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二十九

二十九

「是的,」麗莎說了就嚴肅地正視著拉夫列茨基。
「我不知道怎麼答覆,」麗莎說,把交疊著的雙手垂了下來。
「要誰來饒恕我?」
兩人默默地在林陰|道上走著。
「啊,麗莎維塔·米哈伊洛夫娜,請相信,」他叫道,「我已經被懲罰得夠了。請相信我,我已經贖盡了我所有的罪愆。」
「真的,我覺得,我不應該……可是,」麗莎又說,微笑著向拉夫列茨基轉過臉去,「話只說一半,又算什麼坦率呢?您知道嗎?今天我接到一封信。」
「您說這話真是罪過……請別生我的氣。您稱我是您的朋友:朋友是可以無話不說的。老實說,我甚至覺得可怕……昨天您的臉色是那麼難看……您記得嗎,前不久您還說過她的壞話來著?——也許那時候她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是可怕的。這真像是給您的懲罰。」
拉夫列茨基也嚴肅地望著麗莎。
「請相信我,是由我們做主,由我們做主的(他抓住她的雙手;麗莎的臉色發白了,她幾乎是吃驚地,但又注意地望著他),只要我們不是自己毀掉自己的一生。對於https://read.99csw.com有些人,戀愛結婚也許會不幸,但是對於您卻不會,因為您的性格是那麼平靜,您的心靈是那麼純潔!我懇求您,千萬不要沒有愛情,而只是出於一種義務感,出於自我犧牲或者什麼的去結婚……這就等於沒有宗教信仰,等於權衡利害的打算——甚至更壞。相信我——我有權利這樣說:我為這種權利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如果您的上帝……」
拉夫列茨基把雙手一拍。
「可是,您是在猶豫?」
「怎麼?您不是愛他的嗎?」
麗莎憂愁地笑了。
拉夫列茨基抓住她的手。
「好吧,您是怎麼答覆他的?」他終於說。
「很愛。」
拉夫列茨基顫抖了一下。
「得啦,別這麼說。您的自由對您有什麼用?您現在應該想的不是這個,而是想到饒恕……」
「很愛嗎?」
麗莎走了幾步。
「是啊,是啊,被您猜著了,」拉夫列茨基突然接過來說,「在這兩個星期裏面,我知道了什麼是女性的純潔的心靈,因此,我的過去就離我更遠了。」
「那麼您的女兒怎麼樣啦?」麗莎停住了腳步,突然問。
「媽媽喜歡他,」麗莎繼續說,「他的心眼好,我對他沒有意見。」
「不,不是那個,」麗莎反駁說,她的臉紅了。「您沒有懂得我read.99csw.com的意思。您應該關心的是使您得到饒恕……」
「啊,我的孩子!」拉夫列茨基突然叫道,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不要自作聰明,您心裏明明不情願委身於一個您所不愛的人,就不要把這種呼聲稱做軟弱。對於一個您並不愛、然而願意屬於他的那個人,不必承擔那麼可怕的責任……」
「對我來說,她不是現在才死的。」
「難道……難道您竟沒有流淚?」
「要是照所理解的那樣,——並不。」
「我滿意的是,我把這份報紙給您看了。」拉夫列茨基跟在她後面說道,「我已經習慣了什麼事都不瞞您,希望您也用同樣的信任來回報我。」
「你們來我家的第二天。」
「誰?上帝呀。除了上帝,還有誰能饒恕我們。」
麗莎想回答拉夫列茨基——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並非因為她決心要「匆忙」作出決定,而是因為她的心跳得太猛烈,一種近似恐懼的感覺使她透不出氣來。
拉夫列茨基沒有回答。
「我早已饒恕她了,」拉夫列茨基打斷了她,把手一擺。
「啊,請別說我的事!您無法理解,一個年輕、沒有經驗,又是在不正常的環境里教養起來的男孩子,會把愛情看做什麼!……是啊,歸根結蒂,何必再來出自己的丑呢?我剛才對九九藏書您說,我不曾有過幸福……不對!我是曾有過幸福的!」
「不過,您說得對,」拉夫列茨基接著說,「我要我的自由幹什麼?自由對我有什麼用?」
「我只是順從,我並不承擔任何責任,」麗莎說。
麗莎像平時一般平靜,只是臉色比平時更為蒼白。她從口袋裡取出那張折得很小的報紙,交給拉夫列茨基。
「早兩個星期?」麗莎說。「在這兩個星期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認為,費奧多爾·伊萬內奇,」麗莎壓低聲音說(在談話中每當她不同意對方的意見時,她總是壓低聲音,同時,她心裏還非常激動),「世上的幸福是由不得我們做主的……」
「是的,我喜歡他,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怎麼?」
「沒有。難道那是必要的嗎?」
「什麼事?說吧,說吧。」
「我只請求您一件事,」他又回到麗莎面前,說,「不要馬上作出決定,請等一等,把我對您說的話考慮考慮。即使您不相信我的話,即使您決定出於理智的考慮而結婚,——即使這樣,您也不要和潘申先生結婚;他不可能做您的丈夫……您會答應我不要匆忙作出決定的,對嗎?」
麗莎不好意思起來,慢慢地向著花壇那邊的連諾奇卡和舒羅奇卡走去。
「這話是您說出來的嗎,費奧多爾·伊萬內奇?您自己是戀愛結婚的九-九-藏-書——可是您幸福嗎?」
「我自己都說不出我有什麼感覺,」拉夫列茨基回答說。
「您這樣想嗎?」麗莎說,停了下來。「要是這樣,我就應該……啊,不!這不可能。」
「這您可沒法知道,」麗莎低聲說。「您忘啦,不久前您和我談話的時候,您還不願意饒恕她呢。」
「是,是他……您怎麼知道的?」
這時,拉夫列茨基發覺連諾奇卡和舒羅奇卡正站在麗莎身旁,默默地、驚訝地盯著他。他放開麗莎的手,匆匆地說了一聲:「請原諒我,」就朝房子那邊走出。
「這真可怕!」她說。
「他向您求婚?」
拉夫列茨基沒有回答,可是麗莎的臉突然紅得更厲害了。
「跟三天前您對我說的一字不改。我要知道的是,您是不是用我們通常稱做『愛情』的那種強烈的激|情來愛他?」
「那麼,聽到她死了您就不難受嗎?」
「哦,您放心吧!我已經給各處都發了信。我女兒的未來,像您對她……像您說的……是有保障的。這您不用擔心。」
麗莎微微地戰慄了。
「您從前不是愛她的么?」
「您是什麼時候收到這份報紙的?」麗莎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那就聽從您的心聲吧,只有它會告訴您真話,」拉夫列茨基打斷她的話……「什麼經驗啦,理智啦——一切都是空的!請不要剝奪掉自己在世界上惟https://read.99csw.com一的、最美好的幸福。」
第二天,拉夫列茨基到卡利京家去的時候,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對他並不十分親切。「哈,居然來個沒完了,」她心裏想。她自己本來就不太喜歡他,加上潘申(他能夠左右她的看法)昨晚稱讚他的時候,口吻十分圓滑而又含有輕蔑,而且她並不把他當做客人,覺得他是一位親戚,差不多是自家人,那就無需招待,所以還沒有過半小時,他已經和麗莎來到花園裡的林陰|道上。連諾奇卡和舒羅奇卡在離他們不幾步遠的花壇上跑來跑去。
拉夫列茨基苦笑了。
「愛過。」
「請告訴我,」她開始說,「您不傷心嗎?一點也不?」
「是的……也許,您,您的話,是使我猶豫的原因。您還記得您前天說的話嗎?然而這是軟弱……」
「所以我才請您不要對別人說起。」
「您並沒有愛上他?」
「沒有。我非常震驚,可是哪兒來的眼淚呢?為過去流淚吧——我的過去在我心裏已經成了灰燼!……她的過錯本身並不是毀了我的幸福,而只是向我證明,幸福根本就不曾有過。那麼,還有什麼可流淚的呢?然而,有誰知道?如果我早兩個星期得到這個消息,說不定我會比較傷心……」
「潘申寫的?」
「您以為是這樣嗎?……至少,我現在是自由的了。」
「也許,這個消息還不確實。」麗莎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