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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5

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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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只想這樣,只想讓我們日子難過的話,你這會兒就可以打住,因為你已經做到了,」布魯托爾說,「不過沃頓,你在綠里上的這段日子里,如果你想整日整夜待在禁閉室里,我們隨你。你還可以穿著那該死的傻冒衣服,直到胳膊因血液循環不足而壞死長蛆,最後斷掉。」他停頓了一下,「要知道,很少有人到這裏來,如果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糊弄你,那你就好好瞧著吧。總而言之,你反正早就是死了的犯人了。」
「把水關了!」布魯托爾回過頭大叫著,然後衝進了牢房。他把手放到不省人事的沃頓的腋下,把他從床底下拖出來。沃頓咳嗽著,不斷地發出咳咳的聲音,鮮血從他眉毛處流進暈眩的雙眼,之前布魯托爾那一棍子把那裡打出了一道血口。
布魯托爾和我很快趕到沃頓的牢房,他正站在那裡,還在咧嘴笑,那傢伙仍然垂在褲子外。我已經從禁閉室拿出了給犯人穿的約束衣,昨天夜裡回家前,我最後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它掛在我辦公室的架子上,覺得我們在對付這個問題少年時也許用得著。現在,我一手拿著它,食指鉤在其中的一條帆布帶子上。哈里走過來站在我們背後,拖著滅火水龍帶的噴口,那條水龍帶穿過我的辦公室,沿著儲藏室的樓梯,一直到迪安和珀西所站的鼓形水龍架那裡,他們正在儘快地把水龍帶放出來。
事實也確實如此。第二天晚上九點我們把他帶回牢房時,他又安靜又軟弱,看上去很乖的樣子。他低頭走著,脫去約束衣后,也沒有企圖去攻擊誰,只是無精打采地看著我,我那時正在對他說,如果下次再犯,就老樣子處罰他,說他最好是問問自己願意花多久時間,讓尿撒在褲子里,一調羹一調羹地吃嬰兒食品。
他突然崩潰了,身體半倒在牢房裡,半倒在磨得破舊的綠里地氈上,兩條腿不停地踢著,身子撲棱著。
「別這麼喊我!」沃頓尖聲高叫著,我想大家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流露真性情,就算他再狡猾,這也不是能偽裝出來的情緒。「野小子比利可不是流浪漢!他從不和不帶刀的人斗!那傢伙不過是一個警察暗探罷了!那狗娘養的笨蛋背靠門坐著,讓醉鬼殺了!」
他發現我正打開他牢房的門鎖,眼睛眯縫了起來。又看到布魯托爾一手正拿著左輪手槍,另一手拿著警棍,他的眼睛就眯得更細了。
「你們看我完蛋很過癮吧。」沃頓用粗啞的聲音說道九_九_藏_書。即使知道掙扎無濟於事,他還是在約束衣里拚命掙扎,臉紅得像只西紅柿。「除非我死了,我要讓你們過得很悲慘。」他像憤怒的狒狒一樣朝我齜牙咧嘴。
珀西來了,他的襯衫濕了,因為竭力擺弄著水管,衣服都貼到了身體上,他滿臉的興奮。迪安也跟著過來了,他脖子上有一圈淤紫色,看上去遠沒有珀西那麼激動。
「讓我出去。」沃頓說著把視線從布魯托爾移到我這裏,臉上又開始泛紅了。「我會好好表現的,聽我說,我已經接受教訓了。我……我……唔唔唔唔嗯嗯嗯——」
總之,儲藏室里有個很大的總水管,它安在遠離「電夥計」的那一邊,迪安和珀西把很長的一段帆布滅火水龍帶掛在上頭。緊急時刻,他們就會站到閥門開關旁邊。
布魯托爾走進牢房,但沒有朝著沃頓走過去。他一進門就向左邊走,沃頓看到滅火水龍對著自己,眯縫著的眼睛張開了。
那天晚上,在布魯托爾巡視的時候,沃頓正站在牢房門口。他等著,一直等到布魯托爾看見他,就猛地將手掌砸向自己鼓起的臉頰,把一道黏乎乎、長度嚇人的巧克力濃汁噴到布魯托爾臉上。原來,他把整個餡餅都塞進嘴裏,等它融化,然後把它當咀嚼煙草派用場。
「不,你可別,」他說,「哦,不,你可……」
我抬起頭,接觸到約翰·柯菲的目光,我們對視了一秒鐘。他的雙眼布滿血絲,黝黑的臉頰濕漉漉的。他又哭了。我想起哈默史密斯那個用手做出來的噬咬動作,渾身顫抖了一下。然後,我又把注意力轉到沃頓身上。
「我可不管他會不會咬了自己的舌頭或是什麼的送了命,」迪安說著,他的聲音粗啞而刺耳。「不過這樣一來該怎麼寫書面報告啊,夥計們!可沒完了。」
後來,到了第二天,威廉·沃頓(他對待自己從來是比利小子,而不是偷襲警察的野小子)從老嘟嘟那裡買了塊圓餡餅。這裏曾下過禁令,不許沃頓買任何東西,但那天下午的執勤人員都是臨時工,因此買賣就做成了。我想,這情況我曾說起過。嘟嘟自己無疑是知道規矩的,可是對他來說,食品車總是要毫釐必賺的,我想和他理論,可就是沒時間。
「嗨,你們都想試試嗎?」野小子比利問。他像狂歡節上的孩子似的笑起來,笑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大滴大滴的淚水滾下臉頰。「來得真快啊,我猜你們是被逼無奈吧。我這會兒read•99csw.com正要給你們熬點大糞呢,可軟可好了。明天我會送給你們的……」
「起來,快點,野小子比利。」我說著,把沃頓猛地拉了起來。「小乖乖。」
我打開門鎖,把門沿軌道推開。沃頓退回到床邊,雞|巴還掛在褲子外。他雙手朝我伸過來,手掌向上翻著,接著又用手指示意。「來呀,你這不要臉的醜八怪,」他說,「要教教我,好啊,瞧這老頭端得正經八百地要當老師了。」他轉開視線,咧嘴笑著,露著黑牙對著布魯托爾,「來呀,大塊頭,你先上。這次你可不能從背後偷襲我了。把槍放下,反正你不會開槍的,你不會,我們來一對一肉搏,看看誰厲害——」
「他死不了,也不會咬舌頭,」布魯托爾說,「等我們明天開了門,他就沒事了,聽我的。」
沃頓躺倒在床上,臉上還留著一條巧克力山羊胡。他踢著腳,尖聲笑著,一邊指著布魯托爾。布魯托爾的山羊胡可比他多多了。「小黑鬼雜種,是的長官,頭兒,是的長官,你好嗎?」沃頓捧著肚子嚎笑著,「天哪,這不正是黑鸚鵡嘛!準是的!如果我能有幾隻該多好——」
在給犯人穿緊身約束衣方面,布魯特斯·豪厄爾和我可是行家裡手,我們曾像一對職業舞蹈家排練新舞步似的練習過。這種練習讓我們時時受益。比如說此刻,布魯托爾就把沃頓的身子支起來,把他的手拉到我的面前,像小孩子把玩偶娃娃的手伸出去一樣。看沃頓的眼神,他正在慢慢地恢復知覺,快要明白如果不馬上反抗,就會為時已晚,不過他的大腦和肌肉還沒反應過來。沒等他恢復,我就已經把他的兩個胳膊硬塞進上衣的袖子里,而布魯托爾正把他背後的扣子扣起來。在布魯托爾忙活的時候,我抓住袖口的帶子,把沃頓的胳膊拽到兩側,穿過另一根帆布帶,把他的兩個手腕捆到一起。最後,他看上去就像是在緊緊地抱著自己。
於是,沃頓再一次被捆進約束衣,又被我們塞進那個有填充牆的房間。這次我們關了他兩天。我們有時能聽到他在裏面咆哮,有時能聽見他向我們保證會聽話,會醒悟過來,會乖乖的,有時,我們還聽到他高聲喊著要醫生,說他要死了。不過,大部分時間,他是安靜的。我們再次將他帶出來時,他也很安靜,低頭走回自己的牢房。當哈里對他說「記住,好壞取決於你自己」時,他眼神發獃。他老是一會兒好好的,然後又試圖惹事。他那些把戲都是老一套,呃,也許除了那個餡餅詭計,連布魯托爾都承認那點子頗有創意,但他的鍥而不捨實在令人害怕。我擔心遲早會有人受不了,會有大麻煩的。這情形會持續一陣子,因為他有個律師正在四處周旋,在告訴人們,說把這乳臭未乾的傢伙斃了是件多麼錯誤的事……而且,他恰好和老傑夫·戴維斯的皮膚一般白。你怎麼抱怨都沒用,因為律師的職責就是要讓沃頓不坐上那張椅子。我們的職責就是把他安全地關押起來。反正到頭來,「電夥計」准得把他抱在懷裡,管他有沒有律師。九*九*藏*書
「哦,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教訓啊!」布魯托爾邊喊邊將沃頓推出牢房。「進這地方來的傢伙從來不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只要表現乖點就行,不過這裡有這麼多像你一樣的好傢夥,可讓你有得好想了,是吧?很快你也就成歷史了,野小子比利。你明白嗎?現在,你給我走過去,那裡有間屋子等你用呢。到那裡讓你冷靜冷靜。」
「你們可以站著進來,不過出去時就得躺著了,野小子比利可醜話在先。」他這樣對我們說著,眼睛朝我這邊轉過來,「如果你要讓我把那件傻冒衣服穿上的話,老東西,你想好了再來。」
沃頓憤怒而含混地高聲叫著,儘管他被嚴嚴實實地扣在衣服里,雙臂也反綁在背後,他還是用身體朝布魯托爾撞去。珀西拿起警棍(這可是韋特莫爾解決所有難題的法寶),但迪安一把壓住他的手腕。珀西覺得疑惑不解,又有點憤憤不平,他看了看迪安,好像在說,既然沃頓揍過迪安,迪安是最不應該制止他的。
哈里出現在牢房門口。走廊盡頭像個雜物甩賣攤,不過我們一旦幹起來,會很快就把東西整理好的。我們從前也這麼干過,大家都知道該怎麼做。「一切就緒。」哈里說道。
「到了這裏,你可不是想來就來,想溜就溜的,」我對他說道,「這你該明白,不過我想,你太蠢了,非得讓我們教教你,否則就理解不了。」
「沒錯,那我姐姐就是巴比倫的妓|女了,」布魯托爾說,「周六晚戴上長長的白色面紗,為有頭有臉的人跳胡奇庫奇舞。」他俯下身子,一隻手鉤在沃頓腋下,我的一隻手則放在他另一邊腋下。沃頓像一條上鉤的魚一樣在我們之間顛擺著。我們抬著他痙攣的身體,聽著他這頭咕噥,那頭放屁,這滋味可真不好受。read•99csw•com
「該死的,大笨蛋,他們對你怎麼樣啊?」德拉克羅瓦高聲叫道。我聽到叮噹先生在吱吱地叫,好像它也想了解這事似的。
「我會聽話的,頭兒,我接受教訓了。」他低聲下氣地說著。我們讓他進了自己的牢房。布魯托爾看著我,眨眨眼睛。
沃頓仔細地端量著布魯托爾,臉上的憤怒慢慢消退了。「放我出去,」他的語氣緩和下來,那聲音清醒而理智得令人沒法相信。「我會乖乖,的,我保證。」
「老天啊,他痙攣發作了。」珀西低聲說道。
次日,野小子比利·沃頓第一次進禁閉室。整個上午和下午他都安靜溫順得像聖母瑪利亞的小羔羊,我們很快就發現,他這種情形可不正常,沒準會有麻煩。那天晚上七點半,哈里覺得自己當天剛洗好的制服褲子翻邊的地方有熱的東西濺上來,原來是尿。威廉·沃頓正站在自己的牢房裡,咧嘴笑著,露出了滿口的黑牙,朝著哈里·特韋立格的褲子和皮鞋撒尿。
「這骯髒的狗娘養的傢伙偽裝了一天就為這個。」哈里事後這麼說道,依然覺得噁心和憤怒。
我們把他像貨物似的扔進了禁閉室,看著他躺在地板上,身裹約束衣,在排水溝旁邊痙攣著,我們曾在那裡找過那隻老鼠,它是以汽船威利的身份開始在E區生活的。
「你覺得你很強悍,」我說,「也許沒錯,小傢伙,可在這裏強悍沒用。你的流竄生涯已經結束,如果你和我們好好配合,我們也會和善地對待你。如果你態度強硬,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只不過這之前我們也不會給你好日子過的。」
「別管報告了,想想聽證會吧,」哈里沮喪地說,「我們會丟了這該死的工作,會去密西西比河那裡摘豌豆,你們知道密西西比河是什麼意思,是吧?用印第安人的話來說,就是屁|眼。」
布魯托爾抓住套著沃頓右胳膊肘的帆布約束衣的突起,拉著他站起身。「快點,野小子比利,想開點吧,你至少有二十四個小時,足可以提醒自己別把背靠著門坐,打牌時也別捏一手A和8。」九九藏書
「迪安!」我叫道,「開閘!聽到沒!」
布魯托爾把沃頓往後一推,我抓住他,又把他向哈里推,哈里就趕著他沿綠里走去,經過樂滋滋的德拉克羅瓦和表情漠然的柯菲。沃頓竭力不讓自己嘴啃泥地撲倒在地上,一路上罵罵咧咧的,髒話就像焊工的電焊般火花四射。我們把他砰地推進右邊最後一間牢房,這時,迪安、哈里和珀西(他只有這一次沒抱怨工作過量待遇不公)把所有的廢棄物從禁閉室里拖出來。趁他們在忙的時候,我和沃頓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談話。
沃頓往前一跳,布魯托爾立刻就給了他迅速而漂亮的一擊,那一下子保證會讓珀西羡慕不已。棍子越過沃頓的前額,正好落在眉心。沃頓原先還以為見到他我們就會倒霉的,此刻已經跪倒在地上,眼睛茫然地圓睜著。這時,水管出水了,在水的衝力下,哈里踉蹌地後退一步,他隨即握穩管子,像拿槍似的把噴口牢牢地抓在手裡。水流恰好射在野小子比利·沃頓胸口上,幾乎讓他旋轉起來,把他逼到了床底下。德拉克羅瓦在前面的牢房裡單腳|交叉地跳著,尖聲大笑,一邊咒罵約翰·柯菲,逼著柯菲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是誰贏了,還問他那個了不得的新來的小子是不是喜歡被冰涼的水沖。約翰沒說話,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穿著那條過短的褲子,趿著監獄的拖鞋。我很快地瞟了他一眼,不過這足以讓我看到他那固定不變的表情,一副憂傷安靜的樣子,彷彿他早就目睹過整個事情,而且見了不止一兩次,而是上千次了。
「你才是黑鸚鵡,」布魯托爾吼著,「趕快打點行裝吧,你又得去那可愛的盥洗室了。」
咳,就是這樣,是該讓敢在E區惹事的威廉·沃頓瞧瞧了。哈里找來布魯托爾和我,然後我又通知了迪安和珀西,他們也正當班。要記得,那時我們共有三個犯人,因此我們要從晚上七點到凌晨三點滿員值班,這個時段最容易出事,餘下時間由另外兩個人值勤。那兩人大多是臨時工,比爾·道奇經常是其中一員。總之,這樣的部署還不錯,而且我覺得,要是能把珀西換成白班,日子就更好過了。不過,我一直沒機會做成。有時候我都懷疑,如果真成了,事態也許真會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