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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他的身後,賽德·波蒙特慢慢地抬起手,捂住臉。
「什麼?」
「不再是了。」他咕噥道。
那種瘋狂的笑和他們眼睛里的那種神情。
「快點。」艾倫說,「坐到我的巡邏車裡去。現在我們完事了,我們必須報警。沒必要讓湖上的其他人家為此遭受損失。」
麗姿和雙胞胎站在與湖畔路相交的車道盡頭。賽德和艾倫站在喬治·斯塔克的黑色汽車旁,現在這車已經不再是黑色的了,鳥屎把它變成了灰色。
不過,他們仍曾經是雙胞胎。
他懷疑麗姿是否能忘記。
「你聽到我說了——我要你的襪子。」
艾倫走回到汽車邊。
一陣微風吹來刺鼻的汽油味。

而且他沒辦法忘記斯塔克和賽德一起大笑的樣子。
艾倫用腳踩住離合器,把變速桿掛到空擋。
他看到賽德疲憊痛苦的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便想儘力彌補一下。
「我這麼問,是因為這銷毀了證據。」
與睡覺時可能出現的幻覺相反,人們的夢境——他們真正的夢境——可能終止於不同的時間。賽德·波蒙特關於喬治·斯塔克的夢止於那天晚上的九點一刻,靈魂的擺渡者帶走了他黑暗的另一半,把他帶到他該去的地方。它和那輛猶如狼蛛的黑色托羅納多一起結束了,在他反覆出現的噩夢中,他和喬治總是開著它來到這棟房子。
「什麼?」
九_九_藏_書我們一起干。」艾倫說,「把你的襪子給我。」
他們後退到第十步時,托羅納多變成了一個火球。火焰躥上房子損毀的東側,把書房牆上的洞變成了一個瞪著的黑眼球。
脫完后,他把兩隻棉襪打結連在一起。然後他接過賽德的襪子,把它們接在他自己的襪子上面。他走到副駕駛座的後方,打開托羅納多的油箱蓋,死麻雀在他的腳下像報紙一樣沙沙作響。他擰開油嘴蓋,把襪子做的導火索塞進油箱。當他把它拉出來時,它已經浸透了汽油。然後他又掉了一個頭,把乾燥的那端塞進油箱,濕的那端就搭在沾滿鳥屎的車身側面。接著他轉向跟在他身後的賽德。艾倫在制服襯衫的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一盒紙梗火柴。這種火柴一般是你在報攤買煙時附送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得到這盒火柴的,但它的封面上有一則集郵廣告。
艾倫認為一旦它們到了氣流的上面,就會被正常的微風吹走。吹啊吹,或許一直把它們吹到地球的盡頭。
「當車子發動時,就點燃襪子。」艾倫說,「一刻也不要提前,明白嗎?」
艾倫點點頭。
「好的。」
「瞧,賽德。這太讓人震驚了。一下子讓人接受不了。我剛看到一個男人被一群麻雀抬上天空帶走了。讓我緩一下,行嗎?」
「我根本不在乎。」艾倫說,「一切都結束read.99csw.com了。我他媽的只在乎這點,波蒙特先生。現在,這是全世界我他媽的唯一關心的事情。」
最後,他們走過田野,又看了一眼三年前伊夫林去世的那間遊戲室。這算不上是一種告別,但他們儘力了。亨利覺得這已經夠好了。
「它會發出一聲巨響。房子會起火。接著是後面的加油站。當消防隊趕到這裏時,看上去會像是你的朋友失控撞上房子,汽車爆炸了。至少這是我所希望的。」
「你真覺得沒事嗎?」賽德問。
「讓我們燒掉它吧。」他突然說,「讓我們把這一切全燒掉。我不在乎人們以後怎麼想。這兒幾乎沒有風。不等火勢蔓延,消防車就會趕到的。如果能燒到這地方周圍的一些樹,就會好很多。」
那天,亨利沒有親吻瑪麗·盧,但他也沒有一言不發地離開她,他本可以那麼做的。他看著她,忍受著她的憤怒,等待它平息為那種他熟知的緘默。他已經意識到大部分悲痛都是屬於她的,別人無法分擔,連討論也不行。瑪麗·盧一個人跳舞時,總是跳得最好。
艾倫激動地大笑起來。「誰會相信這樣的證據呢?」
「我來干。」賽德說,「你去麗姿那裡,幫忙照顧——」
但賽德又多留了一會兒,艾倫陪著他。房子的雪松木https://read.99csw•com瓦下都是乾燥的木頭,所以火勢蔓延得很快。火苗湧入賽德書房所在的那個洞里,他們看的時候,隨火而起的氣流捲起了一頁頁的紙,把它們吹得忽上忽下。火光中,艾倫能看到紙上寫滿了草書。紙張捲起來,被點著了,燒焦變黑,像一群黑鳥一般飛向火苗之上的夜空。
「是的。」
托羅納多慢慢地滑過最後十五英尺的車道,在瀝青路緣上顛了一下,接著艱難地滑上後門廊,砰的一聲撞進房子的側面,停了下來。在橙色的火光下,艾倫能夠清楚地看到保險杠上的標語:高調的雜種。
這不公平,艾倫的某一部分知道。賽德沒有要求成為雙胞胎中的一個;他在子宮裡摧毀他的雙胞胎兄弟也並非出於惡意(我們說的不是該隱起身用石頭砸死了亞伯,普瑞查德醫生說);當他開始以喬治·斯塔克的名義寫作時,他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惡魔在等著他。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三日—一九八九年三月十六日
艾倫不想看這棟房子,但他沒辦法移開自己的眼睛。它碎成了一片廢墟。東面——書房那側——遭受的破壞最嚴重,但整棟房子也是慘不忍睹。到處都是裂開的大洞。露台上的欄杆從臨湖的那邊掛下來,猶如一把木梯子。房子周圍堆https://read.99csw.com著一大圈死鳥。它們有的夾在屋頂的縫隙中,有的堵在排水溝里。月亮升了起來,照在碎玻璃上,折射出閃亮的銀光。死麻雀上過釉般的眼睛里也閃爍著同樣的邪光。
他把伊夫林用紙做的小芭蕾舞|女放在荒廢的露台邊的高草叢裡,他知道很快風就會把它們吹走。然後他和瑪麗·盧最後一次一起離開了這個老地方。這並不完美,但也不錯。挺不錯的。他不相信幸福的結局。他僅有的一點安寧主要來源於此。
艾倫打開托羅納多的車門,看進去。沒錯——一輛手動擋車,跟他預計的一樣。像喬治·斯塔克這樣的男人是絕對不會開自動擋車的;自動擋車是給賽德·波蒙特這樣的妻管嚴準備的。
不,你不明白,艾倫想。你一點也不明白你是什麼人,我懷疑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你的妻子可能明白……儘管我懷疑此事之後,你倆是否還能相安無事,她是否還會想去理解你,或者還敢再愛你。你的孩子們,或許,有一天會明白……但你不會,賽德。站在你身邊,就像站在一個惡魔爬出來的洞穴邊。惡魔現在消失了,但你還是不會喜歡離惡魔的出處太近。因為可能還會有另一個惡魔。大概不會有了。你的腦子知道這點,但你的情緒——它們演奏的調子不同,不是嗎?哦,天哪。即使洞穴永遠空了,還會有夢。以及記憶。比如,霍默·葛瑪奇被他自己的假肢活活打死。因為你,賽德。一切都是因為你。read•99csw•com
他就這樣在那兒站了很久。
「好的。」
「馬上就好!」賽德回答。
他退出來,一度以為賽德沒有點著火……突然導火索在車子的後部一亮,隨之騰起一片火光。
托羅納多立刻開始啟動了。
很好,他想,低著頭,開始順著車道朝麗姿和孩子們走去。
他讓車門開著,左腳金雞獨立,脫下右腳的鞋子和襪子。賽德看著他,也開始照做。艾倫重新穿上右腳的鞋,然後對左腳重複這套程序。他一刻也不願光腳踩在這成堆的死鳥上。
「你們在那裡幹什麼?」麗姿緊張地喊道,「孩子們要著涼了!」
郵票上的圖案是一隻鳥。
艾倫探進托羅納多氣味難聞的裏面,鬆開手剎。「等到引擎轉動再點火。」他沖身後喊道。
——《突然起舞的人》,賽迪亞斯·波蒙特
「沒什麼。回去吧。車子要爆炸了。」
賽德點點頭。「我明白。」
「我猜沒人會信。」他停了一下,接著說道,「你知道嗎,我一度感覺你有點喜歡我。現在我沒有這種感覺了。一點也沒有了。我不太明白。你認為我該為這一切……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