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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寵物公墓 20

第一部 寵物公墓

20

廚房空無一人,劉易斯聽見雷切爾在樓上走動的聲音。他把埃莉的糖果袋放在流理台上。「埃莉,事情不一定會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諾瑪的心臟病是比較輕的那種,我當時就可以幫她治療。我懷疑她的心臟已經受到嚴重損壞,她……」
「喔,我知道。」埃莉同意道,「可是她老了,她活不了多久,克蘭德爾先生也一樣。爹地,上床前我可以吃個蘋果嗎?」
「你有點冠狀動脈的毛病。」劉易斯說,「看來不算太嚴重。諾瑪,放鬆休息,不要講話。」
「寶貝,你別客氣。」諾瑪說。
「劉易斯,幫幫我。」賈德森說,「救救諾瑪,我想她快死了。」
賈德森點頭同意,點燃一支煙說:「劉易斯,凱奇呢?我以為你也幫他做了裝扮了。」
「爹地!」埃莉的聲音充滿驚慌。「爹地!克蘭德爾太太摔倒了!」
「巴丁格太太,謝謝你幫忙。」劉易斯說。
「啊,天哪!」賈德森差點哭了出來。
「劉易斯,別因為她講實話責備她。」諾瑪說,「你知道,只有小孩才會講實話。所以小孩是純真的,黃黃的傷疤確實噁心。」
「可憐的凱奇。」埃莉再重複一次,再冒出一聲嘆息,然後拉著劉易斯的手,開始拖著他走。「我們走吧,爹地。我們走——我們走——我們走。」
「我也要感謝上帝。」賈德森說,他望向劉易斯,眼神十分堅定,賈德森已經鎮定下來,剛才短暫的慌亂與害怕已經過去了。「劉易斯,我欠你一份情。」
但劉易斯仍然記得他的夢,以及那次夢遊,不過現在看起來,那已經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或像他看過的電視節目。就像六年前他在芝加哥嫖過一次妓一樣,事件本身已失去了重要性,兩者都像是密室里的迴音。
「班格爾市的救護車比較快。馬上去。你別打電話,讓雷切爾打。我需要那個醫藥包。」劉易斯心想:雷切爾要是知道這裏發生的狀況,一定不會親自送過來的。
「謝謝你,克蘭德爾太太。」埃莉邊說邊朝父親投來一道「我沒說錯吧」的眼神。
劉易斯休息一會兒,然後再摸諾瑪的脈搏,還是跳得很快。她的脈搏像是摩斯密碼,心臟有規律地跳上一陣,接著就像纖維性顫動,然後再度有節奏地跳動。跳跳跳——撞撞撞——跳跳跳跳跳。雖然不正常,但比心律不齊稍好一點。
劉易斯微笑著看看手錶,真不敢相信現在才七點五十分,他覺得應該很晚了。
「能。」
「劉易斯,這時候帶她出去太晚了。」
「埃莉,太沒禮貌了!」
「諾瑪自己擔心嗎?」
諾瑪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鼾息,眼皮不停顫動,劉易斯頓時感覺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冰冷而可怕地包圍著他。
「準備好了。」埃莉說,「走呀——走呀——走呀!」
俗稱印第安夏天的秋老虎來了又去,樹林看起來一片赤銅,短暫地暴紅之後,色澤隨即褪去。十月中,一場冷雨過後,樹葉開始紛紛落下。埃莉放學時把許多她在學校做的萬聖節裝飾品帶回來,她還為凱奇講無頭騎士的故事,那天傍晚,凱奇一直高興地亂念故事中的人名,雷切爾笑個不停。在這初秋的日子,他們都過得十分愉快。
「我真欠你一次。」賈德森說,「劉易斯,你需要求人幫忙的時候,請記得先來找我。」
「劉易斯,她會好起來嗎?真的好起來?」
那兩個小鬼拎著糖果袋,飛快地跑上走道,大叫媽媽。
「請問小九-九-藏-書姐,你從哪裡學到這些人生智慧的?」
正如賈德森常說的:沒有這回事。樓梯口空蕩蕩……靜悄悄的。除了風聲,別無其他聲音。劉易斯轉身回床再睡。
諾瑪用舌頭蓋著藥片,皺了一下眉頭。藥片總是有股苦味,但不要緊,她不像維克托·帕斯考那樣無可挽救,劉易斯認為諾瑪會活著繼續為明天奮鬥。她伸手向空中摸索,賈德森溫柔地握著她的手。
她要睜開眼睛了……哦,我的天,她要睜開眼睛,開口講寵物公墓了。
維克托·帕斯考在秋季學期開學第一天的慘死事件,已逐漸被同學及劉易斯遺忘。帕斯考的家人無疑仍處於哀傷中,劉易斯曾和帕斯考的父親帶淚的聲音通過電話;他只想知道劉易斯的確把能做的都做了,劉易斯則向他保證自己已盡全力。劉易斯沒告訴他當時的混亂情景,地毯上的血水,還有他兒子被抬進醫務室時已經無力回天。對那些認為帕斯考是意外死亡的人來說,帕斯考已經從他們的印象中消失。
「呃。」賈德森說著點起一支切斯特菲爾德牌香煙。
現在輪到埃莉驚訝了。
「爹地,我怕。」埃莉低聲說。
「劉易斯,謝謝你。」賈德森感激地說,「如果我們有機會一起說服她,我想……」
諾瑪淡淡一笑,然後閉上雙眼。
「老賈,聽我說。」劉易斯說。左掌壓在胸骨上三分之一處——劍骨突起之上四厘米。右手抓住左手腕,支撐,施壓。確實施壓,但也要顧及老人家的肋骨——不要驚慌失措。還有,看在耶穌的分上,別壓垮了老人家的肺。
「不可以。」劉易斯滿懷心思地望著埃莉。「寶貝,上樓去刷牙。」
賈德森去了,劉易斯聽見紗門開關的聲音。現在只剩他獨自一人守著諾瑪·克蘭德爾,還有一屋子蘋果味。客廳傳來時鐘的嘀答聲。
「爹地,我不要摔壞的蘋果。」埃莉望著父親的眼神彷彿他是個瘋子,「黃黃的傷疤……噁心!」
劉易斯的日常公務忙碌但順心,診療病人,出席學校會議,為校刊撰寫義務信告知全校女學生「醫務室對於治療性病絕對保密」;在那年冬天流行性感冒開始蔓延前,他鼓勵大家打預防針。他也出席或主持項目小組會議,十月的第二個星期,他遠赴普洛維登斯出席新英格蘭大專院校醫藥會議,並提出一篇《治療學生之法律問題》的論文。文中提到維克托·帕斯考,不過他用了虛構的姓名——「亨利·孟德茲」。這篇論文頗受好評。現在,他開始草擬醫務室下年度的預算。
又來了,帕斯考事件再度重演。劉易斯一想到這裏便立刻將這念頭逐出腦海,這個念頭速度之快,就像裝了輪子似的。
埃莉對劉易斯的話沉思良久,然後點頭。「她還是可能會死的。」埃莉平淡地說,「心臟病發的人說死就死,就算救活了,過不了多久又會發作,再發作,直到……完蛋!」
「要去醫院。」劉易斯說,「你只需要接受觀察,再服五天葯就可以回家自由行動了。諾瑪,聽話。如果你再抗議,我就讓你把這些蘋果連核帶皮全吃下去。」
風聲吵醒了劉易斯,他用手肘撐起身體,他還沒完全醒。樓梯上有腳步聲……緩步拖腳而行。帕斯考回來了。直到此刻,劉易斯才想起這已是兩個月前的事。當房門一開,他會看見那恐怖的景象:運動短褲上貼滿墳地的泥塊,全身皮肉剝九_九_藏_書落,處處洞眼,腦髓已腐爛成漿,只有兩隻眼睛還有生氣……閃著兇惡的光芒。這一次,帕斯考不會開口說話;他的聲帶已爛得不能發出聲音,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會吸引劉易斯跟著他去。
「你剛好在那裡,真是幸運,這幾乎可以說是上帝的安排。」
賈德森沒把話說完,他疑惑地抬頭望向一旁,目光與劉易斯的眼神相接。
劉易斯進門時,埃莉仍穿著女巫袍。雷切爾試著說服她換睡衣,但埃莉不聽,希望這場被心臟病打斷的熱鬧可以繼續下去。於是一聽劉易斯叫她穿上大衣,立刻高興得又叫又拍手。
劉易斯完全未再想起帕斯考臨死時說過的話,或者,並未說過的話。
那個婦人拿著濕布過來,放在諾瑪額頭上。她遲疑地站向一邊,這時賈德森提著劉易斯的醫藥包回來了。
諾瑪從點心盤裡拿了個蘋果和士力架巧克力,可是全都從手中掉到地上。劉易斯看到她像爪子般的手,頓時有點吃驚。他彎身撿起滾到一邊的蘋果,賈德森撿起士力架巧克力,放進埃莉的袋子。
「這,病得真不是時候。」諾瑪說,「明年的萬聖節對他會更有吸引力。埃莉,打開你的袋子……哦哦!」
二十分鐘后,從班格爾市來的救護車到了。劉易斯站在外面,看著急救人員把諾瑪由後面送進救護車,同時也看見雷切爾隔著他家客廳的窗子向外觀望。劉易斯向她揮手,她舉手回應。
孩子都睡了,這天的家務也已做完。他們躺在兩張單人床合併的床上,雷切爾輕聲問道:「劉易斯,當時的情形會讓埃莉心神不安嗎?」
當天夜裡,他們在自己的房裡沉沉入睡,賈德森卻睜眼躺著,夜裡濃霜又降下。凌晨時,風勢變強,刮落了樹上的殘葉。
劉易斯懷疑:到底有誰真的能夠了解小孩呢?
劉易斯解開她的衣服,露出奶油色絲質內衣。他把她的頭部轉向一邊,替她施行心肺復甦術。
「不用。」劉易斯回道,接著又說,「好吧。請你找條布來弄濕,然後擰乾擺在她額頭上。」
「諾瑪,你能聽見我講話嗎?」
「凱奇的喉嚨有點發炎。」劉易斯對賈德森說。
賈德森衝進門內,就一個年逾八十的老人來說,他的動作夠敏捷了。賈德森呼喊著妻子的名字。
「現在我該跟去醫院了。」賈德森說。
諾瑪躺在塑料地板上,就在餐桌旁,滿地都是蘋果和一條條士力架巧克力。顯然是跌倒時打翻了桌上盛糖果的盤子。此刻盤子也掉在地上,就像個玻璃飛碟模型。賈德森正在按摩她的一隻手腕,他的臉綳得死緊,抬頭望向劉易斯。
劉易斯站起身來,找到那個打翻的果盤,將地上的蘋果和糖果撿起放回盤中。那個婦人自我介紹,她是巴丁格太太,她家離這裏不遠。她幫劉易斯撿完掉在地上的東西后,便說得趕快回去,因為她的兩個孩子嚇壞了。
「埃莉——巫婆。」凱奇看起來沒什麼興趣,說完又看他的電視去了。
「我在聽著。」賈德森說。
「別這麼說。」劉易斯邊說邊向正要離開的巴丁格太太點頭致意,她笑著揮揮手。劉易斯挑了個蘋果啃了起來。這蘋果真甜,甜得讓劉易斯的味蕾一時變得麻木,但感覺不錯……劉易斯,今晚你贏了。他這麼一想,便覺得這蘋果更是滋味無窮,他開始大口吞咽。
「我會的。」劉易斯說。
「我們開車。」劉易斯說,https://read.99csw.com「雷切爾,她等這天已經等了一個月了。」
「我要你張嘴,剛才你表演了些把戲,現在該獎勵你了。我把這片葯放在你舌頭下面,很小一片,我要你含著等藥片融化。有點苦味,但別理它。聽清楚了?」
「你當然該去。」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尼單蘭該去。「劉易斯,告訴她,盡量多拿點糖果。」
劉易斯因為急救動作而喘氣流汗。只有在電視上才看得到輕鬆自如的急救動作。不停做心肺按摩會消耗許多熱量,而他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到了明天只會更痛。
「我能幫得上忙嗎?」
她讓劉易斯替她提糖果袋——這表示她對他最大的信任——劉易斯在思索她的態度。啾吉會死的念頭曾惹得她大鬧情緒,但一想到像祖母一樣親的諾瑪·克蘭德爾瀕臨死亡,埃莉卻處之泰然。她剛才說的是什麼?又發作,再發作,直到……完蛋!
「她的風濕更厲害了。」劉易斯說。
劉易斯下床,走到門口后打開門,嘴唇因恐懼和決心而緊抿著,全身肌肉也繃著。帕斯考一定會站在門外,高舉雙手,擺出一副死去數百年的樂隊指揮模樣,正要指揮出《女巫狂歡夜》雷霆萬鈞的第一樂章。
劉易斯有點難為情地揮揮手。
劉易斯奔向廚房,顧不得埃莉在身後叫他回來。
一個鐘頭后,他們要到了半袋糖果(最後劉易斯宣布活動結束時,埃莉抗議了一下,但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累了)。回家途中,埃莉說了句讓劉易斯嚇了一跳的話:「爹地,是我讓克蘭德爾太太心臟病發作的嗎?是不是因為我不肯拿那顆有傷疤的蘋果?」
「老賈,今晚他們不會讓你見她。他們要先做心電圖,再把她安頓在加護病房,十二小時內不能見任何探病的人。」
他心裏想說:沒有,埃莉的心神沒有不安,她知道老年人說走就走……就像她知道蚱蜢吐泡泡時就該放它走……就像她知道如果跳繩時數到十三下絆了一跤,好朋友就會死掉……就像她知道在寵物公墓將墳墓排成逐漸朝中心縮小的圓環……
賈德森點點頭,在煙灰缸里摁熄香煙。「是的,每年秋冬就變得厲害,今年最糟。」
本來他們的確準備帶凱奇一塊兒出來,特別是雷切爾也急著想讓凱奇過萬聖節,她和米西臨時為凱奇做了件甲蟲裝,還加上兩根用皺紋紙包裹的鐵絲衣架當觸鬚——可是凱奇著涼了,肺部聲音聽起來不正常,加上戶外氣溫在傍晚六點鐘時只有攝氏五度,於是劉易斯打消了帶凱奇出來的計劃。雷切爾雖然失望,但也只好同意。
劉易斯和賈德森站在一起,目送救護車開走,紅燈閃閃,但未開警報器。
每到晚上,劉易斯也有一套固定模式:飯後與孩子相處,稍晚和賈德森·克蘭德爾喝啤酒。如果米西有空代為照顧孩子,雷切爾偶爾也會跟劉易斯一起過去,有時諾瑪也加入他們,不過通常總是劉易斯和賈德森兩人。劉易斯發覺「和老頭兒相處就像穿舊拖鞋一樣舒服」,賈德森談起綠洛鎮三百年前的歷史時,好像他親身經歷過一樣。賈德森愛聊天,但不是東拉西扯,他從來不曾讓劉易斯覺得乏味,不過劉易斯卻不止一次瞥見雷切爾用手捂嘴打呵欠。
埃莉奔向門廊,身上的黑衣飄動,手裡握著掃帚。她那塗成綠色的臉拉得長長的,就像酒精中毒已深的矮小酒鬼,兩個小鬼跟在她身後哭個不停。
「這個就行了。」劉易斯邊說邊要將蘋果丟進埃莉的袋子https://read.99csw.com里,不料埃莉站開一步,同時關上袋口。
埃莉聳聳肩——完全是劉易斯的架勢,他看在眼裡,樂在心頭。
諾瑪張開嘴,一股假牙的腐味飄出口腔。看著諾瑪躺在蘋果和萬聖節糖果掉滿一地的廚房地板上,一時間劉易斯真為她難過。他想到諾瑪也曾是芳齡十七的少女,左鄰右舍的男孩對著她的胸脯看得出神,那時候她的牙齒全是真的,內衣里裹著的那顆心臟就像台小引擎般結實有力。
「讓開。」劉易斯說。他往下一跪,膝頭壓碎一顆蘋果,果汁浸透了他的舊棉布長褲,整個廚房充滿了蘋果的氣味。
接著,其中一個小鬼開始尖叫。
通常十點之前,劉易斯就會穿過公路回到自己的家,然後夫妻倆可能還會雲雨一番。除了新婚第一年外,他們的做|愛次數從來不像現在這麼多,也從來不像現在這麼愉快或享受。雷切爾相信是每天飲用的井水使然,劉易斯則認為是受了緬因州空氣的影響。
「劉易斯,我跌倒了。」諾瑪低聲說,「我一定是昏倒了。」
「我什麼忙都沒幫上。」巴丁格太太說,「不過今晚我要跪下感謝上帝,因為你——克里德大夫剛好在這裏。」
「不。」劉易斯深吸一口氣,腳步聲突然消失了。
「巴克港比較近。」賈德森說。
「你跟雙胞胎在裏面,克蘭德爾先生正在對我說,他太太的胸部會痛。其實你救了她一命,或者至少沒有讓情況惡化。」
「她很好。」劉易斯說,「她的自制力很強。雷切爾,我們睡覺好嗎?」
「劉易斯?」
「我想不要緊。」劉易斯覺得心裏十分舒暢,雖然覺得疲累,但很舒暢。「這次心臟病發不算厲害。不過她以後要很小心,活到七十五歲,你一定清楚玩撐竿跳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賈德森送他們父女到門廊,這時有兩個小鬼從走道走來,埃莉認出他們是學校同學,便立刻帶他們去廚房。此刻只剩賈德森和劉易斯兩人。
「呼——呼——」過萬聖節的小鬼在廚房裡鬼叫,「呼——呼——」但突然間,「呼」的叫聲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害怕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帶著埃莉。」劉易斯說,「小心穿過馬路——別讓汽車撞到。告訴雷切爾這裏發生的事,叫她拿我的醫藥包,不是書房那個,是二樓浴室架子上的那個,她知道的。告訴她打電話給班格爾市的醫院叫救護車。」
事後,劉易斯已記不得當時的情緒是如何瞬間轉變的,他無法分析其中原因,他只記得原本的好奇心突然變成一種「某種不幸就要發生」的感覺。劉易斯與賈德森的目光相遇時,兩人都猝不及防;一切就發生在劉易斯能夠採取行動前的短暫片刻。
「他們不是鬼,是巴丁格家的雙胞胎。」
「她沒事。」劉易斯說,他面向賈德森,但其實是說給諾瑪聽的。「救護車出來了?」
「可憐的凱奇。」埃莉出門前用通常用在得絕症病人身上的語調說道。凱奇坐在沙發上看卡通,啾吉卧在一旁打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熱鬧。
「什麼都沒說,諾瑪已經好一陣子不去看他了。」
「她的醫生怎麼說?」
埃莉答應把一些要來的糖分給凱奇,不過她有點誇張的同情表現,讓劉易斯覺得凱奇不能來反而讓她高興,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拖慢她的腳步……或者搶了她的風頭。
劉易斯拉開提包,從裏面找出一小瓶葯,裏面的藥片很小,大約只https://read.99csw.com有指甲的月牙般大小。劉易斯倒出一片在掌心上,蓋好藥瓶,然後用兩根手指夾著藥片。
劉易斯可以聽見廚房裡傳來那兩個小鬼裝出「嗚——」的鬼叫聲,還有埃莉弄出的爆炸聲(她已經練習了整整一個星期!)。一切聽來都很美好,很有萬聖節的氣氛。
「她的胸部時常作痛。」賈德森低聲說,「她不再去看魏布里醫生了,我有點擔心。」
婦人照著他的吩咐去做,劉易斯往下看,諾瑪的雙眼又睜開了。
「老賈,我去帶埃莉,好讓她完成萬聖節不給糖果就搗鬼的任務。」
賈德森遲疑了一下子之後說:「我想她是害怕,所以才不再去看魏布里醫生。她有個老朋友貝蒂·考斯洛得了癌症,上個月死在東緬因醫療中心。她和諾瑪同年。她很害怕。」
劉易斯抬頭環顧四周,一個穿著長褲和棕色毛衣的婦人站在門口,一手握拳貼著胸口,劉易斯猜她是那兩個小鬼的媽媽。
「你太太在跟他們通電話。」賈德森說,「我沒在那兒等。」
「除此之外,諾瑪還有什麼毛病?」劉易斯問,「老賈,還有什麼別的問題讓她擔心嗎?」
「好吧……」雷切爾笑了。埃莉見到母親同意,又開始歡呼,連忙跑向衣櫃拿大衣。「諾瑪不要緊吧?」
劉易斯聳聳肩。「誰也不能保證,這可是心臟病呢。但不管怎樣,我認為她會好的。只要她接受藥物治療,搞不好會比以前還健康呢。」
其實諾瑪只是睜開眼,彷彿認得似的看了劉易斯一眼,然後再次閉上。劉易斯對自己竟會產生如此愚蠢的恐怖感覺感到慚愧,這太不像他了。同時他也感覺到希望和寬慰。諾瑪的眼神中帶著微痛,而不是極度痛苦。劉易斯猜想:這次心臟病發作不算厲害。
劉易斯點著頭說:「寶貝,克蘭德爾太太需要醫生,而你爹地是醫生,如果你今晚不去她家要糖果,我也不會去的。」
「我另外拿個蘋果給你。」諾瑪說,「這個摔壞了。」
「什麼?為什麼不去呢?」
「不……不去醫院。」諾瑪低語著。
「我更願意認為這是運氣。」劉易斯露齒一笑,埃莉穿好大衣走來。「小巫婆,你準備好了嗎?」
他檢查諾瑪的脈搏,仍在跳動但微弱而急促——沒有節奏,只是一陣陣痙攣。心跳完全沒有規律,隨時有停止的可能。劉易斯心想:諾瑪,你要去見貓王了。
賈德森望著劉易斯,在那輛等這兩個小鬼的旅行車燈光照射下,他的身影看起來十分孤伶無助。「劉易斯,我打算找個適當的時間問你,但我想,要麻煩朋友的時候,什麼時間都不適當。你願意看看她嗎?」
劉易斯俯身將兩手按在埃莉肩上。「埃莉,你待在這裏不許走開,知道嗎?」
「好吧。」劉易斯說,「一定遵命。」
劉易斯訝異地望著她,心想這小孩究竟從哪裡學來這些滑稽又迷信的念頭——你踩到縫隙,就會折斷媽媽的背脊。花瓣占卜:他愛我……他不愛我……爸爸的肚皮、爸爸的頭,半夜裡發笑、爸爸就死掉。劉易斯不禁想到寵物公墓那些圓環,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萬聖節的晚上下了霜,劉易斯帶著埃莉先從克蘭德爾家開始。埃莉發出咯咯笑聲,假裝騎著掃帚在諾瑪的廚房轉圈圈,諾瑪湊興說:「賈德森,這可不是我見過最好玩的小女娃兒?」
「寶貝,不是的。」劉易斯說,「你在裏面和那兩個小鬼……」
「我很樂意為她檢查。」劉易斯說,「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