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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當我在五點鐘朝窗外看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在窗前徘徊,想象自己能在空蕩蕩中看見他的形體,就像一根看不見的柱子,在垂暮時分逐漸暗淡的光線下隱約閃爍。隨後,我走到留言機旁。紅色的發光二極體上顯示有三十三個來電。我使用瀏覽功能,跳過其他來電,找到了克拉莉莎的留言。她希望我一切平安,並說她會在六點鐘回來,她愛我。另外還有三條工作留言,這樣算來,帕里總共給我打了二十九個電話。就在我還在尋思這個數字背後的含義時,磁帶開始轉動。我調大音量,聲音聽上去像是在計程車里打來的。「喬,窗帘的主意不錯。我馬上就明白了?我只想再說一遍:我也感覺到了,我真的感覺到了。」因為情緒激動,說最後這些話時,他的音調抬高了一些。
最後一場面試結束后,我以前的老教授送我出門,從他表現出的格外親切的態度中,我已經領悟到:自己的學術生涯就此結束了。我冒雨走在展覽路上,思索著該怎麼辦。當我經過自然歷史博物館時,豪雨傾盆而下,我便和其他幾十個人一起跑進博物館里躲雨。我在一座梁龍的等身模型旁坐下,等著身上晾乾,這時,周圍旁觀的群眾讓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大隊人群經常讓我隱約有種遁世心理,而這次,我從人們身上看到的好奇和驚嘆彷彿讓他們變得高貴起來。所有進場的觀眾,不論年紀大小,都被吸引到這裏,在這頭宏偉的巨獸腳下站立,連聲驚嘆。我偷聽到一些人的談話,除了他們流露出的熱情以外,令我感興趣的是,在普遍程度上,人們對科學都很無知。我聽見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問三個和他在一起的成年人,像這樣的生物會不會追趕並吃掉人類。他很快得到了回答,而從中我可以聽出來,那些成年人對生物進化歷史的認知和事實相去甚遠。
我泡了一杯咖啡,做了些三明治,回到自己那面對另外一條街的書房裡坐下,繼續閱讀(確切地說是慢慢瀏覽)我做的筆記。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帕里的騷擾加劇了我以前心中產生的不滿——我所有的觀點都來自於別人。它時常回到我的心頭,往往是在我對其他某些事感到不悅的情況下。我只是在簡單地核對和吸收他們的研究成果,然後再把它們傳播給廣大普通讀者。人們誇我有天賦,能將複雜的事物解釋清楚。在科學領域的許多重大突破背後,人們經歷了無數的挫折、反覆和由於幸運而隨機獲得的成功,我則可以利用它們編寫出像模像樣的故事。這是真的,總得有人在研究人員和普通民眾之間牽線搭橋,為人們做出更高層次的解釋,而實驗室里的工作人員一般都過於繁忙,或者過於小心謹慎,因而沒有做這些事情。另外我要承認的是,時尚科學界就像一座茂密的叢林,其中最高的那些樹木——恐龍,黑洞,量子魔術,宇宙混沌學說,超弦理論,神經系統科學,以及對達爾文學說的重新回顧——每一棵都是搖錢樹,讓我著實掙了一大筆錢,並且就像蜘蛛猴那樣在上面盪鞦韆。我的每本書都被裝訂成帶有精美插圖的硬皮精裝本,裏面還附有電視紀錄片和電台廣播討論的內容,以及在這顆星球上最舒適的地方舉行的會議的圖片和介紹。九九藏書
我坐在那裡,腦子裡開始思考一些和恐龍有關,卻彼此全然不相干的事情。我想起了達爾文在《小獵犬號遊記》中的描述,說他在南美洲發現了大量的骨骼化石,而確定這些化石的年齡對支撐他的理論是何等關鍵。地質學家查爾斯·賴爾提出的觀點曾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地球的年齡遠比教會堅稱的四千年古老。在我們這個時代,冷血與熱血動物之爭已塵埃落定,結果後者勝出。新的地質學證據顯示,歷史上曾發生過多起大災變,擾亂了地球生命的發展歷程。位於墨西哥的那處巨坑,很可能就是由流星撞擊地球形成,而正是那顆流星終結了恐龍帝國,讓那些在龐然大物腳下四處奔逃、像老鼠似的生物有機會擴大生存範圍,從而為哺乳動物——乃至最後的靈長目動物——的蓬勃發展提供了條件。還有一種觀點也充滿了吸引力。這種觀點認為,恐龍根本沒有滅絕,而是服從了自然環境的需要,進化為我們在後花園裡餵養的無害鳥類。
「是的。我已經被……」
「沒有。」
門鑰匙就在我的手裡。我猶豫了一下,想告訴他我從沒說過這種話,並提醒他那份先前作出的「鄭重承諾」。我也在尋思,把他的話再從頭到尾聽一遍,對我是不是有好處,或許我可以更多地了解他的精神狀況。不過,我們現在正站在一條狹窄的磚石小徑上,在兩排經過修剪的冬青樹叢之間,我又要被拖進另一出家庭情景劇中了,這一點讓我頓時興味索然。
我說:「他想拯救我。」
幾年前,科學類圖書的編輯們滿腦子裡只有混沌的宇宙。現如今,為了挖掘關於新達爾文主義、進化心理學和遺傳學的每一種可能的觀點,他們絞盡腦汁,恨不得把桌子捶爛。我不是在抱怨。這些工作確實幹得不錯,但克拉莉莎對整個項目卻基本上持否定態度。理性主義已經走向瘋狂的絕境。「這簡直就是新基要主義,」有天晚上她這麼說。「二十年前,你和你的朋友們全都是社會學家,將所有人的倒霉運都怪罪在環境上。而現在你們卻要我們相信,自己受制於基因本身,每件事情都有它存在的理由!」當我把威爾遜的話讀給她聽時,她心煩意亂。所有的一切都被剝得赤|裸裸的,她說,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一些更重要的意義被人遺忘了。對於嬰兒的笑容,動物學家提供的觀點其實並沒有什麼價值,它的真諦是在父母的眼裡和心中反映出來的,只有在那份流露出來的愛意中,只有經歷了時間的檢驗,它才會顯得有意義。
我坐在書房裡,手邊放著咖啡和三明治,對微笑的研究進展全無,而帕里正守望在人行道上。就在這一天,我又回想起這一切,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耳邊不時響起留言機接入電話的咔噠聲。每隔兩小時我就走進起居室檢查一趟,而他總是https://read.99csw.com在那裡,凝視著入口處,就像一條拴在商鋪外的看門狗。只有一次我看見他正在給我打電話,大部分時間里,他都只是靜靜地站著,兩腳微微分開,雙手插在口袋裡。在我眼裡,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專註,使人聯想到即將臨近的幸福。
「這會兒他就站在我家門外邊。」
「沒有。」我明白,我的申訴必然得吃官僚主義那一套了。沒有哪種設備無比精良,可以處理每一份個人敘述。既然哀怨得不到發泄,我就只能把自己的故事整合為一種可辨可認的大眾形式,從中聊以自|慰。帕里的行為得被歸納為一種犯罪。
「沒有。」
「呃,沒有。」
我頓住了。我第一次意識到,在那個男人的聲音背後,還有其他人的說話聲。或許,在警局裡坐著好幾排警官,都像他那樣戴著耳機,成天面對著諸如搶劫、謀殺、自殺和持刀強|奸之類的案件。我則與其他人為伍——光天化日下企圖讓我皈依宗教。
我讓司機帶我去布盧姆斯伯里,然後身子往後一靠,讓自己平靜下來,回想前天跑到聖詹姆斯廣場上尋找帕里時那種斷斷續續的感覺。當時,他代表著我認為充滿了莫名恐懼的未知,而現在,我把他看作是一個迷茫、古怪而不敢直視我的年輕小伙兒,他的缺陷和情感渴求令其於人無害。他是個可悲的傢伙,一個討厭鬼,但畢竟不是威脅。就像克拉莉莎說的那樣,他是一個趣味盎然的故事中的角色。經過如此熱切的相遇后,我卻能夠把它從我的思想中清除出去,這或許有些反常,但在當時,這似乎既合理又必要——早上我已經耽擱太多時間了。計程車開了還不到一英里,我的思緒已經飄向了當天要做的工作上。前天,我在希思羅機場等候克拉莉莎時,這篇文章就已經在我的腦中初具雛形。
「沒有,可他……」
話音一變,從公事公辦的中性口氣滑向了近乎誠摯的詢問。我彷彿聽出一絲約克郡的口音。「那你能告訴我他做了什麼嗎?」
「他有沒有對你施加過任何身體傷害?」
我回到大廳里,調低留言機的音量,然後走進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我注視著鏡子里自己那張滴水的面孔,尋思著要是別人被像我這樣的人騷擾,將會是一幅什麼樣的情景。這一時刻,還有當克拉莉莎在田野里遞給我那瓶酒的時候,都可以作為一個起點,因為在我看來,正是從那一刻起,我才開始真正地明白,這一切不會在當天就畫上句號。我回到大廳里,再次來到電話留言機旁,心想,這下子我跟人家拉扯上了
「你有證據可以證明他蓄意要找你的麻煩嗎?」
「拯救你?」
我掛斷電話,並把話筒摘下來放在一邊。接著我又改變了主意,把它重新掛回座機上,關掉電話鈴聲,打開留言機。我剛穿過起居室走到窗前,它就開始嘀嗒嘀嗒地工作了。帕里就在外面,站在對街能被我看見的位置上,手裡拿著一隻手機擱在耳邊。我聽見他的聲音從身後的留言機里傳出來,在大廳里回蕩:「喬,上帝的慈愛會找到你。」他抬起頭朝上看,肯定在我走到窗帘後面之前就看見了我。「我知道你在那裡,我能看見你。我知道你在聽……」
「他有沒有威脅過要傷害你?」
我特地預留出這一天,用來撰寫一篇關於微笑的長文。有一份美國科學期刊雜誌將用一整期的篇幅刊登文章,主題被編輯稱為一場「心智革命」。生物學家和進化心理學家們正在重塑社會科學。標準社會科學模式這一大戰後的共識正在不斷分崩離析,人的本性需要重新考量。我們剛降生到這個世界時,既不是白紙一張,也不是什麼萬能學習機,更不是我們所處環境的「產物」。如果我們想要認清自己,就必須知道自身的由來。我們像地球上的所有其他生命一樣進化,許多先天的不足和能力伴隨著我們來到這個世界,而它們全由基因決定。我們的許多特點,我們的腳形,我們眼睛的顏色,都是固定好的;而在其他方面,例如我們的社會行動、性行為以及語言習得,都需要我們在生活中讓它們自然發展。不過,這一進程並非具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我們都有一種本性。人類生物學家的言論證實了達爾文的觀點。我們通過面部表情流露內心情感的方式,在所有的文化中都基本相同,而嬰兒的笑容是特別容易單獨區分和加以研究的社會信號。它同時出現在卡拉哈里沙漠里的桑人嬰孩和曼哈頓上西區的美國幼童的臉上,並且具有相同的作用。愛德華·O·威爾遜曾絕妙地說道,它「促成了對父母之愛和親密感情的更豐富的分享」。然後他接著說,「在動物學術語中,它是一種社會行為釋放器,是與生俱來、相對恆定的信號,作為媒介引導著一種基本的社會關係。」九-九-藏-書
離開博物館時,我已經在面試通知書的背後潦草地勾勒出了一本書的框架。我花了三個月閱讀,六個月寫作。與我合夥經商失敗的那個人的妹妹是一名圖片研究員,她很體貼我,同意延期支付她的報酬。書出版了,正好趕上任何一本恐龍圖書都能暢銷的好時機,因此銷量不錯,讓我能夠與人簽約,撰寫關於黑洞的科普類圖書。我的寫作生涯開始了,隨著成功接踵而至,在科學領域有所建樹的機會也向我關上了大門。我成了一位記者,一名評論員,一個自己所學專業的局外人。回想起來,當年我在做關於電子磁場的博士論文時,在參加研討量子電動力學重整化理論的學術會議時,我曾是那般陶醉飄然,而現在,我卻再也無法回到往昔的歲月之中。當年的我,雖然人微言輕,但畢竟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一個積極的參与者;如今呢,且不說科學家,就連實驗室里的技術員或者學院的門衛,都不會把我當回事兒。
我簡短地說了聲「抱歉」,然後用肩膀往前一擠,將他擠到了一邊,這讓我有些吃驚,因為他比我想象的還要輕。他任憑自己被我擠到一邊,讓我能夠把門打開。
「可我不想。」我又朝他走了兩步,彷彿他是一個幽靈,我可以直接將鑰匙穿過他的身體,插|進鎖孔里。
是帕里。「請不要逃避這一切,喬。」他說道https://read•99csw.com
「是的,轉化我。他鬼迷心竅,絕不肯放過我。」
我打開留言機上的蓋子,裏面的錄音帶還在旋轉。我把音量旋鈕調高了一個刻度,聽見帕里微弱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一走了之,喬,但是我愛你。是你啟動了這一切。現在你哪能說溜就溜……」
「那個騷擾你的人現在和您在一起嗎?」
「沒有。」
他又開始哀求起來。「聽著,喬,我們有很多事情好談,我知道,你現在也在想那件事。我們幹嘛不現在坐下來,一起聊聊,看我們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走進屋裡,準備好攔住他,不讓他跟著我,但他仍然呆在原地沒動。關上大門時,透過安全玻璃,我看見他還在對我說著什麼,好像又是「寬恕」這個詞。我乘坐電梯上了樓,剛來到家門口,就聽見屋裡的電話響了。我以為是克拉莉莎,她說過會給我打電話,便趕緊跑過門廳,抓起了話筒。
「沒有。聽我說,警官,您為何不讓我解釋清楚。他是個瘋子。他不會放過我的。」
「他一直打電話騷擾我,還帶著……」
「是你被人騷擾嗎?」
然後,我又回到書房裡坐下,沒有繼續工作,而是入神思索,一邊等待克拉莉莎歸來。我又一次開始回顧自己的生活,琢磨自己如何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或許,我本可以改變自己人生的軌跡。荒唐的是,我還開始思索,我將如何回到原先的研究道路上,並在我五十歲之前取得一些新的成就。
我快步走進書房,取下傳真機上的電話,撥通了警局的號碼。在我接通前的幾秒鐘里,我發覺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女聲傳了出來,簡潔而帶著幾分懷疑,想必在經歷了一整個工作日的慌亂與苦惱之後,她已經有點麻木了。
「問題是,」他說,「我是秉持寬恕之意而來的。」
「或者對第三位當事人呢?」
那個聲音立刻恢複原狀,公事公辦,就像在念一張調查流程表。「他有沒有採取猥褻或者侮辱你的行為?」
我們正在進行一場深夜餐桌討論會。我告訴她,在我看來,她最近花在濟慈身上的工夫太多了。毫無疑問,他是個天才,但他同時又是一位蒙昧主義者,認為科學將世界中的奇妙之處剝蝕殆盡,而事實上情況恰好相反。如果我們珍視嬰兒的笑容,那麼為什麼不去仔細思忖它的源頭,研究他們為什麼會笑?我們是不是該說,所有的嬰孩都被某個神秘的笑話逗樂了?或者,上帝親臨人間逗他們發笑呢?或者,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因為他們從母親那兒學會了如何微笑?可是,聾盲嬰兒也會微笑呀。因此,人類的笑容一定是與生俱來的,而且是出於物種進化的考慮,具有某種合理的存在因素。克拉莉莎卻說,我沒聽懂她的意思,對局部細節進行分析沒錯,但這樣做卻容易失去對整體的把握。我同意她的觀點,綜合分析當然也是至關重要的。可克拉莉莎又說,我還是沒聽明白,她是在談論愛。我說我也在講愛,還告訴她,尚在襁褓中咿呀學語的嬰孩更多是為了自己而汲取這份愛意。她說,不,你還是不明白。於是我們就此停止了討論。毫無敵意哇。我們曾在很多場合以不同的形式作這樣的交談。這次,我們真正談論的是我們自己的生活現狀:我們身邊沒有孩子。
「他對你的個人財產造成威脅了嗎?」
在我情緒不好的時候,那種「我是條寄生蟲」的想法九-九-藏-書就會回來。倘若我以前沒拿過物理學學位和量子電動力學博士學位的話,也許我還不會這樣覺得。我本應該已經帶著自己的原子增量理論,站在人類知識的高山上。然而,在七年備受約束的嚴格學習之後,我的內心躁動不已,難以平靜。我離開了大學校園,不計後果地天馬行空,四處遊歷,耽誤了太多時間。等我終於回到了倫敦,我又和一位朋友做起了生意,打算在市場上推廣一組精緻的相控電路設備——這個小玩意是我在讀研究生時利用空余時間研究出來的,可以用來增強某些微處理器的性能。當時我們以為,世界上每台電腦都會需要一個。有家德國公司請我們飛往漢諾威,頭等艙的機票由他們出。有那麼一兩年,我們以為自己會變成億萬富翁。然而,在申請專利時,我們失敗了。來自愛丁堡郊外一座科技園區的某個研究團隊已經搶先一步拿下了專利,而且他們的電子器件比我們的要好。後來,電腦行業朝另一方向突飛猛進,我們的公司甚至從來就沒有售出過產品,而愛丁堡的那支研究團隊也宣告破產。當我想重新拾起量子電動力學的研究工作時,我的履歷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當,我的數學知識正在日益陳舊,況且我已臨近而立,在這個競爭激烈的遊戲中,我的年紀顯得太大了。
那個聲音突然插|進來,他終於不耐煩了。「抱歉,先生,這不是一起警務事件。除非他對你造成傷害,或對你的財產造成損失,或者對這兩者構成了威脅,否則他的行為就不算犯法。試圖轉化你的信仰並沒有違法啊。」然後,他帶著些許責備的口氣終結了我們的緊急通話。「在這個國家,我們享有信仰自由。」
「他有沒有企圖訛詐你?」
等我走開一段距離之後,他開口了。「你讓我等,所以我等你。」
我回到起居室窗前,俯瞰帕里。他不再對我的留言機說話,而是站在那兒,兩手插在兜里,面向公寓,像個史塔西特工那樣不動聲色。
我亮出鑰匙,對他說:「你擋著我的路了。」
他還是攔在我前面,擋住大門,說:「我想跟你談談那次事故。」
窗帘?我回到起居室里。它們就像平常那樣掛在原處,我們從未取下它們。我把其中一條拉到一邊,愚蠢地期望能找到一條線索。
說話時,我用了一種低沉沙啞、富於理性的音調,聽上去像個負責任的市民。「我要報案,有人騷擾我,有計劃地騷擾我。」電話轉接給一名男警官,同樣小心而冷靜。我重複了剛才的話。片刻猶豫之後,他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我在迪龍斯書店取到了書,花二十分鐘瀏覽了一遍。我很想立即開始寫作,便乘坐計程車回家。當我付好錢、轉過身來的時候,我看見帕里正在公寓大樓的入口旁等著我。我在指望什麼啊?難道就因為我的思緒放在別處,他就會從我的眼前消失嗎?當我走近他時,他看上去有點面帶愧色,但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你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