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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寵物公墓 18

第一部 寵物公墓

18

「除非運輸上出了錯,把屍體送到別的地方。」病理員得意地說,「你知道,我們也碰到過這種事,但不是達美航空。達美真的不錯。我們這裏驗收過一位去阿魯斯圖克縣的小鎮(那些荒涼小鎮的名字只會出現在地圖上)釣魚送命的仁兄,其實這笨蛋是喝啤酒時被易拉罐拉環噎死的。他的同行夥伴費了兩天工夫才把他從山裡弄出來,他們也不管防腐劑還有沒有用,反正先把他裝殮起來再說。然後訂了家航空公司的班機把他運回他老家明尼蘇達州大瀑布市。誰知道航空公司一錯再錯,先運到邁阿密,又到愛荷華州的迪摩因市,再到北達科他州的法哥市。最後總算有人發現錯了,運到目的地時已經比正常晚了三天。這段時間他們什麼都沒做,加上他們之前給屍體注射的可能是果汁而不是防腐劑,結果這位仁兄全身發黑,發出爛豬肉的臭味。聽說有六個行李工因此病倒。」
「正要上去了。」劉易斯說,然後關掉書桌上的檯燈,上樓就寢。
劉易斯沒找出任何相關線索。帕斯考來自新澤西州的伯根菲爾德縣,進了緬因大學後攻讀電機工程。從那幾頁機打紀錄上,劉易斯根本無法看出自己和死在候診室的年輕人有任何關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是凡人。
那就好,劉易斯,剛才你讓我有點擔心呢。你如果真去爬的話,一定會跌斷腳踝,然後被送進自己的醫務室里。不是嗎?
老大,我不會的。我為什麼要做那種笨事?
劉易斯的腳碰到了地面,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拍掉手上沾著的樹皮,走回小徑終端,他可以從那裡走回家——回read.99csw.com到睡前要聽他講故事的孩子身邊,回到只能再享受最後一天男性雄風的啾吉身邊,回到廚房和雷切爾喝茶。
「你會早點回來幫我把凱奇弄上床睡覺嗎?」雷切爾發問時仍低著頭熨衣服,「你知道,你在的時候他就會乖乖睡覺。」
普強製藥的業務代表十點整還沒到,劉易斯不願多等,他打電話給註冊主任辦公室,接電話的是斯戴普登太太,她答應立刻送一份帕斯考的紀錄到醫務室。劉易斯剛掛電話,普強公司的人就到了。這個業務代表沒向劉易斯推銷任何藥品,只問他有沒有興趣以折扣價買新英格蘭愛國者隊的足球賽季票。
電話線另一頭的人笑得挺開心的。
遵命,老大。
十五分鐘后,他走到寵物公墓,好奇地環顧四周,藉以應付那種似曾來此的強烈感覺。毋庸置疑,劉易斯來過這裏:貓兒斯麥吉的墓碑倒了。他記得帕斯考朝他走來時,自己嚇得碰倒了那塊墓碑。劉易斯心神不定地把墓碑扶起來,然後走向樹冢。
劉易斯的喉嚨一下堵住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什麼?」
劉易斯放下電話,心想:別想再查出什麼東西了。你做那個荒謬的噩夢時,帕斯考的屍體一定是在伯根菲爾德縣的殯葬公司里。這事到此為止,就這樣了結吧。
他費了不只七分鐘才把思想機制關閉,聽著雷切爾在他身旁熟睡發出的穩定呼吸聲,要是此時帕斯考出現,似乎就不像做夢了。劉易斯覺得自己只要一闔眼,就會看見房門猝然推開,我們的特別來賓帕斯考就會站在那裡,穿著運動短褲,臉色蒼白,鎖骨突出體外。
你該不會打算爬上樹冢吧?九九藏書
劉易斯步出家門。
劉易斯覺得自己要是睡著了,就會在寵物公墓醒來,那些月光照耀下的圓圈,之後就必須醒來,沿著林中小徑回家。一想到這些事,劉易斯便立刻清醒過來。
劉易斯閉上眼說:「呃,謝謝你……」
現在事情過去了。
「當然會。」
離開前,劉易斯察看這片樹林間的空地,感受那綠色的寂靜。不知來自何處的縷縷白霧,逐漸繚繞著那些墓碑。那些歷經綠洛鎮數代孩子之手的同心圓,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座古代巨石陣模型。
「寶貝,只是到後面走走。」
「我猜也是。」這位業務員陰鬱地說完後轉身就走。
劉易斯發現,自己在淋浴時竟吹起了口哨。
直到午夜過後,睡眠才終於將劉易斯降服。他完全沒有做夢,准七點半醒來,冷冷的秋雨正打著窗戶。劉易斯懷著恐懼掀開被子——床單上白凈無瑕,自己的腳掌除了一層層老繭外也是乾乾淨淨的。
醫生,搖滾骨頭。
「他的屍體昨晚被空運到他父母那裡去了。布魯金—史密斯殯葬公司派來一位先生把屍體領走了。他們把屍體送上達美航空公司的——呃——」傳來翻紙張的聲音。「一〇九號班機。不然你以為他會去什麼地方?去馬戲團跳舞?」
劉易斯又走回到樹冢正前方,望著它,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兩個后口袋裡。
劉易斯完全同意自己的心聲,但他卻開始往樹冢上爬。
他沿著樹冢邊走,先走走左邊,再走走右邊。兩邊都長滿了灌木,密得無法通行。這些也不是那種你會想推開樹枝往前走的灌木——劉易斯心想:只要你夠聰明,就https://read•99csw•com不會想推開這些樹。地上青藤蔓生(劉易斯常聽人誇口說不怕青藤,但事實上他知道幾乎無人能夠免疫),他再看了看,到處都長著碩大且形狀邪惡的蒺藜。
「不。」劉易斯說,「不,當然不是。只不過……」只不過什麼?天知道為什麼他要追問這件事。這不是理性能解決的事,就讓它去吧,註銷,遺忘。否則就是自找麻煩。「只不過認為這件事處理得太快了。」劉易斯勉強找了個理由。
這樣就能解釋一切了。夢境極度逼真,因為絕大部分的確是事實——腳踩在地毯上的感覺、冰涼的露水,當然還有那戳他手臂的枯枝。而且這還能解釋為什麼帕斯考能穿門而過,劉易斯卻不能。
以夢遊為前提,劉易斯可以分析夢的原因——他十分專心地進行分析。他會在夢中走向寵物公墓,與他最近心理上遭受的壓力有關。他與雷切爾之間發生的劇烈爭吵也是原因之一!劉易斯更興奮地想到,在他心裏,這一切還與女兒初次接觸死亡的念頭有關——昨晚上床睡覺時,他的潛意識裡儘是和死亡有關的念頭。
雖然在樹冢滑動、使他神經緊張的那一瞬間,他只從頂端望了一眼,但他可以發誓,他看見一條更深入森林的小路。
劉易斯不喜歡見到樹冢,一想起這些遭日晒雨淋而發白的枝椏和枯樹變成大堆骨頭他就心寒。他強迫自己伸手去摸一根堆得不穩的樹枝,但那樹枝突然滾下樹冢。劉易斯急忙往後一跳,險些被它擊中腳趾。
他聽見雷切爾下了床,在樓上輕聲叫他:「劉易斯?親愛的,你上樓睡覺吧。」
「喔。」
接通病理員后,劉易斯向對方表明身份。「你們那裡有一具我們學生的屍體,他叫維克read.99csw.com托·帕斯考——」
當樹冢再次滑動,劉易斯便開始往回爬。他的襯衫下半截被扯到了長褲外面。
他往上爬到一半時,覺得腳下踩著的枝椏在移動,發出吱嘎聲。
他經歷了一次夢遊,這隻是偶發的單一事件,引發原因是樁極端不快的事件:第一天上班有個學生傷重不治,死在他的醫務室里,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爹地,你要去哪裡?」埃莉問道,但目光並未離開電視。大青蛙科米快被豬小姐一拳打在眼睛上了。
能夢遊著回家算他走運。他簡直不能想象如果早晨醒來,發現自己睡在貓兒斯麥吉的墓旁時,那種迷惑不解、滿身露水的樣子。他可能會被嚇成呆瓜——而毫無疑問,雷切爾也一定會被嚇昏。
傍晚時分,雷切爾在熨衣服,埃莉和凱奇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全神貫注地看電視上的「大青蛙布偶秀」,劉易斯語調輕鬆地對雷切爾說他要出去散散步——呼吸點新鮮空氣。
這時他腦中出現一幕景象:昨晚雷切爾從樓上下來,看見劉易斯撞著後門,試圖穿門而過。想到這景象他不禁笑了——如果真是那樣,雷切爾一定會嚇壞的。
「沒有。」對方說,「他離開了。」
中午時分,劉易斯步行至熊屋快餐店買了個鮪魚三明治和一罐可樂。他把午餐帶回辦公室,邊吃邊翻閱帕斯考的入學紀錄。劉易斯打算找出些與他自己或與北綠洛鎮,也就是寵物公墓有關的線索……他有個模糊的想法:會發生這種怪事,一定有某種解釋。這傢伙可能在綠洛鎮長大,甚至可能在那裡葬過他的貓或狗。
「哦,既然這樣……」
他喝光了可樂,聽見塑料吸管吸到罐底發出的聲音,然後把垃圾全扔進垃圾桶。午餐分量不多,但他吃得津九*九*藏*書津有味,沒感覺到什麼不對勁。顫抖沒再發作,早上的那陣恐懼彷彿一次險惡但無意義的突發事件,就像個無關緊要的夢。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仁茲維克醫生家裡的電話。不過早上他多半在打高爾夫球。」
「沒興趣。」劉易斯說。
但是,劉易斯,只有這些嗎?
別再想了。劉易斯一想到這件事就此結束就感到無比寬慰。沒錯,但帕斯考臨死之際說的話又該怎麼解釋呢?劉易斯正打算髮問,但又急忙阻斷這條思緒。
劉易斯,不關你的事。你要放下它。
劉易斯心想:我能夠安全走回家真算他媽的幸運——回家那段我根本不記得,一定是靠自動導航系統走回來的。
「這個嘛——」又是翻紙聲,「昨天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仁茲維克醫生驗完屍體。那時候死者的父親就已經作了安排,我想屍體是今天凌晨兩點抵達紐瓦克機場的。」
「不必了。」
劉易斯轉身回家。
當晚雷切爾上床一小時后,劉易斯還在閱讀一疊已經看過的醫藥衛生期刊,他拒絕承認上床——睡覺——這件事令他心神不安。他從來沒犯過夢遊的毛病,而他也無法確知上次是不是偶發的單一事件……驗證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看看他會不會再犯。
劉易斯用手指敲著記事簿,聳聳肩拿起電話。他撥打東緬因醫療中心的號碼,轉接停屍間。
當然!再說,天色也晚了。
開車返家途中,劉易斯對床尾的污泥想出了一個簡單的解釋,因此大為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