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桑桑舒了口氣。「還好。」

那裡，可憐的靈魂經歷無數次密集的死亡，殘酷無盡，慘不忍睹。

桑桑點下頭，笑了笑。

她這樣說：「除非你也把我的父親一併帶走。」

他長長嘆了口氣，才說：「我不懂得該怎麼說，要是你不願意讓我接走，陶瓷下一個會傷害的是你。」

當陶瓷醒來后，她重拾百年來所凝聚的優雅，忘記剛才那一刻，她與十字架內的失常陰魂曾經歸同一類。

桑桑正侍候老父進食。老教授坐卧床上，獃滯地飯來張口。他已不能認出女兒的臉，也對周遭事物無大反應，他每天都靜靜的，獃獃的，對世事不聞不問。

陶瓷淚流披面地望向斗篷人，他沒安慰她亦沒解釋，反而轉身離她而去。

明明，她是來尋求斗篷人的協助，居然傷心得死去活來的也是她。

在他離去之後，桑桑有一刻的惘然。剛才，她考慮過把陳濟民的形貌向死神描述，可是，念頭一湧上，又制止了。

因著這種清晰，桑桑內心安然。

一個倒轉的十字架，有著反基督的意味。這才是斗篷人的隨身物。

正要向斗篷人詢間之際，那懸浮半空的十字架180度倒轉，那顆巨形鑽石因而朝下。

那些高貴、精巧、機靈、通透全往哪裡去了？可憐地，她已被十字架內的千千萬萬個靈魂所同化，她失去了所有美好的特質和理智，詭異地，十字架內的靈魂都從高處目睹了，只有她不自知……

「對，他是個死人。」桑桑說：「要是我的父親已不在這裏，我不介意也變做死人，然後與我的相公雙宿雙棲。可是，我真的無法放下父親不顧。」

ｈttpｓ://rｅad•99csw.ｃｏm死神說：「我來接上路的是你。」

斗篷人站在比陶瓷高四英尺的台階上，他看來更顯巨大。他聽罷她的說話，便把斗篷張開，一道亮光由斗篷之內四散。

死神抬起眼來，他的目光疲累無神。「來，我們快走。」

「又是那個女人……」桑桑皺眉。「她幹了什麼惡行？」

要連根拔起……要擺脫……務必擺脫……

死神見她若有所思，於是問：「你在想什麼？」

死神奈她不何。他說：「你的相公應該是個死人吧！」

陶瓷這才疑慮盡消。終於合理了。

死神的神情倒是帶著憂傷，他輕輕說：「別來無恙嗎？」

留一點心事，留一點空白，留一點欲語還休。

更能說不便不，不為所動。

「怪不得。」死神伸手抓了抓面龐。「你不再稱呼我做相公。」

臨離開前，死神對她說：「片場的劇本質素下降，我們都懷念你的創作。」

死神又是搖頭。「你還有好幾十年命。但我想提早接你上路。」

死神嘆了一口氣，又壓低了聲音。「陶瓷會傷害你，所以，我想把你接走，你在我的世界內，我就能保護你。」

是為了什麼？因為尷尬？還是有些事情，最好不必提及？

不同層次的辛辣苦痛，細細密密地滲入她的官感，受不了……實在受不了……

「呀……」桑桑咬牙切齒，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死神上前去，坐在桑桑父親的床邊。他端詳她，然後說：「你長大了，也更漂亮了。」

桑桑緊張起來。「憐憫怎麼了？」

死神苦惱地撥弄頭髮，「我尚未找到她。」

九*九*藏*書死神搖了搖頭。「令尊翁還有十五年陽壽。」

握著十架字的陶瓷悲苦地彎下嘴角，在哀痛中落下了淚，她傷心得心也碎掉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必細說。

桑桑重新捧起碗筷，一口一口把飯菜喂進父親的嘴巴內。她真的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

「為了打擊我，她什麼都做得出。」到了今時今日，死神不得不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倒轉的十字架懸浮半空，像監視那樣俯瞰她的行徑。

世上所有的不快樂、困苦、愴痛，封密地籠罩了她。她無能力做任何事，只懂得在這深沉的悲痛中落淚。她張大了口，作出無聲的哀鳴。

「怎麼了？」她問。「我的父親要走了嗎？」

桑桑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更加明白自己。始終，還是相愛的關係更吸引。

她坐在地上出儘力量擺動身體，意圖作出擺脫。

死神的語氣很認真。「桑桑，你非走不可。」

亮光強烈又力量頂盛，陶瓷的眼眸受不住，連忙以手臂遮擋那光芒，並且向後退了一步。

死神笑，但他的笑容滲著苦。桑桑心細如塵，她看得見。

死神揚了揚眉。「太……太悲慘了！」

十字架離開了她，繼續懸浮半空。

陶瓷覺得十字架貴麗無雙，但亦同時候心生疑惑，因何斗篷人會內藏十字架？這似乎是不合宗教邏輯的事。

桑桑放下手中飯菜，淡然地問：「你是來帶我父親上路還是專程探望我？」

桑桑還是不以為然。「有事發生的話，我就向你求救吧！」

桑桑眉頭深皺，堅定地說：「我不可以就此拋下父親不理。我一走，村民便會待薄他，沒有錢，就沒法保證他read.99csw.com得到適當的護理。如果就如你所說，父親還有十五年的壽命，我就更不能容忍他被人漫長地待薄。」

她重複地撥動雙臂，又神經質地扭動上半身。雙腿也甚為不妥當，於是她粗暴地反覆踢動。

桑桑笑得很高興。「有空再為閣下效勞。」

死神說她不過，便沉住氣來直視她。而桑桑，此刻望著這個男人，又是別有一番感受。怎麼了，現在與他說話，竟然可以不帶半分心動？當初，還覺得自己情根深種。縱然喜歡過，今日相對著，卻已事不關己了。

陶瓷繼續失常地做出各種瘋狂的動作，形如精神病人病發那種狀態。

死神懂得她的意思。他笑了笑，問：「你找到你的意中人了？」

這十字架，妖氣衝天。

「謝謝。」桑桑禮貌地點頭，回敬她：「你還是俊美如昔。」

陶瓷握著這十字架，緩緩地被悲憐和凄厲所侵蝕，她看著陰魂在十字架內尖叫、哀嚎、發狂地辱罵，絕望地拍打；她聽著萬千把聲音夾雜的可怖聲調、陌生又駭人的語言。然後，她發現她快要崩潰了，這裏實在太悲慘，她不得不離開。

當光芒漸退，陶瓷才重新睜開雙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懸浮於半空的十字架，高約一英尺，以黃金為骨幹，並鑲有不同種類和顏色的寶石，頂端那一顆鑽石極其巨大，看來有五十卡拉以上，也是這顆巨型鑽石，令十字架帶有令牌的威儀。

陶瓷伸手握著這個倒轉的十字架，頃刻，一股能量搗亂她的心坎，衝擊之大，叫她全身血脈急劇翻騰，而又出乎意料地，這龐大的能量是負面的，不消數秒，陶瓷就難過到不得了。

那是一種世hｔｔps://ｒe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上所有凄苦都集於一身的難過。凄涼、堪憐、無助、被剝削、絕望、痛苦、瘋狂、困惑、失自由、被背叛、受虐、哀痛……生不如死。

桑桑一副沒所謂樣子。「我不怕她。」

桑桑把死神凝視半晌，然後拒絕了他。「不。」

死神把頭垂得很低。「她已經傷害了憐憫。」

死神愕然。桑桑向他解釋：「我不可以離開，我要照顧父親。」

桑桑細心又周到，是個體貼孝順的女兒，老父每日的三餐甚至大小二便也是她處理，沒有餘錢替老父請看護，而桑桑亦不認為有此必要。

十字架之內，無止盡地回蕩出受虐的慟哭。

死神搖了搖頭，又伸開手臂，讓身體放鬆。

桑桑定神，意會得到正有嚴重事情發生。「快告訴我！」

——這十字架，直通往悲慘的深淵。

死神豎起大拇指。「一言為定。」

桑桑面露狐疑。「難道……你……」

桑桑笑起來，坦白地告訴他：「原來，我不喜歡單戀。現在，我慶幸我的單戀時代完結。」

「我？」桑桑訝異起來。「我陽壽盡了嗎？」

死神苦惱地撥弄額前頭髮。「我辦不到。我可以運用權力先帶你走，被敵人傷害的始終是你。但你的父親，還有十五年要留在陽間。」

定神再看，寶石之內的影子就張牙舞爪起來。每一顆寶石之內，都內藏數十萬個憤怒又悲哀的靈魂，他們被囚困在十字架中，突破無從，永不超生。

既然釋放不了他們，她只得釋放自己。她鬆開雙手，意圖拋棄手中這個苦難的源頭。

桑桑笑：「現在你以槍指著我，我也不會再那樣稱呼你。」她裝出囂張的表情：「失落吧！」

桑桑再次點九九藏書下頭。繼而，死神轉身消失。

究意，是什麼事情，讓人哀痛若此。

桑桑笑得很燦爛。縱然已不再存在愛慕，但她還是很欣賞這個男人。他是一個幽默、有趣、有風度的人。

死神祗好說：「那麼，遇上突發事情就呼叫我，我會前來保護你。」

就在這侍候父親進食的一刻，死神出現在桑桑眼前。非常了不起地，桑桑只看死神一眼，就能把他和陳濟民分辨出來。同樣的五官輪廓，但不同的神韻和氣質。就像愛上孖生兄弟的其中一人那樣，兄弟再貌似，還是能讓愛人辨別出來。

陶瓷對斗篷人說：「死神另一半還未說出置死死神的方法。而我需要你的扶助，以便加快讓死神屈服。」

桑桑不瞞他：「我已找回我的相公了！」

陶瓷虛脫一樣地喘著大氣。忽然，雙腿一軟，就跪坐到地上。她抬頭望向這個倒轉地懸浮半空的十字架，那些沉澱多年的恐懼一下子全歸來了。父親對母親的施虐迫害、母親的瘋狂和絕望、掙扎求生的卑微惶恐、朝不保夕的脆弱不安、尋愛不果的失落惆然、被所愛背叛的刺痛凄涼……

那就合上嘴，不說好了。

她想說的是：「難道你挂念得我如此深？」

陶瓷張著空洞凄傷的嘴巴，意欲尖嚎卻又不能。就在淚眼昏花中，她看見十字架上的寶石之內，有影子在晃動。

他做了一個心臟中彈的姿勢。「我被拋棄了！」

她低嗚：「呀……」當雙手朝天一擲，手心因摩擦力全然赤紅。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筋疲力盡地停止瘋狂的動作，累極沉睡于地板上。而那倒轉的十字架以靈巧的姿態降落到她身旁，它收斂起光芒也收斂起悲痛，默默地倚靠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