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第二章

Wania氣憤了,向女兒的臉吐口水,罵道:「畜牲也不如!」
Rem朝那人的臉看去,說:「是你——」那是兔唇人。
第一個不同處是空氣的味道,居然有種甜糖的香氣,從前住在小鎮的她從未領受過這種味道。這甜香入侵嗅覺后,她就感動了,臉上氣息也詳和起來,忍不住掛了個笑容。
Rem問:「你有沒有名字?」
「這是什麼?」
但如何才能真的做到烈酒那種活色生香?
木頭車由樹林往外走,路上的風景就截然不同了。
Rem向他吐口水,叫道:「我沒有欠你們什麼!」
一合上眼,人就能自在自由。自由中,她看見了這貧窮之外的世界,那裡的人臉上沒有泥濘,那裡的人天天溫飽,那個世界奇幻、陌生,但豐富得多。
Wania不想她誤了時辰。這灰暗天色正好逃走,沒有人會發覺。她呼喝女兒:「喂!還不走?」
她把內里的東西翻出來,意圖給他一顆彩石,可是,兔唇人卻伸手觸碰另一樣東西。
「這些呢?」
女人更是笑容燦爛:「他何時會回來?」
每顆糖果,都由一粒小小水果做糖心,譬如一粒車厘子,然後在外而晶瑩地包著一層鮮甜的糖漿,極美麗,也極可口。提子有提子的糖漿,菠蘿也有菠蘿的糖漿,還有桃子、蘋果、香橙、蜜瓜、梅子,她知道的水果,都被製成糖果了,她每天都吃許多,在差不多吃完之後,Nager就為她補添。
十二歲的小女孩沒有一顆十二歲的心,吉卜賽的少女全部早熟,何況她還是巫師的女兒?吉卜賽人不避孕,拼了命的生育,一家七八口住在同一間磚屋內,孩子很早便已見慣夫妻行房之事,到月經來臨不久之後,便是女孩子出嫁之期,她會延續女人的天職。
城市內,大概也不是有太多貓貓狗狗讓她吐完又吐。
Wania說:「你教我那麼多巫術,我要怎樣做也可以,我怎會自立不了?」
麻布袋降落到Rem的頭上,又跌到地上來。
惟一的快樂,是捧著酒瓶暢飲,酒量及得上男人的她,最愛在吉卜賽人豪邁的小提琴音下與村民競飲,酒精令她歡笑,令她忘記辛勞的日子,令她以為,深愛她的丈夫仍然在她的身邊,他令她似一名少女,而不是一名苦不堪言的母親,單身照顧女兒,靠為村民占卜預言乞取少許食物與日用品。
「一個貌丑但會令你天下無敵的人。」他回答她。
兔唇人照樣不理會她,專心地吃他的肉。
想著想著,是她想哭。但她仍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城市原來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Rem走了半天也還是村落一帶。每一條村落都是一個特定的吉卜賽部族,他們百多人聚居一起,分享所有飲食和感情。這年代,吉卜賽人都不再四處遷徙,雖然,成年男人還是多數離開居住的地方找工作,但若要百年歸老,還是有個永遠不會遷離的家等著他。
Wania把那副塔羅牌用手掌攤開,藍色絲絨布上便有一張美麗的紙牌扇子,說:「請抽出第一張牌。」
夜間,風吹得樹林內的樹葉沙沙作響,因為Rem渴望著這樣一種自由,忽然,風聲樹聲,都有所不同丁,輕柔了一點,迷離了一點,彷彿,連樹林也被她所嚮往的而感動。樹葉的響聲像一首歌。
「什麼?」
「這是穿心刀。把刀插入對方的胸膛內,一邊念咒語,你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他的心臟完整地抽起,分毫不損的心臟,最適合用來做祭品。」Wania把匕首在燈光之下映照,那啞金色的刀身,反映出她與女兒的臉,女兒目光炯炯神情專註,Wania微笑起來,只覺愈說愈順心。
女人不明白這張紙牌,她悶:「這是天使嗎,為什麼天使拿著藍色的水瓶把水倒到紅色的水瓶之中?」
兔唇人告訴她:「回去我的家。」
淡紅的花瓣是春天,湖邊結霜的柏樹是冬天,湖水清涼而充滿一種透澈的藍色的生命力,就像是初夏般的美好感受。當木頭車在湖邊停下時,Rem面對著春天、冬天、夏天的結合景緻,不禁出神起來。
Rem想了想,這實在百利而無一害,就因為好處太明顯,在心裡頭就答應了。但她還是問下去:「為什麼你要我練習魔法?」
Wania說下去:「這是我們家族遺傳下來的,我們有能力殺盡天下的人,卻沒有能力殺害他。當其他人為著我們的心碎而受到十倍的懲罰時,那個註定的人,無論令我們的心碎得再盡,我們也束手無策。」
「這是僧人的帽子,毒中之毒,如果吃下了,那人會以為自己很快樂,但七孔就在他的笑容中流出血來,他在快樂中死去。」
「我吸——」她把握機會將這兩個字說出來。
Rem叫:「臭八婆!」
Rem回答:「我憎恨他們,以及你。」
Rem再說:「是因為你根本不愛我?」
心中的說話壓縮成三秒,內容是:豈有此理,逃避了婚姻,逃避了可惡的惡霸,居然就面對死亡?
以後,不只殺豬殺狗了,她還要殺人。想到要殺一些她未殺害過的生物,不其然便有點迷惘。
兔唇人說:「我要你天下無敵。」
Wania說:「這是和平單純的小村落,我根本不用對付誰。」
Rem皺眉:「我都不懂看,不要!太重了!」
Wania挑選丁一個天色昏暗的晨曦時分,叮囑女兒:「去了便不要回來,我會告訴村民,是你自行逃走,不答允那頭親事。他們呀,已收了人家一頭羊作聘禮。」
「啊——」她尖叫。
剎那間,便有點猶豫了,她的舊皮鞋摩擦著粗糙的沙地。
接著,是一把黑柄的匕首,大約七寸長,刀身啞金色,黑色柄上刻有四個新月符號。
Rem還想問下去之際,小巷內傳來男人的聲音:「是這個丫頭!」
其中一個男人立即揮動大手掌摑她,這一下,摑得她唇角流血,罵道:「死丫頭!造假酒落迷|葯?你看我怎處置你!」
Wania忍耐著,嘗試告訴她:「但當中最重要的是,我愛我的丈夫,我愛我的人民。」
Rem這樣抱著一個麻布袋在公路旁步行,任誰也看得出,這是離家出走的少女,有時候公路上一部貨車飛馳,貨車上年輕的男人也會對她說幾句話,那不外是「你的母親呢?」、「小女孩,別走太遠!」類似的話。
Rem說:「我不識字。」
未幾,男人的步伐愈來愈輕浮,似乎,提腳走路已不是他的專長,腳步有點歪。最後,他甚至雙眼一翻,身體軟了下來,倒到地上。
Wania說:「那是你的真命天子。」
繼而,眼前紛紛落下淡紅色的花瓣,Rem驚奇了,她伸手出來,花瓣便落到她的掌心內,正想把花瓣放到眼前細看時,鼻尖上是一片淡紅,花瓣太多了,像雪般飄散下來,很快,Rem的頭髮和四肢五官,都有花瓣的蹤跡。
就這樣,因為害怕,Rem那雙大眼睛,便變回十二歲小女孩的神色。怯弱的、無助的、不了解的。
Rem說得再對沒有,Wania的心,一直傷痛到今天,丈夫的死令她枯萎,這樣的愛情傷盡了她的心,但她可以奈什麼何?命運,令她什麼也抵抗不了。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死。」Wania望看她。
女人有點猶豫,她的手指伸向右邊,隨後又伸向左邊,在左邊的空間停留一會,又再把手指伸回右邊。
Nager說:「如果我告訴你,魔界都是同一回事,你會覺得怎樣?」
Rem望著他,雖然他的雙眼狹小如兩粒豆,豆內又生了瘡,但她還是看得見他的目光,他是認真的。
女人氣了:「我不了解他?誰還會了解他?難道是你?」
兔唇人自己也在吃。心想,看來這紙皮角落是他的,他燒了肉又分給她吃,大概,她遇上了善心人。
本想跑多兩步便回頭,或許,那個女人會閃亮出不捨得的目光呢。可是,未夠兩步,那關門的聲音卻傳入耳。不會有那種她渴望看到的眼神了,read•99csw•com門都被關掉。
Wania說:「你是惡魔。」
Wania一聽,便張大口望著女兒,她看見女兒的目光內是一陣憐惜。Wania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Wania說:「你不了解你的丈夫。」
Rem的反應很大:「誰說的!有了一個丈夫一個家之後,就像你一樣嗎?」
Wania吸了一口氣,告訴地:「這是因為,你有一個決定接受不到。」
她先是臉色突變,雙眼由深褐色蛻變成淺褐色,最後變成淡紫的色調,繼而由腹部發出沉長而厚重的「嗚——嗚——嗚——」音調,當身邊上百名村民都聽得見她這「嗚嗚」聲之後,她便仰天一叫,那張大的口迎向灰色的天際,高頻率地叫著「呀!呀!呀——」,繼而一份又一份動物的內臟便從她張大的口裡流瀉下來,滑過她的肩膊與上身,跌到泥地之上。
這是羅馬尼亞的一個吉卜賽村落,在一間間破落的磚屋之前,那片水窪處處的泥地之上,正舉行一個婚宴。
忽然,Rem便一臉哀傷。她說:「你明知會這樣,緣何不讓我選擇所愛才結合呢?我是一名只能嫁一次的女人啊!」
「你的家?」Rem警誡地望著他。
Wania不滿意Rem的態度,她自覺在教學時權力比當母親時還要大,於是一巴掌摑到Rem的臉上去,說:「我要你要便要!」
Wania說:「答應我,以後要尊重村民。」
「可以嗎?」
Rem問:「你識字嗎?」
Rem微笑,幻想看一個兔唇男人的美夢。那可會是一個與美女共度初春的夢?他的確很醜很醜,Rem深呼吸,然後嗟嘆。她還是首次為了自己的五官正常而深感幸運。
天也開始人黑。城市的黑夜,有五光十色的燈在閃。Rem微笑,站到街的一角看那間燈,真的,新生活要開始了。
Wania說:「你問問你自己,誰肯要你?」
說罷最後一句,Rem冷笑。
酒精令她的四肢軟弱無力,她半躺大石旁,隨著眼望著發白的月亮,然而,酒精也令她自由哩!思想伴著小提琴音,跳躍在丈夫的懷中,他們擁抱,他們深吻,他們在泥地上跳出熱情的舞步。
兔唇人說:「不及得你,嘔到一身內臟。如果我沒猜錯,那是動物的內臟。」
她默默念著她的咒語,腦中搜索一頭無辜的狗的影蹤,那是一頭在半條街后那家肉店內飼養的狗,它正享用著晚餐。Rem眼珠一溜,在男人猙獰的表情下,她皺起眉,然後把咒語念斷,頃刻,她的口腔便湧出血。
她不想說謊。
十六歲的新郎迎娶十二歲的新娘,新郎穿著舊西裝,新娘身上是舊婚紗,兩人的禮服都是村內其他新人穿過的,新婚,他們穿上別人的舊衣服,但一樣的喜氣洋洋。
因為不喜歡Rem,又有點害怕她,族長決定把她許配到一百里之外的另一個吉卜賽村落之中,那裡有個不清楚她的底蘊的男孩子願意娶她。
「決定?什麼決定?」
「另外,」Wania繼續由麻布袋中掏出一些小物件來,說:「這裡有人形布偶、針、力量小石頭數顆、照神鏡,這些你都懂得用了。」
正準備一命嗚呼之際,腰肢卻被大手一攬,還來不及驚呼和看清楚,又已經被人抱著走,而且更是走得遠遠的。這人抱著她走在屋宇的頂上,一間接一間,步履輕盈得像一頭飛奔的貓。
當門被重重關上了之後,Rem在鐵籠內落淚。而Wania,在步行往地面的梯階時也落下淚來。
房門外有聲音響起:「那個女孩子會不會已經走了?」那是老女人的聲音,干而尖,會不會是妓寨的人?想到這裏,Rem立刻爬出窗外,正想朝對而的樓房攀過去之時,忽然失去重心,腳一軟,就飛跌半空。
Wania說:「他有錢給你,便是好丈夫。」
不被驚嚇而打倒的村民知道。他們所飼養的牛、豬、兔子、狗與貓,一定有一兩頭已遭殃,它們無奈地失去了它們的內臟。這些無辜的動物,從這無意義的巫術中死亡,扮演了性格孤僻偏激乖戾的小巫師的犧牲品。
「接下來的數年,我養活你。」兔唇人說。
「放心。」Nager向她保證:「我不會待薄你。」
「這本是祖光流傳的巫術記事簿,但我們不會認字,所以,就留待有緣的人給你講解。」Wania說。
永遠的皺緊眉頭,永還有無數的家事要操勞,身兼父職的Wania,日子自然過得更辛酸。
Rem揉探眼,坐起來,冷不勝防被母親手中的東西擲中頭部,痛極低呼:「你個八婆——」
十六歲的新郎會跟隨村內的年長男性謀生,到工廠做工、做駕車司機、鐵匠、建築工人等等。收入微薄,但胼手胝足,還是可以養活不重視物質的小妻子和將來的子女,直至子女十來歲,便會讓他們結婚生子,組織另一個家庭。
男人問:「多少錢?」
本來,Rem想大叫,卻忽然心念一致,決定了另外一種做法。
Rem望看進行中的婚宴,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抱著新郎在泥地上滾動,居然玩起摔跤來,當圍觀的村民都歡呼吶喊之時,同樣是十二歲的Rem就皺眉。
Wania再說:「而你遠走之前,好好給我留在這裏三天,我教授你高層次的巫術,好讓你有一技傍身,餓不死,不用橫屍街頭,不用走去當娟。」
未幾,他們由樹林之上降落,兔唇人說:「天光之時,我們就回去。」
Rem的大腿肌肉顫抖,Wania知道,女兒已於十六小時未曾大小便。
困在鐵籠內的她肉身彈動不得,但心已飄到老遠。
Rem惘然起來。
還有更多魔法她要學懂,那本魔法書,神秘而深奧,Nager說,如果她勤奮的話,兩年之後,她十四歲,便能全部學習成功。
天剛亮之時,不知由樹林哪一角落跑來了一輛由驢子駕駛的木頭車,Rem便與Nager坐上去,她睡得足夠,於是便挨著木欄觀看四周的景緻,而Nager則蜷到一角抱著頭睡,Rem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飛檐走壁,這個男人,只會給她一個醜陋與弱能的印象,看,他可以睡到口水長流。
「夜影花,混在酒中,男人喝了會愛上女人,小孩喝了會死,女人喝了則會自殺。」
Wania忍不住,開丁那瓶酒,從瓶頸把酒灌人喉嚨,一飲而盡,立刻幹了牛支。
十二歲的小女孩,從此流落在陌生的土地上。
累極而睡的她連夢也沒有,在陌生的環境內,地睡得深沉,日光來了之後,她依然繼續睡。直至,附近傳來一股肉香。
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Wania合上眼便找尋到影象,那個年輕的男人在城市之內並不寂寞,零零碎碎的,她看見他與不同的女人調笑的片段,那些女人穿著稀薄而性感,在燈紅酒綠的地方與不同的男人擁抱,最後,卻全部停留在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的身邊。
是了,今天的任務,就是抓來一頭狗做假酒。
其後數晚,Reln都乾著相同的勾當,而每一晚都成功。有了錢,她就到公共浴室洗澡,也買了新衣服,當然也吃得好一點。回到後巷,她把小量紙幣放到兔唇人跟前,對他說:「就當我向你租這小角落。」
「是怎樣的自由?」兔唇人問。
兔唇人沒答話。
她一直跟著男人,心中念著:「喝吧!喝掉那傢伙吧!」
Rem很喜歡那些糖果,她從未吃過如此清甜甘鮮的糖果,像剛剛製成后便讓她放進口中一樣的甜與美。
「是黑色天仙子,劇毒。」Rem回答。
兔唇人沒答話,他只是慎重地翻揭那本魔法書。
兔唇人沒有太在意她,他燒了許多肉,也由得她吃,而兔唇人自己也吃了許多,而且,一邊吃,一邊喝著酒。
Rem說:「我沒有用過照神鏡。」
Rem聽不出Wania沒說出來的一句,她只知道,得不到她要的答案。
醉眼中,月九-九-藏-書亮眼朦朧。或許Rem是對,她不肯嫁是對,她看小這種命運是對。
兔唇人望著她,他也感應得到那彷彿不相同的樹林之風。他點頭,默默答應了她。
一直向前行,當中經過若干小暗巷,這些小暗巷內,都進行著相同的活動,那是私酒買賣。全是這種模式的:數名大漢,把酒賣給一些平民百姓,百姓捧著酒,有些等不及的,就在暗巷中舉瓶而喝,骨碌骨碌,家尋找到生命之源一樣的快慰與饑渴,把烈酒灌進腸胃。
兔唇人大方地把酒瓶遞給她,然後,Rem就嘗了一口。她說:「這種味道,我有點把握。」
於是,Rem踏出家門之外,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她問:「告訴我,你可愛我?」
她望了望Nager,他還在睡。而木頭車外的景色,已換上湖邊,奇異的是,這湖邊兩旁滿滿都是柏樹,柏樹的綠葉結滿霜,晶晶瑩的,Rem抬頭望去,似是初冬剛來的景緻,水晶閃光處處,吊在樹丫之上。
Nager醒來了,走下木頭車,對Rem說:「環境不錯嘛!」
Wania酒醉惺忪,勉強回答:「我要回家算一算。」
她只帶了一瓶酒,在紅燈區人來人往中,觀察著可以與這支酒配合的人,她不想太張揚,怕被流氓看見。過了沒多久,Rem就碰上一個男人,他向流氓議價,但最後又作罷。她尾隨他,在一個人不多的角落,跑出來擋到他面前,遞出那瓶酒,說:「我偷我爸爸的!賣給你!」
「Nager。」他說。
那套白色婚紗該怎麼辦,可能,下一個穿上這婚紗的女孩子,就是自己。
林林總總的內臟,跌得滿台滿地,一地都是血。
女人的眼眶靜靜淌—卜了淚。
Wania忠告她:「最緊要是維持生活,別忘了向他要錢。」
漸漸地肚子餓了,帶出來的乾糧已差不多吃完,麵包已變硬,味道有點霉和酸。
最後,麻布袋內只餘下一本很殘舊的記事簿,厚皮面。用皮繩鎖住邊緣,把皮繩解開之後,內里是密麻麻的字與圖畫,但是,Wania與Rem都不會看懂。
「放心,我不會待薄你。」兔唇人把一袋東西拋到Rem的懷中,Rem一看,是她的麻布袋。
這真是極對的話,她的雕蟲小技,用不了多少次。
Rem反問:「如果我不愛我的丈夫呢?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歡我的人民!我不喜歡人!我不喜歡一切生物!」
擁有再強的力量,也不會是天下無敵。總有一個人,令你彈動不得。
Rem把月亮的冠冕捧在手中凝現,在學習巫術之時,她一向專註而受教,肯安定下來,虛心聆聽,顯示丁她在此項目上,是有天分的。
Wania把紙牌翻過來,是正面的The Lovers:愛人之牌,紙牌的圖案是一男一女正在情深地相愛。
一名女人走過來,挨近Wania,問:「Wania,你告訴我吧!我的丈夫出城打工一年了,他究竟會不會發達?」
Rem說:「你是怪人。」
Wania步下階梯,從遠處看見站在鐵籠中的Rem,她的臉色淤青,而雙腿腫脹,一看見母親,便使出餘下的氣力瘋狂地搖著鐵籠:「魔鬼,放我出來!」
Wania說:「不用起咒的,你是我女兒,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有一個相傳的命運。」
女人臉色驟變,叫道:「哪我該怎麼辦?」
Wania瞪看她,Rem咬了咬牙,便說:「少不更事便嫁人,男人給你少許溫柔便為他做牛做馬,他打你,你不敢反抗,他要你挨窮你不可以抱怨,一生人,就是給丈夫行房,為丈夫生兒育女,照顧永遠不體諒你的家公家婆,由天光辛勞到天黑,由十二歲直至六十二歲!生生世世就那樣被困在一個家之內,丈夫賺到錢時便有得吃,無錢時往鄰區處乞回來,一件衣服穿五六年,又臭又霉,縫縫補補……這是怎樣的生活?這是人的生活嗎?我們根本連豬狗也不如!」
Wania沒回頭,鐵青著臉把門關上。
Rem呻|吟夠了,便爬起身來,望了三個男人一眼。
Rem靜止了她的鄙夷,說:「我從沒見過你為我起過這樣的一個咒。」
「Nager。」她念著他的名字,然後說:「好吧,Nager。我們都堅守對方的諾言,只是,我實在太累了。」
從前在村落,她就是惡霸,如今,遇上真正的惡霸,她就束手無策。不其然,眼眶紅了起來,她非常的痛恨自己。
Rem呻|吟出「啊——啊——」的聲音,她知道,在肉店那頭狗,大概已被抽干而死,它的屍體猶如一個皮袋,內里空空如也。她最擅長這項魔法,當中結局,她最清楚不過。
Rem拾起一個被遺棄的空瓶,放到麻布袋中,她想象著一回事。
因為認同,Rem便沒再問問題,任由兔唇人帶她離開城市。
Rem在這區內沒有愛人,甚至沒有朋友。她是孤獨的吉卜賽女孩子,不與其他小孩玩耍,他們也不愛與她一起。Rem自小被冠以「兇殘的獸」的稱號,村內的人都不太喜歡她。
Rem望著她,困惑地問:「為什麼不回答我?」
男人想了想,便付了錢給Rem。Rem接過錢之後,但覺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是的,還有餘下的一半。
吉卜賽人不讀書不認字,做些最低層的工作,一代接一代與貧窮為伍,但他們快樂,時常載歌載舞。
女人皺眉:「你一直說著決定,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決定?」
後來,男人真的一邊行一邊把酒喝掉;走出紅燈區,遇上警察之前,就要喝掉這酒,要不然,麻煩就會宋。
「他們的一半。」Rem回答。
「你收留我?」她問。
Rem聽罷,便明白Wania此舉是幫助她,雖然,Wmfia的表情很難看。
兔唇人在日間卷到紙皮下睡覺,沒理會Rem。到Rem制好假酒後,天也差不多人黑,可以開始行動丁。
Rem向他道謝:「我睡在你的地方,吃你的肉,謝謝你。」
乘搭了一程順風車,Rem緊緊閉著雙唇,正襟危坐,不敢說話也不敢睡覺,身旁那身形巨大的司機駕駛著貨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搭訕,她也不敢每一句也回答。第一次出門,其是緊張得很。太緊張了,就連那天生的戾氣也打消得七七八八。
Wania走過去,把麻布袋內的東西倒出來,首先抽起一個銀造的環,她告訴Rem:「這是我們敬仰的月亮女神Diane的標記,你看,這環上有一個彎位朝天的新月,在月亮下,你把這環戴在頭上,就成了月亮的冠冕,月亮女神將賜你力量。另外,同一系列,還有腕環與項鏈,腕環像一雙手扣,扣住丁你與月亮女神不可分割的聯緊,而項鏈的月亮垂在心坎,代表你的心靈已奉獻給女神。」
對了,她知道是那一種,她的麻布袋內,正有這一種東西,用上少量,就能麻醉人,是Wania教的。她掏出來看一看,是這種酒籽。
Wania忽然笑起來,然而她還是答應了女人的請求。縱然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要推算自己的命數,還不是就如昨天今天明天那樣?
但是在她轉頭拿水喝的一瞬間,再回頭之時,卻變得光亮潔白。她舉起一隻杯于朝陽光下觀看,那光潔得發亮的白瓷,差不多可以反映出她的容貌。她忍不住慨嘆一句,魔法的世界,果然十分奇妙。
兔唇人微笑,這樣一個微笑,使他的唇與鼻子的距離更近,是零距離了,說:「任由你怎麼說。」
Rcm告訴他:「戀愛。我要戀愛的自由。」
原來他的心臟就在對面街,在轉角處的小巷中,一名女孩子正彎身嘔吐,吐出來的就是他那完整的心臟,無辜的人,成為她的練習目標。
Rem說:「我什麼也不介意,只求得到我想要的,以及你對我不太差。」
Rem立刻沖前去,掏出他的錢包,抽出紙幣,掉下空錢包,繼而發力不停地向前跑。她等的,九-九-藏-書其實是這一刻,喝了假酒的人倒下來,她就偷走他的錢,如果每一晚也成功,很快,她就可以在城市中生活愉快。
女人當下心花怒放:「他肥了還是瘦了?」
Rem望著他的酒瓶,然後說:「借我喝一口?」
三個男人立刻驚嚇得麗色變青,看青Rem抹了抹嘴,然後意欲站起來的行徑時,他們的即時反應是走出房間外,往樓下尋求援助。他們一走出門口,Rem便衝到窗前,從窗戶向下望去,雖然是二樓,但高度一樣驚人,剛才用了太多氣力,都不知是否有能力跳到地上去。
Wania把一團舊布擲過去,舊布落在Rem的頭頂上,這團布給她抹掉屎尿。然後Wania拿出麵包和水,放到地上,繼而說:「你吃飽便睡一會,我稍後會再下來。」說罷便轉身走回地面。
多年來……都不是那種感受。
她揉著臉,瞪著那人的背影,他頭髮斑白,而且身形臃腫,一定是流浪漢。
Rem尖叫,回頭望了兔唇人一眼,她看見,兔唇人的臉上有冷靜的表情。於是她再叫:「救我!」
Rem一邊走看一邊想,她可會比他們更糟!男人有力量去做壞事,而女人,則有胸脯去讓男人做另外一些壞事。她什麼也沒有。
從今以後,十二歲的小女孩便變為成人,不久之後便會生孩子,她會努力持家,貧窮但無怨言,她會燒飯、洗衣服、補縫衣服、侍候丈夫以及丈夫的父母,她會像其他吉卜賽婦女一般老去,目不識丁,但樂天知命。
Rem想了想,便說:「像父親那樣的人嗎?他的死亡令你心碎至今,但你也反抗不了。」
豪邁的吉卜賽小提琴音,激蕩在空氣之內。
Wania被激怒了,高聲叫喊:「我要你以後也走不出來!」
Rem伸手抹去口水,冷靜地說:「所以你把我嫁到老遠,你不要我。」
Wavia說:「是你與你丈夫的決定。」
Rem怒目而視:「講!」
女人掩住臉:「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的一生業紿了他:我還有三個兒子要供養……」
接下來的時間,Rem都在練習她所學過的,直至心理上準備好了,便收拾小量行李,是時候上路。
血濺到男人的手,以及她的小小上半身上,那血像泉水般有勁,不斷由胃向她的口腔溢出,她張開來的口已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湖,湖水太滿,流瀉得一臉一身都是紅色。
貨車司機把她帶到一條大街上,她就推開車門,雙腳著地了,隨視線而下的,是那一小塊一小塊的石板地,踏在其上,感覺是硬的。她會永遠記得這種感受,那與家鄉的土地不相同,家鄉的地,是軟泥地,下雨時如沼澤,日光太猛時又沙塵紛飛。
Rem都熟悉了。Wania拿起一條根狀物體,它的色澤近乎黑色,而外形有點似成年的男人。她說:「這是召魔的草藥,把它放到屍體的胸膛內,魔便被召到來,屍體便能像人一樣聽你的命令。」
翌日,Wania又授予她部分口訣與符咒,由於數目太多,Rem只好反覆又反覆默念,到念得累了,小睡一會後,Wania又教她別的。
如果要選舉世上三名最丑的人,這個流浪漢一定人選。
她走著走著,餓著肚子四處觀察,思量看可以憑什麼生存。暗街內有很多形神低下的人,男人像流氓,女人像妓|女,他們本來也是從鄉村來的吧,來了之後,全部形神合一,都變了城市中最低下階層的人的容貌,位位類同。
「總好過嫁到一戶不知名的人家手中。」
或許,像一頭自由的鷹那樣,翱翔天際,隨意而行,以殺生為生存己任,以吞噬為溫飽的手段。視規矩為無物,視生死為隨意的事,任由慾望由肌膚滲透流瀉出來,然後駕駛她的軀體,由慾望決定心意,由慾望指揮雙手。
她問:「你有什麼要求?你要我付出些什麼?」
對了,只要這一次逃得出這裏,便遠走高飛。其他女人不敢冒的險,由她來冒。
Rem拚命搖動鐵籠,目光內是怨恨與不屑。
「你要給我自由。」她說。
兔唇人回答:「我識。以後,由我依看當中的記載教你。」
兔唇人接過那雞,老實不客氣地吃。Rem心情好,是故自顧自說話:「在城市中生活也不太難,不過,要過一種怎樣的生活,我也未知道。」
「顛茄,也是劇毒。」
Wania的心舒暢了很多,她決定了讓Rem過她要過的生活。是的,誰知?或許,Rem會比她與村內任何一個女人幸福。最重要的是Rem的命運不會像剛才要她占卜的女人那樣,心靈與生活都依仗男人,缺一不可之時,男人要她生要她死,她也反抗不了。
兔唇人沒有理睬她,好像聽不見那樣,Rem也不勉強他答話,繼續填飽肚子。然後,靈機一觸,想到下一步。
回報母親那難看的臉色,她只有比母親更難看,牛斤八兩,兩人互不拖欠。
最後,她台上眼,就在右邊那些紙牌中抽出一張,遞給Wania。
Rem轉頭看,眼前有三個男人,當中一個,正是其中——名買了假酒的人。心想這實太不妙了,於是拔足就逃,但跑不了兩步,男人的大手便抓住了她,看其餘兩人:「帶她走!」
「對!」Rem睜大眼。「你什麼都知?」
是的,倘若看見丁不好的事,該怎麼辦?
「城市很不相同吧。」
Wania告訴女兒:「到城市之後,你會遇上很多人,當他們傷害你時,你就回敬他們十倍的傷害。只是,天下間有一個人你是不能夠傷害的,無論他再傷你的心,你也對他無能為力。」
是的,Wania的表情從來難看,她從來沒有一般母親的溫柔,這是為了什麼?為了認為Rem是一個負累嗎?Rem每次看見母親那鐵青冷漠的臉,便心生痛恨。
當Wania再走回密室時,Rem還未睡醒,她蜷縮地上,睡姿像頭貓,在這種時候,警覺性最低,Wania才覺得,Rem是她的女兒。乖巧、沉靜、動人。
她為Rem作了一個放生的決定。她站到藍天下,抬頭吸一口新鮮空氣,希望自己沒有做錯。
從此,Rem便與Nager生活在一起。她睡在獨立房間內,一張有床架和床褥的床,還有衣櫃與梳妝台以及床邊一個小櫃,櫃頂是一瓶五顏六色的糖,存放在玻璃瓶之內。
這一次,是Rem向母親吐口水,然後說:「但我是你所生的。」
但又怎麼樣?她依然想她好。
Rem說:「那麼我不嫁。」
也不讓Rem完全清醒,Wania便開始說話:「以往教你的都是對付牲畜的巫術,事實證明你應用得很純熟啦!現在我教你的是應付人類的巫術。」
她知道,有一種草藥,含有酒精的成分和味道。
由屋頂過屋頂,然後就是山過山,樹過樹,這個肥胖醜陋的男人,身輕如貓又如飛鳥,壁屋和天空都難不到他。Rem知道,他是Wania那種人。不不不,比Wania更厲害的那種人。至少,Wania不懂得飛奔半空。
她睜開眼來,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背著她在生火煮食,她抬頭望天,那藍色很薄,大的是早上七時左右。
Wania解釋:「愛人之牌,不一定是關於愛情,我反而認為,在你這情況下,是關於一個決定。」
女人便走了,留下了而包和一瓶酒作酬勞,Wania便收起來。她不覺得女人可憐,真的,最低限度,她的丈夫還會給她錢,所以她有餘下的糧食用來聘請地去占卜。
Rem低頭,沒說感謝。才不。
Wania問她:「你那樣做是為了什麼?」
誰料Rem仍然是一句:「我——呸——」又再吐了口水。
Rem忽然問:「你教我那麼多,但是我從來不見你用上這些巫術。」
天氣冷時,燒一個大鐵筒的舊報紙、垃圾,圍著取暖,然後大幅度擺動身體,引吭高歌。
Rem仍然在說:「你於心何忍?」
那兔唇人沒發聲,卻還來了一份香read•99csw.com噴噴的肉。Rem接過了,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肉,然後,張口便咬,顧不得灼|熱,也來不及道謝。
每天,惟一要用功的是,Nager要她練習魔法,Nager讀出來,她就照辦。從前她擅長把動物的內臟據為已有,現在,她漸漸學成把人類的心臟吞進肚子內。
「是仙境嗎。」Rem問。
Wania轉身便走,她背著被她困在鐵籠中的女兒,一步一步離開這間放置了許多巫師祭品的密室。
女人這次敏捷地在中央位置抽出一張紙牌來,翮過來一看,是時間之天使,但這一張是倒轉的,Ternperancc這個字朝地上倒豎蔥。
Wania說:「你大概可以什麼也不去辦,只讓你丈夫做所有決定。」
男人把她抬往一所妓院的樓上,Rem差不多已知道稍後的下場。男人把她擲到木台之上,他說:「我們享受完你之後,你就到下面工作,直至還清你欠我們的!」
Rem問:「回去?」她以為是回去城市。只來丁數天,她已決定,不是那麼喜歡城市。
「我們並沒需要決定些什麼!」女人疑惑地說。
兔唇人望也不望她的錢。於是她把麻布袋抽過來,說:「我給你別的東西吧。你幫過我,我要有點表示。」
Rem回敬她一句:「是准走不出來?你才二十六歲!但你的一生已經完結了!丈夫早死,你又立了不改嫁的毒誓……兼且,你生下了我。」
Wania沒回答她。
因為貧窮,一件婚紗要穿上十次,即是讓十名小女孩穿過,村民才會湊錢再買一件新的。貧窮的吉卜賽人,很多物質都是共用的。
女人說不出話來。
「對呀!」Wania說:「你還要不要去?」
Wania覺得委屈,但還是客客氣氣:「塔羅牌是這樣說。」
Rem咬咬牙,抓了抓臉,不情不願地收起這本記事簿。挨了一巴掌,Rem的表情深深不忿,她怨恨地瞪了Wania一眼。
她轉頭望向那狗頭。對,用狗的血液混和水和草藥,假酒便有色又有味,如果用舊一點的肝血來做用料,那色調暗暗紫紫的,更似是真正的酒。
那一年,她失去丈夫之時,才十八歲,丈夫二十二歲。然後,她但覺一生自十八歲那年開始枯萎。
Rem走前去依在大樹旁抱住膝便合上眼睡,Nager走到她跟前Nager到樹林中另一旁,她在睡眼中看到他臃腫的身影。她知道,今後,她與這個人會共度許多許多日子。當初怎會預料得到!
Wania才不理會她,她從一些瓶子中倒出乾花和植物,繼而逐一指著,問女兒:「這株是什麼?」
Wania見她願意聽下去,便告訴她:「你丈夫的確賺到錢,但他做的工作朝朝夕夕與女人為伍,可能已不止有一名太太。」
腦袋昏昏漲了起來。她想去看她的女兒,Rem已在密室內直直站了三十六小時。
Wania遞起她手中的酒,女人便意會了「再加」瓶酒……「不如你也替我算算我自己的命。」
兔唇人沒什麼表情,吃完那邊雞便又倒頭睡去。
她望看這些成年人,心中焦慮又沮喪。生存,真要點技巧。
這過程持續了大約五分鐘,Rem的口中分別跌出牛的心臟、豬的肝、雞的腸、兔子的全部內臟、狗的胃、貓的肺……村民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有些婦女已禁不住尖叫出來。
女人間:「五個麵包可不可以?」
這一叫,三個大男人便又掌摑又拳打,最後乾脆捧起她,像抬一件貨物般抬她走。被打過後,痛得不能叫,於是,只好咬看牙睜著眼被人抬走,她想著的是,該如何逃生,不幸,麻布袋又不在身旁。
她送給他半邊烤雞,說「不要吃狗了,吃雞|吧!」
Wania被叫來把Rem帶走,這一次,Rem受到母親的責罰。
Rem紅了眼,只好向前跑得更快。
Rem忽然問:「為什麼你一直不替我推算將來?」
Wania怔了怔,然後隨即放鬆表情,說:「祝你幸福。」
「因為,」Wania說:「你是我的血脈,我不忍心。」
Wania把鐵籠打開,Rem隨即向前倒下去,跪到地上。三十六小時的站立,令她的雙腳暫時失去活動能力,她要像狗一樣爬行,用手掌與膝頭支撐,爬到一角如廁去。
比起過往的生活,現在的簡直就是極優遊,沒有任何生活上的勞苦,連家務也不用做。不知怎地,這裏永遠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空氣中連雜質也沒有,骯髒了的杯盤碗碟,堆在一起過了半天,便會自動自覺污漬盡除。試過有一天,Rem跨到那堆杯碟跟前,善意觀看污漬消除的奧妙,可是待了牛天,一切依舊。
Wania就如Rem所言,只有二十六歲。但除了年齡是二十六歲之外,其餘看上去的,都不像二十六歲。
Wania在門後用手按著微燙的前額,她真的不想回答Rem那條問題,她不知怎樣告訴她。
Wani:看著女兒的笑容,非但沒有被她擊倒,反而自覺沒說話也贏了一仗。她微笑起來,緩緩地說:「你不知道嗎?就因為我生下了你,你是我的女兒,你命中注定也只能嫁一次。嫁了真命天子之後,亦不能改嫁,否則你的肉身立刻腐朽,靈魂也難逃發臭、變壞、不被拯救的命運。」
女人說:「他是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你替我記著。」
漫無目的地在城市內打轉,這裡有吃的店子、衣服店子、各式各種店子與建築物,因為實在太新奇了,Rem縱然累得不像話,但還是一直的走著走著,前面一定有更多奇特的東西,那是非看不可,非向前走不可的。
Rem似懂非懂,她接過鏡來照向自己,她所看見的,也只是她自己。
Reln想了想,告訴他:「好吧,我答應你會練魔法。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吃罷那份肉,她又想吃另外一份。她走上前,朝那火堆一看,看見一些皮毛和一個小狗的頭。她蹲下來,拿起另外的肉,說:「好啊,我也不喜歡小動物。」
明明是待嫁姑娘的身份,卻依然被人認為是孩子。
Wania拍打鐵籠,叫道:「女人有女人的命運!」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因著濕潤而抬頭,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張口的血人。他神色恐慌地爬離她的身軀,而另外兩個男人,不自覺地毛管豎直,睜大驚恐的眼睛,手足無措地退後,他們想象不到,為什麼戲碼未到,這丫頭已吐出滿腔鮮血。
女人也就按捺看她的脾氣,緩緩說道:「你知道,我們十二三歲便跟著丈夫過日子,大家一同成長,夫妻間的感情如同手足,怎可能會不了解?莫非……你是說他變了?」
Rem跟隨尾后,她等待的,其實是這一刻。男人一直向前走,走出了紅燈區,街上的亮光就暗了起來,人也少了許多,夜間,很少人出入這一帶。
Rem說下去:「是不是因為你不愛我?」
女人喜上眉梢,她說:「有關愛情的嗎?」
Wania氣走神閑,她說:「你聽著,我可以放你走,但有一個條件。」
Rem望著母親問道:「那是誰?」
不能嫁。她知道,她不能嫁。有些女人可以有嫁的命運,但這女人一定不是她。母親嫁予父親,皆因他倆青梅竹馬,再不如意,還是有愛情補償,但她這次遠嫁,一切是未知之數。正確地說,是好的事情未知,而壞的事情一早已預知了。
況且,大概,以後也見不到面了。
「我不知道我要什麼,又或是對離開家園有什麼期望。只是,得到戀愛,是最基本的。」
Rem也叫道:「我不要女人的命運!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你!」
Rem無意像一般女孩子那樣生存,她明白自己沒有那一般女孩子的個性,她不關心別人,不喜歡群體生活,不想要一個依靠。然而,不想要這不想要那之後,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
他們喝酒、跳舞,吃平時難得一吃的豬肉。賓客不會排排坐,他們狂歡作九九藏書樂,繞著一對新人打轉跳舞。
翌日,當那名要求Wania占卜的村民走到她的住處看結果時,Wania已準備好她的塔羅牌。她坐在一張木台之後,木台上鋪上一塊深藍色的絲絨布,絲絨布上是一副疊得整齊的塔羅牌。
Wania只是再說:「記住問他要錢。」
Wania居然也沒反對。
外貌、神態、表情都像個四十歲的婦人。吉卜賽女人的操勞與貧窮,像細菌一樣蠶蝕她們的青春。
Rem聽不見回答,心情激動丁,她的大眼睛由傷心幻變為怨恨,連眉心也皺起來。「我憎恨你!」她叫道,然後抱著行李轉身便跑。那皺住的用心,中央狠狠地擠成一把刀。
Rem又從麻布袋中抽出一條長長的繩子,紅色,質地柔軟怛堅韌。Wania說:「如果你要擄一個人,便把這條九尺長的絲繩擊於他的左手手腕之上,他一定逃不掉。」
有點累了,她蹲到牆角去,太累了,就想不到任何事。她拐彎走進一條小巷之內,在巷中的盡頭,看見一個用紙皮鋪成的角落,內里有一張舊被和一些報紙,而且,不算太臟,因此,她就爬進內。在合上眼睛的第三秒,她就睡著了。
怎可能這樣?還未享受過城市的美好,居然就遭殃?為了逃避一個差的命運,卻遇上了更差的命運,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兔唇人說:「一天你未學有所成,也休想在城市立足。」
飛躍過一間又一間的屋頂,Rem看見樹林就在不遠處。她問:「你帶我去哪裡?」
Rem的眼睛內閃著哀傷的柔光,十二歲的女孩子想要一個被愛的答案,可是,站在門后的女人,卻默然不語。
眼前路途茫茫,有很多事情,她真想可以早早知曉。
Rem驚喜:「你說話啊!」然後多加一句:「你會飛!」
因此,Reln在街上尋找流浪狗,找到了一頭黑色小狗,她把兔唇人的肉浸了點迷|葯,狗吃了便昏過去,然後把狗抱回後巷,開始剝皮放血。
於是,Wania傳授了一些口訣給Rem,Rem反覆地練習,這個晚上,她暫時學習這部分的知識。
他翻開Wania那本家傳魔法書。
Wania告訴女兒:「你出來之後,給我走遠,愈遠愈好,以後不要給我見到你。」
Wania回答:「你的丈夫在城市生活得不錯,他賺到可觀的收入。」
有了錢,她就買食物,然後走回兔唇人的後巷,這一夜,兔唇人在。
村民不喜歡她,但又不懲罰她,皆因,Rem的母親Wania是村內惟一的巫師,她替村民占卜、算星、擇日,預言一向準確,為人又正直。村民都很信賴她,所以,對於Rem的行徑,一直都忍讓。幸好,她也只是對動物兇殘。
Wania拿起這塊只有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銀鏡,鏡框是精巧的雕花,而鏡面朦朧暗啞,有腐蝕跡象,她握著鏡的柄子,說:「將來,你會遇上一些是人但又不是人的人,你把鏡照到他的容貌上,便能作出分辨。」
Rem抱看母親,Wania又伸出手來抱著女兒,兩母女,因為碎了的心,互相擁抱起來。軟弱,是可以和愛滋長的,人的心只要有那放軟的一剎那,所有的溫柔便能人心,平日不願意表露的感情,一下子都洶湧出來了。
Wania說:「你自立不了。」
那人轉過頭來。Rem看到奇醜無比的一張臉;生毒瘡的眼,扁塌的鼻,還有,兔唇之內,是掉了牙齒的口腔。加上污穢不堪的皮膚,著實叫人嚇了一跳。
「待你爐火純青之後,便懂得運用你的眼睛。」Wania告訴Rem:「你的眼睛可以催眠別人,又可以勾魂奪魄,轉移別人的思想,又或是使對方麻木。」
Wania說:「你應該知道,很辛苦才能買到一頭牛一頭豬,你這樣就宰掉牲口,你叫我如何補償他們?」
一直以來,Rem都跟Wania學了很多可供日常應用的巫術,當日子平安時,她根本沒機會好好利用,基本上她的巫術都是用來破壞。只是,將來離開丁Wania,她要知道的,一定要多。想起Wania他日不在自己身邊,一向窮凶極惡的小女孩,心裡頭處處失了怯,再怨恨再無情,她也知道,以後,就不再有Wania的保護。
Wania把Rem鎖在一個直身的鐵籠中,那鐵籠六尺高,但活動範圍很狹窄,沒有位置轉身,也沒有空間可以讓人坐下,關進了鐵籠,便只有站著的可能。這鐵籠原本是用來囚困罪犯,但因為吉卜賽村落以團結聞名,因此無人犯罪,於是,當此鐵籠生鏽后,便被棄置一旁,後來Wania把它抬回家。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使用,便是用來困住自己的女兒。
景象如同鬼魅,已超越他們可以的想象。完全出乎意料地,他們看見內臟由她的口腔中隨血水湧出來,先是一個心臟,然後是肝,繼而是胃,最後是一堆連綿不絕的腸臟,一寸一寸地吐出來,腸臟吐而不盡,像魔術師的彩色手帕。彷彿,女孩子的口腔是她的生殖器,所有內臟就由她的口腔隨便排放出去,污穢地隨意展示。
Rem的心情,不其然就絕望了。
兔唇人說:「我要你練習那本魔法書。」
Wania會為女兒向大家解釋:「我是在授予Rem巫術。」又或是:「Rem在豬的眼睛內看見了惡魔!」這樣子,誰還好意思追究?
繼而老實不客氣地張口便吞。
Wania真的不回答,合著嘴。
「另外,這是有刺蘋果花,可以令人瘋狂。」
烤雞美味,Rem吃得笑容滿面,又說:「但你放心,你對過我好,他日我發達了,一定回來看你,你不用晚晚都吃狗。」
「要學習念咒。」
她看不到,兔唇人這時候朝她的背影看去,這是他首次對她顯示出興趣。
Wania想了想:「是英俊了。」
「我求之不得!」Rem回應。
Nager要她多多練習,於是她背過咒語之後,就會跑到城市中,鎖定一個目標,譬如是街角上兜售彩票的小販,她看著他,運用Nager所教的每個步驟,然後,那小販面露痛苦的神色,他雙手掩胸,繼而雙腳屈曲倒地,他知道自己的心臟被扯了出來,只是他不知道被扯住哪裡去,以及因何會如此。
兔唇人說:「你要還給我的,不只半邊烤雞。」
Rem隨便地說:「你替那些畜牲還魂吧!」
Wania語重心長地說:「你始終要有一個丈夫,要有一個家。」
一直凝視女兒的睡姿,直至女兒有睡醒的動靜,Wania便收斂起她的溫柔,走到一角,翻開一箇舊木箱,抽出一個麻布袋。
Wania暫且不理會女人的懷疑,她指示女人:「請再抽出另一張紙牌。」
她對待動物很殘忍,可以雙手撕開一隻兔子,手法猶如撕開一個膠袋那樣。對付體形大的動物,譬如豬,她便試過用手指插盲一頭無辜的豬的眼睛。Rem開始她這些兇殘的行徑時,才不過兩歲。
Wania邊后一步,說:「我勸你別浪費口水,我再困著你多半天,你口中的水分便是活命的泉源。」
說罷,他就一手按著她,另外一手撕開她的衣服。
「怎樣?你看到什麼。」女人間Wania。
「Nager是什麼?」
Rem見他沒理會她,於是,也不理會他。抬頭一望,今天的晚上有星,而月亮,頗明亮。於是,她從麻布袋中掏出月亮冠冕,放到頭上來,朝月亮作出禱告。
Rem知道母親任由她遠嫁之後,在一個清晨的村民大會中,當眾表演嘔吐動物的內臟。
他們歌頌月亮、夜空、山脈、飛鳥、猛獸……無論世界再進步,他們的生命仍然緊貼日月、大地、天空、走獸、飛禽,他們依仗自然界的感應而活,在科技的世界中,他們自成一角,自得其樂。
Wania回答:「好的,我明天下午告訴你。」
「這是酒籽,混和水中就能釋放出烈酒之味,性溫和,使人昏暈無知覺,但不能奪取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