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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三十

「不,但是我也沒有答應他。我把一切都對他說了,把我感到的一切都對他說了,請他等一等。您滿意嗎?」她很快地笑了一笑,說,便把手輕輕地掠過扶梯欄杆,跑下樓去。
「我可以去看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嗎?」他問,他看到潘申帶著越發莊嚴的神氣要動手洗牌。這時在他身上,連一絲藝術家的影子也不見了。
「我想可以,她在樓上自己的房間里,」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回答說,「您去問問看。」
「幹嗎待一會兒就走?」老婦人說,「你們這些年輕的女娃娃,怎麼都坐不住?你看,我來了客人:跟他聊聊,陪陪他。」
麗莎挨著椅子邊上坐下,抬起眼睛望了望拉夫列茨基,——她感到:她不能不讓他知道她和潘申會面的結果。但是叫她怎麼說呢?她覺得又是害羞,又是尷尬。她跟他——這個難得去教堂、對自己妻子的死無動於衷的人——不是才認識不久嗎?而她已經要向他傾訴自己的秘密……不錯,他關心她,她自己也信任他,而且感到被他吸引住了,但是,她畢竟感到羞愧,就像有一個陌生男人進入了她的九九藏書純潔的、處|女的閨房。
麗莎走了進來,一看見拉夫列茨基,臉就紅了。
「我給您彈點什麼呢?」她掀開琴蓋,問道。
「隨您的便,」拉夫列茨基回答說,在一個能看得見她的位置上坐下來。
「您也會玩辟開?」她問他,口氣之中隱隱含著慍意,接著就說她出錯了牌。
潘申得了九十分,開始彬彬有禮地、不慌不忙地把贏的牌收攏,臉上帶著一副莊重嚴肅的神氣。外交家們就應該這樣打牌;想來,他在彼得堡陪某位達官顯貴打牌的時候,想讓對方對他有一種莊重老練的好印象,就是這樣打法的。「一百零一,一百零二,紅桃,一百零三,」他的聲音很有節奏,拉夫列茨基弄不明白,他的語調里含著什麼:是對別人的譴責呢,還是沾沾自喜?
「要是你不陪他,」她說,「還有誰來陪他這個可憐的人呢?要我來陪他吧,他嫌我太老,我又嫌他太聰明;要納斯塔西婭·卡爾波夫娜來陪他吧,她又嫌他太老;她只要那些小青年。」
麗莎站起身來。拉夫列茨基跟著她。下樓梯的時候,麗莎停了下來。
九_九_藏_書「我覺得,」過了片刻,麗莎說,「他如果真愛我,他就不會寫那封信;他應該感覺到,現在我不能答覆他。」
「您怎麼啦?」她問。
拉夫列茨基上樓去了。他看到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也在玩牌:她在和納斯塔西婭·卡爾波夫娜玩「捉傻瓜」。羅斯卡對他吠叫起來;但是兩位老婦人都親切地招待他,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的興緻特別高。
拉夫列茨基從卡利京家出來的時候,遇到潘申;兩人互相冷冷地點了點頭。拉夫列茨基回到寓所,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體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心情。不久之前,他不是處於「安寧的麻痹」狀態之中嗎?不久之前,他不是感到自己,像他所說,「沉到河底了」嗎?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的處境呢?是什麼使他浮上來,浮上水面的呢?是那最平常的、人人難逃的、然而總是意想不到的事故:「死」么?是的,然而他想得多的,主要不是妻子的死,自己九_九_藏_書的自由,而是麗莎會給潘申怎樣的答覆。他覺得,在最近的三天里,他開始用另一種眼光來看麗莎;他記得,他在回家的途中,在寧靜的夜晚想起她的時候,曾對自己說過,「如果!……」這個「如果」——在他是指過去,指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卻實現了,儘管並不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然而只有他的自由還不夠。「她會聽她母親的話,」他想道,「她會嫁給潘申,而且,即使她拒絕了他,對於我還不是一樣嗎?」他經過鏡子面前的時候,看了看自己的臉,不禁聳了聳肩膀。
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深情地望望她的年輕的對手,但是後者卻擺出一副更為神氣的、滿腹心事的樣子,叫出了十四個「老K」。
「這並不重要,」拉夫列茨基說,「重要的是您並不愛他。」
「啊!是費佳!歡迎歡迎,」她說,「坐吧,我親愛的。我們馬上就完。要來點果醬嗎?舒羅奇卡,去把草莓罐頭拿給他。不想吃?那就坐著吧;不過可別抽煙:我受不了你的那股煙味,『水手』聞了也要打噴嚏。」
「您拒絕了他?」拉夫列茨基打斷了read.99csw.com她。
拉夫列茨基連忙說,他一點不想抽煙。
「是啊,」潘申回答說,「彈得好極啦。」
「俗話說得一點不錯,」她開始說,「人心是充滿了矛盾。您的例子本該使我害怕,讓我不敢相信戀愛結婚,可是我……」
在這種種的沉思中,白天很快地過去了;黃昏來臨了。拉夫列茨基到卡利京家去。他走得很急,可是快到他們家的時候,卻放慢了腳步。階前停著潘申的馬車。「好吧,」拉夫列茨基想,「我不要做一個自私的人,」就走了進去。在屋子裡,他一個人也沒有遇到,客廳里也是靜悄悄的;他推開門,看見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在和潘申玩辟開。潘申默默地向他點點頭,女主人卻叫了起來:「真是沒想到呀!」隨即又微微皺起眉頭。拉夫列茨基在她旁邊坐下,開始看她的牌。
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來替她解了圍。
「沃爾德馬爾,我的麗莎彈得真好,是嗎?」就在這時候,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對潘申說。read•99csw.com
「沒什麼,」他說,「我很好,我為您高興;我高興看到您,接著彈吧。」
「別說啦,我們這是談的什麼呀!您死去的妻子的影子彷彿一直在我眼前晃動,我怕您。」
「我待一會兒就走,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她剛要說……
麗莎開始彈奏起來,眼睛一直看著自己的手指。最後,她瞥了拉夫列茨基一眼,突然停下來:她覺得他臉上的神情是那麼不平常,又是那麼異樣。
「那好極啦;你真是個聰明孩子,」馬爾法·季莫費耶夫娜說,「去吧,我親愛的孩子們,下樓去吧;彈完了再上來;瞧,我當上『傻瓜』啦,我生氣了,我要扳回來。」
「你到下面去過嗎?」老婦人繼續說,「那兒都有誰?潘申還待在那兒不肯走嗎?看到麗莎沒有?沒有?她說要到這兒來的……這可不是她來啦;說到她,她就到。」
「叫我怎麼陪費奧多爾·伊萬內奇呢?」麗莎說,「要是他願意聽,我還是給他彈彈鋼琴吧,」她躊躇地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