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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4

第三部 柯菲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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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如此反應,他笑了:「辯護律師幹得很漂亮的一件事,就是讓柯菲把襯衫給脫了,讓他給陪審團看這些傷疤。公訴人喬治·彼德森對此非常反對,但法官允許這麼做。老喬治本該不做聲的,因為在場的陪審員可不吃這一套心理戰術,即那些被虐待過的人是如何地不可自控之類的。他們相信人是能夠自控的。對此,我也頗有同感……但那些傷疤還是很嚇人。你注意過它們嗎,埃奇康比?」
「你見過他身上的傷疤嗎?」哈默史密斯突然問我。他依然望著孩子們,他們玩得正開心,並沒有馬上把鞦韆停下來,連葡萄乾燕麥餅乾都不足以吸引他們。
「根據我的經驗,有一就會有二,」詹妮絲尖刻地說著,狠狠地吻了吻我的嘴。「至少得承認,你看上去好多了。有那麼一陣子,你可讓我擔心了。供水系統都恢復正常了?」
「我叫埃奇康比,」我說道,「保羅·埃奇康比,謝謝了,就來點冷飲料吧,夫人。」
「他們出生時,那狗還在這裏,」他說,「我把狗帶進屋,讓它聞聞他們,當時辛西婭剛帶著他們出院,加拉哈德先生舔了舔他們的手,他們的小手。」他點點頭,好像要讓自己確信一下似的。「它和孩子們玩,常常舔亞登的臉,直到她咯咯笑出來。卡萊伯經常拉它的耳朵,他剛學走路的時候,有時會抓著加拉哈德的尾巴繞著院子走。那狗連吼都不會對他吼,它對兩個孩子都不會凶的。」
「是的,什麼結果也沒有。有兩個在鐵路上工作的傢伙,他們說,在狄特里克家女孩被殺前兩天,他們曾在諾克斯維爾調度場見過他。這並不奇怪,逮捕他的時候,他剛從南方大鐵路那裡跨河過來,也許他就是這麼從田納西過來的。我收到過一個男子寫來的信,信中說他今年初春時曾雇過一個大塊頭的光頭黑人,幫他搬運箱子,這是在肯塔基的事了。我給他寄了一張柯菲的照片,他說正是這人。不過,此外……」哈默史密斯聳聳肩,搖了搖頭。
他們大步走過來,看著我,咯咯笑著,接著就走到廚房門口。
「沒事的。」他說。
「好的,爸爸。」卡萊伯應著,就跑進去了。
「只要你能告訴我的,都行。我曾經在報紙上讀過你寫的東西,我覺得我要的東西沒登在上頭。」
「沒錯,」他說,「他們是有這樣的癖好。他們當然有。」
「他還留下了一隻眼睛,」哈默史密斯說著,疼愛地用手指撫摸著男孩團起來的臉頰。「我想,他幸虧沒有全瞎,我們真得雙膝跪地感謝上帝,是吧,卡萊伯?」
「沒有,不過幹這種事的人一般有前科,他們會有這種癖好。」
我從哈默史密斯的家直接開車前往監獄。要開好長一段時間,而這次我沒法哼歌來排遣。我覺得所有的歌曲都消失了,至少暫時消失了。我眼前不斷浮現可憐的小男孩那變形的臉,還有哈默史密斯的手:食指從上面對著拇指壓下去,做出噬咬的樣子。
「他很……怪異,」我說,「不過看上去並不真的很暴力。我知道他是怎麼被發現的,可我也很難對自己親眼目睹的事情一笑了之,畢竟在區上我是天天看到的。我知道暴力的男人是什麼樣的,哈默史密斯先生。」當然,我腦海里還出現了沃頓,想到沃頓用皮帶勒迪安·斯坦頓脖子,咆哮著「嚯嗬,夥計們!這會兒是在開晚會吧?」九-九-藏-書
我聳聳肩膀,點點頭。
「不,」我說著,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我感興趣的不是狄特里克家的女孩子,先生,可憐的小傢伙們已經死了。但柯菲沒有,還沒有,我對他很好奇。」
那天晚上離開前,我安排好,如果第二天我來晚了一點,就讓布魯托爾先代我一下。次日早晨,我一起床就出發,去了特拉平格縣的特夫頓。
「所以,我想到去追溯一下他的歷史,想發現點什麼。一個他這樣個子的人,又是個黑人,不會那麼難查的。」
哈默史密斯從背後的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擦擦眼睛,他的眼睛是乾澀的,但是我想,他已經習慣裏面流出淚水了。
「我不是擔心他,」我說,「我很好奇,僅此而已。」
她回過身進屋。我把手伸給哈默史密斯,他輕輕地握了握,手又軟又冷。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院角落裡的孩子們。
「你去吧。」我說道,同時覺得雙唇麻木冰涼。「謝謝了,佔用了你那麼多時間。」
「你放心了?」
「不過他們可沒把他身體里的魔鬼趕出來,是吧,埃奇康比?要不就會不用棍棒,而是直接把他像流浪貓似的淹死在河裡了,對吧?」
「我不知道你這樣擔心那個叫柯菲的好不好。」我妻子說著把做好的午飯交給我,詹妮絲從不相信那些路邊的漢堡攤,她常常說,吃了那些你就等著肚子疼吧。「這可不像你,保羅。」
「從很多方面看,一條好的雜種狗就像是你的黑奴,」他說道,「你會了解它,常常會慢慢喜歡上它。它並沒什麼特殊的用處,但是你讓它生活在周圍,因為你覺得它喜歡。幸運的話,埃奇康比先生,你不會發現事實與你所想有出入。可辛西婭和我並不幸運。」他嘆了口氣,發出一聲長長的、彷彿骨頭在碰撞似的聲音,就像風兒摩挲著落葉一般。他又指指狗窩,我正迷惑著,覺得自己早先怎麼會沒感到那裡有一種被遺棄的味道,沒注意到很多糞便頂部已經發白了,變成了粉末狀。
「我以前常常清掃狗窩,」哈默史密斯說,「為了防雨,也會把它的房頂重修一下。在這方面,加拉哈德先生也像是南方黑奴,它自己不會幹這些事。現在我不再碰狗窩了,自從那樁事故發生后……如果你能稱其為事故的話。我帶著槍走過去,把狗打死了,從此我再也沒過去過,我沒法靠近它。我想,我有一天會過去的。我會把那些糞便清理了,把窩給拆了。」
「噢。」他回答著,朝我瞥了一眼,又看看妻子,接著回頭望望孩子。顯然,那裡才是他的牽挂所在。他很瘦,幾乎瘦骨嶙峋,好像大病初愈的樣子,頭髮往後翻倒。他妻子用一隻紅通通的、因經常洗衣服而發腫的手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沒有看那隻手,也沒有伸手去摸它,過了一會兒,妻子就把手拿了回來。一個念頭read.99csw.com從我心頭一閃而過,我覺得他們更像是兄妹,而不是夫妻。他有頭腦,她有長相,可是兩人都逃脫不了某種潛在的相似,一種無法迴避的遺傳特徵。後來,在返回的途中,我意識到,他們根本不像,讓他們看似相像的是壓力與長期痛苦所導致的。好奇怪,痛苦會刻畫人們的臉龐,讓人們看似一家。
他妻子斜倚在廚房的窗口,就像火車駕駛室里的司機似的,她喊道:「孩子們!餅乾好了!」接著,她轉向我,「你願意嘗嘗葡萄乾燕麥餅乾嗎,埃奇康比先生?」
他頭髮間露出一塊巨大的圓形傷疤,疤痕穿過一隻瞎了的、呆板而斜著的眼睛,一直延伸到前額,他的嘴角扭曲變形,就像賭徒故意作出惡狠狠的樣子,或者說像嫖客色迷迷的表情。他的一邊臉頰光滑漂亮,可另一邊就像樹樁似的盤踞成一團。我猜想那裡曾經有過傷口空洞,不過至少現在已經愈合了。
「哭了好幾次,是嗎?」哈默史密斯問,「嗯,他是有很多事情要哭,想想他都幹了什麼。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曾經見過柯菲裸體淋浴,當然注意過,我完全明白他說的話。「都是裂開的,幾乎是縱橫交錯。」
「是好奇吧,準是。我明白,人都有好奇心,為此我要感謝上帝,否則我就要失業了,可能真的要不幹這一行了。不過趕上五十英里的路,僅僅為了滿足好奇心,尤其最後二十英里路還很難走……你幹嗎不告訴我實話,埃奇康比?我讓你滿足了,現在輪到你滿足我了。」
「孩子們!」他身體在椅子上微微前傾,朝土坡下面喊道,「你們快點過來吃餅乾!」然後,他又坐回原樣,看著我。那抹微笑,那個我並不太喜歡的笑容,又出現了。
「都正常了。」說完,我就上路了,還哼著「來吧,約瑟芬,上我的飛機」和「我們發財了」之類的歌解悶。
「你可以這麼想,但你想錯了,」他說,「總之,關於柯菲的案子,你想錯了。我知道的。」
小女孩(他們一看就是雙胞胎,歲數一般大)走進了廚房。小男孩走到父親這裏,低頭看著腳。他知道自己很醜,我猜他大概四歲上下,不過四歲已經足夠大到明白美醜了。他父親把兩個手指放到男孩的下巴下面,想抬起他的臉龐。最先,那男孩有些抵抗,不過當父親用和藹、平靜、疼愛的口氣說「拜託了,兒子」時,他聽話地抬起臉來。
我點點頭。
他敏感而冷靜地看看我:「比如說,那對小女孩長什麼樣啊?他具體是怎麼對待她們的啊?這就是你感興趣的東西吧,埃奇康比先生?」
「放心了,我想。」他說著,一副漠然的表情。他講的事情和我早先想的差不多,狄特里克太太怎麼發現走廊空著,屏風門上面的鉸鏈拉開了,毯子丟在角落裡,台階上有血跡;還有她的兒子和丈夫怎樣跟蹤誘拐女孩的人;一伙人先是如何趕上他們,之後不久又是如何追上約翰·柯菲的;柯菲是怎樣坐在河岸邊哭泣,他巨大的雙臂中蜷縮著兩個大洋娃娃似的屍體。這位記者穿著白襯衫,領口敞開,外褲是灰色的,枯瘦如柴的樣子,他的聲音低沉而沒有情緒……但他的眼睛從沒離read.99csw.com開過自己的兩個孩子,他們正在吵鬧歡笑著,在院子低處的陰涼角落裡輪流玩著鞦韆。故事講到一半時,哈默史密斯太太拿著一瓶自產的根汁汽水走過來,那汽水冰涼濃烈又可口。她站著聽了一會兒,接著朝孩子們喊著,讓他們趕快過來,說她有剛烤好的餅乾。「馬上就來,媽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應道,然後這個女人就又走進屋裡去了。
「去吧,去吃餅乾。」父親說著,吻了吻兒子歪斜的嘴巴。
,我可以這麼說,我得了尿路感染,於是約翰·柯菲把手放在我身上,治好了我。這個強|奸和殺害兩個小女孩的人真的治好了我的病。所以,我當然對他很好奇,是人都會的。我甚至覺得,也許霍默·克裡布斯和副治安官羅伯·麥吉抓錯了人。雖然證據確鑿,我還是這麼懷疑,因為這個人的手具有這樣的神力,你一般不會把他想成是那種強|奸犯和殺害小孩的人。
「我和其他人一樣開明,埃奇康比先生,我在鮑林格林上了大學,主修歷史和新聞,還學了哲學。我認為自己是開明的,我想北方人可不會這麼認為,不過我覺得自己是開明的。不管怎麼樣,我都不願意恢復奴隸制,一直認為我們應該仁慈寬厚,去努力解決種族問題。但我們也必須記住,黑奴如果得了機會,是會咬人的,就像雜種狗有了機會有了念頭就會咬人一樣。你想知道他是否真幹了那事,你那個眼淚汪汪、傷痕纍纍的柯菲先生?」
「好的。」她說著把頭收了回去。
我又點了點頭。
「哈默史密斯先生,我是冷山州立監獄E區的主管。那是……」
「他小時候被人狠命地揍過,」我說,「是在成年前吧。」
我喝完最後一口冰飲料,把瓶子放在小茶几上,說道:「那麼,你相信嗎?」
「他強|奸了她們,殺了她們,之後,他就後悔了……可小女孩還是被凌|辱了,還是死了。你們會懲罰他的,是嗎,埃奇康比?幾個星期後,你們就會懲罰他,讓他再也幹不成壞事。」他站起身,走到門廊的圍欄處,目光模糊地看看狗窩,它就在狗被擊斃的那塊空地中央,在那些經年未掃的糞堆當中。「我得說抱歉了,」他說,「既然下午不必在法庭上工作了,我認為應該稍稍和家人多聚聚,孩子們轉眼就長大了。」
「見過。」不過我很驚訝他也見過。
她說話了:「要喝點冷飲料嗎,先生?」
「是的,他好忘事。」我說,「那你怎麼解釋這事呢?」
我覺得,若要精明圓滑的話,我應該表示完全同意,然後離開,但是我做不到。我見過他身上的傷疤。我也感受過他。感受過他的雙手。
「你是否覺得這事有點怪?」
哈默史密斯講完后問道:「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些呢?從沒有大監獄的看守來訪過呢,這可是第一次。」
「沒任何理由,」他說,「卡萊伯沒有傷害它,也沒有對它大聲喊。我知道的。我當時是在場的,如果我不在的話,他早就被弄死了。埃奇康比先生,當時並沒什麼特別的,他只是正好和狗面對面read.99csw.com,而這恰好讓加拉哈德閃過了一個念頭(不管狗有著怎樣的腦子),就是撲上去咬人,如果行的話,就把人咬死。小男孩就在它面前,那狗就咬下去了。這也是發生在柯菲身上的事。他就在那裡,他看到了門廊上的孩子,他劫了她們,強|奸了她們,然後殺了她們。你說他在做這種事情之前應該會有跡象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或許他從前沒幹過。我的狗過去也從沒咬過人,就這一次。也許,如果柯菲被釋放了,他也不會再干這樣的事了。也許我的狗也不會再咬人了。但是要知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拿了槍走出來,抓住它的頭頸,一槍把它的腦袋打飛了。」
哈默史密斯轉過頭看著我,他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因為感興趣而閃亮著,我發現他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傢伙,沒準還很睿智,是個處事冷靜的人。「為什麼?」他問,「你知道了些什麼,埃奇康比?他說過什麼嗎?」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這時,眼淚終於流出來了,他機械地擦著淚水,就像一個經常有此實踐的人一般。
「是的,爸爸。」男孩害羞地說道。那孩子在未來可悲的學校生活中,會在操場上被人無情地嘲笑、謾罵,他也從不會被邀請參加「轉瓶子」或是「郵局」遊戲,等他長大成人,有了男人的需求時,不是花錢買人,是不會有女人願意和他睡覺的,他永遠會被溫暖歡快的同伴圈子拋棄,在以後的五十年、六十年、甚至是七十年中,每次看鏡子,他都會想到這個詞:醜陋、醜陋、醜陋。
他茫然地看看我,臉部顯得異常瘦削。「我有時是相信的。」他說。
「你相信這事嗎?」我問。
「我覺得很蹊蹺,埃奇康比先生,這傢伙像是從天而降的,而且幫不上什麼忙,他今天記不得昨天的事。」
此時,他正仔細地注視著我,帶著微笑,那種懷疑的笑容我不太喜歡。「你到這裏來不會是為了了解他是不是真在某處殺過某些小女孩的吧?」他說道,「你到這裡是來看看我是否相信他真這麼做了,是這樣,沒錯吧?說實話吧,埃奇康比。」
「伯特,有人找你。」哈默史密斯太太說道。
「我聽著呢。」
「我對兩件事疑惑不解,」我說道,「第一,他是否有前科。」
「是關於約翰·柯菲。」我說。
我先來到了特夫頓的《情況報》編輯部,他們告訴我,我要找的那個叫伯特·哈默史密斯的傢伙,很可能就在縣法院。到了縣法院,他們告訴我哈默史密斯曾去過那裡,為的是一樁強|奸案。當時的《情況報》把這樣的案件稱為「對女性的攻擊」,他們早在里奇·萊克和卡尼·威爾遜之前就這麼稱呼了。但因為水管爆裂,這樁強|奸案的主要訴訟程序被迫停止,他就走了。他們認為他很可能已經回家去了。在一條土路上,我四下打聽方向,路又爛又窄,我都不敢把福特車開上去,不過我最終遇到了要找的人。關於柯菲的案子,哈默史密斯寫了大量報道,我正是從他那裡得知柯菲第一次被抓時的主要追捕細節。當然,我指的是《情況報》認為過於可怕而沒有刊登的內容。
「我們有條狗叫加九九藏書拉哈德先生,」他說著,抬起大拇指朝狗窩示意,「是條不錯的狗,雖不是什麼特殊的品種,但很溫順,很安靜,總愛舔你的手或是幫你銜根棍子。有很多類似的雜種狗,是吧?」
「噢,是的,」哈默史密斯說,「他確實幹了。你別懷疑這件事,也別輕視他。你可以僥倖逃過一次或是一百次……甚至一千次……可是最終——」他在我面前抬起一隻手,迅速地把手指對著大拇指噼啪作響,用手做出嘴巴噬咬的形狀。「你明白嗎?」
不行,也許這麼說不行。
孩子們走過來了,突然,我不希望他們靠近;突然,這成了我在世上最不願意看到的事。那個小女孩很正常,可是那個男孩子——
我認為會看到某種劇烈的反應(我腦海里想著,那對孩子沒準是雙胞胎……也許還有那個狗窩;狄特里克家也養了一條狗),但哈默史密斯只抬了抬眉毛,呷了一口飲料。「柯菲現在很棘手,是吧?」哈默史密斯問。
「我想一定很好吃,夫人,不過這次我就不吃了。」
「卡萊伯,」哈默史密斯說,「過來,就一會兒。」
「你試過?」
「行,」他說,「拿把椅子過來坐下,埃奇康比先生,如果我剛才的語氣有點尖刻的話,請原諒,我只是在工作中見過太多到處打探私密的人,該死的,我自己也被人指責是那一類人,我只是想確證一下你是不是。」
「實話說,」他開口了,「你得聽仔細了,因為這大概正是你想知道的。」
哈默史密斯的太太是個年輕的女人,面孔雖帶倦色卻不乏美麗,雙手因常用鹼性肥皂而有些發紅。她沒問我什麼,就帶我穿過一間瀰漫著烘培香氣的小房子,走進后廊,她的丈夫正坐在那裡,手裡拿著瓶汽水,膝蓋上放著一本未打開的《自由》雜誌。那是一個小小的、地面有些下傾的後院,牆角里有兩個小孩子正在鞦韆上鬥嘴笑鬧。從走廊望去,我沒法分辨孩子們的性別,不過我覺得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也許還是雙胞胎,因為有他們在身邊,父親在寫關於柯菲一案時就有了某種有趣的視角。在我旁邊,有一片散落著狗屎的破舊空地,空地中間有一個島嶼似的東西,那是一間狗窩。狗不見蹤影;天熱得有點不合季節,我想它大概在窩裡打瞌睡吧。
他的呼吸局促起來。
「現在是大蕭條時期,」他說,「這就是我的解釋。路上儘是人。俄克拉荷馬州的人想到加州采桃子,北方的窮白人坐著大旅行車,想到底特律去造汽車,密西西比河上的黑人又想到新英格蘭去,去那裡的鞋廠或紡織廠工作。每個人,無論是白人還是黑人,都覺得再往前走一點就會好一些,這就是他媽的美國方式,連柯菲這樣的巨人都到處不受人注意……直到,也就是說,直到他決定殺兩個小女孩的時候,而且還是白人小姑娘。」
「實話說……」
「他還好,」我說,「他怕黑,還哭了好幾次,不過沒給我們的工作惹過什麼麻煩,我們見過更糟糕的呢。」
「我知道。」他說著,稍微帶點興趣地看看我。「看來,綠里的看守就站在我的后廊,活生生地站在這裏。什麼事讓你趕上五十英里路,專程到這裏來和當地小小的專職記者談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