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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維爾·雅科夫列維奇·舒賓是她遠房的內侄。他父親曾在莫斯科干過差事。他哥哥們都已進了士官隊;只有他最小,又是他母親的愛子,加之生得嬌弱,所以留在家裡。他們預備將來讓他進大學,費盡心力,好容易才維持他念完了中等學校。他從小就表現了對於雕塑的興趣;那位肥胖的樞密官沃爾金,有一天在舒賓的姑母家裡看見了這位小雕塑家塑的一座小塑像(那時,舒賓還不過十六歲),當時就宣稱他要來保護這位青年的天才。可是,舒賓的父親的突然死去,幾乎把這青年人的未來命運完全改變。樞密官,就是那位天才的保護者,僅僅給天才送來一座半身的荷馬石膏像,這就完了;幸而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幫助了他不少的錢,而在十九歲那一年,勉勉強強,他總算進了大學醫科。帕維爾對於醫學原也沒有什麼興趣,但是依照當時的大學分科制度,他實在也進不了什麼別的科系;況且,在醫科里,他反正還可以學學解剖。可是,他到底沒有學會解剖;只在第一學年終了,不等考試,他就離開了大學,來專一地獻身於自己的事業了。他熱忱地工作,可是時曝時寒;他常在莫斯科近郊閒蕩,九_九_藏_書素描或塑造農女們的肖像,結識了各種各樣的朋友,不論年齡的老少或地位的高低,有義大利模型製造者,也有俄羅斯藝術家;他極端討厭學院,也不願有所師承。他有著不可否認的才能;在莫斯科,也漸漸知名起來了。他的母親出身巴黎名門,生性善良而且聰慧,教會了他精通法語;她晝夜為他奔勞、操心,引他為自己的驕傲;還在盛年,她就死於肺病,臨死時她請求安娜·瓦西里耶夫娜代她照顧她的兒子。那時,他已是二十一歲。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執行了他母親的最後的囑託:而他於是就在那家族的別墅里享有了一個小小的房間。
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的妻子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是一位瘦弱的小婦人,玲瓏嬌小,善感而又多愁。在女塾里上學的時候,她曾經熱衷於音樂,愛讀小說,但不久以後卻把這些全都捨棄,開始來講求裝飾了,而再不久之後,連裝飾也不再講求;她致力於女兒的教育,可是,這也使她厭倦,於是,就把女兒交給了家庭女教師;結果,她就只好終日困坐在感傷和沉默的憂鬱里了。生葉連娜·尼古拉耶夫娜損壞了她的健康,使她再也不能https://read.99csw.com生育;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就往往暗示著這一事實,來回護自己和奧古斯丁娜·赫里斯季安諾夫娜之間的私情。丈夫的不忠使得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深深傷心;而最使她傷心的就是他曾用欺騙的手段把她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自己馬廄里的一對灰色馬送給了他那德國婆娘。她從不當面責難他,可是私下裡,卻輪流地向家裡的每個人,甚至向自己的女兒,埋怨他。安娜·瓦西里耶夫娜不愛出門,卻高興有客人來陪她坐坐,跟她談天;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她馬上就會生病。她的心地非常溫柔慈愛;可是生活卻很快就把她搞垮了。
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斯塔霍娃,本姓舒賓,在七歲上就成了孤女,可是卻繼承了相當大的家產。她有極富的親戚,也有極窮的親戚:窮的屬於父方;富的則屬於母系:例如,樞密官沃爾金和奇庫拉索夫公爵一家。她的法定保護人阿爾達利翁·奇庫拉索夫公爵把她送進了莫斯科一家最優良的女塾,而在她離開女塾以後,又把她接到他自己家裡來。他交遊廣闊,每到冬天必舉行盛大的舞會。安娜·瓦西里耶夫娜的未來丈夫,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斯塔霍夫,就是在一次這樣的舞會上把她的心俘虜了的。那晚上,她穿的是一件「玫瑰色的漂亮晚禮服,還戴了一束小朵玫瑰花的花環」。這花環她是一輩子都珍藏著的……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斯塔霍夫是一位在一八一二年負過傷、在彼得堡干過郵差的退役上尉的兒子,十六歲就進了士官學校,卒業后就參加了近衛軍。他相貌英俊,身材勻稱,在中流人家的晚會上可以算得幾乎是最風流的美男子,他也多半只能出入于中流社會;上流社會可還沒有他的份兒。從青年時代起,他就抱有兩個夢想:其一,是做一位侍從武官;其二,是發一筆妻財。第一種夢想,他不久就放棄了,可是對於第二種,卻抓得更緊。就是懷著這種目的,他每年冬天才必到莫斯科來。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法文說得不壞,並且還有哲學家的美譽,那就是說,因為他並不縱飲作樂。當他還不過是個准尉的時候,他就已經愛好辯論,執著地討論著各種問題,例如:一個人一生能不能夠把整個地球游遍?或者,人能不能夠知道海底下究竟是怎樣的情形?——而他的一貫的主張則是:決不可能。read.99csw.com九-九-藏-書
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釣上」安娜·瓦西里耶夫娜的時候,正是二十五歲;他於是就退了役,到鄉下來經營產業。可是,鄉下生活他不久就討厭了,而且,農民的勞役既已是代役租制的,他就決心遷到莫斯科來,住在他妻子的家裡。在年輕的時候他什麼牌也不愛玩,可是現在卻變得熱衷於洛托了,當洛托被禁以後,則又熱愛葉拉辣什。在家裡他感覺無聊,因此,就和一個德國血統的孀婦發生了關係,幾乎一直和她在一起。在一八五三年他沒有隨家來到昆采沃,卻留在莫斯科,口裡說的是為了便於洗礦泉浴,實際上卻是不願和他那孀婦離開。其實,他和她也並沒有多少話可談,所談論的多半也不過是能否預測天氣之類的問題。有一次,不知誰說他是一個frondeur——這頭銜可使他大為高興。「對啦,」他想了想,滿心高興地拉下嘴角,並且晃了晃腦袋,「我可是不容易對付的;你別想隨便欺騙我。」其實,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的frondeur主義也不過如此:比方,如果別人說到「神經」,他就說:「什麼是神經呀?」或者,如果有人和他談起天文學上的成就,他就說:「您相信天文學呀?」而當他想要徹底粉碎他的論敵的時候,他就說道:「那都不過是廢話罷咧!」我們得承認,諸如此類的論證,在某些人看來(在過去,並且直到現在),倒好像真是難以駁倒的;可是,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怕是做夢也沒有料到,他的奧古斯丁娜·赫里斯季安諾夫娜,在給自己的表妹費奧多林達·彼得濟留斯寫的信里,竟然把他叫做了:「Mein Pinselchen.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