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的乘客開始移動，大家從登機橋登上波音七二七客機。雷切爾拉拉埃莉的手，但她拒絕往前走，使得後面的乘客無法前進。埃莉的兩隻眼睛盯著父親——劉易斯想起上次去芝加哥時她迫不及待的表情，嘴裏直嚷：快走……快……快呀。

埃莉的嘴唇發白顫抖。她讓母親牽著走上登機橋，她回頭看著劉易斯，劉易斯瞥見她一臉恐懼。劉易斯朝埃莉揮揮手，裝出高興的樣子。

埃莉又用滿懷心機的表情望著他，劉易斯不喜歡那表情，他開始緊張起來。

埃莉向劉易斯投來一道奇怪、彷彿能預卜吉凶的眼神，然後轉頭去看書架上的童書。小孩是怎麼發現秘密的？難道他們憑直覺就能知道？埃莉知道多少？對她會產生什麼影響？

埃莉沒有對他揮手。

他告訴自己：陰謀家的心思總是特別活。

read.99csw.com劉易斯和古德曼同時走到她們坐的地方，劉易斯生怕重演昨晚那幕戲。古德曼跟他勉強握握手，咕噥了一句哈啰。他對女婿那難為情的倉促一瞥，讓劉易斯確信自己到今早才想通的事情：這老頭昨晚一定喝醉了。

劉易斯對埃莉說全家要去芝加哥，但她和媽咪先去，可能要住上一整個夏天。埃莉聽了一句話也不說，只管吃她的早點（可可熊麥片）。吃完后，她仍然一聲不響徑自上樓，換上母親替她找好的衣服和鞋。埃莉帶著那張她拖凱奇坐雪橇的照片到機場，靜靜坐在候機樓的一張塑料靠背椅上，劉易斯排隊替她們換位，廣播不斷報告班機到達和起飛的消息。

「會的。」埃莉說，「爹地，督學會抓我嗎？安蒂說督學專門抓逃學的學生。」

埃莉用她女巫般的眼神盯著劉易斯。「我不要去。」她用只有劉易斯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他們搭扶梯上樓，坐在登機休息室，大家都沒說什麼。多麗神經緊張地用大拇指翻弄手上一本埃里卡·瓊的小說，但始終沒有真正翻開來讀，她還不斷以不安的眼光掃過埃莉捧著的那張照片。九_九_藏_書

「你沒問題的。」

劉易斯頸背的汗毛豎了起來。

「我希望我能上秋季班，我只讀過幼兒園，不知道一年級的學生都做些什麼。大概有很多作業。」

這麼多月來，劉易斯第一次再度想起帕斯考死後他做的夢——夢醒時，他發現自己兩腳沾滿泥土，床尾儘是松針和爛泥。

第二天，天氣陰沉沉的，但很暖和。劉易斯託運了雷切爾和埃莉的行李，從櫃檯取到機票后已是滿頭大汗。他想：有得忙就是幸福，想到去年感恩節送妻子兒女去芝加哥的情景，他心裏感到些微悲痛。

「可以。」劉易斯說。他們挑了比較短read.99csw.com的隊伍等著付錢。「你外公跟我很要好。」劉易斯說，同時他想起他母親告訴他的話：一個女人如果真想要孩子，她就會「撿到」一個。劉易斯記得他對自己發過誓，永遠不對兒女撒謊。但過去幾天，他已經成了潛力無窮的說謊專家，可是現在，他不願多想這件事。

「爹地。」埃莉舉著一本蘇斯博士的書和一本《小黑桑波》。「我可以要這兩本嗎？」

埃莉的沉默讓劉易斯不安。為了打破沉默，他問：「你想你在芝加哥會很開心嗎？」

雷切爾第一次看見埃莉臉上出現那種隱晦恍惚的神情。「埃莉？」雷切爾也覺得詫異，劉易斯則覺得埃莉的表情中還帶著點害怕。「寶貝，你擋住大家了。」

埃莉聳聳肩，好像表示對這件事不太感興趣。「每次一講起外公，你就一臉大便樣。」

劉易斯已經準備好要聽埃莉和他爭辯，甚至發場埃莉式的脾氣。結果只有了無生氣的沉默。劉易斯可以多問埃莉幾句話，但他發覺自己不想再費唇舌，埃莉告訴他的已經比他想聽的九*九*藏*書要多了。

「埃莉，那是粗話。」

「不會。」

埃莉態度冷淡，而且有點古怪。當天早上，劉易斯好幾次看見她臉上露出可疑的表情。

「你在外公、外婆家會乖乖的嗎？」他們往書店走時，劉易斯問道。

劉易斯與埃莉走回休息室，不久后廣播便通知乘客登機。他們四人拿著登機牌排隊。劉易斯擁抱雷切爾並用力吻她。雷切爾抱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劉易斯又抱起埃莉，親親她的臉頰。

「埃莉，只要幾天時間。」劉易斯說，「我有些事——」他吞了口口水。「那些事處理好了，我就去找你們。然後，我們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劉易斯用手摸著埃莉的頭。「怕？寶貝，有什麼好怕的？你該不是怕坐飛機吧？」

「你不要擔心督學。」劉易斯說，「我會處理學校的事，秋天開學的時候你再回學校上課，我保證沒問題。」

「埃莉，聽話。」劉易斯說，「你會玩得很開心。」

劉易斯問女兒要不要和他一起到那邊的書店買本書在飛機上讀。

「不是。」埃莉說，「九*九*藏*書爹地，我也不知道在怕什麼。我夢見我們都在凱奇舉行喪禮的地方，殯葬公司的人打開他的棺材，裏面空空的。後來，我又夢見回到家來，我看凱奇的小床也是空空的，可是床上有泥土。」

古德曼夫婦在起飛前四十分鐘出現在候機樓。歐文衣著整齊，儘管氣溫有攝氏十六度，他照樣穿著羊毛大衣；他到租車櫃檯交車，多麗走到雷切爾和埃莉身邊。

劉易斯瞪著她。「你怎麼會覺得我……我不喜歡你外公？」

「爹地？」

「對不起。」

「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去。」埃莉說，「爹地，或者我們不要走，我們可以留在家裡嗎？我不想去外公外婆家……我只想上學。好不好？」

「埃莉，去吧。」

「不會？為什麼？」

「哦。」埃莉只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那只是夢而已。」劉易斯對埃莉說，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完全正常。「很快你就會忘了。」

埃莉抬頭又用那預言式的眼神望著劉易斯。「我怕。」

「爹地，你還討厭外公嗎？」

埃莉說：「我開心，可是你呢？爹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