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販賣戰爭

販賣戰爭

一號猶豫了一下,「因為我羞於說出口。我和他碰見是在去年,那是局裡唯一沒有完成任務的一次。」
三號走得慢,上飛行器前往身後看了一眼,酒吧的燈已經熄滅,只有酒保收拾座椅的模糊身影。三號揉揉眼睛,剛要進飛行器,突然轉過身,死死盯著酒保。
「我不想讓更多的小孩子像卡拉一樣沒有依靠。」七號腰間沁出淋漓鮮血,聲音也顫抖起來,「我以前做的錯事太多,現在,多少想彌補一下。」
九號正憤怒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果然如此……可是你知不知道,安娜是個妓|女?!」
「嗯,那我開始下達另一個指令。」五號按下隱藏的按鈕,一道經過重重加密的電波隨即射出,衝破大氣層,來到外空間的某個軍事基地。幾分鐘后,難以計數的軍隊開始移動。
「哦……」有人恍然大悟,「戰爭販賣局?」
這是戰雲籠罩的時節,但這群孩子總是玩得很開心,摔倒了也立刻爬起來。這種與時局格格不入的景象讓許多人駐足觀看。
一旦戰爭打響,先前埋下的引子就會起到作用。在利益牽扯下,其他各國會紛紛參戰。
這場交涉最終變成了武力衝突,約有七八個人在衝突中喪命。儘管軍隊迅速介入,使其平息下來,但它依舊造成了惡劣的後果。首都的局勢因此如同繃緊的弦,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使弦上那支戰爭的箭射出去。
這聽起來很簡單,但放眼整個星際聯盟,能做到的,也只有一號。
「我明白,讓她來吧。我也很喜歡她。」
七號不語。人潮洶湧,吵鬧喧囂,他卻沉靜得如同翻天巨浪下的巋然礁石。
「你是——」一號瞬間明白了,這個男人跟自己有著相同的身份。
這聲音沉穩溫和,讓多足星人有了幾分好感,他從肢關節里掏出幾枚通用幣,遞給酒保。酒保微笑著道謝,伸手接過。
「你來這裏幹什麼?」
久戰未果,七號索性挺腰上前,讓匕首刺進自己的腰部,然後死死按住匕首柄,不讓一號把它拔|出|來。
下域的殺戮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城市的能源快要枯竭,他們才停下來。此時的下域,已經被完全碾平,屍骸遍地,油污橫流。有些機器人還活著,他們雖然沒有被完全碾壓,但都失去了一些部件:有的沒了手,只能晃著膀子悲傷地仰望;有的掉了腿,只能躺在地上,撫著同伴的屍體哭泣;有的失去了腦袋,不能仰望,也不能哭泣,只能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號的目標,就是A國特工。他隱藏在人潮里,不斷向特工靠近,袖子里的匕首尖刃閃著寒光。
「我聽過幾個說法。有人說他被匕首捅傷后,沒有及時治療,重傷而死;有人說他繼續留在地球上當溜冰老師,每個夜晚帶著孩子們在廣場上嬉戲;也有人說他開始在星際間流浪,記錄每一顆星球的迥異風情……總之,他是不會再回聯盟政府了。」
看到這裏,一號收回目光,興味索然地打了個哈欠——沒什麼新奇的,不過又一出人類的愛情悲劇而已……
男人把卡拉放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被子雖然舊,卻很乾凈,包裹著卡拉甜美的臉。她的臉上猶帶淚痕,嘴角卻勾出微笑的弧度,似乎在夢裡見到了媽媽。
這拍桌聲在酒吧里格外刺耳,三號往四周一看,發現其他客人都望著這邊,於是他按住二號的手,低聲說:「你不要生氣。」然後他打了個響指,叫來酒保,「來一箱藍啤酒。」
這個任務本來是派給七號的,但一年過去了,樹星毫無動靜。為此,羅斯福航道的工程不得不停下——畢竟不能當著所有聯盟成員的面,把樹星強行湮滅。
「只有九個。七號沒有來。」三號環視一周后說。確實,角落裡只有九個黑袍,而非往年的十個。
三號咕嚕嚕地轉著空酒杯,半晌,突然說:「那七號到底去哪兒了呢?」
只要他趁亂捅死A國特工,並把這柄只有B國軍隊才會配置的戰術匕首留下,A國肯定會指責B國手段卑劣。隨後B國會勃然大怒,以不能承受污名為由宣戰——而事實上,他們蓄謀已久,早想武力侵佔了。
一號對此嗤之以鼻,在聯盟,人們才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而浪費時間交談。只有地球人才會幹這種無聊事,而他們這麼做,通常也只有一個目的,叫什麼來著——愛情?
「但我覺得,七號並沒有跟我一樣高興。」
一號的講述很長,結束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也不早了,今年的販賣者聚會就結束了吧。」一號照例舉起酒杯,玫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漾出迷離的光澤。
上域的所有人都奉獻出自己的處理器,並把身軀鑲嵌進城市的各個樞紐。一台以整座城市為單元、千萬處理器集中運行的巨型機器誕生了,它腳下有無數履帶運轉,行動迅捷,遮天蔽日。
一陣沉默。
不遠處的卡拉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僵硬,她停止玩耍,好奇地看著兩個相對而立的大人。
七號只是以高價購買了一批次等手工藝品。
「這是工資,」老闆把一疊通用幣遞給他,順便扔來一條毛巾,「擦擦汗。今天辛苦了。」
一號沒想到七號會犧牲自身來奪匕首,錯愕地說:「你……真的值得嗎?」
男人把卡拉抱起來,然後轉身離開。這次,他沒有走以前的那條黑暗路徑,而是走向安娜的家。他沒有管地上散落的包裹。
酒保忙了好一陣子,才把杯盤狼藉的大廳收拾妥當。他的額頭上沁出汗珠,腰部傳來隱隱的疼痛,他按住腰部,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但現在,是用的時候了。七號沒有說話,背過身,悄悄把U盤插|進座位下的通用介面。嘀——輕微的響聲如春花開放又凋落。
那是一個春天,歐洲大地上春風和煦,明媚的陽光揮灑而下,花香吹遍諸國。然而這樣明朗的天空下,卻氣氛肅殺,似乎隨時會有淺灰色的戰雲聚集。
「嗯,我記得那個任務。」一號點點頭,「昆剋星人有著精密的身體,能高速運算,而且生命漫長。昆剋星是十分有潛力的星球。但昆剋星人沉迷於藝術,科技一度停滯,所以局裡才會把戰爭販賣給他們。」
「為了戰爭。」九個人仰頭痛飲。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他畫了一幅畫,天空寂靜,城市著火,一隻鳥在高樓間飛過,羽毛和鮮血掉落。」
這就是一號能夠在戰爭販賣局裡獨當一面的原因。他擅長分析局勢,找到其中最弱的環節,一舉敲破。正如地球上的俗語:「失了一枚馬蹄釘,丟了一個馬蹄鐵;丟了一個馬蹄鐵,折了一匹戰馬;折了一匹戰馬,損了一位國王;損了一位國王,輸了一場戰爭;輸了一場戰爭,亡了一個帝國。」一號只要剔掉那枚釘子,就能左右戰爭的走向。
九號和七號離開樹星時,透過飛船的舷窗,他們看到,在漆黑的宇宙里,一顆星球正在熊熊九-九-藏-書燃燒。
「可是焚燒后帶來的,將是新生。」一號皺起眉頭,不想繼續這種幼稚的對話,「局裡下達的指令,難道你要違背?」
「前輩好。」九號揭開身上用來偽裝的苦灰色皮膚,「我是九號。」
「我說,對下域發動戰爭。」七號鎮定地說。
兩人分別後,廣場頓時變得空曠,只有風輕輕吹過,颳起地上的碎紙屑,沙沙,沙沙,令人寂寥的聲音響起來。
但七號沒有氣餒,他早料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他還有后招。戰爭販賣局擁有整個聯盟最尖端的技術支持,在委派任務時,局長給了他一個U盤,叮囑說:「如果能不用,就不要用。」
「不,局長給我的任務是督促你完成任務,否則,我不能離開。如果你不行,就我來。」
叮叮叮,清脆的鈴聲自吧台傳來,在這間星際酒吧里回蕩。
九號罕見地沉默了,他垂著頭,踱著步子,最後才緩緩開口:「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是,戰爭是我們的工作,必須完成。你要知道,你拖不了很久的,總有人會完成這個任務。而到時候,作為辦事不力者,前輩,你將會受到嚴厲的責罰。」
倖存下來的昆剋星人仰頭看著離去的飛船,憤怒的電火花瘋狂閃耀,發射出咆哮的電波。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些電波無家可歸,幽魂般在宇宙里飄蕩,令每一個接收到的人脊背發涼。
「你們知道聯盟裏面最神秘的部門是什麼嗎?」
九號指了指扔在床上的電腦,語氣里隱含譏誚,「看來,這一年中,前輩沒少下功夫啊,對樹星了解得這麼仔細。任務完成了,我想前輩都能出一本記錄樹星文化的書了,肯定很暢銷。」
「我沒忘,只不過,我已經不想當戰爭販賣員了。」
「你!」一號憤怒至極。戰爭販賣局的最高宗旨,是要隱藏身份,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收集情報,暗中下手,使戰爭看起來完全由偶然引發——絕不能讓地球人知道聯盟的存在。但現在,七號已經打算破釜沉舟了。「哼,你就不怕被局裡處罰嗎?」他咬牙問道。
卡拉哭累了,伏在男人肩頭沉沉睡去。
酒保走到卧室外,替小女孩兒關上門,自己則在沙發上和衣躺下。
他在首都廣場附近住下來,每天夜色籠罩時,他就去廣場上溜達,從無數人的細碎交談中收集情報。他的耳朵靈敏發達,接收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波動,連電波都沒有放過。他的量子大腦精準地將這些波動處理成信息,濾去垃圾,將有用的歸檔。很快,他就了解了這個半島國家的國情。
但根據觀察,聯盟把地球的潛力等級定為一級,甚至超過了昆剋星——要知道,在如此短暫的歲月里,地球生物由蒙昧的海洋藻類,自主進化成掌握了科技力量的智慧生物,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多足星人給鼻蟲端了一杯酒,問:「那他們到底是誰?」
在人群包圍下,他們飛快地搏擊著,動作幅度小,卻招招狠絕。周圍人來人往,如潮如浪,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場殊死搏殺。連那個A國特工都沒察覺,他盯著前方,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好幾趟。
當然,下域機器人也曾試圖展開反擊,但科技實力相差實在太懸殊,他們的破舊元件毫無反抗能力。上域城市行進的道路,就是他們粉身碎骨的軌跡。
「局長怎麼說,還會再派人嗎?」
而七號恰巧對藝術有獨特的見解,依靠這一點,他很快就取得了議員的資格。在參加的第一屆議會上,他提出了戰爭議案。
「媽媽……媽媽死啦……」
三號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點頭。他的飛行器切割著夜色,化為一道青光,瞬間消失不見。
「戰爭是什麼?」
因此,聯盟決定破格接納地球為新成員。
「一個人,和一個世界,如果放在天平的兩端,誰更重呢?如果拯救了世界,而那個人死了,那麼這個世界對他又有什麼意義?」
「局裡失去了你的聯繫,派我來執行任務。羅斯福航道工程,已經不能再拖了。」
最先是一根枝幹被點燃,而後火勢如逆龍席捲,迅速蔓延到樹星各處。氧氣被消耗,火焰燃起,溫度加劇。
「可是,」三號的聲音充滿驚疑,「那個酒——」
但首先,要使地球的科技以爆炸般的速度增長。這一切,要依靠戰爭。
「嘿……」酒客抽抽鼻子,紫色的黏液流出來又被吸回去——這是鼻蟲表示不屑的特有方式,「星際聯盟里那群滿肚子肥腸的傢伙才管不了戰爭呢!那些將軍,都是戰爭的傀儡;而他們——」他沒有眼睛,但鼻子朝著那群黑袍客人抽|動,「他們才是戰爭的主人。」
這時,在警察的疏通下,遊行隊伍已經開始向四周散開,特工也早已走遠。一號見大勢已去,長嘆一聲,放開了匕首。
酒保的家在城市邊緣。屋子裡有一盞燈亮著,靜悄悄的。他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把飛行板停好,剛轉過身,就看到卧室門口站著的小女孩兒,正揉著惺忪的睡眼。
不過很遺憾,它橫在羅斯福航道的必經點上。羅斯福航道是聯盟首腦們一致通過的大工程,耗資萬億,要在每個節點設置蟲洞,以便各類飛船進行超空間躍遷。
「我有點後悔……」他說,「這些人全是因我們而死去。」
男人渾身劇顫,背上的包裹掉下來,塑膠尖角撒了一地。
隨後所有議員睜開了眼睛,「駁回!」
一號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里的意思,問道:「是因為那個叫安娜的女人嗎?」
但這笑容瞬間凝固了——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他的手腕。一號抬頭,是那個教小孩溜冰的男人。
照片上,是年輕的安娜。她在夏天的陽光下綻放笑容,明眸皓齒,金黃的頭髮熠熠生輝。她的笑容里沒有陰影,那麼明凈,渾然不知日後將籠罩她的悲慘命運。
議會再次沉默了,所有人都在公共頻道里議論紛紛。
他兀自驚訝著,男人卻收回了目光,提著包裹徑直離開,很快融化在夜色之中。
「其實以前這裏挺熱鬧的,晚上會有許多人來跳舞,年輕的姑娘,熱情的小夥子。那一排——」安娜指著遠處的街道,「全部都是手工飾品的商鋪。而現在,人們害怕戰爭,都不敢出門了。」
男人點點頭,「我是七號。」
一號臉上已經浮現出笑容。
九號在屋裡等得無聊,便向四周打量。這屋子的陳設很簡樸,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很難想象薪金豐厚的戰爭販賣員會住在這麼清貧的地方。九號緩緩巡視,突然看到了木床下的一台便攜電腦。
一號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嘆息一聲,搖搖頭,重複道:「走吧。」
之後,男人和安娜又碰過幾次面。他們交談的時間越來越長,但內容都沒什麼營養,無非是天氣、食物和卡拉的成長狀況等瑣事。
其他人也舉起手中物,九隻杯子碰到一起。九*九*藏*書
裏面存滿了照片,還有大段大段的文字,九號一一翻看,越來越吃驚——這些圖片和文字,記錄的全是樹星。樹星的各個季節,繁盛時枝葉鬱鬱蔥蔥,凋敝時黃葉漫天飛舞,還有樹星人的生活狀態,都巨細靡遺地被記錄在內。
「別看了,走吧。」一號拍拍他的肩膀。
「為了戰爭。」所有人一飲而盡。
其餘人也沉默地把酒喝完。
攻擊者高效率地把數百座城市轟成碎渣后,才啟動飛船,離開了這顆支離破碎的星球。
現在,這個惡魔逃出來了。
他已經靠近了A國特工,匕首滑下,在所有人視線的死角里,狠狠向特工刺去。
多足星人來了興趣,二十隻手同時舉起來,叫道:「再來幾瓶玫瑰血!」
「我知道了,我會完成任務的。你先回去。」
「安娜,謝謝你。」收拾完后,男人對女人道謝。
男人環視屋子,手指在物件上一一劃過,當他摸到一個相框時,手指停了下來。
男人沒有回應。他愣了很久,突然開口:「你是一個人撫養卡拉嗎?」
光子彈、高能射線、電光磁塊、石頭、雞蛋……所有能想象到的武器全部向城市襲來。由於之前的殺戮讓城市能源幾近枯竭,此時履帶停止運轉,防護罩升不起來,武器不能啟動,上域的居民幾乎是看著自己被轟炸成碎片的。
這間星際酒吧里的其他客人紛紛看向他們,低聲議論起來。一個年輕的多足星人不滿地撇撇嘴,「他們是什麼人啊?這麼沒有禮貌!」他一邊嘀咕,一邊用兩隻手拿起酒杯,另外的十八隻手則叮叮噹噹地敲擊著金屬地板。
「你現在阻止了我,下次呢?」一號冷笑,「你能時時刻刻提防我嗎?」
「禮貌?」回答他的,是一個來自鼻蟲星的酒客,「他們可不管禮貌,他們管的是戰爭。」
「現在情況這麼艱難,我本來打算不讓卡拉來學溜冰了。但是她很喜歡,只要換上溜冰鞋就會高興,自從她爸爸離開之後,我就很少見到她笑了……」
有時候,卡拉一個人練習,男人和安娜則坐在台階上,一邊看著卡拉歡快的身影,一邊聊天。
高濃度的氧氣,無處不在的木頭,使得火焰很容易就將整顆星球點燃。之前,火種是作為人人恐懼的惡魔而被封藏在隱秘之地。
他不應該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他要關注的,是明天的遊行。
「不過是些鐵疙瘩罷了。」五號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這不難理解,她沒有丈夫,獨自撫養女兒,難免會走上皮肉生意這條路——何況,她還算是姿色不錯的女人。但一號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那個教溜冰的男人,每當她悄悄看著男人的側臉時,一號都能明顯聽出她的心跳在加速,一抹酡紅染上她的臉。
「為了——」一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把杯中酒灌入喉嚨。
九號抹抹嘴巴,道:「說起來,我也和七號碰過面。」
酒保端著調好的酒過來,「先生,您的酒。」
「戰爭是進化的動力,是文化的融合,是廣闊的疆域,是異類的驅逐!」
多足星人又問了一遍,其餘的客人也湊過來,等著鼻蟲的回答。
「羅斯福工程現在正在尾聲,一切都很順利,這都歸功於你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一號拍著手掌,「正因此,局裡收到了聯盟的嘉獎,你和七號雙雙被評為優秀販賣員。」
「很抱歉,我的聲波處理系統可能出了點問題。」議會長敲敲耳朵,一臉迷糊,「你剛才說什麼?」
這五個字一說出來,所有人都安靜了一剎那。然後他們各自坐回座位,端起酒,不再說話,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群人身上。
「戰爭是什麼?」
「好了,這個大單子完成了。」五號長舒一口氣,「局裡會表揚我們的。」
安娜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這是一顆美麗的星球,不應該被戰火焚燒。」
樹星,名副其實,是由樹構成的行星。但它的奇特之處在於,整顆星球,只由一棵樹構成。
「哦,沒事,最近眼睛不好,可能需要休息了。」九號敲敲桌子,「去年,我在樹星見過他。」
「所有人都來了吧?」二號問。
「啊,這簡直是噩夢!」
「沒什麼,很簡單。」叫安娜的女人捋了捋臉頰邊的頭髮,猶豫一下,「我可能付不起這個月的費用了。我的房租還沒有交,而薪水卻一直拖著,沒有發下來……」
「如果他們知道你是戰爭販賣員,就不會喜歡你了。他們會殺了你的。況且,羅斯福工程是造福整個聯盟的好事,一旦建成,星際航艦就不用在布滿黑洞、隕石帶、高能宇宙輻射的危險星域里航行了,要知道,這些地方,每年能吞噬幾千萬聯盟居民!」
嚴格來說,地球並不是聯盟成員。它太落後了,到現在為止,科技還停留在原子層面上,遠遠不夠格加入聯盟。因此,對地球來說,聯盟的存在是隱形的。聯盟只是派人前去觀察過幾次,給地球留下了一些「神跡」或UFO之類的怪異傳說。
安娜咬著嘴唇,想了想,說:「你來自哪裡?他們說你不是本地人,一個人來教孩子溜冰,學費收得很低,晚上住在巷子里。」
他就這樣等到深夜,然後收拾好一切,踽踽離開。
「怎麼了?」
男人點頭表示贊同。
二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鼻子噴出帶著火光的氣息,有些火星落到黑袍上,立刻灼出幾個洞。
一號隻身來到B國首都。這並不容易,因為A國和B國為爭奪海產資源,互相對峙,出入境守衛森嚴,安檢系統是絕不允許一個有著分叉舌頭、鮮紅色皮膚和岩漿血液的外星人順利通過的。所以,一號偽裝成一個地球人——富態的中年男子形象,以經商的名義混了進去。
下域同樣是由鋼鐵建成,但和上域相比,它是另一個極端:簡陋,灰敗,鏽蝕斑斑,許多由破舊部件組裝而成的機器人在緩緩移動。他們的樣子十分可笑,因為組成他們身體的部件並不適配——有的渾身纖細,卻頂著個碩大的液晶屏幕當腦袋;有的渾身長滿了斑點一樣的銹跡;有的沒有四肢,只能在地上緩慢蠕行。
「我也不知道。不過,三年前,我和他合作過。」五號伸出觸鬚,捲起一瓶啤酒,「在昆剋星。」
安娜欣慰地看著卡拉的小小身影,隨即又憂心忡忡地低下頭,「只是,如果戰爭真的來了,我和卡拉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藝術在這顆星球上死亡了。
另外八個人恍然大悟,齊聲說:「難道是……」
「不要擔心,你還有我。」
聽到這裏,一號揚起冷笑。哼,這些愚昧的原始生物,怎麼能夠理解戰爭的真正意義呢?
星球史學家曾對樹星的形成進行過大量研究,有諸多猜想,其中最為人們接受的說法是:在某個時間點,一粒種子流落到不未知名的小行星上;由於宇宙射線的作用,種子發https://read.99csw.com生了突變,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在行星上萌發,它的根系包裹住行星,不受重力限制的樹枝向著四面八方伸展,它從宇宙射線中獲取能量,憑藉巨大的質量來俘獲氣體和土壤……最後,一顆直徑三萬多公里的巨型木質行星形成了。
他們留下聯盟幣,同時起身,寬大的袍子如黑雲掠城。自動飛行器等在門口,他們一坐上去,飛行器尾部就噴出淡青色的離子流,迅捷地升上天空,消失在群星間。
因為平行,這兩個空間沒有上下之分。但人們習慣性地把貴族居住的空間叫作上域,把平民居住的空間叫作下域。
孩子們一來齊,他就自己換上溜冰鞋,領著孩子們在跑道里來回滑。每當他吹響口哨,孩子們就扭動腳腕,立即停下;他再吹,孩子又馬上開始滑。
「應該的。」酒保笑了笑。
廣場越來越冷清,行人寥寥,只有來自黑海的風輕輕掠過,帶著鹹味。他依舊把塑料尖角擺成跑道,播放歌劇音樂,但他坐在黑暗的台階上等了很久,也沒有小孩子來。
二號皺著眉,紅褐色的皮膚一層層疊起來,哼道:「連一年一度的販賣者聚會他也不來,難道連續八年獲得『優秀販賣者』這個稱號,已經讓他忘記了謙卑和團結嗎?」
九號的偽裝能力很強,很快就適應了在樹枝上擺盪的生活。然後,他憑著局裡裝備的定位器,鎖定了七號的住處。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男人的回答總是很簡潔。
「呃……」三號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那次失手,不能怪你。」
一個傍晚,九號在繁盛的枝葉間穿梭,直到下半夜,他才找到七號的住處。這是一所樹屋,巧妙地用枝條勾連而成,看似鬆散,卻堅韌異常。樹屋裡空無一人,看來七號正好出門了。
「咦,你怎麼不高興?」五號察覺到七號的異樣,便問道。七號俯視著地上的瘡痍,竟然在微微顫抖。
「叔叔,」小女孩兒的聲音很慵懶,帶著明顯的睡意,「你回來得好晚……」
安娜顫抖著,似乎不勝夜風寒涼,她的眼帘上沁出一層細碎的光,在月夜下閃爍。她牽起卡拉的手,快步走遠,夜風中傳來卡拉有些不滿的聲音:「我還沒有跟叔叔說再見呢……」
一號悚然一驚——男人的目光,竟然穿過遙遠的距離,筆直地向自己看過來。
原來七號在這裏待了一年多,是在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酒保把酒擺好,一直低著頭。九號彎腰去拿酒,無意間看到酒保的表情,愣了愣。
「事實證明,這次販賣很成功,效益巨大。昆剋星人放棄了藝術,開始鑽研武器,不到兩年,聯盟的武器儲備已經上升了一個層次。」五號贊同道。
「難道是聯盟的將軍們?」
男人把相框貼在胸口,深深呼吸。
「戰爭是殺戮,是斷裂的肢體,是閃爍的火花,是粉碎的晶片!」
七號點點頭,用左手把她環抱起來,右手繼續捂住腰部。一條血跡從他腳下蜿蜒流出。他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徑直抱著女孩兒,一步步走向人海的盡頭。
七號也不多話,捂著腰部,轉身離開。他逆著人群,步履踉蹌,似乎是一葉隨時會被海浪吞沒的浮萍。人潮的另一邊,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正踮著腳觀望,但她個子小,只能看到無數紛亂的身影。她著急起來,嘟著嘴,淚花閃現。
是的,安娜是個妓|女。
「沒關係,」男人搖搖頭,「你可以遲一些時候再給我。」
就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所有人的數據盤裡都多了幾串詭異的編碼。初時它們溫順無害,混在龐大的數據流里,騙過了一層層防火牆。但在抵達最核心的空間后,它們立刻露出了猙獰面目,開始瘋狂複製,奪取內存,侵佔每一個處理單元。
將酒吧的門鎖好后,酒保也乘簡易的飛行板離開了。
一號如同幽靈一樣游弋,在獲取機密情報的同時,也留下了一些意義明確的線索,這些線索會給他的任務提供幫助。比如第二天,M國國防部突然收到一份情報,顯示鄰國正有大規模軍事調動;C國情報網則被入侵,大量機密外泄,技術員晝夜分析,查出入侵者似乎來自宿敵H國;Y國的冷血特工接到指令,前往非洲暗殺了幾名高官,卻不幸被捕,Y國軍情處擺出了一貫不回應的高傲姿態,但在內部,他們也相當納悶,因為所有有權下達類似指令的官員都發誓賭咒說自己從沒下達指令……
這時,卡拉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撲到男人懷裡。男人詫異,正要開口問,卡拉突然哇哇大哭。
她已經很困了,一靠到酒保身上就睡著了,鼻子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出於一號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好奇心,他放大了視聽範圍,緊緊監視著男人。他「看」到男人抱著卡拉來到一處破舊的公寓,裏面空空蕩蕩,燈管年久失修,一閃一閃。水管也在漏水,滴水聲回蕩在空曠的屋子裡,嗒嗒,嗒嗒,清晰分明,如同寂寞的心跳。
七號沉默了。
五號十分高興,這種景象是他最樂於看到的。戰爭販賣員的任務就是將戰爭帶到指定的地方,但他沒想到這次的任務會這麼簡單。
所以,樹星必須從航道圖上抹去。
安娜則握著小女孩卡拉的手,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月亮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兩根孤獨的手指。
「這個傢伙瘋了!」
情況對他很有利。對峙的A國和B國已經勢同水火,戰爭一觸即發,全世界的焦點都匯聚在這裏。一號只需靜觀其變,在合適的時機做合適的事,就能輕易點燃戰爭的火種。
一號伸出分叉的舌頭,把酒沫舔凈,吐出一口氣道:「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可能是你們中最後見到七號的一個。」
男人依舊穿著灰色大衣,身形高瘦,面色冷峻。他橫在一號身前,低聲說:「前輩,你好。」
「你不了解這裏,所以才會這麼說。」七號打開樹窗,讓清新的濃氧吹進來——樹星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光合作用,因此星球表面的氧氣濃度很高,「我剛來時,也想迅速完成任務。但我看到這裏的人,無憂無慮,愛好和平。這裏的景色,每個季節都不同,哪怕是寒風蕭瑟,也獨有風味。這裡是宇宙中最美麗的地方,我喜歡這裏。所以我一直沒有動手,我在觀察,記錄這裏的點點滴滴。」
其中一個陣營殺紅了眼,面對節節退敗的形勢,乾脆一咬牙,使用了九號給他們留下的終極武器。
於是,戰爭就開始了。
「你們有誰知道七號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說話的是一號。他一直微眯著眼睛,隱在黑袍的陰影里,沒有多少存在感,但只要一開口,所有人恭敬的目光就向他匯聚過來。
「我知道。」七號沉默了幾秒,「但那又怎麼樣?如果不是戰爭,她還可以繼續抱著女兒,看著卡拉成長。儘管生活艱難,但終究能活下去,而現在她死read•99csw•com了。人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樣的形勢,也影響了那個溜冰老師的生意。這個半島國家位於戰爭旋渦的中心,人人自危,有能力的人早已離開,沒有能力的只能待在家裡,瑟瑟發抖地等待第一聲槍響。所以,漸漸就沒有小孩子來學溜冰了。
大概半個月後,一號就大致完成了信息的採集。一個晚上,他把自己的腦袋跟地球網路接駁,在巨大的數據流中徜徉。他的大腦是基於量子演算法來運轉的,侵入各國網路的防火牆,就像用手指戳破窗戶紙一樣簡單。
七號注視著外面擺動的柔軟樹枝,許多樹星人正在枝條上嬉戲。七號輕輕說道:「難道真的要將這些人全部殺死嗎?樹星人是無害的,一輩子生活在樹上,喝樹汁,開懷歡笑。我在這裏生活了一年,他們很喜歡我,把我當作友好的客人。」
七號搖搖頭,「一旦戰爭開啟,無數人會失去家園,失去親人。那時,誰來管這些人?聯盟自然有聯盟的大道理,但是,那些人的生活就活該被破壞嗎?」
形勢的發展一如他所料——為了加強防衛,B國花重金聘請了一群雇傭兵,全副武裝,招搖過市地進入首都駐紮下來。這引來了當地警察和群眾的不滿,他們前往交涉,希望雇傭兵暫時把武器交出來,以免居民不安。雇傭兵態度蠻橫地拒絕了,在推攘過程中,有人誤開了一槍,局面頓時變得混亂……
「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啊,這真是美麗的場景。」
現在,聯盟決定進行第三次干預,由戰爭販賣局裡資格最老的一號親自出馬。
男人沉默地看著母女倆走遠,突然放下包裹,抬起頭。
他大概三十幾歲,身形瘦削,面容普通,總是穿著一身灰色的大衣。他每天傍晚來到廣場,在角落裡放幾十個塑料尖角,擺成圓形跑道,然後打開帶來的音響,裏面流淌出高昂的歌劇。不一會兒,就有家長帶著孩子過來,他們穿上溜冰鞋,膝蓋手肘處綁著護套,有些還戴著頭盔。
攻擊的一方來自另一個星球在外空間布置的軍事基地。當然,這個文明中也混有戰爭販賣員,在收到了上域毫無防守的消息后,該文明的軍隊立刻向這裏襲擊。這是一次聯合行動,戰爭販賣局打的主意並不是單純地讓上域進攻下域,而是準備了第二重戰爭。
一天夜裡,烏雲匯頂,狂風捲動。男人的大衣在風中獵獵作響,等到深夜,他輕輕嘆息一聲,關了音響,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一號知道安娜是從事什麼職業的。他曾經對安娜進行過定點觀察,聽取所有與她有關的波動。一次,他「聽」到了安娜手機里收到的簡訊,內容是讓她去某個酒店,有個年邁的客人要點她……
「我不在乎。」
「我們售賣戰爭,走到哪裡,都會帶來血與火。我們不能喜歡任何一個地方或任何一個人。」九號冷哼一聲,「這是職業守則第一條,前輩忘了嗎?」
「對不起,你的情況也不太好,都沒有學生了,我卻還付不起費用。」
一號揮揮手,打斷他的話,沉聲說:「但不管怎樣,這都是我職業生涯中的污點。我離開后,地球聯合國介入了衝突事件,當事各方都得到了安撫,那場爭端已經告一段落了。短時間內,不會有戰爭重燃的跡象。」
而他要做的,就是讓一點火星落到這個已經炙熱的火藥桶上。
那個總是低著頭、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上域完全是一個鋼鐵世界,整座城市都是由金屬構成,下部有鐵輪——必要時,城市能夠成為活動機體。但與冷冰冰的金屬環境相矛盾的是,昆剋星人唯一熱愛的,是藝術。他們的生命不會終結,身體老邁了,只需將晶元換到新的機械軀體里就行了。永恆的生命,他們只有靠鑽研博大精深的藝術來度過。
有時他也觀察這顆星球上生活的人們。廣場是縮小版的社會,上演著人生百態。一號站在酒店的陽台上向下望,每天都能看見不忠的丈夫、手段低劣的小偷、憂心忡忡的學生,以及……那個男人。
「哦,那倒是很美的意境——但這不能成為喪心病狂的理由。」
「叔叔!」女孩破涕為笑,大聲叫道。
隨後所有議員睜開眼睛,「贊同!」
四號提醒道:「他連今年的戰爭交易會也沒有來。他的許多主顧都在打聽他的消息,其中有些人寧願不交易,也不把戰爭販給我們。今年的交易額比去年下降了十三個百分點。」
全球局勢進一步緊張起來。春日明媚的天空下,有暗雲卷涌,殺機四伏,就像一個火藥桶,只需一點火星就可以引爆。
「你是誰?」消瘦的身影站在門后,滿是戒備。
樹星人居住在樹枝上,出行靠擺動樹藤。這裏的科技相對原始,因為金屬稀少,文明的發展受到了很大限制。樹星得以加入聯盟,憑藉的是無與倫比的手工藝,聯盟富豪都以能夠收藏樹星的木製產品作為身份象徵。
九號突然感到呼吸急促。他朝四周看看,只有風聲簌簌,枝影扶蘇。他咬咬牙,把電腦打開。
「叔叔最能幹了!」小女孩兒張開手臂,抱住酒保的脖子。
這個男人是滑冰老師。
他伸手按滅了燈。
「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因此,戰爭必須降臨到樹星上。
午夜剛過,這群客人就陸續來了,走到大廳的北角,沉默地坐下。他們來自不同的星球,有著迥異的體型,但都穿黑色長袍,袍面上有星雲旋渦流轉的圖樣。他們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如同幽靈從午夜歸來。
「嗯,我聽出來了,」一號沉吟,「他對我們的職責產生了懷疑。」
平行空間的壁壘被撕裂,數百座城市蜂擁而入,五號和七號藏在陣列之前,率先看到了下域。
火。
局裡跟七號失去了聯繫,於是派出了九號。
一切就要結束了。
而這時,一號的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讓各國都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一旦有著軍事優勢的A國先行動手,與B國開戰,其他各國肯定乘勢而起。那樣,戰爭的火焰就將熊熊燃燒,席捲這顆星球的每一片土地。
然而,出乎意料,男人拒絕了。「對不起,」男人背起包,「我今天很累,想早點休息。」
第二天,七號完成了這項任務。這並不難,只是之前他一直不忍下手。
酒保低著頭,把酒搬來后,就轉身離開了。
在場的幾千個議員同時停滯了一瞬間。
「對,是在地球。」
局裡給五號和七號的任務,是潛入上域,說服貴族們對下域發動戰爭。這並不難,技術部把他們的意識刻進晶元里,然後通過蟲洞直接送到上域。
看到像山一樣的巨型機械時,下域的居民十分迷惑,仰頭觀看。上域和下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從無聯繫,他們不明白高高在上的上域機器人來幹什麼。但當履帶碾碎第一個下域機器人時,他們的迷惑變成了恐懼。他們發出哀號的電波,四處逃竄https://read.99csw.com,但怎麼也逃不出幾百座城市的碾壓。死亡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電火花零星的閃爍。
上域的機械城市完成了殺戮,開始撤離。
先前買的酒早就喝光了,酒保適時地端上酒來,三號伸手去拿,不小心碰翻了酒盤,酒保迅捷地穩住盤子,彎腰伸手,一把抄住摔下去的酒瓶。這一系列動作發生在一瞬間,當販賣員們反應過來時,酒已經被端到桌子上了。酒保低著頭離開,去招呼其他客人。
「既然是同事,為什麼要攔我?」
「我知道。」七號轉過頭去,輕輕嘆了口氣。
昆剋星處在宇宙一個特殊的空間里。由於強大的混合引力,它的表面產生了摺疊效果,因此,有著機械身軀的昆剋星人居住在兩個平行的空間里。
「我們是不能夠退休的。我們販賣的戰爭,絕大多數屬於聯盟機密,不能被外界知道。我們退休的那一天,也就是死亡的那一天。」九號死死盯著七號,「這是職業守則第二條。」
打那之後,安娜再也沒有出現過。男人徹底沒了學生。
「沒關係。」
這是宇宙的奇迹。
他說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一號已經對地球人的生活狀態有所了解,知道這種邀請代表什麼。他撫摸著自己肉乎乎的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事態往下發展。
卡拉繼續抽泣道:「媽媽從外面回來,路過……然後被流彈打中了……沒有搶救過來。我只有媽媽,媽媽……」
「放心,」男人安慰她,「不會有戰爭的。」
「所以,」一號舉起酒杯,「為了戰爭。」
而一到夜深,孩子就都被家長領走了。男人低下頭,獨自開始收拾音響和塑料尖角,然後走進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第二天傍晚再出來。
鼻蟲把酒一飲而盡,霎時間渾身赤紅,顫抖不已。這景象持續了幾分鐘,才緩慢消退。鼻蟲噴出一口長氣,「舒服啊……」
酒保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到床上,給她掖好被子,並在她額頭上留下了輕輕的吻。
大廳里,九個戰爭販賣員還坐著,每個人面前還剩一杯酒。
「我希望,對下域發動戰爭。」七號重複道。
七號卻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看著底下憤怒的人們,知道從此以後,這顆星球上的人們不會再鑽研詩歌書畫了,復讎將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他掠過森林,穿過兩座高山間的峽道,來到城市裡。城市建在半空中,正隨風緩緩起伏,霓虹閃爍,徹夜不休,遠遠看去,如同一顆在空中游弋的巨大明珠。
有時候,一個女人會幫他收拾。那個女人也是帶孩子來溜冰的,她幫男人時,她八歲的女兒就在一旁玩耍。明亮亮的月光罩在小女孩兒冰雕玉砌般的臉上,光暈流轉,煞是可愛。
「今天客人比較多,有點兒忙,不過——」酒保蹲到小女孩兒面前,獻寶似的把通用幣掏出來,上下顛盪,「你看,今天我掙了很多錢哦……」
人們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子。那個男人依舊每晚來廣場,但依舊沒有孩子來溜冰,他的身影依舊孤獨。
只有安娜偶爾帶著卡拉過來。一見到她們,男人就高興起來,給卡拉換鞋,然後帶著她在跑道上滑行。安娜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嘴角凝固著一抹微笑。
「我也入侵了地球網路,將你留下的線索全部剷除了。」七號喘息著說,「而且,如果你沒在二十四小時內離開地球,那麼,所有國家的領導都會接到一份情報,一份關於你潛入地球企圖引發戰爭的情報。」
這是酒吧打烊的告示。外面的六輪月亮已升到中天,清輝瀰漫,帶著熒光的昆蟲在窗外飛舞。更遠處,是一片浮在半空中的浩瀚森林。
「晚安,卡拉。」
聯盟疆域遼闊,縱橫億萬光年,但記錄在冊的全木質行星,就只有這麼一顆。
隨後兩人告別。男人背著碩大的包裹,步履遲緩地走出廣場。他像是夜晚的獵物,一出廣場就被黑暗吞噬了。以一號的目力和耳力,居然找不到他離開的方向。
二號把酒保叫過來,又要了幾瓶酒,然後說:「九號,那你告訴我們吧。」
第二天,不滿政府無能的民眾聚集到一起,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示威活動。旗幟遮天,口號如雷,整個廣場如同沸騰的水。警察和軍隊都來維持秩序了,連雇傭兵也來湊熱鬧,人群中間,更是混進了不少別國的特工。
在樹星,別的都可以忍受,但對工藝品的鑒賞是不能被玷污的。其他手藝人紛紛質疑,七號乘勢鼓吹這批工藝品的優點,並讓九號潛入別人的倉庫,砸毀所有上等品。在這種推波助瀾下,樹星人的憤怒被激發出來,一場小規模的爭鬥開始了。
戰爭販賣局共出手過兩次。第一次,他們唆使一個塞爾維亞青年在薩拉熱窩槍殺了奧匈帝國皇位繼承人夫婦。第二次,他們找到了一個叫阿道夫·希特勒的不得志的年輕人,扶持他,讓他獲得權力。這兩次出手使戰爭如狂潮般席捲全球,尤其是第二次,從歐洲到亞洲,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後有六十一個國家和地區、二十億以上的人口被捲入戰爭,作戰區域面積達兩千兩百萬平方千米。
有一天,兩人分別時,安娜鼓起勇氣對男人說:「我做了派,要不要去我家裡嘗嘗?」
而在樹星,只需要那麼一點點爭鬥,就可以毀滅整顆星球。
「晚安,叔叔。」小女孩兒迷糊地說。
「是啊,」女人的情緒明顯低沉了一些,手指絞著衣角,「我丈夫以前在特種部隊服役,後來在一次戰爭中犧牲了。政府賠給我一筆很少的撫恤金。那時候,我還懷著卡拉……我曾想把她打掉,但是……現在我的生活並不好,可我不後悔,她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客人們紛紛飲盡杯中的酒,留下小費,踉踉蹌蹌地走出酒吧。很快,酒吧就變得空蕩蕩的,只聽得到風刮過屋頂的呼嘯聲。
戰雲旋渦的中心,是兩個位於海濱的國家。
「無論如何,我們的工作都是為了聯盟的利益。」一號再次舉起酒杯,「為了戰爭。」
「咦,我怎麼覺得很熟悉——」一直沒有說話的二號突然開口,卻被一號打斷。
空間裂縫再次被高能粒子撞開,城市一座接一座地駛進去。然而,在踏進上域的那一瞬間,他們遭到了襲擊。
「你先回去吧,注意安全。」男人的聲音古井無波。
當時五號在場外,看到會議直播,頓時著急起來。
議會頓時沉默了,所有人都在公共頻道里議論紛紛。
七號艱難地走到她身前。
「不會的。他重新查看了地球的歷史,前兩次戰爭給地球人帶來了慘痛的代價,到現在,地球人都還沒有從陰影里走出來。鑒於這個文明的特點,局長覺得不能揠苗助長,得耐心等待,等待地球科技加速發展,直到有能力加入聯盟的那一天。」
一號氣急,乾脆不再多言。他猛甩手腕,把匕首換到左手,朝特工刺去。七號移動身體,用膝蓋上頂,將匕首撞偏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