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故事的人補充：「他之所以有日後成就，全因為他以自己的語言能力交換。他在臨死之前向他的徒弟表示，別妄想可以超越他的能力和成就，因為，他的一切，都是交換回來的。」
在音樂天才滿布的茱利亞音樂學院，孫卓的成績亦是一流的，教授們經過三個月的觀察，下了這一道評語：「甚至是史上最好的！」
孫卓不以為焉。「我無興趣要愛情，當其他同學渴望拍拖時，我只希望可以參加外國的音樂比賽。」
老闆與阿精立刻明白，這件事對她來說是何等認真。而且，她也不是一般少女，她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
阿精介紹老闆：「這是我們的老闆，他會決定我們的交易是否可行。」
孫卓用了一個晚上檢討，她明白，無論技巧上、感情掌握上、風采上，她都有所虧欠，這教她很不安樂。
櫃位后的人緩緩地說：「我沒本事做那當鋪的主人，我只負責引介。」
然後，他看到，她把眼睛輕輕的合上，而那被皺紋埋葬的嘴唇，泛起一個矇矓而幻美的笑容，那笑容，美得連靈魂也帶不走。
孫卓回答：「我要成就。」說得乾淨利落。
她得著的幸福，他得不著。
孫卓離開后，另有兩名客人來臨，老闆與阿精都公事公辦地招待他們。然後一整夜，大家都沒提起孫卓這個人。
她站定，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行。
父母覺得她少不更事，只有她才知道，她的自信來得很有理由。
孫卓得到足以傲世的才華，卻還是每天勤力地練習，她享受完美地掌握技巧的樂趣，這使她自覺，她是天下無敵的。
孫卓沿著地圖上的指示找尋第8號當鋪，她的指示是，先乘搭一輛駛向郊外的巴士，到了近總站之前的兩個站下車，那裡有一個路牌，再沿路牌旁的小路走五分鐘，走到盡頭便是了。
轉眼，便步入老年了，到老，她也是自己一個，並沒有如韓諾所願，給她交換上幸福。固執的女人，就這樣過了她的一生。
看鋪的人不明白，然後他決定，這名少女是白撞的。「過主！過主！」他趕她走。
「謝謝你。」孫卓禮貌地道謝，繼而掛上電話。嗯，過程輕易而方便，服務也大概很夠友善親切。
她微弱地告訴他：「沒甚麼對不起，這一生，我都擁有著你。」
她已經不能滿足於在學校表演的榮耀，她渴望的是站在外國的演奏廳中拉奏小提琴。而她的小提琴老師亦表示，孫卓的水準近乎國際水乎。然而，老師又說：「還是差了一點點。」
孫卓告訴老闆：「我想得很清楚了。」
阿精說：「說得好！我有同感。幸福就是這樣一回事。」
「而Madonna，我希望似她，做一個真正的天皇巨星！單單雄霸古典音樂界，會不會太單薄？可以的話，我兩個樂壇也要。流行的、古典的。」
她微笑了，這就是她要見的人。
豐盛得，抵抗了命運的安排；豐盛得，令心意貫串一生也不為所動。
阿精想問為甚麼，但又問不出口。只得眼巴巴看著老闆史無前例，珍而重之地把客人的典當物帶走。
技巧倒是有改進的餘地，老闆知道，孫卓需要一名超卓的老師指點，她要到最著名的學院，與最優秀的同伴一起，她的前途才有保障。現階段的她，的確不可能令她達成她心目中的理想。
翌晚，孫卓再次前來。
老闆對呂韻音說：「你知道嗎？我用我的離去，交換給你一生的幸福。但為甚麼你一次又一次拒絕那些可以給你幸福的人：」
孫卓問：「你們可以幫我嗎？成就可以換取的嗎？」
回答她的是這一句：「奧秘，不是你與我可以明白。而有些能力，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在排練之時，已技驚四座。這個被譽為世界上最嚴謹的樂團，也為了孫卓可以隨時進入狀態而咄咄稱奇，無論何時，只要她的弓放到弦之上，天籟便傾巢而出。
他會給她世上所有一切，因為，他看得見，生命的永恆意義。
在巨型豪宅的大門前，她本想伸手拍門，木門卻自動開啟，她步進門內，感受到的是一種華麗的舒適。白色的布置，令她有親切感，大堂位置，還有一大盆水仙花哩！她走近去，吸了一口水仙花香氣，然後抬頭打量天花板，那起碼三層樓以上萵度的天花板，給上了花卉圖案。
孫卓心神一怔，抬頭望著跟前的人，那人在櫃位後有著神秘得似幻海奇情的氣質。孫卓面露笑容說：「是的，我有價值連城的東西要典當，難道此處便是我達成願望的地方？」
唱片公司高層當下補償她一些門面話。她聽進耳里，心裡有數。今時，不同往日，實在無需要再處於下風，覺得這人不合意，便把大家賺大錢的機會留給一個真正愜意的合作夥伴。
幸福。老闆望著她冷冷的臉，心中加強了注意力。他對這名詞，非常敏感。
從黝暗的走廊中，她步進較光亮的房間內，她越走越近，越來越接近眼前的一男一女。
孫卓只以一個得體的微笑回應之。
「韓諾……」她以微弱的聲線低呼。
他合上眼，面向著星光。而他，找得到。
當然，他典當自己的愛情，除了換取呂韻音的幸福之外，更是為了令自己不用在長生不老的歲月中永恆惦念住一個人。九*九*藏*書他以為，他放走了愛情，他的存活日子會比較不那麼痛苦，然而，到了今時今日，他才又意識到，無愛情的永恆，好空洞好空洞。
孫卓說：「不！不會太晚。而且，我不是小孩。」
她說：「請看看我的手錶值多少錢。」
阿精鼓著氣，放不下心。
「你回來了……」她哽咽著說。說過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見他英俊而年輕的臉，剎那間教她以為所有青春都回來了，連她，也只不過是那年輕的韓諾的妻子。
一直，都在疑惑與不甘心之間徘徊，直到，她聽了這樣一個故事。
孫卓笑著回答：「Mendelssohn的作品，用來拉奏小提琴是一流的。」
究竟，愛，是否存活中最大的意義？
老闆接收了她的愛情，理應交給阿精保管，但這一次，他說：「她的愛情不要放到木架上，由我親自看待。」
是的，老闆把左手放到她的臉龐邊，她就像依偎一個愛人那樣靠到他的掌心內，她有迷人而陶醉的表情，愛情，不知不覺間，一點一滴傳送到老闆的手內，入肉入骨，她的愛情，都交給了跟前這個男人。
小提琴架到她的肩膊上，弓一拉，便有種二合為一的氣勢，神情專註，而且志在必得。那種掌握音樂的自信，從每一下的拉奏動作與及偶然的身體擺動中顯示出來。當小提琴被演奏時，她便是強者。
最愛，是抱住小提琴拉奏，每天練習，無時無刻也在想著如何使自己的技術更進一步。無琴在懷時，便憑空架起拉奏的姿態，把音符由心間浮起，幻想著音樂由指頭間拉奏出來，合上眼，便能陶醉其中。
然後，老闆決定，他讓孫卓得到她所需。老闆知道，他無可能不幫助她。她要怎樣的幸福，他也會送給她。
「怎麼樣？」孫卓問：「你不答應我？」
孫卓清了清聲音，愉快地回答：「我打算用我一生的愛情。」
孫卓隨即陷入思考之中。五年……地想，五年後也十九歲了，十九歲才去追尋名利，會不會太遲？
她一直淡定從容哩，連到酒店找上門的維也納音樂學院負責人，與唱片公司高層，她都處變不驚地接待，氣度有如見慣名利的成年人。
彷彿聽到萬千的掌聲，領略到崇高的榮耀，得到世人的景仰與膜拜。……她迷醉在光彩的成就中，怎樣也不肯離開。
結尾之時，她還加多一句：「看你做了這些年人，這種道你還不明白？」
老闆看著，就這樣心酸。
而當眼睛張開來之後，便噙滿了淚。
於是她的兒子、孫兒退出了病房。七十三歲了，又得了重病，今天的她已是垂垂老矣，可是，因為有著她一直珍重著的回憶，垂死的臉上，依然掛了個令人舒適的微笑。
當眼睛張開來之後，所有影像全然撤退，一秒間收回一個凡人追尋不到的角落，這角落，只留待異人才可以開敢。
孫卓，對他來說，是重要的。
孫卓望了望阿精，阿精神情也無奈，她明白，話事的始終是老闆。
他這樣回答，「我一直沒有離開過。」
那人回答：「好像是一間當鋪。」
老闆說：「你想得未夠清楚。你不會明白，失去一生的愛情，究竟是件怎樣的事。」
這是偶像最初期的模式。
因為這魔力，她迅速成為了學院中的傳奇，要命的是，她又比一般的少女要美麗，這樣的組合，構成了一個神的形象，只要她走過，身邊的人就有膜拜的衝動。
抑或，智慧只是天然地來自良好的際遇？於是，她每個決定也可以深思熟慮、從容無誤？當選擇權盡在自己手裡之時，人便有智慧，不會亂來，最淡定清醒。
「我希望你日後一生都滿意。」老闆說。
只好告辭了。臨行前，她對老闆說：「別以為替我著想便是幫助我。沒有這樣的事。」
三個人之中，少女的魂魄最齊全，她見二人都不說話，便自我介紹起來：「你們好，我叫孫卓，預約在九時。」
阿精回過神來，她說話：「孫小姐，我們很高興認識你。」
一天，第8號當鋪來了一名客人，是一名少女，芳齡十四，她預早一星期前已預約。
這是一件不明不白的恐怖事件，她與老闆的生活中無端端闖入了一名少女，她放棄的愛情，他卻如獲至寶的收起。將來，究竟會發生甚麼事？
看著她，老闆很有點興緻，他問：「告訴我，你喜歡的小提琴作品。」
成名要趁早啊：既然她付出高昂，她要求的，便要更多。
忽然，她就看見了他。
「孫卓。」她報出自己的名字。
這樣過了五十年，老闆間中回想起呂韻音臨終時的笑容，他也禁不住反覆思量起愛情，十年來，他都在暗暗驚異愛情的力量。
「好的，」女聲說：「讓我看看我們老闆的時間表……一星期後的晚上九時……你是小女孩吧……九時會不會太晚？」
她問：「你們考慮好了？」
他倆交換著小提琴音樂的知識，阿精站在一旁，不是味兒，完完全全，答不上嘴。她又不敢打亂他們的對話，只好仔細研究他們交談的神情，與及努力按住一顆妒忌的心。
當然，也有喑戀者，而且數目眾多，每當一提起孫卓，指揮的、彈琴的、吹笛子的……一一心動起來，美麗的少女和至美的琴音，reａd•９９csw•coｍ是愛情與夢的化身。
呂韻音是一臉的安然，她祝褔他們，告訴他們她不捨得以後沒機會再見，然後，她說，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在人生最後的這數分鐘，請容許我獨自懷念。」她說。
孫卓又說：「既然它就是我的生命，我便想把它做到最好。」
孫卓也就回答了：「我要做世界上最高技巧、最有名氣、最令人景仰的小提琴家！」
孫卓想了想。「不。」她說。
「成交了。」她說，有一副從容表情。
當初，若然沒送走愛情，就算呂韻音與他分隔天共地，他仍然可以用惦念連繫千生千世，一直想念住她，一直收她在心坎，就如她默默惦念了他一生那樣。現在，沒有惦念的苦，也就同時候失去存活的真實感。
手上的那張地圖，是真實的哩……第8號當鋪……
老闆看見他們有說有笑，在水晶燈下兩人的臉色歡欣詳和，老闆還以為，呂韻音可以放下她的倔強。卻就是，她在別人求婚之後，便狠狠拒絕了。並且決定，大家以後不相往還。
雖然說是最基本的技巧，但掌握得毫無瑕疵就是極其困難的一回事。老師望著孫卓，驚覺她的高水準。
「但我要在貴學府供讀多少年呢？」她問。
她隨即發問：「這兒除了當表之外，還可不可以典當一些別的東西……譬如……我典當我的一把聲線：」
孫卓的小提琴，拉奏出魔法，牽動了穹蒼中最隱藏的美。
當要放棄的時候，她便彷徨起來。那女孩子究竟是誰？她有那麼一張臉，她與老闆有相同的興趣，她叫阿精查不出底蘊。
韓磊一天一天長大，在呂老爺的栽培下出國留學，及后留在美國發展，沒有回國。當他在當地與一名同是留學美國的華人女子結婚後，呂韻音便被接到美國居住，那一年她也年近五十歲了。
孫卓看穿了跟前的人所想。「我一定會做得到，別看小我！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亦不會倌任你，這是我的前途。」
那人看見了，不獨不覺這小女孩無禮貌，反而為著討不了她的歡心而汗顏。
——為甚麼，她對他的愛可以如此豐盛。
後來，她又接見唱片公司的高層，她問那個人：「你們會怎樣栽培我？」
阿精雙手掩臉，從來，也未曾如此不安過。
「請問，這裡是不是第8號當鋪：」
是的，韓諾也在，他已成為老闆，他在她臨終之日來看她，並且，讓她也看得見他。
孫卓的父母還擔心她會照顧不到自己，在機場中依依道別，父母輪流說著：「小心那邊的人，聽說人很壞！」「洋鬼子欺侮你，你便不要再留下去，回來父母身邊。」「一有不開心，便隨便致電回家！」
得到阿精的支持，孫卓投以一個「你是我的朋友」的親切眼神。
孫卓立刻斷定，這是一個舒適的地方。「像六星級酒店哩！」
她走到舊式的當鋪中，她把一向配戴的時款手錶呈上，看鋪的人一看，便說：「五十塊錢！」
孫卓似懂非懂。櫃位后的人，在黑色磁場中退出。
孫卓立刻咧嘴微笑，那笑容順和乖巧。
心裡頭完全沒有懼怕與猶豫，她要求一個大成就，以某些東西來交換，只覺順理成章。她亦不認為這個交換之處有甚麼可疑，只要成就臨近身邊，到手了，一切就最真確無誤。
女聲笑起來：「哈哈哈！那麼，請賜尊姓名。」
孫卓興緻勃勃地說下去：「繼而嬴了比賽，得到獎學金，可以去一流的音樂學院學習！說不定，還會有唱片公司看中，替我出版唱片！」
收拾行李的一剎那，她又忽然發覺，她得到的不獨是成就，而且還有智慧。
呂韻音說下去：「懷念你一生，就是我一生的幸福。」
太像，太像一個人。
「似她們？」唱片公司高層反問。
孫卓的孩童時代、孫卓的學生生活，一段一段活現他的腦海；然後他看到孫卓的家人，繼而他追索孫卓末出生之前的時光，像一輯剪輯得零碎的電影片頭，他一邊看一邊趕快分析、記憶，然後，台上眼睛的他微笑起來，他已得到他想要的資料。
「誰是一級紅星？」她問。
那人只是說：「你去找尋你的命運吧！」
回去出生地之前，孫卓為維也納的報章做了個訪問，臨上機前剛巧買得到訪問刊出的這份報紙。她看著黑白照片中的自己，雙眼有神，笑容甜美得來自信，抱住小提琴的姿勢具使命感，看著看著，自己也入迷起來。微笑中的她決定，她要愛自己更多，因為，自己，好值得。
正如所有客人，她對這當鋪的認識，來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輾轉相傳，聽入心坎，然後，誘惑纏繞心間，最後的定斷是，不可不試。
老闆也就知道，她連這一次也義無反顧地拒絕，大概以後，他也不能再對她的幸福有任何期望。
當年莫札特七歲便震驚歐洲哩！孫卓知道，她距離真正國際水平，還差了很遠。
「是的，」一把悅耳的女聲說：「有甚麼可以幫忙？」
不後悔不後悔，她以她的定義，來界定了她的幸福。
老闆告訴她：「你要的，我給你。你不要的，我收起。」
醒來之時，就在她的睡房之中，典型中上家庭的獨生女兒的睡房，粉紅色、粉藍色，配上很多的布玩偶。然而，她將來的
九_九_藏_書一生，會與其他女孩子很不相同。
老闆便說：「成就可以從努力與學習中換取。」
臨終前，已是中年男人的韓磊，帶著三名成年的子女，站到母親呂韻音的病床前，各人都忍不住傷心地垂淚。
唱片公司高層客氣地告訴她：「志向萵，是好事……」
她沒說話，沒笑容，只一心一意望住台下數千個仍然懸空的座位，她等待翌日晚上，數千名觀眾的拍掌聲，她盼望她將要得到的榮耀。
各自返回自己的行宮后，原本還是若無其事的阿精立刻安下心神，合上眼試圖找尋孫卓的歷史、過去、身份，她亦嘗試觀看她的將來，然而，她的預知能力沒讓她探測得到任何事情，這個女孩子，超越了她的探測軌跡。
她站停下來，房門便打開了。從漸漸開放的大門中，她首先看見一列的書籍，然後是一張很長很長的書枱，再之後，是書枱后的兩個人，一個男人坐在書枱后的椅子上，一個女人站在男人的身邊。
老闆默然，他猜想不到，她會這樣演繹她的幸福。她要的幸福，是孤單的、無聲的、冗長的，傷感的……令他內咎的。
對方便緊張起來：「孫小姐有甚麼要求？」
她問學院的負責人：「你們會如何栽培我？」
是的，孫卓坐到老闆跟前不夠五分鐘，阿精已開始妒忌。
十四歲時定下的志願，就在十四歲實行吧！
孫卓同意，「Strauss J．的作品亦然。」
她沒有一般少女的懷春夢想，很少想及拍拖的事，也不喜歡那些得意趣致小文具，亦不喜愛青年人愛玩的玩意。過山車、溜冰場、disco、電子遊戲，她無一喜愛。
「好簡易哩……」她在心裡頭想道，這個地方意念神秘，找尋途徑卻容易得很，真有點意外。
那天晚上，處事認真的孫卓致電地圖上的電話預約。
就在這排練的中段，她坐下來稍事休息時，偶爾抬頭，便覓見樓上最尾廂座中，有一名男人轉身離開的背影。這背影，像風一樣旋動到她的內心。
她安慰她的父母，說：「你們放心好了，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事情難得倒我。」
「謝謝你。」她說。「不過，先小人後君子。在今天之後，我首先會得到甚麼？」
老闆也有同感，只是，孫卓比他的熱愛還高了許多倍。
大人們面對著她，也只好謙遜謙遜。
真的真的，十分十分滿意自己。
在急忙抹掉墨汁的一剎那，她忽然隱隱覺得有點不妥當。
從此，她的愛情，便與他二合為一。
孫卓好奇了，她問：「去哪裹交換？」
每拉一次弓，每奏出一粒音符，都仿如擁有最強大而神秘的力量，這力量直通天與地，，直接連繫宇宙最探邃的角落，也只有這些無形無相的境地，才會有了解這力量的心靈，這些心靈明白，融入萬籟的聲音，究竟因何而來。
那人沒答話。而孫卓感受到，一道黑色的磁場彷彿湧起，一點一點的濃罩住櫃位之內。她說了感謝，那人似乎不打算回謝。
她一直相信他沒有死，她一直的等待，她知道，有天他們會重逢。
老闆點點頭。
孫卓也如她一直對自己的理解，無論接觸多少雙愛戀的眼睛，無論拆掉多少封情信，她的內心，也牽動不了半分。他們只是她魔力的膜拜者。
人家恭恭敬敬地回答：「我們會視你為一級的天才音樂家般看待。」
「對不起。」他說。
老闆想了想：「的確是。」
是有一些人，阿精是沒有任何辦法。她越著緊要追尋的人，便越追尋不到。
老闆與阿精在心底中「啊」了一聲。阿精的臉色一變，而老闆，由心中湧出笑意。不獨臉孔熟悉，她想要的，也令他感覺親切。
她更想不到的是，老闆在他的行宮，同一個時候，也在追查孫卓的過往。
而新的追求者又出現，他是韓磊任教的大學的其中一名校董，亦是美國的其中一位首富。
孫卓說：「我要似Madonna與Maria Callas的混合體。」
今天，他無愛欲，而且，不再理解愛情。他皺住眉，放開她的手，用目光留住她最後的一抹笑容，然後，他拿走了那張放在床邊的照片。
「為甚麼？」
雖然聽上去很有點荒謬，但她還是認真地調查起來。為了她的小提琴，她不介意嘗試所有她知道的方法。
她的臉一直是微笑的，而看著她步進的一男一女，本來也神態自若，……可是，當少女的臉孔清楚呈現在他們眼前之後，老闆與阿精，都有那數秒的愕然。
不在中國，她已經不再有作為女人的性別壓力，而且，兒子也早已長大成人，她對異性的追求，本應可以放鬆一些。然而，她還是面對誰也斷言拒絕，決絕而乾脆。
只消半年時間，學院便安排她參与頂尖樂團的演出，她的演奏，已有足夠資格與莫斯科交響樂團同場演出，她是獨奏者，其他一眾樂團成員，演奏出陪襯她的音韻。
孫卓稱讚道：「你們做得好。」
未幾，眼前便出現了一道大鐵閘，她伸手推開來，一內進，風便颳起，樹葉翻滾旋動。是在這一刻，因著這氣氛，她才在心中寒了一寒。
當鋪的人說：「告訴我……」他以閃爍的眼神望著少女：「你要典當的會是這一些隨手可得的東西嗎？」
孫九九藏書卓回答：「我四歲開始學琴，而一碰那琴，便今生今世不想離開。」
阿精當下心一沉。
超越了人類能創造出的音律，與宇宙間最神秘的一點連接，就連神衹，也快要被這音律打動，意欲與創造音律的人溝通。
孫卓雙眼發亮了。「然後，我便會被挑選參加比賽！」
孫卓忽然冷笑，十四歲的臉孔上是一陣陰霾。「你這種迂腐的人，會明白一個人的幸福嗎？」
老闆有個提議：「讓我聽你奏一曲。」
幸福，是令人迷惘的兩個字。
她似懂非懂，但還是這樣回答他：「我知道。」
小提琴，是一件很認真的事，孫卓對小提琴很有夢想，這會是她的興趣、職業、名利和生命。
老闆望進她明清的眼睛內，不期然的，他便看見他自己。
孫卓說下去：「幸福不一定是愛情如意、有愛自己的伴侶。亦不一定是有子有女，兒孫滿堂。幸福是個人理想。如果一個人的願望就是愛情上的幸福，你給了他，他便很幸福。然而若果他的幸福是他的成就，你來硬分給他一些愛情，但又沖淡了他的成就，那樣，他一點也不會幸福。」
她撫摸琴身，望了望老闆，然後她站起來，開始演奏她的音樂。
孫卓望著老闆，聽罷他的說話，她也就忽然激動起來。「太多人這樣告訴我了！難道我不會知道我要的是甚麼！當個二流小提琴手？為甚麼我只能屈居二流？你是看小我的話，就別假仁假義幫我！」
老闆嘗試說服她：「你試想想，不要名成利就，只當個稱職的小提琴手，不是更好嗎？」
老闆凝視著這張臉，仿如隔世，一下子，便可以返回百多年前英國的火車站之上……
最後，孫卓選擇了紐約的茱利亞音樂學院，為的是基地在紐約。她的算盤是，最好深造與發展事業可以一起進行，紐約會是一個培養流行藝術家的好地方。
老闆說：「用愛情來換取成就，有天你會後梅。」
老闆點了點頭：「蕭邦的作品，也很適合小提琴演奏。」
音樂學院曾經出過一名蜚聲國際的鋼琴家，于這家小型音樂學院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大事。聞說，這名鋼琴家一直琴藝平平，只是，一天當他突然啞了之後，琴技突飛猛進，還嬴得多項重重要賽事，卒之，他揚名國際，成就非凡。
孫卓說得上身傾前，雙手抓住椅墊，而且目露凶光。
孫卓飛快地望了地圖一眼，滿懷感激地抬頭望向那人：「感謝你。」
得到冠軍的孫卓獲得的評語是：「小提琴天才！技巧成熟得比美Heifetz！」
這名少女，有一張與呂韻音一模一樣的臉。
老闆與阿精的心中反應是：人小志不小。老闆問她：「是一個怎樣的成就？」
臨上機前的一晚，她抱住小提琴，心滿意足地發了一個好夢。
然後，老闆拿出同意書，向孫卓簡述一遍，孫卓簽了字，老闆便在她跟前做了一個催眠的手勢，剎那間，孫卓跌進了一個無重的狀態中，四周充溢了粉紅色的溫柔的光，不期然地，她感受到幸福。
剛接過電話的這個晚上，阿精一如往常記下預約的時間與姓名，卻出奇地，執筆的手不聽喚，一大灘的墨水弄花了預約客人的名字。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好夢哩！這個夢把她在未來數十年將會得到的光輝濃縮成幸福的一小段，令她在交換出愛情之時，不能有任何後悔。
老闆微微一笑，他送客。
老闆告訴她：「你會對琴技有高了一倍的掌握。」
果然，一如所料，世界上出現了一名小提琴聖手的消息傳開去，孫卓得到了很多的重視。世界各地的音樂學院頒她獎學金，邀請她入讀，唱片公司隆而重之地拜訪她，請求她簽約。
在一次音樂學院的小型甄別試中，她的老師便發現她的技巧突飛猛進。這是連孫卓自己也察覺的轉變，弓子上的控制、揉音、音律的準確與及節奏的掌握，組成了一個完美的組合。
阿精聽見老闆的話，便走出書房，吩咐下人拿小提琴進來。未幾，一具小提琴送來了，交到孫卓的手上。
「就如一級的大師。」老師說這讚賞話時，臉上神情肅穆，不敢掉以輕心。
後來，音樂學院便派她前往維也納參加小提琴演奏比賽，當下，便技驚四座。
說完后，她的臉上隱約有種勝利感。
他清了清喉嚨，然後說：「孫小姐，你有甚麼需要我們的幫忙？」
「韻音。」他用力握緊她的手。
孫卓有一個特別的才能，她對音樂自小顯得很有天份，最擅長的樂器是小提琴，每天苦練琴技的她，願望是終此一生與小提琴為伍。
是老闆教她執筆的，被老闆緊握過的手該是無比的堅定穩固，緣何驀地，不由自主的抖震。阿精心虛，表情帶點迷惘。
阿精看著老闆悠悠然返回他的行宮，她只覺，自己的一顆心就這樣被挖空。既痛苦，又空洞。
呂韻音聽罷，臉上有一抹笑意。她說：「因為，我已經有我一生的幸福。」
她學習小提琴的小型音樂學院每年都派學生到外地參加比賽，但一次也沒選中孫卓，她知道，皆因她是有所欠缺的，所以她末入流。
「好的，孫小姐，我們恭候大駕光臨。」
孫卓的愛情，從此鎖在老闆的掌心之內，與他的血肉同體。把一個人的愛情，收藏在自九_九_藏_書己的血肉中，沒有任何事，比這更深入與浪漫。
老闆看著她的神情，也替她高興起來，為著她的快樂，他知道，一切都值得。
老闆聽不明白，他望著呂韻音。
老闆慢慢由房間的角落走近她的床邊，他捉住了她懸在半空抖震的手。
孫卓問：「哪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原來一切都虛幻，除了，用愛來填補。
當他苦心製造出一個又一個小提琴胚胎，卻又最終結局只是敲碎它們時；當他拉奏一首又一首小提琴樂曲，然而只有音沒有神時……他使明白，他究竟缺少了些甚麼。
「我今天不能決定。」他說。
「該是我說，謝謝你。」她凝視他的臉，這張她深深愛了一生一世的臉。「你就是我的幸福。」
「像Carl Hesch，像Heifetz。」這兩位都是小提琴家中的殿堂級人物，「琴王」與「聖僧」。
聽著這人繼續絮絮不休，不期然的，孫卓有那嗤之以鼻的神色。
「是的。」孫卓說：「我希望似Maria Callas，在樂壇中成績斐然，神賜予她完美的聲線，再廣的音域也難不到她，她把屬於一小眾的歌劇演唱普及化和明星化，而她本身的榮華生活，更是不用多說了。藝術家如此富有與光辨，她也算難得。
是一種無人能打碎的堅強，她對他的愛情，堅強得叫人吃驚。
老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孫卓的臉上，他簡直不相信，人有相似的奧妙。
「另外，Sarasate．P．的安達路之羅曼史也是不錯的選擇。」孫卓又說。
「孫卓……」阿精低叫。
後來，孫卓便送走了客人。那關門的動作多利落，以後，還有十打八打這種人要送走。
孫卓離開了這家外形傳統，但氣氛詭異的當鋪。一踏在陽光之處，她才驚覺，原來一身是冷冷的汗。
她想起韓諾，想起在英國時與他一起的日子，想起他奏的小提琴。合上的眼睛，就是無盡的宇宙，不獨看見星看見月，還有英國的草地、英國的玫瑰、韓諾永遠英俊而可靠的臉、他的溫柔，他的善良他的體貼……在合上的眼睛內，她有她一生最驕傲的事，便是曾經擁有韓諾的愛。
「一般來說，要五年。」
孫卓卻說：「我已經很努力了……但各方面，我還是差太遠……」說著說著，她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或許，是欠缺了一流的天份。」
那人便回答：「那是第8號當鋪。」他遞給她一張地圖：「不難找，只要有心。」
老闆又問：「你自小已酷愛小提琴？」
她斷了氣。
好好收起這一張訪問，一切，就由這裏開始。
老闆看著這個笑容，他有一萬個不明白。
少女的名字是孫卓，就讀初中二年級，長得高雅清秀，而且很懂事呢！是那種永遠坐姿端正，眼神明清，功課一等一優秀的初中女學生。
老闆點點頭。「但你打算用甚麼來換取人生的成就？」
五十年了，呂韻音已死了五十年，老闆心目中不能保留對呂韻音的愛慕，然而，他亦不能抹走呂韻音留下來那沉重而堅強的愛的陰影。他從沒欣賞過，比這更堅強的愛。
下星期，孫卓知道，她即將改寫自己的命運。
孫卓正要別轉身離去，忽然，她問上一條問題：「請問……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種事，不是太神奇了嗎……」
孫卓得到這個評語，十分心滿意足。
阿精望著老闆的臉，她有不祥的預感。老闆反對客人的典當之物不是奇事，然而今次……只不過是愛情。用一生的愛情換取一生的成就，合理不過。
那人便回答：「我們會以一級紅星的目標來捧紅你。」
Heifetz海菲滋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提琴家，被譽為「聖僧」。
「不。」他拒絕。
呂韻音的眼淚，一顆一顆斜斜地沿著臉旁淌下來，她沒料到，還是終於等到他回來。
一曲奏罷，老闆仍然不語。
阿精說：「別動氣，老闆不是不幫你。」她上前去輕撫孫卓的肩膊。孫卓的面色便隨即緩和起來。「對不起。」暴躁的少女致歉了。
呂韻音走了，她走到一個他永遠不能跟著去的角落。
只看過那張泛黃的照片一眼，阿精便一直記著，那個老闆身邊的女人。她的五官她的神情她的氣質，是一個消失不了的印象。
老闆只是說：「你明天再來一次。」
阿精看著這張臉，唇微張，下意識的，她把目光掃向老闆，她發現，老闆有一個凝神而錯愕的神色。
阿精一直留意住他們，也一直找機會插入話題，怎樣，也要說一、兩句。
「我想來典當……」地想了想，說：「典當一些東西……」
「當鋪。」孫卓驚奇起來，一個人一生的成就，居然可以從一間當鋪中換取。
是誰會叫她的手也震起來？
孫卓走到第二間當鋪，依循同一個模式試探，同樣被趕走。第三間如是，第四間如是……直至第六間當鋪，孫卓得到了她的迴音。
孫卓典當了愛情之後，她感受不到損失，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她的成就。
孫卓笑起來。「感激大家。」
站在水仙花前的她，也像一切的客人那樣，自動自覺的往右走，人家都沒來過，可是，那右邊的走廊上的第三間房，彷彿有著催眠的能力，發出了無聲的指引，把心中有願望的人，帶領到那房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