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鷙的劍上還沾染著火浣鼠的血，時雨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靈鷙微怔，但見時雨掩飾面上黯然，渾然無事一般笑道：「我這身衣衫殘破了些，卻還不算污濁。主人不是要用它來擦劍？」

「主人留神，它們恐怕按捺不住了！」

這一動不動的傢伙並未死去，時雨還能捕捉到它簡單而懵懂的心緒，其中竟有哀切。只不過瞬息之間，這哀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殺意。

那物頹然伏地，靈鷙遲疑了一下，劍尖挑開它劈頭蓋臉的長毛。只見它毛下的尖耳殘損了一隻，似被利器憑空削去了。

「碰不得！」遠處的絨絨驚叫道。

絨絨被百余雙巨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頭皮陣陣發麻。她縮在靈鷙身後，哆哆嗦嗦地問：「現在要怎麼辦？既已知道這裏沒有什麼黑龍，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身前已堆積了不少鼠屍，這一次率先衝破屏障撲上來的又是方才領頭的那隻巨鼠。現在看來，在山頂偷襲不成的多半也是它。

他那雙長得極好的眼睛明澄澄如被雨濯洗過一般。靈鷙的神色卻變得晦暗難明，扭頭將劍還入傘中。

靈鷙抬腿跨過那隻火浣鼠，它原本火光流轉的皮毛已化作了黯淡的蒼白色。現在想來，它連名字都沒有。這樣也好，其實它和別的火浣鼠並無不同吧！最後倒映在它垂死的眸子里的，也只是個尋常而殘忍的白烏人。

他方才不過存了一絲僥倖，不曾想竟真的是它！它耳上的傷是源於靈鷙與同伴的一次切磋，這蠢物在旁還以為有人要傷它主人，沒頭沒腦地衝撞了上去。那同伴恰恰不耐天火，眼看要被火浣鼠所傷，是大掌祝出手化解了危機。大掌祝不屑與區區一https://read.99csw.com隻畜牲計較，它因此撿回一條性命，只是丟了只耳朵。從那次以後，靈鷙再也沒有見過它。

其餘火浣鼠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紛紛逃散開去。

時雨看穿其中玄妙，說：「這些火浣鼠對主人似有畏懼之心。」

「這就是他們所謂的『黑龍復生』？」他心中還有許多困惑，然而此刻容不得深思，本是靜靜壘在一處不動的火浣鼠覺察到有「不速之客」靠近，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正如時雨所言，那些火浣鼠的遲疑彷彿被更深的惡意所取代，一個個散開來，朝靈鷙齜牙咆哮。

絨絨還在蚌中生死不知。靈鷙用通明傘緊緊吸附著那珠光，想以白烏之力將巨蚌的元靈抽出。

「不必了。」

烏雲蔽月的夜裡，火浣鼠身上的焰光消失后，天彷彿黑沉沉、靜悄悄地墜在了開闊的河灘上。除了謝臻手中的「火蛇」，只有絨絨的一雙眼睛還是晶亮的，她拍著胸口道：「剛才那隻大老鼠嚇了我一跳！」

絨絨的腳剛沾地，身後的巨石驟然裂開一道縫隙，她連呼喊都未曾發出便被吞了進去。

靈鷙靜默片刻，轉身從謝臻手中將「長生」拿了過來，順手一捋，鞭子上的不盡天火在他掌心盡數熄滅。「你以為謝臻是在救我？」

時雨低頭時，那身首異處的鼠屍落入眼中。他問：「主人待這隻火浣鼠有所不同，莫不是有什麼緣故？」

靈鷙胸口湧起一陣煩悶，「你問夠了沒有。不過是一隻畜生罷了！」

時雨不再糾纏，許久後方發出一聲低如耳語的輕嘆，「主人好狠的心。」

這些火浣鼠個頭不小，心智卻不高，在靈獸中可謂是蠢鈍，只知憑藉一身蠻力四下九_九_藏_書衝撞，盲目撕咬，攻擊時甚至會踩踏到同類，算不上難以對付。眼下的兇險之處在於它們數量太多，聚集起來幾乎可將他們埋沒。而且火浣鼠皮粗肉厚，力大無窮，又不知變通，縱然被擊退，或是被時雨的屏障震飛，很快又會再一次以身相抗。

現在靈鷙只想探明是誰操控了它，又為何在百年前將這麼一大群火浣鼠聚集在此。難道真是燎奴所為？

那隻火浣鼠想是折了腿腳，喉間發出低沉的咆哮聲，掙扎著爬向靈鷙。靈鷙沉默著，既不躲也不避。

「原來如此……」震驚之餘，時雨又問了一句：「主人為何讓它離開身邊？」

「你知道就好。」靈鷙背對著時雨說道。

時雨想要出言提醒，然而火浣鼠以反常的迅捷自地上躍起，張嘴撲向靈鷙頭頸處。靈鷙與它離得太近，時雨來不及設障相護，情急下出手朝那火浣鼠毛髮怒張的後背揮去。

「丟了。」

燎奴是逆神之後，世代為奴供白烏氏驅使是他們所遭受的天罰。小蒼山四周遍布雷雲，根本容不得他們逃脫。蓮魄繼任白烏氏大掌祝這一千多年裡，燎奴無不懼怕她的威嚴。上一次公然忤逆的燎奴首領被誅殺后，他們比從前安分了許多。

謝臻的鞭子從岩石上狠狠掠過，連塵埃都未帶起。石縫漸漸收攏，仍可見其中透出的淡淡珠光。靈鷙恍然大悟，這哪裡是什麼石頭，分明是只巨大的蚌，一半陷在河灘的卵石之中，一半的厚殼裸|露在外。他剛才救絨絨心切，也不慎被利齒般的殼緣所傷，半條手臂皮肉翻卷。

「你是該感激謝臻，否則你未必還能站在這裏。」靈鷙冷著臉對時雨說。

「下來！」靈鷙斥道：「此處戾氣並九九藏書未隨火浣鼠散去，這石頭恐有古怪。」

靈鷙的淡漠令時雨感受到的羞辱更甚。他面上火燙，心卻涼浸浸的。自己連救他都不配，到頭來還要淪落到讓一個凡人解圍。

靈鷙踢飛領頭那隻火浣鼠，又以通明傘掃開一撥。時雨見靈鷙沒有拔劍，於是設障護住了他。

靈鷙緊握劍柄，他不知這些火浣鼠為何對他恨之入骨，屠殺這些熟悉的獸類毫無快意可言。

「你切勿讓它們沾身！」靈鷙對他說。

靈鷙也意識到問題所在，只得抽出傘中劍，將靠得最近的那幾隻火浣鼠斬殺于劍下。其餘火浣鼠獃滯了片刻，又嗚嗷嗷地拱著同伴的血肉圍了上來。

它可還記得他？奮不顧身地沖在最前面，是在怨恨他當年的捨棄？

時雨不知發生了何事，識趣地緘口不言。他也試圖分辨這隻火浣鼠的特殊之處，當它倒地時，它的其餘同類又開始愣愣地止步觀望，看來靈鷙制服的是一隻「領頭鼠」。

靈鷙眼中殺意漸濃，他存了殺雞儆猴的心思，傘中劍劈向那隻火浣鼠的頭顱。然而劍鋒將要觸到火浣鼠皮肉的瞬間，他心念一閃，改以劍柄重擊於它額前。

那時靈鷙不過是才活了四、五十載的半大孩子，也未曾遇上阿無兒。算來這隻曾屬於他的火浣鼠已被帶走了近一百五十年，想不到居然會以這種方式重遇。

「客氣客氣……我也只能在對付野獸之流的時候靠硬碰硬占點便宜。」謝臻現在滿門心思都在「長生」上。無論他怎麼揮甩鞭子，上面的火都不曾熄滅。留在手裡怕它燒著自己，扔了又不太合適，他陷入了兩難之中，幸好鞭子握把還不算燙手。

「對於時雨而言，世上的事只有兩種：一種是無關之事ｈtｔｐs://read•9９ｃｓｗ•cｏm，一種是主人之事。」

「咦，那是什麼？」絨絨眼尖，她發現了火浣鼠原本聚集之處的地表好像有什麼東西，率先衝過去想要探個究竟。

一道勁風襲來，長鞭纏卷著火浣鼠，以剛猛之勢硬將它拖拽著甩至遠處。那沾了火浣鼠的鞭子非但沒有被熔毀，琉璃色順著鞭身蔓延，宛如一尾火蛇。

靈鷙輕描淡寫道：「它是我兒時豢養的一隻小寵。」

「你也走！」靈鷙取下通明傘，看也不看時雨，「此事與你無關。」

她動作實在太快，連靈鷙都攔不住，只得放下了「察而後動」的念頭緊隨其後。靈鷙有些懷疑，以他們的行事手段，究竟是怎麼活過千年甚至更久的。

時雨不敢明目張胆地窺探靈鷙心思，有一瞬，他誤以為自己從靈鷙眼中看到了和火浣鼠相似的哀切。然而就在那時，靈鷙手起劍落，頃刻間火浣鼠碩大的頭顱滾落一旁。

謝臻接過靈鷙拋還的鞭子，試探著觸碰完好如舊的鞭身，口中發出一聲讚歎。時雨欲再次向他道謝，他握拳咳了兩聲，哂笑道：「要謝就謝這鞭子神通。說起來你我還算投緣，但若是火浣鼠當前，要我赤手空拳救你，我是萬萬不肯的。」

一萬八千年來，火浣鼠都為白烏氏所驅使，就連它們的主人也不過是白烏之仆，有些印記或已融入血脈之中。靈鷙喃喃道：「它們辨認得出我的身份，莫非這些火浣鼠真的來自於小蒼山……」

絨絨有些失望，跳到那石頭上跺了跺腳，「我還以為那些大老鼠是在這裏守著什麼寶貝呢，原來是塊破石頭。」

靈鷙的手只來得及觸到絨絨指尖，眼看她消失於眼前。

時雨明知靈鷙所言非虛，然而心中那股不平之意已到了嗓子read.99csw.com眼，怎麼也壓制不住，哼笑道：「都怪我輕狂無用。我只知主人畏懼天火，卻忘了有知根知底的夥伴在旁，哪容得下我插手！」

「你帶著謝臻先走。」靈鷙沉聲道。那些火浣鼠已將視線聚集於他身上，遲緩地挪動身軀，長毛蓬鬆開來，昭示著它們慢慢生起的敵意，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你所見的，只是我舊時的一個噩夢。」

「這怎麼可能……」時雨滿臉困惑。他曾對靈鷙施展過「攝魂幻境」，不止一次在靈鷙心中窺見了對於天火的恐懼。

「我小看你了。」時雨看向謝臻，斂手行了一禮，「多謝你仗義出手。」

絨絨已強行拖著謝臻退避開去。

可他做了正確的事，應分的事，不得不做的事！

「怎麼丟的，沒有找過嗎？」

說話間，一隻最為強壯的火浣鼠撲向了靈鷙，其餘眾鼠得到鼓舞，都尖叫著狂奔而來。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在這些平日里以草木灰燼為食的獸類眼中，靈鷙的血肉彷彿變成它們渴盼已久的佳肴。

謝臻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一擊得手，看著猶在燃燒「長生」，有些不知所措。

更令時雨的頭痛是這些蠢物腦中空泛，他的攝魂幻境之術用來對付它們如同對牛彈琴，他忌憚它們身上的烈焰，又不可近身觸碰。眼看它們層層疊疊地將靈鷙包圍，甚至幾次以蠻力將法術屏障撞開了裂隙，雖近不了靈鷙的身，卻也不知何時才能脫身。

「我別的本事沒有，逃命的技藝堪稱一絕！」絨絨不以為意，但靈鷙的話她還是肯聽的，嘴上叨叨著往下跳，「你怕它把我吃了不成？」

絨絨上前一看，原來那異物是河灘上隆起的一塊巨大岩石，其上遍布彎曲粗糲的皺褶，還有長期灼燒后留下的焦黑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