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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倫堡省一個槍獵手的筆記

奧倫堡省一個槍獵手的筆記

電閃可怖地繞住你的腰身,
再回過頭來談阿—夫的書,我就不能不對他說幾句公道話了。他不是用某種特殊的觀點來看待大自然(有生命和無生命的),而是該怎麼看就怎麼看:明朗、單純、充滿同情;他不賣弄聰明,不施展計謀,也不附加任何不相干的企圖與目的:他清晰地、認真地、細緻地觀察著;他只想知道,他只想看見。而在這樣的目光下,大自然便敞開胸懷,讓他「張望」自己。您也許會因此笑話我,但是我敢向您保證,比如說,當我讀到描寫黑琴雞的文章以後,我還當真覺得,黑琴雞生活得自由自在,要比它生活得更好是不可能的……



風兒在撫弄著樹上的葉片,
作者把我在上面說的每個單獨的生命的完美無缺以及諸如此類等等,都用到了對這種鳥的描寫上。如果黑琴雞能夠現身說法,自己來談自己的情況,我相信,它對阿—夫談到它的情況,肯定無一詞可以再作補充。同樣的話也可以用來說明鵝、野鴨和丘鷸,——總之,可以用來說明他向我們介紹的所有鳥類。德國人認為鵝這種凡事三思而行、謹小慎微的鳥很笨;俄國人則相反,他發現,甚至雷聲都能引起鵝的注意;的確,每打一次雷,它都會側過頭去望著天空。誠然,它並不會因此而有絲毫改變,變得聰明些,但是它的這種命運與許多哲學家相同。不開玩笑了,我對阿—夫先生對鳥類「生理」的描寫十分讚賞,真可謂百讀不厭。我完全無意拿他與布豐相比,也不會冒昧否定「自然史之父」的偉大功績,但是我也應當承認,這樣璀璨奪目、辭章華麗的描寫,比如說,我們大家從小就熟悉的對馬的描寫:「馬是人的最卓越的成就」,等等,我們讀了用這些華麗的辭藻描寫的動物之後,實際上仍舊對這些動物知之甚少。說真的,我倒覺得,這一類充滿美麗辭藻的詳盡描繪,要比真正的、溫馨而又生動的描寫,遇到的困難要少得多,就像假如我們對起伏的山巒說,它們是「高聳入雲的從大地長出的嫩枝」,對懸崖說它在「哈哈大笑」,對閃電說,它是「發出磷火的蛇」,——這比富有詩意而又十分清楚地向我們描述俯臨大海的巍峨的懸崖,群山肅穆,博大雄渾,或者閃電劃破長空等要容易得多。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再沒有比一個人擺脫自身,潛心思考大自然的各種現象更困難的了……您站在原地不動,雷鳴電閃般地甩出一連串華麗辭藻:這樣做並不要花很大力氣;您不妨嘗試一下哪怕先弄明白在下雨之前變得啞默無聲的鳥兒的心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然後把您的觀察所得說出來,您就會發現這有多麼不容易。
像一群小耗子;而那艘停泊著的高大的海船,
「大自然的最高成就是愛。只有通過愛才能接近它……」
我看他還沒有他的頭那麼大,
我堅信,任何一個有機會讀到阿—夫先生這本《筆記》的獵人,尤其會被作者那種對自己所做的事——對打獵這一高雅活動的真摯而又熱烈的愛,以及他那熱烈而又認真的精神所吸引與感動。有人會對我說,打獵這事其實不足掛齒,不過是「片刻」的歡娛和消遣罷了,不值得用這種強烈歌頌的話來形容它;但是,除此之外,在我看來,任何人,如果不全心全意地去干他自己想乾的事的話,即使這事小極了,也是辦不成的,我還可以舉出許多驚人的例子,來證明狩獵在人的生活和人類歷史上所佔的位置,決不是不足掛齒的。大家知道,在歐洲,不僅中世紀,甚至直到晚近,所謂狩獵權究竟意味著什麼(廢除有關獵物的法律〔game laws〕,是格雷伯爵1831年進行的許多最重要改革之一),因此我就不來強調亨利四世的上諭,以及有多少偉人都酷愛打獵,等等,——我只想指出一點,狩獵理應被認為是人的最重要的活動之一。且不說聖經里提到的寧錄以及其他喜愛打獵的亞洲國王了,他們的遺像至今還保存在古代宮闕和神殿的遺址上,只消回想一下《奧德修記》第十一卷里有一個地方,烏利西斯(即奧德修斯)聽從神女喀耳刻的勸告,從冥土找來許多古代英雄的鬼魂,他在其中看到了神話里的巨人俄里翁
不久前你還把穹天環抱,

附記

1852年10—11月 于救主村
這些野獸都是從前在荒涼的山頂上殺死的……
「大自然在所有生物間劃下了鴻溝,於是所有的生物都力圖互相吞噬。大自然使一切彼此分離,為的是把一切重又聯合起來……」
懸空掛著一個採集海蒔蘿的人……真是可怕的營生!
在這三十四頁的引言之後才是本書正文。
漁民在海灘上走來走去,
獨有你投下灰暗的陰影https://read.99csw.com
謝·阿[克薩科]夫著。莫斯科。一八五二年(給《現代人》一位發行人的信)
然而,這類觀點與大自然的真正意義,與大自然的基本傾向是根本不符的。無可爭議,整個大自然組成一個嚴整的、大的整體——其中的每個點都同所有其他各點彼此連接,——然而,與此同時,它又傾向於使其中的每個點、每個獨立的單位完全為自己而存在,認為只有它自己才是宇宙的中心,使周圍的一切務必對它有利,否認這些東西也有獨立性,並將其佔為己有,視之為自己的所有物。對一隻吸您血的蚊子而言,您是食物,它心安理得地和毫不以為恥地吸您的血,就像它落到蜘蛛網裡被蜘蛛心安理得和毫不以為恥地食用一樣,就像在地下舒展的植物根部吸收泥土中的水分一樣。請您抽出片刻工夫注意一下一隻蒼蠅,它從您的鼻子上隨意飛落到一塊砂糖上,飛到花心的一滴蜜上,——您就會明白我到底要說什麼了,您就會明白它跟您完全一樣,都是獨立自在的。表面看,一切都只是為自己而存在,可是在這種彼此獨立和彼此分離的狀態下卻引發出一種普遍的、無限的和諧,而在這和諧中,恰好相反,現存的一切都是為其他事物而存在的,而且它只有在其他事物中才能達到自我和解或解決——於是所有的生命都融為一個世界生命,——這就是我們大家似乎看到而又沒有看到的「公開」秘密之一。談論這個問題是頗吸引人的,但是這樣談下去就會使我離題太遠;現在我只能滿足於向您提示一下歌德論大自然的著名篇章,——並引用兩三句他說過的話:
我再稍微談談阿—夫先生的《筆記》的寫作技巧。我非常喜歡他的寫法。他使用了真正的俄語,敦厚而又率直,靈巧而又伸展自如。沒有任何雕琢,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任何牽強附會,也沒有任何索然寡味的東西——行文正確而又揮灑自如,二者都同樣出色。這本書寫來得心應手,讀來也興味盎然。我已經不止一次地指出,阿—夫先生特別擅長描寫(其中有些片段已刊載在四月號的《現代人》雜誌上)。現在我倒想請你們注意一下下面的情況。常常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很有修養,觀察也很精細,有點神經質,很容易激動,又很富於詩意,他們對大自然有一種特殊的看法,對大自然的美也特別敏感;他們能發現許多細微的色調,發現許多常常幾乎不可捉摸的細節,有時候他們常常會非常成功地把這些東西表達出來,表達得非常好,一語破的,而又異常優美;不錯,畫面的大線條常常或者為他們所忽視,或者他們力有未逮,抓不住也留不住那些應從大處落墨的東西。關於他們可以說,他們最能聞出美的氣息,他們的語言也散發著芳香。他們筆下的局部蓋過了總的印象。可是阿—夫先生卻不屬於這類人,對此我感到很高興。他即使在這方面也沒有故弄玄虛,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尋常的東西,沒有發現只有「不多幾個人」才能見到的東西;但是他看到的東西卻看得很真切,並用堅強的手和有力的筆觸畫出了一幅勻稱而又廣闊的畫面。我認為這樣的描寫似乎更切近實際,因此也更忠實:因為大自然本身並沒有任何故弄玄虛和令人費解的地方,它從來不炫耀任何東西,也從來不搔首弄姿,故意賣弄;即使有時它顯得十分任性,但也心地和善。一切才華橫溢和有真才實學的詩人決不敢在大自然面前「裝腔作勢」;他們決不會如常言所說竭力去「偷聽和偷看」它的秘密;他們用偉大而又質樸的言詞來傳達它的質樸和偉大;它不會去刺|激他們,它只會使他們心中的熱情迸發出熊熊烈焰。請看普希金、果戈理的描寫,哪怕是《李爾王》中那段著名的描寫:愛德伽給雙目失明的葛羅斯特描寫那陡峭的海岸似乎就要垂直落下,落到它的山腳旁:

這書寫得多美啊!書中有多少清新和優美,多少細緻的觀察,以及對大自然的理解和愛啊!……但是我發現我凈顧著長吁短嘆了,而這在文學評論里據說是不相宜的。現在且聽我詳細道來。
我聽說《槍獵手的筆記》正準備再版——本書的成功趕在我的讚揚前面了;那就更好啦!
摘自一本名為《規程》或《鷹獵署的新規章制度》的書。
但是,現在我們該回過頭來談阿—夫先生的書了。從我上面說的話里可以看出,這本書的技術部分是相當薄弱和不全面的,——說得雅一點,這本書落後于科學的現狀;但是我要再說一遍,作者本人也不否認這點,再說在他的筆記中談技術的部分總共才三十四頁,不過就是為了這幾頁,打獵愛好者們仍舊應當感謝阿—夫先生,尤其是他在第三十一、第三十二、第三十三頁上就如何進行射擊提出了一些非常好的忠告。他的頭一條規則是:「永遠不要考慮你會打不中」,這使我想起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的、現在早已謝世的莫斯科老獵人塔塔里諾夫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說:「射手可分為三等:他們中常見的有哎呀派,開槍派和命中派。哎呀派看見獵物跳出來只會哎呀;開槍派開了槍但沒有命中;命中派是又開槍又命中。開槍派還可能變成命中派;可是哎呀派永遠也成不了命中派。」
在他(彌諾斯)的身旁,我又看到了那個巨怪俄里翁:
夠了,隱退吧!已時過境遷,
眼看要把你驅逐出天際
獨有你馳過晴朗的藍天,
小得像自己的救生艇;而它的救生艇則像個漂浮著的 小點,
請過來,先生……現在到了。請站好。多麼可怕!
他面前驅趕著好幾群野獸,
使歡欣的日子頓失歡顏
總共只有兩三筆;詩人並不想說什麼異乎尋常的事,海景如畫,盡收眼底,他也不想在這畫面上找到什麼特別的、別人還沒有發現的特點;他憑著他那準確的天才本能抓住他當時的一個主要感覺——危乎高哉!愛德伽從高處眺望,感覺到一切物體都變小了,——話又說回來,在這種感覺之外,還能增添些什麼呢?古希臘人看大自然也同樣單純;對此可以舉出許多實例證明……不過,他們與我們相比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通過他們描寫生動的嘴,詩歌頭一次用音韻嘹亮而又香甜的語言談到了人和大自然。(說實話,我欣賞不了希臘文學以前的各國文學。)因此,任何東西也不能與初讀荷馬詩歌使我們情不自禁地產生的迴腸盪氣的印象相比,它青春永駐,給人一種清新感和力量。我剛才提到了普希金:普希金就其精神來說是個真正的古代詩人;他對大自然的態度也跟古代詩人一樣單純而又自然;儘管他筆下的詩歌形象十分大胆,但是他對大自然的態度卻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誰沒有讀過他寫的《烏雲》呢?我情不自禁而又十分高興地將這首詩全文抄錄如下:https://read.99csw.com
大地清新了,雷雨去無跡,
如果說只有「通過愛」才能接近大自然,那麼這種愛就應當像任何真正的感情一樣是無私的:您愛大自然並不是因為大自然對您這個人意義重大,而是因為它本身對您就是可親可愛和可珍貴的,——這樣您也就能理解它了。
「工作和娛樂,各有其時。」

而且俄羅斯人從遠古時代起就喜愛打獵。對於這點,我國的民歌、我國的傳奇故事、我國的所有傳說都足資證明。再說不在咱們這裏打獵又能到哪裡去打獵呢:似乎,咱們這裏既有地方可以打獵,又有獵物可打,弗拉基米爾時期的勇士們常在禁苑的草地上射殺白天鵝和灰野鴨。莫諾馬赫在他的遺書中曾向我們描述過他捕獵原牛與熊的故事;偉大的兒子的當之無愧的父親,最賢明的沙皇之一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就酷愛打獵。大家都聽說過他頒布的《規程》或《鷹獵署的新規章制度》;較少有人知曉的是古文獻委員會公布的他給一位大貴族的信,沙皇在信中講了自己「出獵」的經過,一般地說,愛好打獵是俄羅斯人的天性:您不妨一試,給農民一支獵槍,哪怕是一支用繩子捆捆紮扎的獵槍,再給他一小撮火藥,他就會穿著樹皮鞋,到沼澤地和樹林里從早到晚地轉悠。不要以為他只是用槍打野鴨:帶著這支獵槍,他會到「燕麥地」里去守候熊。他裝進槍膛的不是子彈而是自製的、勉強能攥在一起的小鉛塊或小鐵塊——而且他居然能打死熊;要是打不死,那就被熊抓得遍體鱗傷,躺一會兒后就半死不活地、吃力地走回家去,要是他終於養好了傷,他又會帶著那同一支獵槍去打同一隻熊。不錯,有時候也會發生熊又一次把他抓傷的事;但是,要知道,俄羅斯人編了一句諺語:怕野獸就甭進樹林。俄羅斯人這種共同的、處處可見的嗜好,其隱蔽的根源恐怕要到俄羅斯人是半東方人以及原始的遊牧習慣中去尋找,——阿—夫先生的這本書就再清楚不過地說明了俄羅斯人的這種嗜好:書中到處散發和充滿著俄羅斯人酷愛打獵這一嗜好。我本人從來沒有去過奧倫堡省,但是我很高興阿—夫先生正是在那兒——正是在由他描寫得那麼美、擁有眾多獵物的這些壯麗的草原上打獵;我覺得,正是這些草原賦予他酷愛打獵的嗜好以一種令人神往的真誠和吸引力,賦予他的筆鋒以揮灑自如和豪邁奔放。
現在我要按照我原先的許諾,簡略地談談自然科學家會怎樣看待阿—夫先生的這部作品。您知道,我本人沒有躋身於他們這一群體的榮幸;但是我酷愛大自然,尤其酷愛大自然的活的表現,因此我也想從這個觀點談談《槍獵手的筆記》。只要是人,就不會不對自然界感興趣,因為人與自然界有著千絲萬縷的不可分割的聯繫:他是大自然之子;低級動物無論就其外形、就其內在構造和感覺器官而論都與人十分相像,它們的生活在人心裏激起的同情,有點像我們每個人對嬰兒發育產生的濃厚興趣一樣。我們的確都熱愛大自然,——起碼絕對不會有人說,他根本不愛大自然;但是在這個愛中常常有許多唯我主義。也就是說:我們是根據大自然對我們的態度來愛大自然的;我們看大自然就彷彿把它看作我們安身立命的底座。因此,順便說說,在對大自然的所謂描寫中,我們常會碰到與人的內心活動兩相比較的情況(「整個巋然不動的懸崖在哈哈大笑」;等等),要不就是用對自然界外部現象的議論來代替對它們作簡單明了的描寫。https://read•99csw.com
斟雨水讓乾渴的大地痛飲
拍擊著難以數計的石頭,發出嘩嘩的響聲,如泣如訴,——
慈鳥和烏鴉在下面的半空中盤旋,在懸崖與海的中間
阿—夫先生的書可以用兩種觀點來分析:用獵人的觀點和用自然科學家的觀點。我先從第一種觀點談起。
但是我們讚許這樣的形象、這樣的聲音,卻不應當使我們對於那些我在上面提到過的具有半女性氣質的詩人抱有不公正的態度,丘特切夫或者費特的那些好詩,那些充滿婉約之氣的詩,肯定會在我們心中餘音繚繞,找到反響。我只想說一點,阿—夫先生並未走他們的路,再說一遍,他的風格恰到好處,與全書那種既和善又聰明,既明快又充滿男子漢氣概的基調極其相稱。

但是,說實在的,我現在寫的不是批評,因為在阿—夫先生的書中沒有什麼或者幾乎沒有什麼可批評的。書中偶然碰到一些小小的不確切之處、話沒有說清楚或者疏漏之處,幾乎都在《俄羅斯人》第八期一篇署名B.B.的說得很有道理的文章中一一列舉和指出過了。這本雜誌上還有許多用這兩個字母署名的不長的故事,說的都是在莫斯科郊外打獵的事,——這些故事均以風格純正,敘述樸素見長,此外還表明這些故事的作者是一位十分熱心而又富有經驗的獵人。——一個主要錯誤(火藥的計量法),阿—夫先生本人已在《莫斯科新聞》特地發表了聲明,竭力糾正。我們要補充說明的只有一點,《奧倫堡一個槍獵手的筆記》不是一本類似埃爾澤阿爾·布拉茲的《Chasseur au chien d'arret》那樣的書,——這書被奉為法國人狩獵的經典之作。阿—夫的《筆記》不是一本嚴格意義上的講打獵的書,它不能作為一個初學打獵者的完備的指南,雖然幾乎在每一頁都可以碰到不少寶貴的意見和勸告;作者本人也感覺到了這一點。請看他在本書一開頭是這麼說的:「我想在我的筆記里先詳細談談有關槍獵的總的情況,也就是說不僅講射擊,講獵物,講它們的習性和在奧倫堡省的棲息地,而且也要講到獵狗、獵槍、各種打獵用具,以及有關打獵的所有技術。可是現在當我開始做這件事後,我發現,在我放下獵槍,不再打獵的整個這段時間里,槍獵技術已突飛猛進,而我對槍獵技術當前的、現代的狀況既不熟悉,也不詳細了解。」
「大自然似乎只是為創造單個的人而操心,——而個人對於它簡直無足輕重。它在不斷地建設,又在不斷地破壞……」
親愛的尼〔古拉〕·阿〔列克謝耶維奇〕,今年夏天,您不止一次提醒我,我曾允諾在貴刊更詳細地談談謝·阿—夫的那本寫得很優美的書;直到今天,我都未能履行自己的諾言:因為我是一個真正的獵人——全身心都是獵人——幾乎整個這段時間我都槍不離手,而且根本沒有拿過筆。
我的信寫得相當長了,然而我還有多少話想要告訴您啊:談談我的研究心得,談談所謂行獵的「成功與失利」,談談獵人們的迷信、傳說和信以為真的事。但是我怕您和讀者會看得太累了。那就把這一切留待下一封信再說吧,這信您會很快收到的。行獵是一種娛樂,它使我們接近大自然,使我們學會忍耐,遇到危險時能保持冷靜,它能使我們的身體健康和有力,使我們的精神飽滿,充滿朝氣,——我國的先民曾在俄羅斯的長江大河兩岸以行獵作消遣,以行獵取樂的還有民間敘事詩中的英雄和神射手羅賓漢(他常在古代英國令人心曠神怡而又綠蔭匝地的橡樹林里行獵),以及整個地球上的許許多多善良的人們,——但願行獵這種娛樂能在我們的祖國長久盛行下去!奧伯龍的神奇的角笛對於「有耳朵的人」是不會停止吹奏的,韋伯也不會是從富有詩意的行獵中汲取靈感的最後一位大音樂家!我剛才說過,行獵使我們接近大自然:只有獵人才會在白天與黑夜的任何時候都看到它,看到它的全部美,也看到它的全部可怖。阿—夫先生寫了這本書,我們要對他衷心地說句謝謝,我們也希望其他作家九-九-藏-書能踏著他的足跡前進,給我們講一些他沒有講到的多種多樣的狩獵。現在我們以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的《規程》中的話來結束:「勤奮而又十分聰明的獵人們,你們應該多讀這本書,這是一本講如何很好地、出色地打獵的書,你們會從中看到和明白許多好的和有道理的事。如果用心去讀,你們就會感到快慰,就會對你們大有裨益……」還有:「要培養自己的興趣,用這種好的娛樂來消遣和取樂,這很好玩,很愜意,很開心,別讓各種憂愁和悲傷把您壓倒。」


的確,自從尊敬的阿—夫先生停止打獵后,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在這二十五年中,無論是獵狗和獵槍,還是獵槍的各種用品——一切都變了:法國狗、庫爾蘭狗已不再像從前那樣享有盛名;馬爾克爾狗曾名噪一時,現在也已默默無聞;現在,英國狗正在走紅,尤其是純種或半純種和嚮導犬;在我國的氣候條件下,半純種的嚮導犬說不定倒更好些,至於塞特犬,起先因為它搜索獵物快、不知疲倦和不怕冷,大家都很喜歡它,可是現在也出現了意見分歧。英國的曼頓槍、莫蒂默槍和珀戴槍,不僅代替了摩根羅特槍和斯塔布斯槍,甚至也代替了萊帕日槍;德國的、維也納的和布拉格的獵槍已經完全沒有人用了;它們剩下的優點就是價格便宜和做得相當結實;但是,且不說我國的圖拉槍,即使華沙造的貝克槍的價錢也肯定比它們高。二十五年前尚未發生這樣的問題(我坦白承認,這問題,我本人尚未完全解決)——這問題就是:到底應該認為發明從後面裝火藥的獵槍(a la Robert或 Lefaucheux)在工藝上是前進了一步,還是相反,是無謂之舉,毫無意義?它們將來是否肯定會取代從槍口裝火藥的獵槍呢?a la Robert獵槍有許多長處,但也有許多不便;關於這一切,您在阿—夫先生的書里是一個字也找不到的。布拉茲曾用整整一章的篇幅來專門談這個問題。他的結論是a la Robert獵槍不足取;但是《Hygiène des chasseurs》的作者朗熱爾伯爵,卻認為這種獵槍不錯。再說,現在又有哪個獵人會去使用又笨又重的子彈,而不去用狄克遜和其他英國工匠製造的既精美又結實的火藥盒和霰彈槍,又有誰會去用令人討厭的填葯塞,而不用又乾淨又時髦的保險片呢!至於彈筒帽,雖然作者過去射擊時從來沒用過它(參看《槍獵手的筆記》,第二二二頁——在當代,這簡直好像不可思議!),不過他還是對它說了一句非常公道的話(他不認為火藥盒和霰彈槍用起來方便,他仍舊贊成用舊的子彈帶);但是,關於獵槍製造上的最新改進他隻字未提,而且他也不可能說什麼;他既沒有提到英國深色的彈筒帽,也沒有提到法國那種帶稜角的、印有字母G.(Gevelot)的彈筒帽,此外,這種彈筒帽從來不會打不響(帶有雙層底的英國彈筒帽甚至可以在開槍前放進水裡),也不會像奧地利標有S.B.字樣(著名的Sellier與 Bellot工廠)的彈筒帽那樣一打就開花,或者像我國自製的無名火帽那樣,甚至在天氣乾燥的時候也往往不發火,它引爆時產生的碎片還常常會打傷開槍人的手或臉。順便提一下彈筒帽盒:長期以來,我一直贊同許多有經驗的獵人的意見;的確,至今設計出來的所有彈筒帽盒全都是不能令人滿意的;去年終於出現一種英國發明的小裝置,總算完全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這個新裝置其實是個圓形的麂皮口袋,掛在腰帶上,上面有一個同樣材料做的蓋,裝有彈簧;您要取彈筒帽時,先用手壓一下,蓋子就開了,取完彈筒帽后,這蓋又會立刻自動蓋上。這非常方便,而且十分簡單,就像哥倫布的雞蛋和帕斯卡發明的手推車一樣。作者提出的訓練狗的方法也很正確;我們高興地看到,甚至在二十年前阿—夫先生就不贊成當時占統治地位的德國訓練法——給狗戴上頸圈以及使用其他把戲和花招。說實在的,只要在家裡讓狗學會聽話,讓它聽從呼喚,聽懂「回來!」這個詞,讓它輕鬆自如地給您銜來一張紙或者一隻手套(但是阿—夫先生勸告說,無論如何不要讓狗銜石頭,或者甚至於鑰匙)——然後再帶狗到野外去:如果這狗是純種狗,良種狗——而這是最重要的,——您的狗就會很快懂得您要它幹什麼。今年我對這事做了實地試驗:我有一隻年輕的、半純種的英國狗(不錯,它母親是一隻很好的良種狗),它是我在家裡親自訓練的,我第一次帶它出去打獵;這狗生性膽怯,儘管有整整六個星期它聽到槍聲就害怕,總是遠遠地跟在我後面,——直到後來,終於有一天,它下定決心撲向一隻離它十步開外的被打死的黑琴雞,它的這個進步使我本人都感到驚奇;又過了大約半個月,它已經能夠像一隻有經驗的獵狗那樣工作了,伺伏時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銜回獵物時也幹得很出色,——總之,它在我這裏完全替代了它的母親,——真可惜,它母親漸漸老了……九-九-藏-書
但現在敝省已是冬天;十月二日來了第一次寒潮,而十月三日,從一大早起就颳起了暴風雪,至今未停;田野里突然變得雪白一片;要長時間地打獵是不可能的;外面,借用一首俄羅斯歌曲中的話,暴風肆虐,雪花紛飛,白茫茫一片;一星期前我還打了幾十隻丘鷸,而現在連打兩隻也費力了:正如獵人們所說,這早來的嚴寒把它們「攆跑」了。冬天這「魔法師」的到來,總是令人難受的、不愉快的,像今年這樣,冬天這麼早就突然降臨,它的出現尤其使人感到凄涼。我們這裏沒有秋天,秋天——那個具有它的靜謐的美,那個具有「凋萎時的五彩繽紛」的秋天,被它扼殺了……一想到我們這裏十月初冬天就開始了,真讓人覺得可怕……白樺,尤其是白楊,那一片尚未來得及凋萎的翠綠,在得勝的白雪覆蓋下的一片死白中,顯得特別刺眼,看去簡直像假的,是對我們的嘲笑。坐在自己房間的四堵牆裡,我想起了我允諾過的事:現在我沒法去打獵了,但是縈迴于腦際的仍舊是打獵;我如饑似渴地拿起筆,現在我就在給《現代人》寫評論《奧倫堡一個槍獵手的筆記》的文章——自從我來到鄉間后,這本書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案頭。
你發出隱秘的雷的咆哮
小得都看不見……驚濤拍岸,
他雙手拿著堅不可摧的鐵槌
太美了!……總之,描寫自然現象時,並不要求您把腦子裡能夠想到的一切統統寫出來:您把每個人都可能想到的東西說出來就行了,——但是要做得恰到好處,讓您的描寫與您所要描寫的銖兩悉稱,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無論是你我,也無論是讀者,都無復他求。
一眼望去,只有蒼蠅那麼小。再往下,在半山腰,
暴風雨最後殘留的烏雲!
由於上面所說的種種原因,我想象,任何一位自然科學家都會以真正的喜悅拜讀阿—夫先生的這本書的。已故的奧杜蓬讀了這本書後一定會深受感動。我想,比如說,您是否知道,寫自然史的最大困難乃是準確描寫鳥的外形與顏色?請看,這一切阿—夫先生寫得多麼成功啊。因此我更堅信,這本《槍獵手的筆記》一定會受到自然科學家的歡迎,因為最近以來他們這門學科出現了更務實和更講究實際的傾向,或者說得更確切些,他們變得更注重對大自然進行有效的考察和研究,而不是像從前那樣,有時僅限於作出一些富有詩意的,雖然是深刻的,但卻永遠令人感到模糊不清和摸不著頭腦的假設,本世紀初,謝林就曾用這樣一些假設使人看得暈頭轉向。
這裏太高……聽不見。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令人頭昏目眩!請俯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