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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第二十六章 麻雀在飛

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第二十六章 麻雀在飛

麗姿和艾倫爬到樓梯中間時,停了下來。他們碰到了一堵懸浮在半空的軟塌塌的麻雀牆,根本沒辦法再前進。空中滿是一邊撲扇著翅膀一邊嘰喳尖叫的麻雀。麗姿恐懼且憤怒地叫起來。
艾倫趴在麗姿身上,把她拖到沙發下面。整個世界充滿了麻雀可怕的尖叫聲。現在,它們能聽到其他窗戶的破碎聲,所有的窗戶都碎了。房子里全是這些迷你自殺轟炸機的撞擊聲。艾倫向外望去,只能看見一片棕黑色的物體在動。
但他的一部分——真的很想寫《鋼鐵馬辛》的那部分——在抗議。
但斯塔克已經又伏在他的筆記本上了,現在他寫得更快了。
他從來沒被關在這樣的地方。空氣立刻就變得渾濁,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做一次深呼吸。特洛伊蛋糕的糖霜是真的,但糖霜下面除了一層薄薄的高級灰膠紙板外,卻什麼都沒有。如果他深呼吸的話,站在蛋糕頂層的新娘和新郎大概就會摔下來。當然,糖霜會開裂並……
麻雀正在活吃喬治·斯塔克。他的眼珠不見了,只剩下兩隻大黑眼窩。他的鼻子變成了一個正在流血的小凸塊。他的前額和大部分頭髮都已經被撕掉了,露出血肉模糊的頭蓋骨。襯衫的衣領依然掛在他的脖子上,但其他部分已經不見了。白白的肋骨戳在他的皮膚外面。鳥兒們扯開了他的肚皮。一群麻雀落在他的腳上,仰起腦袋專註地望著上方,爭奪著一塊塊掉出來的破碎內臟。

2

艾倫感到自己上方又有空間了,於是抬頭從毛毯上鑽石形的小孔往外看。鳥屎滴落在他的臉頰上,他用手抹去。樓梯井那邊依然都是鳥,但它們的數量減少了。大部分還活著的鳥兒顯然已經飛到了它們要去的地方。
第一章:婚禮
「趴下!」艾倫對她喊道,「或許我們可以從它們下面爬過去!」
記住,他想。記住你在幹什麼。
斯塔克揚起眉毛。
漢斯和格萊泰,他想,這時斯塔克把鉛筆扎進了他的肩膀里。
更多的鳥飛來;越來越多。艾倫覺得它們恐怖的尖叫聲快把他弄瘋了。然後他看清了它們在做什麼。

4

(我不會回去的!)
「嗯?」當賽德放下手稿時,斯塔克問。「你覺得怎麼樣?」
喬治·斯塔克著
那塊人形物也再度開始移動……越過樹林……飛進黑暗的天空……然後消失了。
賽德深吸一口氣,開始吹哨。羅利·德萊塞普給他的鳥哨發出一種奇怪的嘯叫聲。
艾倫走到書房牆上的破洞邊,望出去,看到了一幅某些邪惡童話中的場景。天空中黑壓壓的全是鳥兒,但有一處卻特別漆黑,就像在現實中扯開的一個洞。
當然,靈魂的擺渡者已經趕來護送喬治·斯塔克了。護送喬治·斯塔克回到安茲韋爾,回到死人的世界。
對喬治而言,麻雀不存在。
沙發一頭放著一塊折起來的毛毯。艾倫伸手去拿,感覺卻像是十幾根滾燙的縫衣針在扎他的手。
他的一部分不想嘗試,他的一部分依然渴望寫書。但他驚訝地發現這種感覺不像麗姿和艾倫離開書房時那麼強烈了,他想他知道為什麼。一種分離正在發生。類似一種令人討厭的誕生。這不再是他的書了。亞歷克西斯·馬辛正和從一開始就擁有他的人在一起。
賽德蹲在雙胞胎旁,現在鳥也停在了他的身上,但它們並不啄他,只是站在那兒。
「是的。」斯塔克說,臉上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很好。」
「艾倫!」麗姿喊道,「艾倫,它們在把他抬起來!」
他把左手抬到嘴邊,嘴唇像夾香煙一樣夾住了鳥哨。
賽德對斯塔克感到一陣同情——儘管他知道斯塔克的所作所為。害怕。是的,你當然害怕了,他想。只有那些剛開始人生的人——孩子們——不害怕。歲月流逝,紙上的文字不會顏色變深……但紙上的空白卻肯定變得更白了。害怕?你會比現在更瘋狂的,假如之前你並不瘋狂的話。
賽德丟掉鉛筆,退向他的孩子。空氣中充滿了麻雀。暗門幾乎已經徹底敞開了,洶湧而入的麻雀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道洪水。
這是真的。當喬治迷失在亞歷克西斯·馬辛充滿憤怒和暴力的世界里時,他就開始痊癒了。
馬辛聽到刮擦聲,身體變得僵硬,雙手緊張地按在麻雀槍上,然後明白了他們正在做什麼。客人們——大約有兩百人——他們聚集在藍黃相間的巨大帳篷下的長桌旁,正沿著用來保護草坪不被女人的高跟鞋麻雀踩壞的木板把摺疊麻雀往後推。客人們正起立為麻雀蛋糕他媽的熱烈歡呼。九九藏書
「賽德?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它們闖進了廚房,他想,接著又想到了煤氣管道,但這念頭只是無關痛癢地一閃而過。
賽德拿起筆記本,開始讀——跟斯塔克不同,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尋找的內容出現在斯塔克寫的九頁紙的第三頁。
賽德俯身向前,開始在空白的紙上寫起來。
我是擁有者。
她剛從他身下扭出半個身子,上半身就立刻被麻雀所覆蓋了。它們咬住她的頭髮,發瘋似地撲騰。她拚命地打它們。艾倫抓住她,把她拉回來。透過客廳旋轉的空氣,他能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群麻雀朝樓梯上飛去——飛向樓上的書房。
賽德點點頭。「不錯,喬治。」他突然感到嘴角一陣刺痛,用手指摸了一下,感到那兒出現了一處新傷口。他看看斯塔克,發現一個類似的傷口從斯塔克的嘴角邊消失了。
他又開始書寫起來。當賽德離開椅子,走向削鉛筆器時,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低頭繼續寫。賽德削尖了一支貝洛牌鉛筆。他轉身時,從口袋裡取出了羅利給他的那隻鳥哨。他把它捏在手裡,又坐下來,望著自己面前的筆記本。
「你想要,夥計?」他問,賽德看到他的臉一下子又開始腐爛了,就像一堵瞬間塌陷的磚牆。「你真的想要?好的。給你。」
他沒有回答。因為沒有答案。他們什麼都不能做。
當麗姿關上門,只剩下他們兩人時,賽德翻開筆記本,盯著空白的頁面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拿起一支削尖的貝洛牌鉛筆。
鳥兒們把它越抬越高。它到達樹頂時,似乎停了一下。艾倫覺得自己聽到從那團黑雲的中間傳來一聲非人的刺耳尖叫。然後麻雀又開始移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看著它們就像是在看一場倒放的電影。黑色的鳥群從房子破碎的窗戶里湧出來,它們從車道、樹木和羅利大眾車彎曲的車頂上呈漏斗狀朝上飛去。
賽德突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他沖她吼道,但這無濟於事。當她的孩子在尖叫時,他做什麼都無法攔住她。艾倫又伸出右手,這回他不顧麻雀的啄咬,一把抓住毛毯。它從沙發上掉下來的時候攤了開來。主卧那邊傳來一聲巨響,可能是衣櫃翻了。艾倫不堪重負的混亂大腦試圖想象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弄翻一個衣櫃,卻想不出來。
我是始作俑者,他寫道。
最後,他們走到了樓梯邊,開始披著毛毯慢慢上樓,毛毯上已經落滿了羽毛和鳥屎。他們開始往上走時,樓上的書房裡傳來一聲槍響。
斯塔克消失了。他變成了一尊蠕動的活鳥雕塑。鮮血從扇動的翅膀和羽毛里湧出來。賽德聽到樓下某處傳來一個尖銳的碎裂聲——木頭斷掉了。
但艾倫·龐波看到了,麗姿也看到了。
「沒錯。」賽德說。
「停下來。」斯塔克喊道,「停下來,賽德!無論你在幹什麼,馬上停下來!」
短暫的停頓。
他還看到了別的。
「沒事。」賽德說,「我想他們沒事。」
他依然能到聽到孩子的哭聲和麗姿的尖叫聲。
他利落地一刀把一隻麻雀砍成兩半,它翩然從半空跌落。斯塔克不停地朝四周劈砍。
波蒙特家的客廳很寬敞,有著像大教堂一樣的高天花板,但現在這裏卻悶得彷彿一點空氣也沒有。他們走過一群躁動不安、黏糊糊、軟塌塌的麻雀。
皮肉像一場可怕的豪雨一般從斯塔克抽搐的骨架上往下掉。

7

它們觀望著。
亞歷克西斯·馬辛很少異想天開,對他而言,在這種情況下產生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然而,這個念頭還是閃現在他的腦子裡:全球五十億人口——我是唯一一個現在手拿一支點二二三口徑的半自動步槍,站在一隻移動的婚禮蛋糕里的人。
「他走了。」賽德聲音沙啞地說。他也走到書房牆上的破洞邊,跟艾倫站在一起。
我是知情者,他又寫道。
賽德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攥著鳥哨,他伏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傷口正在消失。破損、腐爛的皮膚又開始生長變得粉紅;新皮膚的邊緣互相延伸過正在愈合的傷口,有幾處已經融合在一起了。爛成一團的眉毛又長了出來。黏糊糊的、浸透斯塔克衣領的噁心的黃色膿水也開始幹了。
桌上有一包保爾·莫爾斯牌香煙。斯塔克抖出一支煙,賽德接過去。這麼多年沒抽煙了,香九-九-藏-書煙在他的唇間感覺很奇怪……似乎有點太粗了。但這種感覺很好。很對勁。

9

他猛地拉過麗姿,對著她的耳朵喊。「我們走過去!走過去,麗姿!披著毯子!如果你跑的話,我就打暈你!如果你聽明白的話,就點點頭!」
「給我一支煙。」他說。
賽德又透過破洞望著外面的黑夜。一隻麻雀從黑暗中飛出來,落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賽德說,「他死了,麗姿。事不過三。這本書以喬治·斯塔克為終結。來吧,大家一起——讓我們離開這裏。」
覆蓋他的鳥群隨著他一起向前移動。他抬起被羽毛、鳥頭和翅膀覆蓋的粗壯胳膊,向身上扑打,然後又抬起胳膊,往胸口扑打。一些鳥受傷了,一些鳥死了,掉在地板上,在那一刻,賽德看到了一幅永生難忘的畫面。

11

鋼鐵馬辛
然後它飛走了,加入到它的同伴之中。
「我以為你戒煙了。」斯塔克說。
他的軀體在麻雀的圍繞下從洞中飄過去,最後一點頭髮也被扯了下來。
現在,麻雀撞門的聲音猶如有規律的雷聲……暗門開始沿著中軸慢慢地開啟了一道縫。一隻麻雀擠斷翅膀鑽了進來,掉在地板上,不停地抽搐。
在他們的上方,在這道活體障礙的另一面,一個男人在尖叫。
他在面前的白紙上工工整整、不帶感情寫下了「靈魂的擺渡者」這幾個字。他把它們圈起來,在下面畫了一個箭頭,又在箭頭下寫道:麻雀正在飛。
鳥撞在煙霧探測器上,響起一片警報聲。電視機屏幕炸開來,發出一聲巨響。牆上的畫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隨著麻雀撞上掛在灶台旁牆壁上的鍋,把它們撞落在地,只聽見一系列叮叮噹噹的金屬聲。
「我害怕,夥計。」他說。
賽德右邊木頭被啄斷的聲響突然變大、變空了。他朝那個方向望去,看到書房東牆的木頭像紙巾一樣離開。一瞬間,他看到上千隻黃色的鳥嘴一下子啄穿牆壁,然後他抓住雙胞胎,朝他們翻了個身,弓起身體保護他們,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身手矯健的時刻。
「繼續寫啊,喬治。」他說,「彆氣餒。」
「我也認為你看上去好多了。」
當第一批麻雀的軀體開始撞擊鋼化玻璃時,艾倫從麻痹狀態中醒了過來。
鮮血從他臉上的無數處傷口中噴出來。他的一隻藍眼睛不見了。一隻麻雀停在他的衣領上,啄著賽德用鉛筆在斯塔克的喉嚨上扎出的那個洞——這隻鳥嗒嗒嗒,像機關槍一樣快速地啄了三下,斯塔克伸手抓住它,一下子捏碎了這隻猶如活紙藝品的小鳥。
他伸手去摸槍,賽德把手裡的鉛筆扎向斯塔克的喉嚨。
現在他開始聽到喬治·斯塔克的骨頭上濕漉漉的皮肉被扯下來的嘶嘶聲。
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麗姿一聽到溫迪開始哭,就朝樓梯跑去。艾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外面的景象把他怔住了。土地,樹木,湖面,天空——它們都被遮蔽了。麻雀像一道擺動的窗帘一般騰空而起,嚴嚴實實地遮住了窗戶。
麗姿一把抓住艾倫,將他拉近。「我們能做什麼?」她喊道,「我們能做什麼,艾倫?」
「放我走!我的孩子!放我走!我必須去救我的孩子!」

5

但她沒有下樓。她的寶貝在哭,這是她唯一能顧及的事情。
「我認為很好。」賽德說,「但你知道的,不是嗎?」
賽德把筆尖指向空白的紙頁。這總是最美妙的一瞬——寫下第一筆之前。像是某種手術,最終病人幾乎總是會死掉,但你還是要做。你必須做,因為你天生註定要做這個。別無選擇。
艾倫以驚人的速度穿過房間,奔向她,剛把她按倒,整面玻璃牆就在兩萬隻麻雀的撞擊下,向內炸開了。片刻之間,客廳里便滿是麻雀,到處都是。
賽德看看他的孩子。他們停止了哭泣。他們正仰著腦袋,用同樣好奇且開心的表情望著空中擁擠的沸騰景象。他們都舉著手,好像在檢查是否下雨了。他們的小手指都張開著,麻雀站在上面,卻沒有啄它們。
它們在飛。
他們跪下來。儘管這種姿勢很不舒服,但起初他們還是可以前行;他們發現自己爬在一塊咯吱作響、至少有十八英寸厚的血淋淋的麻雀地毯上。然後他們又碰到了那堵麻雀牆。從毛毯邊緣望出去,艾倫可以看到鳥兒們聚成難以描繪的亂糟糟的一團。樓梯台階上的麻雀已經被壓死了。一層又一層的活麻雀——但它們也很快會死掉——站在死麻雀的上面。樓梯上方大約三英尺的地方——麻雀似乎飛進了一片自殺區,九_九_藏_書它們互相撞擊,跌落,一些又再度飛起來,另一些則摔斷腿和翅膀,在它們的同伴間蠕動著。艾倫記得麻雀是不會盤旋的。
「謝謝你們。」賽德對它說,「謝——」
……他會記得斯克萊蒂的工作。
馬辛……從來……沒有想過……
這些文字極其緩慢地在賽德的腦海里自動生成。
「我在寫結尾,喬治。」賽德低聲說,聲音很輕,麗姿和艾倫在樓下都不會聽到。「我在寫現實世界中的結尾。」
再寫五個字,他想。只需再寫五個字。
「麗姿!」他尖叫道,「麗姿,下來!」
斯塔克寫了大約半個小時,最後他滿意地喘了一口氣,放下鉛筆。
在一片飛揚的塵土和木屑中,牆壁向內塌陷了。賽德閉上眼睛,把孩子們緊緊地摟在懷裡。
他聽到它們在頭頂上不安地走來走去,雙胞胎睡著前曾幾次抬頭看,所以他知道他們也注意到了。
這個黑洞顯然是一個掙扎的人形。
再寫五個字。
「來吧。」他跟麗姿說,他們又開始壓著可怕的死鳥地毯往上移動。當他們終於到了二樓時,他們聽到賽德尖叫道:「那麼,帶他走!帶他走!把他帶回他所屬的地獄去!」
但這個問題可以改天另找時間回答。鳥啄了我一下——或許賬單已經付掉了。
斯塔克摸到自己的后口袋……掏出摺疊剃刀。他用牙齒拉開剃刀。眼睛在刀刃上方閃著瘋狂的凶光。
鳥群像颶風一般盤旋而起。
「他死了嗎?」麗姿問……幾乎是在哀求。
賽德繼續讀斯塔克的手稿。那個詞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到了最後一段,它開始出現在完整的片語中。
馬辛後來發現麻雀正在飛,還發現他親手挑選的真正屬於他的麻雀只有傑克·蘭奇利和萊斯特·羅利克。所有其他人,他與之飛行了十年的麻雀,都參与了。在馬辛對著麻雀對講機吼之前,麻雀就開始飛了。
頭頂上,鳥兒們不安的跳動停止了。
麻雀們正試圖把斯塔克抬起來。它們努力著……很快,當它們把他吃得分量夠輕了,就可以這麼做了。
她想掙脫。毛毯伸展開來。麻雀落下來,在上面跳來跳去,彷彿它是一個蹦床,然後又飛起來。艾倫把她拉回到自己身邊,搖她的肩膀。使勁地搖她。
也許他最終是不賺不賠。
「為什麼?」麗姿問。她震驚且好奇地注視著賽德。「為什麼它要這麼做?」
「我要從蛋糕寫起。」他對斯塔克說。
「我知道。」他說,「你知道該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做。」
賽德點點頭。「我也是。我能說什麼呢,喬治?我錯了。」他又猛吸了一口,從鼻孔中噴出煙圈。他把筆記本轉向斯塔克。「輪到你了。」他說。
斯塔克俯身湊近筆記本,讀了讀賽德寫的最後一段;真的沒有必要再讀了。他倆都知道故事是如何發展的。
「這對你不會有好處的,夥計。」斯塔克說,「現在這麼做沒用。」然後他的目光轉到暗門上。它已經敞得夠開了,麻雀飛進來,猶如洶湧的河水……它們飛向喬治·斯塔克。
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下來,傾聽著。
於是他們走了。
現在不要抬頭看,喬治。不要抬頭看,不要從你正在創造的世界里看出來。現在不要。求求你,親愛的上帝,現在不要讓他看到外面真實的世界。
但喬治卻不知道。
斯塔克停筆了。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遲到的警惕。
更多的鳥從這個洞里飛進來;那些依然留在客房裡的麻雀也衝進書房來。
「是的。」艾倫說著突然哭了出來。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會這樣,但就這麼發生了。
「是的……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夥計。」
天黑了嗎?賽德想天一定是黑了,或快黑了。他看看手錶,但這沒用。手錶五點一刻時就停掉了。時間無關緊要。他必須趕快行動。
隨著頭上和周圍的鳥群變稀,他們把毛毯拉到肩膀上。麗姿開始踉踉蹌蹌跑進客卧,朝敞開的書房門跑去,艾倫跟在她的後面。
屋外,麻雀發出的沙沙聲越來越響,變成了一種咆哮。
但它們正在啄斯塔克。
當心,賽迪亞斯。沒人能控制死後靈魂的使者。沒人能長時間控制它們——而且總是要付出代價。
艾倫和麗姿奮力踏著死鳥地毯,走進書房裡。賽德正一手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嬰兒,慢慢站起來。麗姿跑過去,從他手裡抱過他們。她用手把他們渾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查看他們是否受傷了。
他一手拿著血淋淋的鉛筆,一手握著點四五口徑的槍,轉向雙胞胎。
他不知道,賽德想。他正在一遍遍地重複麻雀這個詞,他媽的……他一點兒……也不知道。read•99csw.com
它們蓋住了摺疊剃刀,它那邪惡的銀光消失了,被粘在上面的羽毛遮蔽了。
賽德伸出胳膊去擁抱艾倫,艾倫卻往後退去,他的靴子踩在乾巴巴的死麻雀上。
喬治·斯塔克現在只剩下一個依稀的人形,他被厚厚一層麻雀抬了起來。人形物穿過辦公室,差點掉在地上,但再次被搖搖晃晃地抬了起來。它逼近了東牆上那個巨大的裂洞。
斯塔克在已經滿出來的煙灰缸里按滅了香煙。「你想繼續,還是想休息一下?」
他發現,他想寫這五個字的渴望超過他這輩子寫過的任何其他字。
斯塔克劃了一根火柴,送到賽德面前,賽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無情地刺|激著他的肺。他立刻感到眩暈,但他一點也不介意這種感覺。
他寫了差不多四十分鐘,越寫越快,腦子裡逐漸充滿了一個會以一聲巨響作為結束的婚禮派對的聲音與畫面。
「不!」他尖叫起來,開始用亞歷克西斯·馬辛的摺疊剃刀砍它們。「不,我不會回去!我不會回去的!你不能讓我回去!」
……患上哮喘是什麼滋味,但此後如果有人問他……
她點點頭,他感覺到她的頭髮拂過他的臉頰。他們從沙發下面爬出來。艾倫始終緊緊摟住她的肩膀,擔心她會跑掉。他們開始慢慢地穿過狂叫的鳥群,穿過房間。他們看上就像鄉村集市上的滑稽動物——一頭邁克當腦袋、艾克當後腿的跳舞驢子。
隨著喉嚨被無數只鳥喙一點點地啄爛,斯塔克停止了尖叫。麻雀聚集在他的胳肢窩下,他的腳從血淋淋的地毯上抬離了片刻。
現在艾倫又能聽到雙胞胎的聲音了。他們在尖叫。
他一下子看不清書房裡的情況,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棕黑色。接著他看到了一個大致的形狀——一個恐怖的填充物。那是斯塔克。他全身都被鳥所覆蓋,麻雀正在活吃他,然而他還活著。
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把一隻燈泡擰進去?他的頭腦瘋狂地問。三隻麻雀擰一隻燈泡,三十億隻麻雀才能把房子掀翻!他一陣狂笑,接著懸挂在客廳中央的巨大球形燈像炸彈一樣爆炸了。麗姿尖叫起來,往後縮了一下,艾倫得以把毛毯扔在她的頭上,他自己也鑽到毛毯下面。連毛毯下面也並非只有他倆,有半打麻雀跟他們擠在一起。他感到毛茸茸的翅膀拍打著他的臉頰,左邊太陽穴一陣刺痛,便使勁用毛毯拍打自己。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又摔在毛毯下面的地板上。
斯塔克最後一次觸電般垂死掙扎,想要擺脫它們。無處可去,無處可逃,但他還是要搏一下。這是他的作風。
「沒關係。」他說,「我會好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恐懼……他懂了。
斯塔克自己也點了一支保爾·莫爾斯,他拿起一支貝洛牌鉛筆,翻開他的筆記本……然後停了下來。他一臉真誠地看著賽德。
賽德痛苦地叫了一聲,推開斯塔克。斯塔克被放在牆角的打字機絆了一下,趔趄地向後撞在牆上。他想把槍換到右手……但槍掉了。
它發生了,真的發生了。
它們都在朝那個黑暗的中心飛。
就是這樣,時間到了。他很清楚,就像他能用手真切地感知到自己臉的形狀一樣。剩下的唯一問題是:他是否用勇氣去做。
鳥兒們沒有轉向他們,也沒有攻擊他們;它們只是攔著他們。世界上所有的麻雀,似乎都聚集在位於羅克堡的波蒙特家的二樓。
麻雀突然狠狠地啄了他一口,剛好啄在眼睛下面,立刻就出血了。
麗姿仍掙扎著想從他的身體下面扭出來。現在麻雀發出的可怕聲響似乎充斥了整個宇宙,艾倫已經聽不到孩子的哭聲了……但麗姿·波蒙特能聽到。她扭來扭去地掙扎著。艾倫用左手抓緊她的衣領,覺得衣服都快被他扯裂了。
很長的停頓,接著,突然一口氣:
我必須得付出什麼代價?他冷冷地想。然後:那麼賬單……什麼時候到期?
「很好。」他心滿意足地輕聲說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鮮血一下子噴涌而出。斯塔克轉向他,一邊抓住鉛筆,一邊拚命往外嘔。鉛筆隨著他吞咽的動作而上下移動。他用一隻手捏住它,然後把它拔了出來。「你在幹什麼?」他嗓音嘶啞地說,「那是什麼?」現在他聽到了麻雀。他不明白,但他聽到它們了。他的眼睛轉向關著的門,賽德第一次在那雙眼睛里看到真正的恐懼。
麗姿坐在角落裡,把雙胞胎抱在腿上,搖著他們,哄著他們——但他倆似乎都沒有特別難過。他們開心九*九*藏*書地抬頭望著她布滿淚痕的憔悴臉孔。溫迪拍拍它,彷彿是在安慰她的媽媽。威廉抬手從她的頭髮里拔出一根羽毛,然後仔細地打量著。
當第一批麻雀衝擊通往書房的暗門時,斯塔克伸手抓住賽德。隔著牆,賽德能聽到鎮紙掉到地上所發出的悶響以及玻璃碎掉的叮噹聲。現在雙胞胎都在嚎啕大哭了。他們越來越響亮的哭聲與麻雀讓人抓狂的嘰喳聲混在一起,兩者倒是和諧得要命。
他想寫故事……但不僅如此,比起他的第三隻眼有時呈現給他的可愛畫面,他更想寫故事。他想要自由。
賽德抬起左手,摸摸開始在他左太陽穴處爆發出來的傷口,然後把手放到眼前看了一會兒。手指都濕了。他又伸手摸摸前額。那裡的皮膚很光滑。白色的小疤痕,多年前當他人生真正開始時所接受的那次手術的紀念品,已經消失了。
「見鬼!」他叫了一聲,把手縮了回來。
蹺蹺板的一頭翹起來,另一頭就沉下去了。這不過是另一條自然規律,寶貝。只是另一條自然規律。
「好吧。」斯塔克說,「那麼讓我們為大家一起寫吧。」
「那麼,帶走他!」他尖叫道,「帶走他!把他帶回他所屬的地獄去!」
「你為什麼不繼續寫呢?」賽德說,「我認為你行的。」
最後,他放下鉛筆。他已經把筆尖寫鈍了。
那是安茲韋爾。
現在我需要喝一杯,他想。如果事情結束,我還能活著站起來,那將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屋裡,傑克·蘭奇利和托尼·韋斯特曼在廚房,羅利克現在應該在樓上。他們三人都配備了斯太爾半自動步槍,這是唯一美國製造的好機槍。即使有些裝扮成客人的保鏢身手非常敏捷,他們三人構成的強大火力網應該也足夠掩護他們撤退了。快點讓我從這個蛋糕里出來,馬辛想。這是我的全部要求。
他用胳膊——剩下的胳膊——猛地砸向身體的兩邊,壓死了幾十隻麻雀……但又有更多的麻雀飛來接替它們的位置。
斯塔克來奪鳥哨。不等他碰到哨子,砰的一聲,鳥哨就在賽德的嘴裏裂開了,割傷了他的嘴唇。那個聲音驚醒了雙胞胎。溫迪開始哭。

10

8

只是那不是伯根菲爾德。

6

斯塔克點點頭,伏在他的筆記本上。他又重讀了兩遍賽德寫的最後一段……然後他開始寫起來。
他停下來,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們。

3

1

麻雀落在斯塔克寬闊的肩膀上。它們停在他的胳膊上、腦袋上。麻雀撞擊著他的胸口,先是幾十隻,后變成了幾百隻。他在飛揚的羽毛、閃爍的鳥眼和鋒利的鳥喙中扭來扭去,試圖反擊。
「如果你聽明白了,就點頭,見鬼!」
「是的。」斯塔克說。他沒有看賽德。他用手梳理了一下重新變得有光澤的金髮。「我認為我行的。事實上,我知道我行的。」
屋外開始起風了——不過那不是風,那是幾百萬片羽毛在擺動。這是賽德腦子裡的景象。突然他腦子裡的第三隻眼睜開了,睜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他看見新澤西的伯根菲爾德——空蕩蕩的房子,空蕩蕩的街道,溫和春季的天空。他看見到處都是麻雀,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他成長的世界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鳥籠。
傢具都碎了。鳥群撞擊著牆壁、天花板和各種家電。整個世界充滿了鳥的臭味和怪異的震動。
「它們為你而來,喬治。」他聽到自己低語道,「它們為你而來。現在上帝保佑你。」
斯塔克右手拿著摺疊剃刀,逼近賽德。賽德一邊盯著刀刃,一邊退向正慢慢轉開的暗門。他從辦公桌上抓起另一支鉛筆。
他讀了一遍自己所寫的東西,然後懷疑地看看賽德。
當斯塔克把槍瞄準威廉時,賽德在辦公桌上摸到斯塔克之前把玩的那塊鎮紙。它是一塊很重的灰黑色板岩,一面很平。他搶在斯塔克開槍前的一瞬,把它砸向這個金髮大塊頭的手腕,敲斷了他的骨頭,槍管隨著垂了下來。接著,小房間里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子彈射進離威廉左腳一英寸的地板里,飛濺起的碎片彈在他淡藍色拉絨睡褲的褲腿上。雙胞胎開始尖叫,當賽德靠近斯塔克時,他看見雙胞胎自發地抱在一起,互相保護。
賽德沒有回答,但他認為他知道答案。他認為羅利·德萊塞普也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非常不可思議……但它並非童話。可能最後那隻麻雀受到某種力量的趨勢,覺得需要提醒賽德這點。強調地提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