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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 十七

春潮

十七

薩寧機械地接過信來,拆開讀了一遍。傑瑪在信里說她對他所知道的那件事甚感不安,想立即見到他。
「高尚的青年!偉大的心靈!(Nobil giovanotto!Gran cuore!)——請允許一個衰弱的老人(a un vecchiotto!)握一握您這隻勇敢的手!(la vostra valorosa destra!)」然後稍微向後跳了一下,擺了一下雙手,就走了。
潘塔萊奧內咬了咬嘴唇,甩了一下滿頭亂髮。
「這樣,」馮·里赫特說(他的臉更紅了),「就只好交換友好的射擊了——des goups de bisdolet à l'amiaple!
「噢,不對,不是這個意思,」十分尷尬的少尉含糊其辭地說,「不過,我認為,既然雙方都是體面人……我跟您的證人談吧,」他打斷了自己的話就走了。
「哼!」潘塔萊奧內蔑視地聳了聳肩膀。九_九_藏_書「無論如何,我應當感謝您,」他終於用顫抖的聲音說,「儘管我現在地位卑微,您仍然認為我是一個體面人——un galant'uomo!您這樣做,表明您自己是一個真正的galant'uomo。不過,您的提議,我需要考慮一下。」
快些過來呀,
薩寧看了義大利老人一眼,便尋思起來。他的腦海里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在最初的瞬間,他覺得這個念頭太荒唐了……
「不過……為什麼不行呢?」他問了自己一句。

「我認為不會。不過無論如何必須決鬥了——沒有辦法。」
「會的……一定會的。」
「啊!您知道!好,那就這麼辦吧。有個軍官剛從我的屋裡出去。那個無賴要跟我決鬥。我已經接受了他的挑戰。可是我沒有證人。您願意做我的證人嗎?」
「這話我就完全不明白了,」薩寧問道,「您是說我們要朝天開槍嗎?」
「可現在……我怎麼回去跟傑瑪小姐說呢?」
「小姐不放心,」潘塔萊奧內開始說,他顯然已經知道信的內容了,「她吩咐我看看您在做什麼,並帶您去見她。」
「不過,德·扎尼尼先生,請問,您的決鬥不會使一位女士的聲譽蒙上一些不利的陰影嗎?」九*九*藏*書
少尉,少尉!
「您一定要決鬥嗎?」他終於用義大利語問道;在此刻之前,他一直是用法語的。
老人精神一振,下巴埋在領結里,眼睛盯著薩寧。
「托拉,」老人提示說。「我只請求考慮一個小時。這裏牽涉到我的恩人的女兒……因此,我應當,我有責任——想一想!!……一小時以後……三刻鐘以後——您會知道我的決定的。」
「知道。」

「不過必須行動,不能浪費時間了!」他大聲喊罷,跳起來,一抬頭看到潘塔萊奧內拿著一封信站在眼前。
我的寶貝兒!
潘塔萊奧內低下了頭。
薩寧拿過一張紙來寫道:「請放心,我的好友。三個來小時以後,我去見您——一切都會解釋清楚。衷心九-九-藏-書感謝您的關懷。」寫完就把這張紙條交給了潘塔萊奧內。
跟我跳一會兒!
第二天早晨盥洗的時候,他想:「等軍官等到上午十點,再不來就讓他們到處找我去好了!」可是德國人都起床早,九點還不到,茶房就來報告說少尉(der Herr Seconde Lieutenant)馮·里赫特先生求見。薩寧連忙披上常禮服,說了一聲「請」。里赫特先生跟薩寧的預料相反,是個極為年輕的人,幾乎是個孩子。他努力使自己沒有鬍子的臉帶上老成的表情,可是他絲毫沒有做到這點:他連自己的局促不安的心情也未能掩飾住,往椅上坐的時候,險些沒被腰刀絆倒。他結結巴巴地用蹩腳的法語對薩寧說他是受自己的朋友馮·登霍夫男爵的委託來的,說委託的內容是要求馮·扎(薩)寧先生對昨天所使用的侮辱性言詞道歉,說如果馮·扎(薩)寧先生拒絕,馮·登霍夫男爵就希望決鬥。薩寧回答說他不準備道歉,願意決鬥。於是馮·里赫特先生便仍然結結巴巴地問:他里赫特在何時何地同何人進行必要的談判。薩寧回答說他可以兩個來小時以後到這裏來;在這之前,他薩寧將努力找到一個決鬥的證人。(這時他心裏想道:「見鬼,我找誰當證人呢?」)馮·里赫特先生站起身來,開始告別……可是走到門口就停下來了,好像感到良心的譴責,——轉身對薩寧說,他的朋友馮·登霍夫男爵並不諱言……在某種程度上……在昨天事件中自己有過錯,因此只要得到略微道歉——「des exghizes léchères」就會感到滿意。薩寧的答覆是任何道歉,不管是鄭重的還是略微的,他都不準備做,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過錯。九九藏書
「嗯。」潘塔萊奧內下巴完全埋進領結里去了。「可是那個費羅弗盧克托·克盧貝里奧呢,他怎麼啦?」他突然喊了一句,仰起了臉。
潘塔萊奧內哆嗦了一下,眉毛揚得那麼高,竟揚到下垂的頭髮里了。
薩寧看了看他的背影……便拿起報紙讀起來九-九-藏-書。不過他的目光卻徒然在字行上溜著:他什麼也沒有看明白。
「嗯。要是我不同意當您的證人呢,您會去找別人嗎?」
少尉一出去,薩寧就坐到椅子上,兩眼盯著地板。「這是怎麼回事呢?生活怎麼會一下子變成這樣?過去的一切,未來的一切,突然全模糊了,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在法蘭克福為了一件事要跟某人決鬥了。」他想起了他的一個精神失常的姨媽常常一邊跳舞,一邊唱著:
潘塔萊奧內仔細地把它放進衣服側兜里,又重複了一句「一小時以後見!」便朝門口走去;他突然轉過身來,跑到薩寧跟前,抓起他的一隻手,貼到自己的胸口,抬眼望天,喊道:
(埃米利一回家,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他縱聲大笑了一陣,然後學著她的腔調唱道:「少尉,少尉!我的寶貝兒!快些過來呀,跟我跳一會兒!」
「他嗎?沒怎麼。」
「好吧;我等著。」
「我敲了幾下門,您沒有吱聲;我還以為您不在屋裡呢,」老人說完就把信遞給了他。「是傑瑪小姐要我送來的。」
「潘塔萊奧內先生!」他高聲喊道。
「時間很緊哪,親愛的契……契帕……」
「您知道,」薩寧接著說,「昨天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一定。否則就會使自己永遠蒙受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