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
面孔
不知不覺間，桑桑的眼眶熱暖，她的鼻頭髮酸，而一張朱唇，扁扁地彎了下來。
對著她的時候，死神從來不帶半分情人的神韻。但面前這個男人，目光之內儘是閃爍的戀慕。這樣，在這近距離的注視中，桑桑屏息靜氣。
「娘子，我回來了。」那人說。
桑桑內心一陣抽|動，哭泣的衝動澎湃地湧上。
風鈴下的人孩子氣地點頭。
他笑著說：「我那時候是這麼想，我首先游遍世界上每一個有著芳香巧克力角落，為你做點調查，然後一天，我就把你帶走，向你介紹我所品嘗過的。」
是你……居然，你真的回來了……
「所以，」陳濟民告訴她：「我們以後只需要永遠在一起。這個風鈴下的位置，是我的天堂。」
陳濟民聳聳肩，神情調皮。「那有什麼關係？他和我同一個模樣呀！也活該被你喚作相公。」
陳濟民卻驕傲起來：「我配得起你才重要！」他的目光情深但堅定。「能夠為你付出，是我的最大幸福。」
陳濟民明了地望著這個他生前死後也珍愛的女人，這樣說：「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在你跟隨死神離去，我不再留守風鈴下之後，我就遊盪於五湖四海中，就在彈指間，我走遍了地球，然後，還以為那就是自由，無時無地無人的阻擋，想到哪裡都成。卻又在絕對無拘無束的一刻，我又體會得到，真正的自由其實是心裏的安然。只有佇立在風鈴下守護你，我的心才最感自由。」
桑桑仍然哭個不停，她按著心房，但覺快要哭得窒息。
桑桑把雙手挪開，也終於有力氣發出聲音來：「不……不……」
桑桑伸手掩臉，哭得牙關抖震。
隨即，桑桑瞪大眼，滿目驚異。
再一次，桑桑張大嘴巴，他的說話，又再惹她哭起來。她的心狠狠抽|動，眼淚奪眶而出。在感動的盡頭，她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桑桑瞪大剛
ｈtｔｐs://ｒｅａｄ.9９csｗ•coｍ停止哭泣的眼睛，靜候他說下去。
她願意為身邊的人盡上責任。
「你是相公留下給我的。」她伸手觸碰風鈴，鈴聲響亮起來。「而我挂念他。」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桑桑瞅著他來看，仍未能夠調節自己的反應。「不……」她期期艾艾起來。「你……你不是死神……」
風鈴下的人對著她笑，這抹笑容看來分外的溫馨趣致。
窗外風鈴下的人了怔一怔，然後大笑。「哈哈哈哈哈！」笑罷又說：「我當然不是死神！我是你的相公呀！」
桑桑痛苦地在哭泣中抽搐。
桑桑的眼淚一串一串地爬下，她的嘴唇不住地抖顫。
他告訴她：「我一直都想你知道，我那時候半分也沒離開過你。為了你，我放棄投胎，留下來做一隻守護你的遊魂。」
陳濟民說：「你知道，我會為你做任何事，以及達成你的每一個心愿。」
桑桑返回貴州之時，剛滿二十二歲，已經出落得如一個美麗的成年女人。她長高了，晒黑了，更健康亮麗。個性亦更大方，言行也顯得淡定果斷。
掛在閨房窗前簾蓬上的那串風鈴仍隨風叮鈴，桑桑伏在窗框上凝視風鈴搖曳的姿態，風鈴上的一串串圓鏡子照出了四周的風景，而風景的小角落裡頭，有桑桑如豆點般小巧的臉。
桑桑張大了口，並且向後退了一步。毫無理由……怎麼可能……死神不會說這種話，死神從來不稱呼桑桑為娘子。
桑桑抓住窗框，嗚咽著說：「我配不起你……」
雪櫃之內有一盒巧克力，每逢想起陳濟民，她也會滋味地吃一顆。再沒有別的事情更能美化她的思念，她所思念的，味道總是那麼濃郁。
桑桑的笑容如繁花盛放。「相公，那就讓我倆人鬼痴纏吧！」
她把頭髮剪得很短，日常工作極之勤快，力氣也足夠，搬搬抬抬都是她。家九*九*藏*書中沒有干粗活的人，老父患了老人痴呆症，打理家中事務的責任，全落在桑桑身上。
陳濟民垂下眼來笑，這樣說：「愛情是自由意志，你昨天喜歡上他，今天又喜歡了我。我能擁有你的今天，已經很知足。」
陳濟民由窗外風鈴下穿牆而過，站到他深愛的女人跟前。他作出捧起她的臉蛋的姿態，並且朝她的朱唇吻去。桑桑感受不到他的手心，亦感受不到他的吻。這個她所愛著的男人，如一縷煙般捉不住。但只要她一合上眼睛，她就能從久遠的回憶中重溫，她從沒忘記陳濟民帶給過她的每一點滴的觸動。
窗外的風鈴之下，有一張臉。
桑桑不住地搖頭。在連番深呼吸后她才夠力氣說話：「你那麼愛我，我無法承受得起。」
陳濟民精靈地拍動睫毛，問：「什麼？」
陳濟民說：「告訴我，你不嫌棄我是遊魂。」
聽著聽著，桑桑的心情終於回復，她深呼吸，這樣問：「哪裡的巧克力最美味？」
桑桑望進他的眼睛內，她沒忘記，陳濟民說話之時，眼睛內的光芒會如火花跳動。這是陳濟民獨有的迷人之處。
在一個夜裡，桑桑在房間內做些刺繡的工作時，忽然風鈴作響。
他說：「你每天都哭，當你哭泣之時，我就被撕成一片片。你每哭一次，我的魂魄就碎裂一遍，因為你的哭泣，我粉碎又粉碎……」
陳濟民一諾千金：「你知我從來不逆我娘子的意思。」
她決定不再離開貴州，她要照顧老父，花多少年也不重要。
桑桑的心全然軟化，實在無話可說。
「叮叮叮叮叮叮……」
一聽「娘子」二字，桑桑的心就如小蟲在上面爬行般又酥又癢。她溜動著眼珠甜笑，並且粉臉緋紅。
桑桑抽了口涼氣，他的大方簡直把她嚇倒。
他居然這樣付出過……桑桑心坎內的痛已撕破她的身心，實在無法再抑壓。她九九藏書叫嚷出來：「陳濟民！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成年男性少有的溫柔和童心。
桑桑站起身，朝窗外風鈴的方向走去，她望著窗外風鈴下的人說：「相公。」
這是怎麼可能的一回事……
他輕輕說：「而我的魂魄實在太虛弱，靈魂的碎片無法歸位合一，你的悲痛叫我魂魄不全，我只好看著你隨別人離去……」
桑桑仍然不懂得反應，獃獃地望著他。
他說：「我很想為你做點事，但到頭來，我只能袖手旁觀。我甚至無法讓你明白我從沒離開你。為了你，我甘願守在風鈴之下，由得魂魄的力量耗損。你什麼也不知情，只是每天都怪責我別離你……」
陳濟民說：「我是一個魂魄。」
一下子得到世上最美好的東西，於是難免手足無措了。「那麼……告訴我……我們以後怎麼了……」
桑桑咬住唇，悲痛地呼喚他的名字：「陳濟民……陳濟民……」
「你……」桑桑並不相信她所聽見的。剎那間，驚愕替代了歡欣。幹嗎……
他說：「那一年我死了之後，你便常常飲泣，我心痛著你，於是留下來，在風鈴之下看護你……」
她伸出雙臂意圖擁抱他，卻發現撲了個空。
已經不是那個略懂魔法的少數民族少女。她穿恤短褲，一雙長腿以大大的步伐向前走。
他說下去：「就在你的哭泣聲中，我粉碎得不剩半分氣力。我多想告訴你，我從沒離開你，你每天尋找著的魂魄，一直都在風鈴之下守護著你。只是，我說不出來，你亦聽不見，你也不會知道，每一次風鈴作響，都是我的寄語……」
桑桑眨了眨眼，繼而把臉湊前去。那的確是死神LXXXIII的臉，這樣的五官輪廓，她熟悉非常。但死神從沒以這樣的語氣、神情來與她相處。
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和她是小孩子之時，每當他笑，她也一樣ｒｅaｄ•99cｓｗ•com跟著笑……
她隨意抬頭一望，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工作。本來，心緒也頗安寧的，但忽然，腦海內掠過一個念頭：「今夜沒有風。」
實在實在，受不了……
陳濟民抬起眼來，又說：「但我有信心，能從此霸佔你的明天、後天、大後天。」
「那麼，你最好鍛煉一下。」陳濟民說：「在日後我定必會更愛你，你更加受不了。」
他嘆了口氣，這樣說：「然後，死神出現了，你以為他是我，你甚至跟隨他離開……」
那人收斂起笑臉，深深地凝視桑桑，如此說：「我是陳濟民。來，我帶你去品嘗天下間最美味的巧克力！」
當陳濟民吻過她后，她就張開眼睛來。在這四目交投盡在不言中的一刻，她便明白，她和他絕對可以纏綿地戀慕下去，而且比一般有形有相有質感的戀人愛得更痴纏。
桑桑聽見了，她在心裏感喟出幸福的嘆息。
桑桑驚喜地說：「你來看我？」
桑桑猛地搖頭，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其他花樣年華的少女都一頭栽到愛情中去，桑桑卻已是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她亦不期望再有任何凡俗男子能吸引她。
他仍然在說：「你每天都在凄凄的呼喚我，而我只能看著你為我哀痛，我完全無能為力。也因為我太愛你，你每痛一遍，我的魂魄也跟著痛，在痛苦之盡頭，我就粉碎如同風中飛沙……」
他對她說：「你走了之後，我的魂魄在風鈴下日漸康服，慢慢地，我又重新歸位。因為你已不在了，我亦不用再在風鈴下守護你，於是我選擇離開。但請告訴我，我該往哪裡去？我想了許久，決定遊歷各地，為你嘗遍天下間最味美的巧克力……」
桑桑抹去眼淚，她無法否認。
桑桑怔怔地望著這個長有死神LXXXIII臉孔的陳濟民，她依然無法置信：「這怎麼可能……怎可能有人愛我若此……」
說到這裏，風鈴下的九九藏書他掛起笑容，因著他的微笑，桑桑的激動漸趨緩和，噙在眼眶的淚也沒有流下。因著他的微笑，她的心也有了微笑的準備。
他說：「我不介意長有一張別的男人的臉，只要你喜歡看見。我猜想，該不會出錯吧，你一看見他便稱呼他做相公……」
桑桑笑臉如花，聽罷這一切甜言蜜語后便撒嬌，「這是你說的呀！說過了便要當真！」
那張臉朝她微笑。
娘子……
陳濟民說：「我的傻女孩，你該為看見我笑，而不是哭。」
但窗外風鈴下的那張臉，明明就是死神的臉。
他的笑意更濃郁，顯然是喜歡她的問題。他說：「然後我發現我找到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一張臉。」他是這樣說：「在某年某日，我看到巧克力店外的櫥窗上反映出一張男人的臉，我看了許久許久，才知道那是我的臉。」
在觸動中，她領略到痛楚。竟然，他是這樣愛她。
桑桑望著他，訝異地細聽他的話。
她內疚到不得了。「陳濟民……你可知道我曾經喜歡上別人？」
他說：「也讓我想了許久許久，我才明白因何我的臉會如此。」他的眼眸內溢滿溫柔的星光。「因為，這張臉是你所喜歡的，你的心底盼望著我長大之後是如此模樣，於是，你所喜歡的五官就長到我的臉上來。你明白嗎？但凡令你高興的事，我的魂魄也會跟著做。這抹遊魂，永遠都依你。」
頃刻，她再次抬頭。
是他嗎……是真的回來了嗎……
桑桑無法言語。他對她的愛，令她卑微到不得了。
桑桑滿懷歡暢。那人說話：「娘子。」
為什麼不？她和他的一生，本是為著奔放地愛戀對方而生。
這樣日復日過日子，清靜適然，桑桑也滿喜歡。
她手一松，針線都掉到地上去。
陳濟民笑著說：「你得承認有些女孩子的確很好命。」
對，沒有風。風鈴因何作響？
她愕然到不得了。他居然前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