃,恩尼!吃!」諾爾用臟乎乎的熱狗戳著亨利的鼻子,表明自己的意思。
「你認為這完全是巧合嗎?」瓊西問,「他們剛好墜落在傑弗遜林區,而我剛好就在那兒?而且不只是我,你、彼得和比弗都在那兒。還有杜迪茨,他就在南邊一兩百英里的地方,別忘了這一點。因為把我們聯繫在一起的正是杜迪 茨。」
「晚上留下來吧。」瓊西說話時,眼睛看著諾爾。小傢伙正跌坐在野餐桌底下的草地上,一心一意地想把剩下的熱狗塞進自己的肚 臍。
瓊西擺了擺手,示意九*九*藏*書沒關係——算不了什麼——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幾 分。
「它們會回來 嗎?」
「謝了,我等自己的漢堡吧。」他說,然後重新邁開步 子。
「跟你的孩子們一起鬧到半夜甚至更晚嗎?」亨利說,「或者由我挑選一部馬里奧·貝瓦導演的恐怖 片?」
兩人碰了碰啤酒罐,喝了一 口。
「我看我們永遠也不得而知。去年秋天,只有一個問題得到了解答。若干個世紀以來,我們仰望星空,問自己是不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好了,現在我們知道不是了。可喜可賀,對吧?加里森……你還記得加里森 嗎?」
他拿著那罐銀子彈牌啤酒的手只有三根指頭。另外兩根被切除了,因為被嚴重凍傷,可能是從「牆洞」出來后在「深轍路」上滑雪趕路的途中,也可能是在用簡易雪橇把瓊西拖回剩下的那輛悍馬的時候。去年秋天,他似乎總是在雪地里拖別人,不過結果大不相 同。
「你反應倒是挺快,」他聳了聳肩,笑了,「隨你怎麼想 吧。」
當時,他們兩人的最大願望就是離開懷俄明。住宿條件很好(當然,這是說如果你能習慣地下生活的話),伙食是四星級(瓊西的體重增加了十磅,而亨利則差不多是二十磅),還總是能看些首輪放映的電影。但是,那兒的氣氛與電影《奇愛博士》有點兒相似。那六個星期對亨利比對瓊西來說要難熬得多。瓊西遭了不少罪,但主要是髖骨脫臼所致;他有關與格雷先生共用一個身體的記憶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像夢一般淡 去。
瓊西點點頭。他當然記得特里·加里森。海軍的心理學家,懷俄明調查組的負責人,他總是開玩笑說,山姆大叔一向都讓他遠離大海,而現在這個地方最近的水源就是拉斯吉爾博恩那個牛打滾的水坑。加里森與亨利很投緣——如果說沒能成為朋友的話,也只是因為情況不允許。瓊西和亨利在懷俄明的待遇很好,但他們並不是客人。不過,亨利·德夫林與特里·加里森在職業上算是同行,這就使事情大不一 樣。
「是上帝不讓那最後一隻鼬鼠進入12號管道的嗎?因為一旦那東西進入水中,亨 利——」
又是一個在管道附近度過的夏天,亨利 想。
「你的意思是說,」瓊西的視線越過熟睡的兒子的頭頂,看著亨利,「我因為精神性假妊娠而險些毀了整個人 類?」
「看到了?但是到最後,還是杜迪茨打敗了那狗娘養的小灰人。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我覺得在東街盡頭的時候,是杜迪茨救了我的命。我覺得當克茲的同夥往悍馬後座看我們時——我是說第一次——他的腦子裡很可能有個小杜迪茨在說:『別擔心,頭兒,干你自己的事去吧,他們已經死 了。』」
但是瓊西還在想著剛才的問題。「難道我們該相信拜拉姆與我們——僅僅是我們,而不是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人——https://read.99csw.com之間的聯繫只是機緣巧合嗎?因為加里森就是這麼認為的。他沒有說得這麼直白,但他的觀點很明 顯。」
「我只是想說,我們或多或少只是生活在捕夢網裡的一個物種。我討厭這種說法,這是虛假的超驗主義,聽起來不知所云,但我們對此也沒有合適的詞語。也許最終我們會創造出新詞,但目前就只能用捕夢網這個詞來對付 了。」
「羅伯塔怎麼樣?」瓊西 問。
「你認為,就連杜迪茨也知道惡有惡 報?」
「是呀,我也這麼 想。」
軍方的人曾經主動提出要以山姆大叔的名義為瓊西實施髖骨更換手術——算是為他們的調查畫一個句號——但瓊西謝絕了,他說,他不想剝奪他的整形醫師的這項差事,也不想讓他的保險公司省卻這筆費 用。
「有一部分漸漸長大——分離——但是也有一部分無法改變,比如里奇·格林納多那件事。它一直影響著我們,正如雷普里奧夫婦家的餐盤影響著歐文·安德希爾一 樣。」
「也許它們只是被你所吸引,」亨利說,「是被我們所吸引。就像花兒跟著太陽,或者鐵屑在磁鐵的吸引下排列起來一樣。我們無法確定,因為拜拉姆跟我們太不一樣 了。」
不過這樣想的時候,並不覺得傷感;夏天一直還不錯,秋天也會很好。今年不會去打獵了,而他軍方的新朋友無疑會偶爾來訪(他軍方的新朋友最想確定的是,他的皮膚上沒有出現任何紅色的生長物),但秋天還是會很好。涼爽的空氣,明媚的白天,漫長的夜 晚。
亨利在椅子上轉過身來。瓊西也轉過身來,同時把諾爾在腿上移動了一下。小屋的門上掛著一隻捕夢網。這是亨利送給他們的新居的禮物,而瓊西也馬上把它掛了起來,就像篤信天主教的農民在吸血鬼出沒的時節,在自己的屋棚門上釘上十字架一 樣。
「沒 錯。」
在那一小塊沙灘旁邊,卡拉·瓊斯正忙著做燒烤。小傢伙諾爾夾著紙尿褲,在搖搖晃晃地繞著她左邊的野餐桌玩耍。他手裡拿著一隻烤焦的熱狗興奮地揮舞著。瓊西家的另外三個孩子年齡在三到十一歲之間,他們正在水裡嬉戲打鬧。亨利猜想《聖經》中關於生養眾多的誡命也許不無道理,但是在他看來,瓊西和卡拉居然這麼不遺餘力,似乎很不可思 議。
「沒錯,但是別忘了,他還給了你一個藏身之處——一個你可以躲避格雷先生的地 方。」
「我再也不吃熏肉 了。」
——諾曼·麥考連
「我們永遠也逃不出捕夢網,對吧?」瓊西說,「我們誰也逃不出去。然後它們來了。拜拉姆。乘坐另外某個族類所建造的飛船而來的愚蠢的孢子。它們就是這樣的吧?只是這樣 嗎?」
「我並不奇怪。他還偷走了你基本的人格。這也包括你潛意識中的各種怪念頭。比如你對馬里奧·貝瓦的恐怖片和塞爾齊奧·萊翁的西部片的痴迷,再比如恐懼和暴力所引起的快|感……夥計,格雷先生太喜歡那一套了。再說這也很自然。暴力和恐懼是原始的生存工具。作為他的族類在一個不友好環境中的最後一個倖存者,他不會放過任何一種他可以抓到手的工 具。」read•99csw.com
「對不 起。」
「狗屁胡說。」瓊西臉上露出明顯的不以為 然。
「一想到我們離開了他,讓他那麼多年一個人,我就很難受。我是說,他得了白血病,而我們甚至他媽的根本就不知 道。」
「他是從我們這兒學的,瓊 西。」
有時,在後半夜的時候,他的老朋友仍然會來拜訪,不過如果真來了,他就乾脆坐在書房裡,膝頭放上一本書,等待它重新離去。它最終總是會離去。太陽最終總是會升起。在一個晚上失去的睡眠有時會在第二個晚上來到,而且來的時候就像情人一般。這是他在去年十一月之後明白的一個道 理。
「恩尼!」諾爾高興地叫著。他已經一歲半 了。
他正在瓊西和卡拉家別墅的門廊上喝著啤酒,這所別墅位於維爾的帕柏池塘邊,從他所坐之處往西北方向約四英里就是奎賓水庫的南端。當然還有東 街。
「不吃我 的?」
「我早就不看恐怖片了,」瓊西說,「我們今晚舉辦凱文·科斯特納電影節,首場是《保 鏢》。」
「加里森起初假定有兩個問題得到了解答:其一,我們不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其二,我們不是宇宙中唯一的智能生物。我極力使他相信第二項假設是建立在偽邏輯之上,是建於流沙之上的房子。我覺得我沒有完全讓他信服,但也許至少播下了懷疑的種子。不管拜拉姆是什麼東西,那些飛船都並非由它們所建造,而建造飛船的族類可能已經消失。或者也變成了拜拉 姆。」
亨利舉起了雙手。如果不援引上帝的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在過去的這幾個月里,上帝又悄然進入了他的生活,彷彿是從後門進來的,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不眠之夜。可是,難道一定要請來古老的解圍之神才能讓這一切有意義 嗎?
「哦,不,」亨利說,「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沒什麼關係。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神遊症。但在,有關格雷先生的念頭在你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就像陷在蜘蛛網中的蒼蠅一 樣。」
「是陷在捕夢網 里。」
「就在我出車禍之前抓到的一個作弊的孩子。儘管考試的那天我不在場,我還是抓到他作弊 了。」
「一旦他進入你的大腦就的確如此,這一點我沒九-九-藏-書有異議。格雷先生就是你,瓊西。他偷走了你的情感,你的記憶,還有你對熏肉的喜 愛——」
「之後很長時間,每次玩杜迪茨牌的時候,彼得總是輸。杜迪茲總是給他倒扣分,而我們誰也沒有把它當回事兒。我們大概以為只是湊巧,但現在就我了解的情況來看,我忍不住要懷疑 了。」
「當然,」亨利回答,「要麼是它們,要麼是別的東 西。」
亨利微微一笑:「挺不錯。在葬禮上時我還擔 心……」
「格雷先生並不愚 蠢。」
「你也這麼想 嗎?」
「喂,亨利!」卡拉叫道,「你的漢堡想烤得什麼 樣?」
瓊西想了想,然後問道:「如果我們是杜迪茨,那誰為我們唱歌呢?當我們難過害怕的時候,誰為我們唱催眠曲,誰安撫我們入睡 呢?」
「杜迪茨給了格雷先生一個立足之處。一個立思想之 處。」
他們一時無言。過不了一會兒,卡拉就會喊他們,然後他們就會在碧藍的天空下享用熱狗和漢堡,還有土豆沙拉和西 瓜。
亨利從瓊西腿上抱起諾爾。有一刻,他們兩手相碰,眼神交匯,心靈相通——那一刻,他們看到了路線。亨利笑了。瓊西也看著他笑了。然後,他們肩並肩地走下台階,跨過草地。瓊西一走一拐,亨利抱著熟睡的孩子,那一刻,唯一的黑暗就是他們拖在身後的草地上的影 子。
而亨利的記憶反而不斷強化。其中,有關牲口棚的一切尤為可怕。調查組的人雖然與克茲截然不同,很有同情心,但亨利總是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比爾和瑪莎,還有戴倫·切爾斯——那位來自牛頓市的癮君子先生。他們常常會在他的夢中來 訪。
從技術上說,珀爾馬特孕育的那隻鼬鼠才是真正的最後一隻,不過這是一個敏感的細節,不必再去糾纏 了。
瓊西不必詢問這是什麼意思;在懷俄明的時候,他們多的是時間,所以從彼此那兒聽說了一 切。
「夥計們,」卡拉叫道,「開飯 了!」
「迪弗尼亞克。」瓊西喃喃自 語。
「不過這無關緊 要。」
身後的紗門響了,瓊西拎著一隻鎮有冰啤酒的小桶走了出來。他的腿瘸得不是太厲害;這一次,醫生只是說去掉原來的材料吧,於是把它全都換成了鋼筋和特氟隆。醫生告訴瓊西,反正到頭來還是會這樣,不過如果你小心一點,原來那套本來還可以對付五年。他是二月份做的手術,也就是在亨利和瓊西結束他們與軍方特工和心理戰專家一起度過的為期六周的「假期」之後不 久。
「曾經有一首詩,講述一個人想戰勝上帝,」亨利說,「詩名叫《天國之犬》。杜迪茨不是上帝——上帝保佑——可他是我們的獵犬。我們竭盡全力地跑快跑遠,但 是——」
是呀,瓊西想,他永遠也不會忘 記。
「別提這個。」瓊西聽過其中的兩盤,並認為這樣做是他在懷俄明期間所犯的最大的錯誤。聽自己以格雷先生的身份——在深度催眠中變成格雷先九_九_藏_書生——說話,無異於聽一個惡毒的鬼魂講話。有時候,他都覺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真正體會被強|暴的感受的人。有些事情最好儘快遺 忘。
「他也是我們的生命。」瓊西 說。
瓊西轉頭望著他,揚起眉 毛。
「再來一罐就行,」亨利說,「我一小時之後要開車回波特蘭,我可不想酒後駕 車。」
「補給來了。」瓊西說著,放下那桶啤酒。接著,他在亨利旁邊那張有些下陷的藤搖椅上坐下來,一邊呻|吟著做了個苦 臉。
「哦,得了,瓊西。我們也許離開了他,或者說試圖離開他,可你認為杜迪茨離開過我們嗎?在發生了那一切之後,你還這麼認為 嗎?」

「我們這邊的一切都是起於杜迪茨,」亨利接著說,「自從認識他之後,我們就變得奇怪了,瓊西。你知道這是真的。有關里奇·格林納多的只是兩件大事,比較突出而已。如果回顧一下你的生活,我敢肯定你會發現其他的一些事 情。」
瓊西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聽起來倒是令人鼓舞,或者令人恐懼。我也說不 清。」
「烤焦一點兒!」他大聲回 答。
「我們當然知道。」亨利 說。
瓊西緩緩地搖了搖 頭。
瓊西依稀還記得。好像是在購物中心外面。當時他們還年輕,總喜歡去購物中心閑逛。得過且過,過了作數。
瓊西也舉起自己的啤酒:「敬不在的朋友 們。」
「哦,上帝仍然會的。」亨利話音剛落,就恨不得踢自己一下。儘管他刻意避免提到上帝,卻還是脫口而出 了。
他抬頭望著這夏末的藍天。從奎賓水庫那邊的什麼地方,遠遠地傳來了禿鷹的叫聲。「我覺得你可以把它拿到岸上去,但不是今 天。」
「……但現在她變堅強了,還說要開一家工藝品商店。我覺得這想法不錯。當然她也會想念杜迪茨。艾爾斐死後,杜杜就是她的生命 了。」
「不是狗屁胡說。在『牆洞』的時候,你看到了你希望看到的東西,那是從《X-檔案》到《第三類親密接觸》中的外星人。你把拜拉斯吸了進去……我毫不懷疑你們起碼有這樣的身體接觸……但是你對它完全免疫。因為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人群似乎具有這種免疫力,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你所感染的是一種意圖……一種盲目的使命。媽的,沒法用語言來表述,因為根本就沒辦法用語言描述這個種族。但是我覺得你之所以感染了這種意圖,是因為你相信它的存 在。」
「瓊西,我所相信的是,杜迪茨就是我們。那孩子是你……是我……是我們大家。人種,物種,屬類;遊戲,競技,比賽。說到底,我們就是杜迪茨,而我們所有最崇高的嚮往也不過是留意黃色的飯盒,並學會以正確的方式系鞋帶——幫什麼,幫鞋鞋。從整體的意義上說,我們最邪惡的行為也不過是在幫玩牌的人記分時,有意倒扣分數卻一味裝傻而 已。」
「那是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