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泡由她的鼻子內向上升，死神坐在浴缸邊沿，靜靜欣賞她步向死亡的容貌，她的臉孔看上去更白更雅緻，她的棕發飄在水面上，而她的雙臂無力地半浮半沉。

另一半嘗試理解他的說話。

陶瓷的雙眼亮起來。這樣的情話……誰會不被打動。

另一半靜靜地聽著。

死神望著陶瓷的側臉，她細緻得如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在這臨死的一刻，她的肌膚不帶一點血色，那呈藍色的臉，散發出一種一握便碎的美麗。她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叫任何人都不忍心。

而他的心，剎那間抽|動的痛。

她將會是一具美麗無雙的女屍。

叫他怎能不動容？況且，她的哀愁已傳染了給他。他把她抱進懷中，動作細巧得如抱著一尊水晶，他不能容許她有半分損傷。

死神看了她一會，便把她抱起身。他的右手放在她後頸的位置，死神的右手並不准備用來帶她上路。

另一半介乎了解與不了解之間。

惘惘然，隨著心靈的牽引，陶瓷遊走大宅內，盼待撲向那個靈魂的歸宿。

在走上飛機的一刻，她步履輕盈，並無依戀。死神坐在她的身旁，他交給她一個令她安心的眼神，才啟動飛機引擎。飛機飛入漫天的霧海中，陶瓷這樣說：「死亡的道路就是如此讓人摸不清嗎？」然而，死神並沒有反應，飛機啟動之後噪音太多，根本無法交談。陶瓷看了看死神，然後便打消了繼續說話的念頭。

她抬起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望向她所愛的男人，如此問：「為什麼你這樣愛我，我還如斯難過？」

她愛煞了由死神而來的一切嬉戲，因為這個男人，這些她原本鄙棄的舉動，忽然變得性感。在開會時她自顧自微笑，思考著可以回報他一些怎樣的趣味。她也喜歡這狀態的自己，她得到一股生命力，她覺得自己年輕、活潑、有情趣。

她沒有說話。氣氛太濃郁了，沉厚而性感地，把抱著的人融成一團。

死神嘆了口氣，垂眼微笑。「現在我居然在這種穩定之外探索一種不穩定。而我愛煞那種浮動、惘然、惆悵、彷徨和不明朗。」死神掩住半張臉，說：「我在自作自受。」

死神問她要不要改期，霧太濃，不會看到半空的風景，既然是塵世間的最後一程，死神恐怕風光不好會令陶瓷有遺憾。陶瓷輕笑，她說她才不理會半空的景緻，她做了多年人，再好的風光她都經歷過。

死神撲到她身上，捉著她伸向上的手臂，說：「他們不會知道，那才是我倆最美妙的新開始。」

為什麼，快樂會比別人多。

這段日子以來，陶瓷但覺自已變成另外一個人。無時無刻，都渴望死神在她身邊。

在雲霧中，她領受著狂喜。卻又總是，偶爾有一刻，心頭那個鉤，會拉扯得很痛很痛，是一股苦澀與悲哀的痛。

每次看進她那雙異色眸子，他也看見自己的未來。在那未走進的時空里，也不外乎是他和她。

她看著他靜靜地微笑，片刻后才說：「你要我生就生，你要我死便死。」

死神與她小別一小時，回來后神色悵然。他坐在她身旁，喘著氣，這樣說：「在別離你之時，每一下的心跳都是為著思念你。」

陶瓷微笑無話，她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微紅的臉上掛滿了惘然。她相信了他。

死神拿來毛巾印去她身上的水滴，很有耐性地把她的頭髮輕輕抹乾，他不想她九-九-藏-書醒來之後頭痛。

死神望進自己的眼眸內，說：「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我和你都未經歷過愛情。」

死神微笑，他的神態耐心而優雅。沒多久后，他便能親自接她上路。

死神把陶瓷抱到床上。這個如從水中誕生的美人張開眼睛，軟弱虛疲地望向賜她死亡的男人，輕輕說：「我辦不到。」

死神說下去：「我們絕對有能力把她帶到我們的世界去。」

為什麼，上一刻如像有一千個瘋子在耳邊說話；而下一刻，又寧靜恬淡如無波無浪的幽谷小湖。

那是一個很傳統而凄美的死亡。死神注滿一缸水，把陶瓷放進水中，替她按摩之後，便給她注射麻|醉|葯。漸漸，她的視線朦朧，眼皮沉沉垂下。當她的頭顱傾側一旁后，死神便把她的身體移向前，讓她的臉孔淹沒在溫水中。

他有數千歲，她亦已百多歲，但因為愛情，床上的情侶永遠似孩子。他又捉著她在床上翻滾，她抓住枕頭使勁拍打他。兩個人又笑又叫，為著一個殉情的承諾而共同歡欣。

他們是一雙靈魂交纏，而肉體亦不能離開對方的情侶。愛上一個人，那種渴求是無止境的。

陶瓷明白了，然後，她感覺到心髒的壓力。

忽爾，陶瓷左手手腕攣動，繼而，她的上半身也抖動起來。氣泡改由她的唇冒出，那原本已合上的眼帘，在水中微震數秒后，重新張開。

黑眼睛聽得明白。黑眼睛的主人覺得很幸福。

陶瓷迴避他的目光，輕輕搖頭：「你叫我愈踩愈深。」

她的靈魂帶動了身體。她不要死。

飛機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濃霧，漸已不似人間。

死神說：「我完全想象不到我會有這一天。」

死神望著自己的樣子，他發現了他的眼神虛弱而無助。「我瘦弱了很多，差不多認不出自己了。」

他怎會不疼她？世上萬物，他最疼的就是她。

那離心力大得驚人，縱然系著安全帶，她都坐不穩。飛機向下急墮，霧海在機身兩邊四散，塵世的景象又再重現，陶瓷看見，飛機正向一個山林俯衝。

她的身體雪白如被漂染，嬌柔脆弱，叫男人只能小心翼翼。這種一握便碎的美麗，卻如深淵一樣叫他跌墮和沉迷。

有一回，她在花園找著死神，於是她就跑前去，從后抱住他。她覺得自己像失去主人的小寵物，只不過分離一會兒，也但覺無法獨立求生。

因為愛情，她什麼也能做；卻又什麼也不能做。

死神點了點頭，告訴另一半：「她殺害不了死神，反而，死神會把她接走。」

她不想死，他不會要她死。雖然，只要她一死，他的所有願望都能達成。

那是一種很痴纏很痴纏的愛情，見少一眼也難以忍受，兩個人的心是互相鉤纏著的，一離開，心就痛。

別離開……別離開我。我們心上的那個鉤，把我們心頭的肉也撕扯開。

陶瓷面對著花園的景緻，握著一杯咖啡，享受著此時此刻。

而這個女人的難過，如最劇烈的毒藥那樣腐蝕他的心。

當他在她面前，她總是那麼願意投降。

陶瓷有一刻但覺呼吸不了。她悄悄離開他的懷抱，臉上泛出紫色的陶醉。她細細地喘著氣，片刻后含笑告訴他：「像是被命運所吻。」

他的愛情，讓她看來美得如此不可思議。他實在激動到不得了。他的眼淚，是一種對她的歌頌。

飛機碰散。死神被拋向離機身一百英https://read.99csw.com尺之外，頸項折斷。而陶瓷，在距離死神的三十英尺外昏迷不醒。

日子是這樣無盡軟綿，輕飄飄，身與心都不著地。

這一句說話，重複了一百年，到今日，仍然縈繞心間。

陶瓷放棄了死亡的念頭，她要活。

他跪到她身旁，看著這具氣若遊絲的肉身。她就快死了，只要死神伸出他的右手，她就會被他帶走。

怎可以這樣美？美得讓一個男人重新定義出幸福。

另一半沒法否認。

另一半默然。

死神揚了揚眉，這樣說：「你知道嗎？但丁在九歲那年初遇八歲的貝緹麗彩，然後又在十八歲那年再遇上十七歲的她。這兩次匆匆相遇，卻帶給但丁一生也無法忘懷的狂愛感受，終其一生，他也為著愛戀而活，所有的創作力，都來自那愛戀她而衍生出來的澎湃。貝緹麗彩嫁給的是別人，而且早逝，但丁雖不能擁有她，卻無法自拔地迷戀她。那種愛情偉大而深邃，強壯又牢不可破。他對她的愛，賦予他力量完成《神曲》這首長詩。我一直為著他對她的愛情而動容，然而我並不知道，原來親身感受之後，那因愛戀而燃燒的火焰，比任何文字的形容更轟烈。再神聖的水流，都撲不熄。」

這樣的吻，如一種緩慢的燃燒。這樣的焚身，一邊痛一邊喜樂。

只是，另一半的心情，亦沒以往那樣純粹了。

死神抱著陶瓷在床上，他這樣告訴她：「我要成為你此生最不能忘懷的情人。縱然你的此生綿綿無盡。」

話到此處，另一半忽然有所感想。於是另一半的思想就在死神心中流動：「我擔心。陶瓷是一個會加害我們的女人。」

她在死亡邊沿走了一轉，潛意識告訴她，時候未到。

而手中那杯咖啡，香醇芬芳得喝一口就能流下淚來。

死神嘆息。「愛著她，我的心變得輕易粉碎。她控制了我，如果她希望的話，只要她伸手一握，我的心就因她而碎裂。」

死神聽得見。在飛機碰擊山頭的剎那之前，她說她不能死。

她的美在發號司令，那不動半分的臉，正向死神傳達著說話。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他俯身把她從水中抱起來，當她離開水面之後，她就如初生嬰兒般有著強烈反應，她喘氣又咳嗽，渾身寒冷無力。

愛情帶來了怎樣的力量？偶爾的一瞬間，她感覺得到，她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

她解釋不了自己的悲哀。

死神領會到另一半的說話，他嘗試安慰：「她本性很純良，她的所作所為，衍生自她的不幸。」

真絲的床單上，肉桂色的肌膚和漂白如搪瓷的肌膚相親相愛，像黑夜與白晝的結合。死神體會著凡俗最歡樂的事，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原來在塵世間，人可以透過身體讓靈魂跳躍，為什麼只憑一副軀體，他的整個宇宙得以變改？每一回因著陶瓷而來的澎湃，都如嗎啡上腦，而且毒癮一次比一次深。在中了毒之後，他所愛的人所擁有的眸子，更比星辰明亮；而那把聲線，動人悅樂如天使的絮語。因這個他愛著的女人，他的肉體與精神都更脫俗超群。他已全然明白了人類的愛戀，如非親嘗，根本無法想象。

一天，在一個相擁的清晨，死神向陶瓷提議第二次的死亡計劃。由他駕駛小型飛機，然後選擇一個漂亮的空曠之處，高速俯衝著地。死https://read.99csw.com神說：「讓我們雙雙殉情。」

為什麼，這種快樂時而輕時而沉重。

她的潛意識控制了她的舉動，在危急關頭，她選擇去保護他。

當他把她擁進懷內之後，她就嘆了口氣。她已經跌墮得太深太深了，愛情的無底洞，究竟可以有多深？

陶瓷看著面前這雙眼睛，禁不住在心中低呼一聲，然後又暗暗慨嘆了一句：「了不起。」

既然不想死了，他就要她活得很好。身體髮膚，都不可以有半分勞損。

愛情入侵之後，同一個世界，但感覺已經不一樣。

他以手心輕掃她的額頭與臉龐，安撫她：「我們來日方長。」

死神說：「有時候糊塗，有時候卻很明澄；有時候得意，有時候失意；有時候覺得握在掌心之內，又有時候它溜走了；有時候她和我二為一體，有時候她很遠很遠……我像很明了，卻又摸不清。」死神漂亮地笑，說：「很複雜，是不是？」

而在生死邊緣的一秒，她以自己的身體護擋他。她忘記了，這個男人根本不會這樣死。

在這瞬間，命運待她真的很好很好。

他崇拜她、沉落於她、不能沒有她。

她的眼神迷離，似乎沒有力量思考他所說的話，靜悄悄地，她又再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她也喜歡當一眾員工與她在片場步行時，死神以一個別人看不見的肉身，伸手掃她的背、她的腰，以及拍打她的臀部。

這個注滿水的浴缸是一個子宮，陶瓷浮動于內，等待著真正的新生……

死神沉默的臉上亮出一抹愉悅，他對她的死亡充滿著憧憬，在那個他更有把握的時空，他是必能送給她更多的快樂。

陶瓷在醒來之後，一張開眼便看到她所愛的男人，她沒說話，什麼也沒有問，而她知道，她和他都沒有死。她把他的臉看了一會，繼而又再安然地合上眼睛。她在心中說：「我想好好地活。」

死神把所有心神都放在深愛一個女人之上，他沒釋放出他的敏感度用以探視另一半的心意。

死神LXXXIII因為親嘗了愛情，所以常處於一個銷魂的狀態，感覺高陞神妙，然而極之不安穩。

剎那間，她驚愕慌亂到不得了，她急忙把手伸過去抓住死神，尖聲大叫：「我不能死！」

另一半聽著聽著，不禁就有些驚異。

這樣子，他便能完成第三回合的考試，而陶瓷又能與他相伴；她會免除所有生命中的不安，他會盡一切能力保證她得到無憂而絕對喜樂的日子。

他對她說盡天下間的蜜語，而他但願所說出的每一句，都能如宇宙的盟約一樣的堅貞。

陶瓷在這感官極強烈的一刻合上眼睛，讓世上萬物浮動于身心之外。

他向她提議：「要是你脫離塵世，會不會好過一點？讓你死在我手上，你的官感再不會痛亦不會愁。在我的世界里，你只有安逸，永受我的保護。」

他會以最善美的感情安撫她的靈魂，在一切都如願而盡情之後，她才會又再上路，投要投的胎，暫時離開他一段日子……

她合上眼，不敢再看。居然，她感到史無前例的驚慌。但，為什麼要怕？只不過是死。

然後死神說：「現在看你，比我思念你的時候，更美。」

另一半無話。

他的心激動雀躍如一個新的宇宙的盛放。他捧起她的小臉，深深地吻下去。他吻了很久很久，長久得無涯無盡，怎樣吻也吻不完。

陶瓷凝神望進死神的眼睛內，ｒeaｄ.９9ｃsｗ.ｃｏm她差不多感動得哽咽了。她以不可置信的神色望著他，這樣說：「你知不知道？一句動聽的情話，聽完之後，代價有多大？」

死神靜靜地望著她，從容地說：「你所付出的，我以雙倍來賠償你。」

她想叫，但又不敢叫。而腦袋已空白一遍，她什麼都想不了。

死神很高興，甚至有種勝利的快慰。他捧起她的小臉來吻，然後嬉戲地壓到她身上去。她慘叫一聲，他就笑出聲音來。

當陶瓷的頭髮與肌膚都清爽了之後，死神就笑著凝視他的愛人。他滿意自己這種容許她去選擇生或死的氣量，他喜歡自己當一個懂尊重愛侶的男人。

被人愛著，不是挺圓滿了嗎？

他撫摸她的臉龐，愛憐地說：「不要怕，你有我當你的安全網。」

她獨自細想，死神為她準備的死後世界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有房子可住？瑰麗嗎？溫暖嗎？會不會以小家庭的形式來與她相處？要不要生些虛擬的孩子？抑或，死神會希望她與他一同打理那間小小的回陽人片場？到時候，她會把一切都集團化，創製出最專業的作品。

不忍心，完全不忍心……不忍心要她受苦……不忍心逆她的意……

死神的表情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說：「當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什麼都是透明的，一切也變得很輕很輕。最沉重的是我的一顆心。」

死神對鏡微笑，那笑容顯得很有信心。「放心吧，我從來沒令你失望過，對嗎？我和你結合了數千年，一直都愜意愉快。我們是很好的拍檔。」

飛機的飛行角度改變，機身慢慢向下垂直。高壓的氣流令陶瓷有點承受不了，她的腦內驀地轟然。她感覺到那股向下衝擊的離心力。

「死……」陶瓷的腦海中，忽然清晰地浮現出這個字。

她喜歡當她走在辦公大樓中時，死神出其不意地出現，一手把她抱入懷，然後像舊電影的男主角那樣，橫蠻地強吻她。

可以盡情融化於一個男人的懷內，是多大的幸福。

繼而，腦袋內再浮現出一句：「我是不能死的。」

感官的觸覺那麼強烈，就快敏感得能穿越整個世界。一朵茉莉花的香氣可以籠罩天地；一刻的微風能撫慰全身，她甚至能感受被蝴蝶輕觸過的花瓣那種細緻的躍動；噴泉的流水，起勁得如瀑布下瀉。

死神說：「你是我的另一半，以讓我得到生命的安穩，每一個二合一的神祗，都滿足而安於現狀，我們圓滿而穩定，我們強壯又能力超卓。因著我與你的合二為一，我們的精神狀態豐盛，我們自得其樂，不假外求。」

另一半沒有反駁他。

「我會給你全世界，猶如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

這一男一女，很快就互相上癮。

他沉默地欣賞她的姿容，沉醉地，來來回回看了多遍，心中的驚嘆漸次響亮。啊，這個他所愛的女人，美得天地動容。她美得，讓他的心好痛好痛。

她就融化在他的懷中。再沒有別的時候，她能有這種自覺軟如無物的快慰。

死神轉頭望向她，又把她擁進懷中。他撫摸她的小臉，輕輕問：「怎麼了？」她就在他的胸懷中摩擦臉龐，聲音小小地說：「想你疼我。」

他說出心底話：「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日夜疼惜你。」

她急切地望向死神，發現他的表情悠然。

太了不起了，幹嗎，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全心全意信任他。

陶瓷在被窩中翻了翻身，笑著說：「其他九-九-藏-書情侶大概不會在床上細說這種夢想。」

她輕輕點下頭，臉上一片虛弱的美。

他們是一雙藉著接吻呼吸的戀人，四條手臂每分每秒也在盤纏。終有一天，上天會把他們點化成一株連理樹。

既然答應了，死神便讓陶瓷死。

是不是太奇怪了？因為得到愛情，她能如千軍萬馬般威力無限，卻又在剎那間，虛弱散亂如風中飛沙。

在一個濃霧的早上，死神準備駕駛接載陶瓷的小型飛機。日子是陶瓷選擇的，她交代了重要的工作后，才安心讓死神把她帶到別的世界。

帶走了她，他所盼待的一切便可以成真。

死神的臉色一變。

她望向死神的側面，心頭湧上一剎那的觸動。遇上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福氣。

死神暗自嘆息。陶瓷並未接受得到死亡。她還未想去他的世界。

另一半認同死神的話，而這亦是事實。

從早上張開眼的第一刻，愛情的盼求隨即展開。入目的第一個影像，必然要是死神的臉。當張開眼后看不見死神，就會無助得彷彿整個世界正在遺棄她。

而死神，也轉過臉來望向她，並向她示意稍後的俯衝。

就在接下來的一秒，飛機撞在一個山坡上。在飛機著地的同一刻，陶瓷把整個身體移向死神，下意識地，她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他、保護他。

星塵旋動在她的眼眸中，那顆綠眼珠尤其閃亮。她對他說：「但我一早已擁有全世界。」然後她又說：「抱著你，我倒想放棄全世界。」

死神在鏡前轉身，鏡中反映出他的背影。而這死神的背影，隱隱透露出一種悲劇性。

他愛她，所以她不能有丁點的難過。

他伏到她的身旁，呼吸著她的體香。不知不覺間，他的眼角醞釀出淚水。

這樣愛著一個人，差不多每移一步，都帶著心痛。

另一半聽罷，就沉落到死神的形神深處。另一半有些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分享了死神的感受之後，另一半就又無聲無息地與死神融為一體。

園圃上的洒水器轉動著噴出水花，綠草的氣味，花香的氣味瀰漫。咖啡放到鼻尖前，還未喝，已經覺得醉人。她懷疑，她會是地球上唯一一個因咖啡而昏醉的女人。

為什麼，心仍然會痛？

她不能死……亦不想他死……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所以她的快樂才會不完全。

實在太想太想吐露心中的感受，在一個喝了酒的晚上，死神就對鏡向另一半訴說心事。

為什麼會如此火燙激烈？誰也解釋不了。而身在局中的人，更是只懂得隨心而行。腦袋是毫無用途的，它只是一堆領受著激|情入侵的細胞。

她其實沒把死神那轉變的臉色清楚接收，她怎至忘記了這個男人是不會這樣子身亡的。在千鈞一髮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以及，不想這個男人死。

她看著他漆黑的眼睛，然後以自己的棕色眼睛默許他，又以綠色眼睛傳達信息。那顆美麗的綠寶石在說：「那麼，我要你很愛很愛我。」

縱身於內，他連站立的能力也失去。

另一半無言。

死神側著頭站起身來，他伸手移正頭部，朝陶瓷走去。他知道，她的氣息正逐漸微弱，沒多久后，他便可以把她接走。

不妥當，不妥當。說不出的不妥當……

另一半有自己的看法：「她三番四次意圖殺害我們，她是一個危險的生命體。」

太多情話可以說，太多情話想說，像這樣的抱著，情話不用說出來，已經溢滿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