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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一驚一乍的,我又不是在看你外遇對象給你寫的信。」
「是嗎?」
「是。」
「不是。」陣內沒好氣地說完,撓了撓耳朵,「那人沒孩子,正在為死後財產該給誰而煩惱,於是我就提議說乾脆給我算了。」
木更津安奈面無表情地回答:「聽說,你這樣已經構成性騷擾了。」
我沒有意識到他這個回答的意義有多麼重大,追問道:「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可是,他並沒有再給出任何回答。
陣內露出厭煩的表情,沉默著離開了辦公室。
「再說『是』,我可就要罰款了。」
「他離婚後一直獨居。前妻和女兒都回老家了。」
「是。」
我從年齡開始向他確認各種情況和生活經歷,他總是回答「是」,就算跟他說「如果與事實不符一定要告訴我」,他也只說「是」。於是我故作幽默地說:「那在你想說『是』的時候,嘗試說一下『不是』吧。」儘管如此,他還是回了我一句「是」,這讓我羞愧得想低下頭。他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平時都在什麼時候開車?啊,你是在哪兒學會開車的?」
「他很擔心你吧?」
「啊,我只是一不小心脫口而出了,其實也沒有很奇怪。」木更津安奈馬上做出更正,「只是他和主任坐在一起顯得很奇怪。」
「那小子指誰?」
「難道那是決定性的一球?」
「那是房東。」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我轉過頭,發現陣內站在不遠處。
「我的預言又不一定會成真。」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
「車技有進步嗎?」
「是。」
「我只不過是把你投過來的球打回去而已。」陣內嘆息道。隨後,話題又回到了棚岡佑真的案子上。「被害人的家庭狀況是九_九_藏_書什麼樣的?好像有個女兒?」
「怎麼個奇怪法?」
「你怎麼看?」
「是。」
「這不是採訪,只是普通的對話。」
回到家庭法院,聽到木更津安奈那句「這裏面有內情」的提醒后,我才意識到當時應該深挖下去。
「沒錯。」
「是。」
我無奈地想,那句話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呢?但再仔細一想,也不能完全肯定那是謊言。這正是陣內可怕的地方。
「麻煩你不要以我有外遇對象為前提說話。」
「那天的車,是你偷來的吧?」
「嗯。」陣內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不一會兒,他自言自語般說:「有二就有三。」緊接著,他像想要碾碎紙上的那些話語一般,啪地合起資料,還給了我。
「棚岡佑真從小就被寄養在親戚家。」我看了一眼檔案,「好像有點棘手。」
「那你自己呢?」陣內粗魯地問了一句。
我跟陣內講了面談的情況,陣內一臉無趣地噘起了嘴。「最後遭殃的是他自己。」
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人生被一輛突然衝上人行道的汽車徹底打碎的男子。雖然本能地想逃避那種恐懼,但身為調查官的我告誡自己不能逃避。那個男子一定很不甘心。
「從最開始就沒有過。」
面談時,我遲遲找不到時機向棚岡佑真提起的,就是這個話題。棚岡佑真四歲那年,他一家人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前方突然有車撞上中央隔離帶。棚岡佑真的父親恐怕是那種看到事故發生無法置之不理的性格,當即停下車打算上前查看情況,卻有一輛車從後方疾馳而來。母親慌忙上前想把父親拽回來,結果兩人都被撞倒了。我還記得在電視上看到過那起令人心痛不已的事故的新聞報道。對我來說read•99csw•com,那是在遙遠的某處發生在兩個陌生人身上的事故,我只是感嘆了片刻,並沒有抱以太多關心,也沒有記在心上。畢竟那種事情實在太多了。
真不愧為越不在理就越覺得自己有理的人,他竟大大方方地看起了資料。只是,就算是陣內,面對因車禍失去父母的孩子十五年後變成肇事者這種命運的作弄、不祥的巧合,好像也無法掩飾驚訝。
「你都已經十九歲了,只要考到駕照,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開車了?」
對這個問題,他連「是」都沒有回答。
「他一定是那種每天早上都要慢跑、從不偷懶的認真性格。」
「房東?出租公寓住宅的房東嗎?」
「是。」
「是。」
「那個開車把人撞死的少年,人稱棚丹的棚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要提起那個話題並不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也不是出於我覺得有趣,而是因為那是一項與他的人生經歷相關的非常重要的調查。儘管如此,我還是猶豫了。
「是。」
「說起主任……」木更津安奈壓低了聲音,「我不記得具體時間了,不久前,我去過一家咖啡廳,是家私人經營的復古小店,我頭一次進。我走進去時,看到主任正跟一個奇怪的大叔坐在角落裡。」
看來這種像小學生之間的問答行不通。
「主任當時非常生氣。」
「是啊。」陣內皺著眉,似乎在思考。
「好難得啊。」木更津安奈說。
「怎麼說?」
從此前的對話中可以猜測,他對我敞開心扉似乎不太可能,一旦我提起那件事,他一定會連窗子都關閉、上鎖,甚至還會纏上兩圈鐵鏈。那就好像是面對著一個寫著大大的「關」字的按鈕,我實在沒有勇氣按下去九*九*藏*書
「為什麼?」
陣內沉默了片刻,我還以為終於安靜下來了,結果扭頭一看,發現他正用典型的偷窺姿勢看我打開的資料,把我嚇了一跳。
「生氣?」
「是啊。」我不記得陣內的確切年齡,但應該差不多。
「嗯,他一定是覺得自己確實說錯話了。」
「你並不是故意要撞那個慢跑的人,對吧?」
對話並不像打乒乓球那樣能夠順暢地一來一回,我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每次提問都像棒球投手那樣抱著每一球都要直取死角的心情。
「沒有嗎?」
「主任,你是不是騙那個大叔了?我看人家都哭了。」
「等等,主任,你是說在父母的事故和這次的事故之後,還會有下一起事故?不要講那麼不吉利的話。」
「那天出事有什麼原因嗎?」
我想先將他無證駕駛而引起的車禍放一放,針對另一場車禍提問,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已經到嘴邊的話被我咽了回去,又來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木更津安奈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不過,那個人真倒霉,他好像還很年輕。」
我想談的,是他父母遭遇的車禍。
「這麼年輕,跟主任差不多大吧。」
「什麼?」
「主任竟然說自己的預言不一定會成真。平時他不是總說,自己的預言一定會中這種一味自我肯定的話嗎?」
「父母因車禍去世,孩子長大后在車禍中奪走別人的性命,真是太讓人痛心了。」我半帶感嘆地說著,看向陣內。
新聞提到車上還坐著那對夫妻的兒子,我當時痛心地想,突然失去父母的他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呢?當然,這也只是看到新聞那一刻的想法,之後很快便遺忘了。因為我做夢都沒想到,在接下來的人生中還會九_九_藏_書與長大后的那個孩子碰面。
「他得了一種只會說『是』的病。」
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已經無球可投了。可就在我拋出下一個問題的瞬間,他的反應出現了變化。
「四十五歲。」棚岡佑真開車撞倒的男子當場死亡。
「鑰匙是從哪兒來的?」其實這些警方已經調查過。那輛老舊的黑色奧德賽的車主將鑰匙藏在了自古流傳的位置——遮陽板後面,所以輕易就能把車偷走。
「你跟伯父談過了嗎?」
「那是什麼?」
「他的父母都在車禍中去世了。」
提這個問題我並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投了個有點偏的球,想試試對方的反應,觀察一下,但之前連揮棒擊球的姿勢都沒有做過的棚岡佑真卻突然打算揮棒,嚇了我一跳。只見他眼神突然起了變化,渾身散發出隨時要撲過來的氣場。他一副驚訝的表情,身體僵住了,緊接著回答:「不是。」
「偷看不都是悄無聲息的嗎?我以為你在看外遇對象給你寫的信。」
「怎麼了?」
「我倒想問主任,你幹嗎悄無聲息地偷看我的東西?」
「會不會是主任手上某個案子的相關人員?也許是陪同人。」陪同人,即處理未成年人案件的律師。「不過要開會的話,完全可以在這裏開啊。」
我不禁想象起那個四十五歲就離開這個世界的人被剝奪的未來。漆黑而泥濘的苦楚,或許該說是孤獨感,湧進我的腦中。身體彷彿變得空蕩蕩的,強烈的不安將我淹沒。太突然了,死得太突然了。我又想到奪走那個人人生的棚岡佑真,胸口感到一陣抽痛。他奪走了一個人的人生,是這起事故的罪魁禍首。
「那輛車一直停在附近的月租停車場,你就盯上了?」
「是。」
「難道他是故意的?」
「你伯九_九_藏_書父說,其實你不是壞孩子。」
「你沒交房租?」
「眼淚都在打轉了。」
「是。」
「當時他們正對著一些好像文件的東西,我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那到底是什麼呢?我本來想下次見到主任問問他,結果忘了。」
在鑒別所的調查室,與我對坐的棚岡佑真毫無生氣,一臉沮喪。
「不是會不會成真的問題,能不能麻煩你別講那種可怕的話。」
「當然沒有!」
「會在意自己說錯話的主任……」我喃喃道。老實講,在我看來,這跟告訴我甘地會家暴一樣不對路。
「我沒騙他,他也沒哭啊。」
「那小子是什麼感受?」
「你是覺得無證駕駛更刺|激?」
「他的父母呢?」
「故意?你是說,他故意撞那個人?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是。」
「這沒辦法從得失的角度來考慮吧。」這在原則上是應該移送回檢察官的案件,如無意外會進行刑事審判,也不知道他到底對這個情況理解了多少。
關於這個問題,警方也提供了信息。網路上到處都能找到駕駛的教學視頻,棚岡佑真就邊看邊學會了。他趁天亮前還沒什麼人的時候偷走奧德賽,在公園的大型停車場里練習駕駛,最後熟練掌握了。
「主任,你應該早就看過這個了。」我頓了頓,略帶嘲諷地補充道,「因為你是主任嘛。」
陣內和木更津安奈都是那種想當然的人,總喜歡憑一己之見對事物做出臆斷,所以兩邊都不太可信。
「你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像蹩腳的採訪。」
「再讓我看看棚丹的資料。」話音剛落,陣內就一把抓過我桌上的資料。
「只是瀏覽罷了。」陣內面不改色地說道。
「主任呢?」木更津安奈突然插話,「我知道你沒結婚,那有沒有戀愛對象?無論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