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普寧與巴布林 三

普寧與巴布林

「您住在哪兒,帕拉蒙·謝苗內奇?讓我到您那兒去看看吧。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您就住在彼得堡。我們可以談談從前的事情,還可以談起我們亡友的事。」
「那麼?」他突然問我道,「您解放了您的農民嗎?」
「出了禍事了,巴布林,出了禍事了!」他急匆匆地小聲說,他看見我這陌生的面貌,馬上就退出去了。
一八四九年
我從來沒有見過巴布林現出這個樣子。穆莎的臉色也完全變白了……巴布林突然咳嗽起來,一下子坐在一個凳子上面。我不想再在這兒待下去使他和穆莎兩個人感到不方便,決定離開他們,我正在向他們告辭的時候,那扇通隔壁屋子的門突然又打開了,現出一個頭來……然而這不是廚娘的頭,——這是一個頭髮蓬亂的受了驚的年輕人的頭。
「不過請您告訴我,穆莎·帕夫洛夫娜,」等到她終於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以後(在這以前她一直是站著的,好像她馬上就要出去援救巴布林一般),我又說,「帕拉蒙·謝苗內奇怎麼在他這樣的年紀會參加了這種事情呢?我相信只有年輕人,就像昨天晚上來警告你們的那樣的人,才會牽連在這種事情裏面……」
「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他突然用了一種急顫的、嗚咽的聲音說,跟他平日講話的聲音完全不同了,同時他那對變野了的眼睛不停地朝四面張望。「一個人活著,一天一天活下去,總希望活得好一點,呼吸得更自由、更暢快一點——可是,恰恰跟這個相反,事情只有朝壞的方面走,而且越來越壞!——他們已經把我們逼得無路可走了!我在年輕的時候就忍受了一切;他們甚至……大概……打過我……是的,有過的!」他斷斷續續地加了這一句,一面站住腳後跟把身子猛然一轉,好像要撲到我身上來似的;「我已經成年了,還受過體刑……是的;——別的不公道的事情,我現在不想說……難道我們還得回到從前的日子去嗎?——他們現在怎樣在對付年輕人呢!——是的,一切的忍耐終於有個完結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對!稍微等一下吧!」
穆莎·巴布林娜
「可以……只有我一個人送他;現在是我們兩個人了。」
屋子裡剩下穆莎和我兩個人,她用了一種跟先前稍微有點不同的眼光望我,她說起話來聲音也變了,笑容也沒有了:
我不久就知道巴布林是關在要塞裏面……
我們走了一個多鐘頭。我的同伴一路上不開口,也不抬起眼睛。跟我上次最後看見他的時候比起來,他現在完全是老頭子了。他那張滿是皺紋的銅色的臉跟他滿頭的白髮成了一個很顯著的對照。在巴布林身上的任何部分,都可以看出一種辛勞受苦的生活和不斷的鬥爭的痕迹來;困苦和貧窮把他折磨得太厲害了。一切事情都已經做完,普寧的遺體永遠埋在那陰濕的……不錯,在斯摩棱斯克公墓的陰濕的土裡的時候,巴布林在那個沙土堆成的新墳前面,埋下他那個沒有戴上帽子的光頭,站了兩分鐘,然後把他那張彷彿已經變成冷酷無情的瘦臉和他那雙無淚的、下陷的眼睛掉過來向著我,抑鬱地給我道謝,就準備動身走了;然而我阻止了他。
這次不止是七年,整整十二年又過去了read.99csw.com,我已經是三十二歲的人了。我的祖母死了好久了;我住在彼得堡,在內務部里做事。我也沒有看見塔爾霍夫;他進了軍隊供職,差不多總是住在外省。我跟他碰見了兩次,老朋友見面,自然非常高興,可是我們在談話中始終沒有提到過去的事情。我第二次遇見他的時候,倘使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已經結了婚了。一個炎熱的夏季的日子,我在豌豆街上散步,一面抱怨著把我絆在彼得堡的我那個官職,還有天氣的悶熱,同這個都市裡的臭氣和塵土。一個出喪的行列攔了我的路。這個行列就只有一輛小車,說得正確些,是一輛破柩車,車上放著一口簡陋的木棺材,一塊破舊的黑布把棺材蓋了一半,因為馬路高低不平,棺材在車上震動得厲害。一個白頭髮的老年人孤零零地跟在柩車後面。
「您注意到了嗎?」穆莎嘆了一口氣。「他不得不擔心呢。帕拉蒙·謝苗內奇對他的信仰一直是很忠實的,這個我倒用不著對您說……目前的情形只有加強他的信仰。(穆莎講話的口氣跟她從前在莫斯科的時候完全不同了;現在她的話裏面添了一種文學的和書卷氣。)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相信您,而且您怎樣看……」
巴布林跑出屋子去追那個年輕人。我緊緊地握了穆莎的手,心裏懷著不祥的預感離開了她。
「明天來,」她焦急地小聲說。
巴布林被廚娘叫出去以後,許久都不見回來。穆莎有好幾次用了不安的眼光望著他走出去的那道門。後來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向我道了歉,便也從那道門出去了。過了一刻鐘她同她丈夫一塊兒回來了;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焦急的表情——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可是巴布林臉上的表情突然改變了——現在換上了一種頑強的、差不多是狂熱的表情。
「那又怎麼樣呢?」
半點鐘以後我到了穆莎那兒。她看見我,便伸出她的手來,她雖然不說一句話,可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感謝的表情。她仍舊穿著昨天穿的那一身衣服;我從許多地方看出來她整夜都沒有上床睡過覺。她的眼睛是紅的,不過這是由於缺少睡眠,並不是由於哭泣。她不曾哭過。她顧不得哭。她要行動,她要跟那個落到她頭上來的災禍戰鬥。從前那個堅強的、固執的穆莎復活了。她雖然惱怒得透不過氣來,可是她連惱怒的功夫也沒有了。她怎樣去幫助巴布林呢,她向誰去訴冤好減輕他的刑罰呢?——她只是在想這個,她不能夠再想別的了。她想立刻就去……去請願……去要求……可是她到哪兒去呢?她向誰請願呢?她要求什麼呢?——這就是她要我告訴她的事,這就是她要跟我商量的事。
「我想您的祖母大概死了吧,是嗎?」
我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死了。
……帕拉蒙·謝苗內奇並不願意這樣:因為他以為一個人沒有權利為著別人犧牲自己——也沒有權利為著事業犧牲;不過我對他說,這根本不是犧牲。當初我在莫斯科對他說我願意做他妻子的時候,我就在心裏想過:「永不分離,永不變心!」所以一直到最後的日子都應當永不變心……
這天晚上我去拜訪他。一路上我老是想著普寧。我記起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情形,那個時候他是多麼快活,多麼有趣;後來在莫斯科他卻變得多麼柔順了,——特別是在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現在呢,他跟人生的這筆賬算是結清了。看來,人生是不會開玩笑的!巴布林住在維堡區一棟小房屋裡面,這棟小屋叫我想起他那個莫斯科的「小窩」來了;彼得堡的「小窩」看起來還更卑陋。我走進他的屋子,他正坐在角落裡一把椅子上,兩隻手擱在膝頭上;一枝快燃完的牛油燭發出來昏暗的光,照著他那個低垂的白頭。他聽見我的腳步聲,便跳了起來,而且出乎意外熱烈地歡迎我。過了一會兒,他的妻子進來了;我立刻認出來她是穆莎——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巴布林請我到他家來的緣故;他想讓我看見他終於達到他的目的了。九-九-藏-書
我暗暗地驚奇……穆莎的天真。
巴布林並不馬上回答我。
「請到這兒來,」廚娘含有深意地、堅持地再說了一遍。巴布林扣好上衣的紐扣,出去了。
如今是「現在」來講話了。
「啊,您在政府機關里辦事,您是一位官員。」
她那壓抑了好久的憤怒終於爆發了;她的靈魂的大騷亂攪動了她那些過去的記憶,並且把它們帶了出來,現在它們在她的內部活動起來了……然而在那個時候我還是完全相信「新的典型」並沒有改變,還是從前那個熱情的、愛衝動的天性……不過現在叫穆莎動心的不再是她青春時期喜歡的那些事情了。我第一次到這兒拜訪他們的時候,我所認為是柔順、溫和的那種表情,還有實際上原本是那樣的,像平靜無光的眼光,冷靜的聲音,安靜和樸素的態度——這一切只有跟「過去」,跟永遠不會回來的往事連在一塊兒才有意義……
我看了他一眼……是一個熟人的面貌……他也掉過眼睛來看我……噯呀!這是巴布林啊!
「你們……兩個人?」
第二天早晨我還睡在床上,我的聽差便送進來一封穆莎寫給我的信:
「我來到彼得堡這是第三年了,」他最後說,「我就住在城邊上,倘使您真的想來看我,就請來吧。」他把他的住址給了我。「晚上來;我們晚上總在家……我們兩個人。」
親愛的彼得·彼得羅維奇先生!
「因此,您是忠於政府的。」
穆莎的聲音斷了。她像一張樹葉似地渾身顫抖起來。
我勸她……忍耐。起初,只好等一下,並且在可能範圍內設法去打聽消息。事情剛剛開始,還沒有弄個明白,現在就採取決定的步驟,簡直是不可能的,而且欠斟酌的。即使我是一位更重要、更有勢力的大官,也很難有成功的希望……況且我只是一個小職員,我又能夠做什麼呢?至於她呢,她本人又是完全沒有靠山的……
穆莎變得厲害——面貌、聲音和舉動都變了;可是改變最大的還是她的一對眼睛。以前這對帶惡意的美麗的眼睛就像鰷魚似地竄來竄去;它們老是偷偷地然而光輝地閃動著;眼光好像針尖一樣地刺人……現在它們卻正面地、安靜地、堅定地在望著人了;那對黑黑的眼珠失去了它們的光澤了。「我毀了,我馴了,我善良了!」她那平靜無光的眼光似乎在這樣說。她那不斷的柔順的微笑似乎也說著同樣的話。她的服裝也樸素了:她穿了一件帶小點子的褐色衫子。她先向我走過來,問我是不是還認識她。她顯然不帶一點兒窘相,這並不是因為她失掉了羞恥心和記憶力,卻只是因為她已經擺脫了虛榮心。穆莎談了不少死去的普寧的事情,她說話的聲音是平平穩穩的,她的聲音也變冷了。我知道他在晚年非常衰弱,他的脾氣差不多變得跟小孩子一樣,倘使他沒有玩具消遣,他就會覺得寂寞無聊;他們倒的確勸過他用破爛東西做成玩具拿出去賣……可是他做好了卻留給他自己玩。然而他對於詩的熱情卻一直沒有消失,他把什麼事都忘掉了,只有詩句他始https://read.99csw•com終記得。在他臨死前幾天他還背出《羅斯記》中的章節來;不過他卻害怕普希金,就像小孩子害怕妖怪似的。他對巴布林的忠誠也是一點兒沒有減少;他仍然像從前那樣地崇拜他;就是在最後他已經被死的寒冷與黑暗包住了的時候,他還用他那僵硬的舌頭含糊地說:「恩人!」我又從穆莎的話里知道,在莫斯科的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不多久,巴布林又不得不離開那兒,另求職業,到處奔波,走遍了整個俄羅斯;在彼得堡他又在一家私人企業中找到一個位置,可是因為他跟他的老闆處不好,不得不在幾天以前離開了:巴布林敢於袒護工人!……穆莎講話的時候一直浮在她臉上的笑容,反而引起了我的悒鬱的沉思;她丈夫的外貌所給我的印象,現在由她這笑容來繪完了最後的一筆。他們兩個人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艱苦——這是無可疑惑的。他很少參加我們的談話;他不像是在悲傷,倒像是在焦慮……好像有什麼事情使他擔心。
「帕拉蒙·謝苗內奇的案情重大嗎?」最後我決心地說了出來。穆莎不回答……一聲飢餓的、野性的貓叫從頂樓上送了出來。
我有一種預感,我預先知道他會說出這個名字來,然而我心裏還是顫抖了。我悲傷,可是我又高興我居然有機會參加我的教師的葬禮……
「您以為十二月十四日的事情的結果可以鼓勵其他同類的事情嗎?」我大聲說。
「我結婚了。我的妻子今天不大舒服;所以她今天沒有來送喪。其實舉行這種虛禮——這種儀式,一個人也就夠了。誰會相信這種事呢?」
我們又談到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穆莎告訴我,普寧留下了一隻貓,那是他生前很喜歡的,他死了以後貓就跑到頂樓上去,留在那兒不肯下來,只是咪嗚咪嗚地叫個不停,好像在喚什麼人似的……鄰居們都害怕得不得了,以為普寧的鬼魂附在貓的身上了。

「我覺得,穆莎·帕夫洛夫娜,」我說,「您的話未免有點誇大。我知道帕拉蒙·謝苗內奇的性格,我早就相信對於一切……真誠的衝動他都會表同情;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常常把他看做一個有見識的人……難道他真的看不出來在俄國結黨謀叛是絕不可能而且完全荒謬的事嗎?在他的地位,在他的職業……」
我離開穆莎的時候,腦子裡裝了整整一大堆的想法。

「既然這樣,那麼您還抱怨什麼呢?」我幾乎要這樣說出來了……不過我控制了自己。
「帕拉蒙·謝苗內奇,請到這兒來,」廚娘突然在門口出現了,她說。
她寫信給我說:
「唉!幸而尼坎德爾·瓦維雷奇沒有看到這一切的事情!」她差不多絕望地呻|吟起來。「他看不到他的恩人,我們的恩人,也許是全世界最好最正直的人,讓人在夜裡凶暴地抓去,——他沒有看到他們怎樣對付這個可敬的老年人,怎樣不客氣地『你』呀『你』地叫他……他們怎樣地威脅他並且用什麼樣的話威脅他!……這隻是因為他是一個小市民呢!那個年輕的軍官一定也是那種沒有良心、沒有靈魂的人,跟我從前認識的那些人正是一類……」
「尼坎德爾·瓦維雷奇·普寧,」他答道。
巴布林的最後兩句話使我感到有點驚奇,可是我什麼話也沒有說;我雇了一輛馬車,要送巴布林回家,然而他謝絕了。
「我一定來,」我答道。
「我可以跟您一塊兒走嗎,帕拉蒙·謝苗內奇?」
「是的,是這樣的,」她毫不遲疑地說,「可是問題在這兒:帕拉蒙·謝苗內奇的信仰也許不久就要用行動來表現了。它們不能夠再埋藏著了。我們有一些同志,我們不能夠拋棄他九_九_藏_書們……」
穆莎給嚇了一跳。
「帕拉蒙·謝苗內奇是在擔心著什麼事情嗎?」我終於說了出來。
她不說了,把頭掉開了一會兒……先前那種柔順的微笑又回到她的嘴唇上來了。「請不要問我,我是不是過得舒適,」我以為我現在在她的微笑中看出了這個意思。
「什麼事?要什麼?」他驚恐地問道。
在他的屋子裡最惹眼的地方掛著別林斯基的出名的石印肖像。桌子上面放了一本別斯土熱夫編的舊的《北極星》
「那些年輕人都是我們的朋友,」穆莎大聲說,她的眼睛開始像從前那樣地發亮,䀹動了。好像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有力的東西正在從她的靈魂深處升起來……我忽然記起塔爾霍夫從前說過她的一句話——「新的典型」了。「在政治的信仰上說,年齡是沒有關係的!」穆莎說到「政治信仰」這幾個字的時候,她是特別用了勁的。我有點感覺到,她心裏雖然充滿了悲痛,可是她也並非不願意在我眼前露出她這個新的意外的面目——一個配得上做共和主義者妻子的有教養的、成熟的婦人的面目!……「有些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年輕,」她接著說下去,「而且更能夠犧牲自己……不過問題可不是在這兒。」
穆莎皺了一下眉毛。「跟你談這種事情是沒有用處的,」我在她埋下去的臉上看出了這個意思。
「自然,」穆莎帶著痛苦地插嘴說,「他是個小市民;在俄國只許可貴族們結黨謀叛的,例如十二月十四日的事情。……您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吧。」
帕拉蒙·謝苗內奇今天晚上給憲兵們逮捕,送到要塞里去了,或者是送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他們並沒有告訴我。他們把我們的文件全檢查過,封好一大包帶走了。書和信也是這樣處置的。他們說在城裡逮捕了很多的人。您可以想到我現在有什麼樣的感覺。幸好尼坎德爾·瓦維雷奇沒有活到今天看見這個!他死得正是時候。告訴我,我應當怎麼辦。我並不為我自己害怕——我不會餓死——然而一想到帕拉蒙·謝苗內奇,我就擔心了。要是您不怕訪問處在我們這種境地的人,那麼請您來看看我。
「為什麼您以為您不能相信我呢?」
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

審問開始了……而且一直拖延下去。我每個星期裏面都要看見穆read.99csw.com莎幾次。她也跟她的丈夫見過幾次面。可是整個不幸的事件到了決定關頭的時候,我恰恰不在彼得堡。我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奉派到俄羅斯南部去了。在我離開彼得堡的期間,我聽說巴布林被法庭宣告無罪;他的罪名就只有這一點:那班年輕人認為他是一個不會引起人注意的人,有時在他家裡開會,他本人也在場;然而行政當局卻下令把他送到西伯利亞西部的一個省份去定居。穆莎跟他一塊兒去了。
穆莎搖了搖頭。
「你們這班貴族先生們就是這樣,」巴布林低聲抱怨道。「用別人的手……給你們從火中取栗……你們就高興這種事情。」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我們這次的會面是在一八四九年。不少的人仍然記得那是一個充滿了怎樣的騷擾和苦難的時期,而且那一年在聖彼得堡發生了一些什麼樣的重大事件吧。我在巴布林的舉動上,在他的整個態度上看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有兩次他帶著那麼深的怨憤和憎恨,帶著那麼深的厭惡談起政府的措施,談起那班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這使我大為吃驚……
我竭力安慰穆莎,我竭力想把話題轉到一些更實際的事情上面去。有些步驟是我們必須採取,不能再拖延的:我們必須探聽出來巴布林究竟關在什麼地方;然後他和穆莎兩個人的生活問題也得解決。這一切辦起來困難不少;最需要的還不是找錢,倒是找工作,然而誰都知道,找工作卻是一個極複雜的問題……
穆莎突然閉了嘴,好像她咬著了自己的舌頭似的。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出乎我的意外的,並且使我感到了一點驚恐。大概是我的臉把我這感覺泄露了出來,——而且穆莎也注意到了。
「您在葬誰呢?」我問道。
要把這一切對她解說清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後來她終於了解了我的理由;並且她也明白,我對她說一切的努力在目前都沒有用處,並不是因為我存了自私的心思。
您的忠誠的
我揭下帽子,走到他跟前,講出我的姓名,就在他的旁邊跟著向前走去。
「政府連我這個人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更不想細說我對它的態度了,」我說;「不過您可以放心。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我同情您丈夫的信仰……超過您所預料的程度。」
「彼得·彼得羅維奇,我不知道您現在對我的看法怎樣,不過我想您一定記得我從前是什麼樣的人吧……我從前是一個自信的、快樂的人……然而卻不是善良的;我只想自己過得快活。可是我現在要告訴您的是這樣:我被遺棄以後,我又變成無路可走的了,我只有兩個辦法:不是等著上帝來帶我去,就是自己拿出勇氣來自盡,——就跟上次在沃龍涅什的情形一樣,我又碰到帕拉蒙·謝苗內奇了——他又搭救了我……他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可以傷害我的話,沒有一句責備的話;他對我沒有任何的要求——其實我是沒有什麼值得他要求的;可是他愛我……我做了他的妻子。我還有什麼可做的呢?我沒有能夠死,也沒有能夠照我自己的意思去生活……我怎麼辦呢?就是這樣——也是可感謝的恩惠了。就是這麼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