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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亡符號之二

第四章 死亡符號之二

電話那端的梁平沉吟片刻,說:「你等等,我發一張照片給你。」一會兒郵箱提示有封新郵件,方離打開,是張畢業合照,上面有一排字「南浦大學人文學院文藝系95屆畢業照」。
方離遲疑著說:「應該是的吧,但也有可能不是,而且這段時間我……」她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最近常有幻覺。
「好。」余曉玲放下書本,拿起話筒撥了一串數字,一會兒偏頭看著方離,「方離姐,沒有人接呀?好奇怪呀。」
「你應該回去看看。」徐海城說的話似是叮嚀又似勸告,不待她回答,他大步地往樓梯口走去,再無回頭。
方離一愣,腦海里閃過那幢黑沉沉的老樓,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離打開圖片收藏夾國,收藏夾里有著幾百張圖集,都是關於民間文化,其中儺面具與儺戲儺舞的照片佔大多數。鍾東橋家裡的儺面具混在這裏,不過是蒼海一栗,如果不注意,誰也不會發現它承載著遠古曼西族的深厚的文化含義。
看到這裏,方離不由得悠然神往,因為曼西古墓的發現十分重大,所以對外公開的資料很有限。方離手頭擁有的,大部分是雷雲山教授發給梁平教授,而後者又轉發給她。梁平教授是民俗民風方面的權威學者,跟雷雲山私交又好,所以總能第一時間得到曼西古墓的資料。像古墓墓門的雕刻畫照片,都未在媒體上公開過。方離打開這個文檔,細細地看著。
徐海城把香煙掐滅在煙火缸里,大步走向對面的辦公室,邊走邊說:「那接下去的情景你就當沒看到。」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萬能鑰匙,撥弄一下,會長辦公室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方離倚著門口往裡看,凌亂的一片,好像抄過家。
余曉玲比何桔枝要低一屆,個子矮矮,性格十分溫順,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三分怯意,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今天早上我去她宿舍敲了半天門,沒有人答應,我以為她先來了呢。」
晚上,何桔枝沒有回到南紹民間文化基金會的辦公室。方離猜她是回宿舍住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到了周六上午,跟往常的周六一樣,十點鐘南浦大學兼職的學生就會來上班,幫忙錄入資料、修補書籍等等。但是今天方離打開門,只看到余曉玲,何桔枝沒有一起。她感到奇怪,問:「枯枝呢?」
徐海城頓時怔了,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個「靠」字。
余曉玲被她嚴厲的眼色嚇了一大跳,頓時收了聲。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她大著膽子挪到鐵架子前往屋裡張望。不過她個子矮,看不清楚室內情景,於是小心翼翼地扶著鐵架子踮起腳。「天哪,是桔枝嗎?」
方離說:「這條項鏈對他來說有著不尋常的意義,可能他在睹物思人。」
古墓的建築結構嚴實如同堡壘。內外兩層石牆,中間灌有防盜細砂,牆總厚度為40厘米。墓頂由七縱七橫的十四層方磚堆砌而成。另外鋪著松油沙防潮,墓牆外設有水渠排水。正是因為古墓的結構如此堅固,使得它被埋在地下兩千年也沒有絲毫的損毀。令考古學家大感疑惑的是,古墓看起來更像一座地下宮殿而不是貴族墓穴。眾所周知,古時候的中國等級制度非常嚴格,貴族即使是富甲天下、權勢熏天,也不可能逾製為自己建立一個如此規格的墓。
梁平說:「小丫頭,跟我客氣啥。雷教授說最近古墓又有重大的發現,他希望我能去一趟曼西古墓,看看能否在學術上提供一些參考意見給他。如果你有時間,跟我一起去吧。」
「還有什麼事?」
「行,方離姐。」
「那就麻煩教授啦,真是太好了。」
這幅墓棺雕刻畫展示了南紹地區早期的簡練藝術風格,畫面簡單,物品大多抽象,人物用簡單的線條勾勒而成,但神韻自生。戴著面具的巫師站在高高的祭壇上,下面黑壓壓地跪著一群人,巫師平攤手朝著眾人,好像是在施福。如此簡單的一幕場景,卻有一股凜然氣勢,叫人莫名地震動。方離小心翼翼地將巫師剪下,然後放大,他所戴的面具確實跟鍾東橋家的儺面具相似,山冠但沒有日紋,另外這個眼眶部位是鏤空的。
「是。」余曉玲輕輕地敲門,邊敲邊說:「桔枝,你在嗎?」她聲音細細弱弱,站在身側的方離聽著都費勁,更別說屋裡人了。方離輕輕推開她,上前拍門,大聲地說:「桔枝,你在嗎?我是方離呀。」半晌無人應答。隔壁和對門寢室聽到喊聲,打開門驚訝地看著方離與余曉玲。
方離連忙掏出手機報警。這會兒余曉玲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沾著泥和青草末,尖聲說:「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要報警?」她的聲音尖銳高亢,引來隔壁寢室的同學在窗后探頭探腦,方離不想事情引起過多鬨動,連忙瞪她一眼,說:「閉嘴。」
洗漱過後,方離簡單地弄了早https://read.99csw.com餐,吃完坐到電腦前已近午時。她感覺自己精神倦怠,不想幹活不想思想,只是對著窗外灰色的天空發獃。一眼瞥見印表機的電源燈亮著,她有些意外,這幾天自己都沒有動過印表機,印表機一直是關著的。看來是何桔枝動過,昨天晚上她半夜起來就是為了列印東西?
「桔枝,我是方離呀,你在屋裡嗎?」依然無人回答。方離轉身看著對門的同學,問:「同學,你有沒有看到何桔枝呀?」
方離打開了5460同學網,查到南浦大學人文學院文藝系95屆,也查到這名女生的名字:席紅芳。但是席紅芳從來沒有登陸過該網站,她的同學們談話里也不曾提及她。一個頗為神秘的女生,難道鍾東橋真的強|奸她?想想那天在鍾東橋家裡,他的反應,分明有著被冤枉的憤怒。當年這起強|奸案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只有當事人清楚,鍾東橋已歿,只有找著這個席紅芳才能知道真相?不過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靠,這兩人都死了,還生命的起點?」徐海城對著方離搖搖頭,「你別再曼西族、曼西族,都快走火入魔了。」
「106。」
第三圖是主墓門,墓門上雕刻一人手抓雙腳頭埋胯間,這就是神秘的「我會回來」的符號。專家們認為這張圖代表著主人死後靈魂所處的狀態,即被保留在身體里等待機會重生。
徐海城問:「這段時間你怎麼了?」
「我還從來沒有碰到這麼離奇的案子,鍾東橋他究竟想幹什麼?」徐海城深深地吸了口煙。一般犯罪者的心理都是要掩飾罪行,鍾東橋卻反而要定個花圈廣而告之,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教授,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謝謝你。」方離連聲道謝,然後放下電話,細細打量著電腦里的照片。那個第二排右三的女生相貌清秀,只是看起來有些陰惻惻的,照片上眼神斜斜地不知落在何處。方離覺得她似曾相識,忽然想起鍾東橋家裡的照片,鍾東橋夾在兩男兩女四個學生當中,其中一個女生就是她,那張照片上的她笑容燦爛。
「叮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驟然響起,打斷了方離的遐思。她拿起話筒說:「你好,我是方離。」
徐海城扯扯嘴角,有些不屑地說:「女人的直覺呀……」方離瞪他一眼,嗔怪地說:「這不是女人的直覺,而是人的直覺。」
顯然,這個儺面具讓何桔枝想起的不僅僅是挨打,一定還有其他東西。可是,是什麼呢?
果然沒錯,來者是徐海城,他舉著手正準備敲門,怔了怔,說:「咦,你怎麼知道?」
方離驚叫一聲,連退三步,手中的衣架掉在地上。站在她身後的余曉玲這時才看到,發出一聲尖叫,抱住方離。一條五彩斑斕的兩指粗細的蛇順著牆壁滑了下來,落入下水道,一晃沒了影子。半天方離才回過神來,暗呼一聲糟糕。余曉玲緊緊地攬著她的腰,簌簌發抖,嘴裏不停嘀咕:「蛇,蛇,蛇……」方離連推幾下,都沒能將她的手撥開,迫不得已使勁一甩,將余曉玲摔到地上。她上前幾步,撿起地上的衣架推開窗子,跟著將窗帘撩開。
「方離,究竟怎麼一回事?你對這件事情如此關心?」
梁平呵呵地笑著,說:「瞧你興奮的。不過也不奇怪,連我這把年紀都覺得能去看一眼古墓,不枉人生一趟呀。好了,等下我還有課,再聯繫吧。」
警車來得很快,可能是因為周末街上車輛稀少。當警笛聲橫貫大半個校區,往這邊奔來時,附近的宿舍樓全騷動了,紛紛開窗探頭張望,互相打聽著發生了什麼事。方離靜靜地拉著余曉玲到宿舍門口等著。警車停穩,徐海城率先跳了下車,朝方離走了過來。「哪個宿舍?」
余曉玲搖搖頭,方離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那開始工作吧。」她回到自己的電腦前,將前陣子有關曼西古墓的公開文獻全調了出來。
「真的嗎?」方離的心也加速跳動,「教授,怎麼證實的?」
寢室的空間有限,一目了然,左右挨牆各擺著兩張床和一個衣櫃,靠著門口的牆擺著臉盆架。有一把掃帚斜斜地靠著窗子。看到這把掃帚,方離立刻明白了蛇是如何從房間里爬到窗子上,然後滑落下水道離開的。小張與另一個叫姓鄭的警察先進入,擰亮手電筒四處察看了一番,然後揭開惟一垂下的蚊帳,帳內情景頓時曝于眾人眼底。只見一男一女祼體相擁,女方雙手環著男方的脖頸,男方一手扶著女方腰際,一手滑落床沿。兩人嘴唇烏黑,但臉上還保留著激|情時的迷離神色。
「甘國棟教授,他是中國儺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這段時間正好在南紹地區考察。他看了圖片,覺得我們的考證完全正確。雷教授他們最近整理了古墓里墓棺雕刻畫,其中一幅雕刻的是新春大祭read.99csw•com祀,巫師戴著儺面具扮成本神賜福眾生,那面具跟你拍的面具比較相似。方離,你開著電腦嗎?我剛把墓棺上的雕刻畫發到你郵箱里,你看看。」
「看到第二排右邊第三個的女生沒有?她就是當年指控鍾東橋強|奸的學生,叫什麼名字呀?我這人老了,記不住,好像是姓席。那一年也是春天,鍾東橋帶著幾個學生去瀞雲山區考察民俗民風,準備最後的畢業論文,她是其中一個。具體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方離,幫不上你呀。」
灰濛濛的光線照著室內,有三張床空著,蚊帳也高高掛起。只有一張床帳簾垂落,依稀可見有人影子僵僵地坐著,床沿邊有一隻手探出帳外,通手青黑。
「是這裏?」方離看著眼前的寢室編號:106。
「我看不出這兩件案子相關之處,這不過是普通的被毒蛇咬死的事件。」
「我有點奇怪,為什麼你當時不是打120而是報警呢?」徐海城低聲問方離。方離不假思索地說:「因為這覺得這事情跟鍾東橋有聯繫。」
「這是曼西古墓里的墓門雕刻……」方離回過神來,正想給余曉玲解說一番,一眼掃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鐘,都12點了,何桔枝怎麼還沒有來?「曉玲,你給桔枝宿舍打個電話吧,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你當然看不出來,這個姿勢最原始的意義就是交媾……」徐海城一陣輕咳,打斷了方離的話,方離白他一眼說:「我這是在跟你說很嚴肅的學術問題,這些都是人類歷史上不可迴避的一面,我們的祖先曾經歷過生殖崇拜的時期,他們甚至會在大祭祀上公開交媾,祈求上蒼保佑族民子孫綿延……所以請你不要像魯迅先生筆下的某些人,一看到裸體就想到色情。」
不待她說完,徐海成迫不及待地開了口:「靠,方離,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關於墓主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因為古墓里的文字記錄是古曼西族象形文字,大家也看不出來所以然,只好胡加揣測了。隨著古墓的進一步發掘,大家的目光很快轉移到它所展示出來的古曼西族的璀璨文化。
余曉玲又是連連點頭,說:「我明白,我明……」忽然想起方離剛才叫她不要說話,將剩下的白字吞回了肚子。方離勉強笑了笑,拍拍她腦袋,順手幫她扯掉發叢里的一根青草。她轉身看著106宿舍,腦袋裡思緒紛紛,像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
外面的雨停了,但依然烏雲滿天。太陽藏在雲后,偶而地迸射出一縷陽光,照著東面牆上的儺面具,一牆的色彩斑斕、栩栩如生。有土地公,有雨師,有獸神……在先民時期,一到儺舞大祭,我們的祖先就會戴上面具整天整夜的聚會狂歡。透過這些面具,彷彿又回到那個牛皮鼓喧騰不息、萬人癲舞的遠古時代。
徐海城驚異地看著她,說:「行呀,方離,看不出來嘛,還挺有腦袋的。」
當下,兩人離開基金會辦公室,各撐著一把傘,往南浦大學走去。經過燒死的美葉桉樹時,方離忍不住腳步微滯看了幾眼。樹已完全枯死,高處的樹枝零星地掛著幾片黃黃的葉子,與四周萌芽的春色格格不入。
「我想知道詳細的經過。」
「沒有。」方離搖搖頭。
方離樂了,說:「你就別嘲笑我了。」
「你過來。」方離將余曉玲帶到書架前,指著一排書籍說,「今天你的工作就是從這些書籍里找出所有關於曼西族的記錄,並把它們錄入電腦分門別類。有沒有問題?」
方離沉吟片刻,個中原由實在不好說與梁平聽,只好說:「教授,那天我去鍾老師家裡,聽他的口氣似乎是被冤枉的。而且鍾老師死得十分離奇,目前我是主要嫌疑犯,我想了解一下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鍾老師對曼西族的事情閉口不提?」
「當然了,以前桔枝有事來不了,都會托我跟你說一聲。而且方離姐你也知道,她家裡窮都沒寄生活費給她,全靠她自己做家教、兼職賺的,這裏的工作輕鬆,她平時都跟我說很喜歡來這裏的。」余曉玲靦腆地笑了笑。
剩下的夜晚時光變成一種折磨,方離沒有辦法讓自己安睡,一小會兒便會驚醒,總疑心身邊的何桔枝又不在了。到了臨近黎明時分,卻又累得不行,睡死過去。再醒來時大腦一片空白,窗外的雨聲嘈嘈切切,像篩子在篩東西。這種聲音讓人覺得安詳,夜晚的噩夢總算退去了。
徐海城來來回回仔細察看一番,確定再無異常狀況才作罷,他把項鏈盒子放進口袋,說:「這個我帶走了。我會去調他車禍報告出來看一下。」他邊說邊走出會長辦公室,並不進方離的辦公室,「我先去春天鮮花店看看,你有什麼發現,立刻通知我。」
古墓的墓葬結構龐大,平面呈北斗七星形狀,古墓的方位與春風時分北斗七星的天象方位如出一轍。在遠古時期,因為北斗七星一年四季都在天空中清晰可見,所以在人們的日常生活里佔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不僅以它辨別季節與時辰,而且因為北斗七星對北極星的守護關係,被認為有神奇的作用,可以保佑蒼生克制罪惡,被廣泛地用在巫術里。北斗七星陣又叫天罡北斗,是巫術里禁咒術的大陣法之一,傳說可以施福錮惡。歷史上的曼西族以巫立國,特別崇拜北斗七星。read.99csw.com
「太好,我做夢都想去古墓里看看,教授你一定要帶我去。對了,什麼時候去呀?」方離很是雀躍,半年前考古隊發現曼西古墓,她就一直期盼著能去古墓里看看,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方離委曲地說:「昨天去找你,你不是有事嗎?怎麼又……」
「查一下昨天通知鮮花店給郭春風送花圈的電話是從哪裡打出來,也許能發現什麼吧。」
方離早就聽說曼西古墓墓棺上的雕刻畫十分珍貴,以圖畫形式記錄著遠古時期曼西族貴族平日里狩獵、宴會、祭祀等等場景。但因為曼西古墓還在考據勘測期間,許多資料未對外界公布,她無緣一睹。這會兒聽梁平發了圖片,頓時興奮的滿臉紅光,端起電話繞到電腦前,打開郵箱。
方離伸著懶腰,不情不願地離開床。何桔枝已不在辦公室里,估計是去學校了。其實她的課程大半都結束了,但因為她有心想留校任教,所以平時也會到系裡替系領導跑腿,增加印象分。
「普通?」方離瞪圓眼睛,「毒蛇為什麼正好爬進這個房間?為什麼正好在他們這個姿勢時咬死他們?」
「沒錯,方離,你對郭春風了解嗎?」
第二張圖是前室墓門,門上雕刻著一場豪宴場景,極有可能反映墓主人生前的某個生活場景。
方離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思潮如涌。她在那幢舊樓里住了十三年,據說它是民國初期興建的,十分老朽。狹小的窗口令得外面的陽光只能在窗子一圈停留,即便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房間里也有揮之不去的陰霾。樓梯總咯吱咯吱地響,方離兩歲時就以為它會垮掉,結果到她離開孤兒院時也沒有垮。
一樓的學生都跑到宿舍門口探聽了,一聽106,立刻吱吱喳喳地傳了開來,有幾個頭腦靈活的已跑到窗子前張望。徐海城微微皺眉,看著方離身後的一堆人,問:「舍監在哪裡?」一個五十歲左右面目嚴厲的老夫人擠出人群,粗色粗氣地應了句:「我就是,有什麼事?」
徐海城失笑,說:「方離你想得太容易,我可以肯定,這個電話不是從公共電話亭打出來的,就是從神州行之類的手機打出來。」他偏頭看著對面的辦公室,「這間就是你們會長辦公室吧?你有鑰匙嗎?」
「昨天晚上我把照片發給雷教授和甘教授……」
「方離,那個儺面具已經證實是曼西族的阿曼西神。」電話另一端傳來梁平教授興奮的聲音。
方離將門鎖好,點頭說好。
半年前瀞雲市地方政府出於城市規劃的需要,準備將市郊的一個小山包挖平,幾輛鏟土機同時運作,卻挖出大量的陶制方磚,做工極為精細。地方政府連忙通知了省考古隊,考古隊經過勘探,初步判斷地下埋著兩千年前的古墓,考慮到在歷史上南紹地區曾是曼西族的主要生活區域,以及墓門的雕刻風格、制磚工藝等等,又判斷墓主極有可能是曼西貴族。
方離給他倒了杯水,然後在他對面坐下,說:「是跟鍾東橋有關的……」她簡單地把郭春風離奇的死亡,葬禮上出現鍾東橋送的花圈,以及鍾東橋臨死之前定了三個花圈的事情說了一遍。
「是呀,我也知道。」心頭的異樣感覺越來越沉甸甸,方離微微沉吟,一按桌子站了起來,「曉玲,我有些擔心,她會不會生病了呢?我們一起去學校看看她吧。」
「等等,教授。」
小張咧嘴一笑,說:「看來他們是……」徐海城輕咳一聲,小張知趣地收口,瞥了一眼站在徐海城身邊面色尷尬的方離。
「你也覺得奇怪?」
方離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這層樓只有我們一家在辦公,你不是找我會找誰?」
不期然地,方離的腦海里浮現出鍾東橋死時的姿勢。一模一樣,這絕非是巧合。正出神間,聽到一聲驚呼:「這是什麼圖呀?這麼奇怪。」九九藏書不知不覺中余曉玲拿著一本書走到身邊,兩眼好奇地盯著電腦屏幕。
方離一愣,說:「當然認得,可是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呢?」
「而在曼西族的民族宗教文化里,它有著更深一層的意義。」方離慢騰騰地說著,整理著思緒,「或者我們可以稱它為宗教形式,這個姿勢代表意義為——生命的起點。」
「麻煩你把106寢室的門打開。」徐海城邊說邊戴上白色手套。這會兒,幾個學校保安從附近趕了過來,當先保安隊長問:「發生什麼事了?」
徐海城忽然停住腳步,視線定定地看著垃圾簍,片刻他彎腰撿起一樣東西揚了揚,說:「你能告訴我這東西是幹嘛用的嗎?」這是一個四方盒子,外面包著紅色絲絨,有點舊。大概男男女女都會認得,這是個裝戒指或是項鏈一類的首飾盒子。
「時間還沒有定下來,要辦通行證,我幫你把名字報上去了,我還邀請了甘教授。一辦好,我們就去。」梁平的口氣也與平時大不相同,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興奮。
舍監從房間里拿出一個鑰匙盤,看著徐海城,緊張地問:「是106嗎?」徐海城點點頭,帶著方離與手下幹警走進走廊,走廊里擠滿了學生,潮水般地往後退去。徐海城揮揮手,說:「各位同學配合一下,都回自己寢室吧,等一下還有事情要問。」保安隊長調來的人手也到場,連聲勸阻學生:「好了,好了,都回自己寢室,有什麼好看的。」
「你們來的正好,守在窗子前不要讓學生靠近。」徐海城指著窗前的一堆學生說,保安隊長沖後面幾個施了個眼色,那幾個走立刻走到窗子前驅趕學生,學生很不情願地發出一陣噓聲。附近幾幢宿生樓的學生聞訊也好奇圍了過來,宿舍前的學生越來越多,吱吱喳喳聲此起彼伏,徐海城連連皺眉,吩咐手下的警察趕緊拉隔離線。保安隊長也覺得情況不對,拿著對講機調人手。
「是嗎?」方離思索片刻,拉起余曉玲的手說,「來,我們去屋外看看。」兩人出了宿舍,繞到窗子前。窗前支著晒衣服的鐵架子,生著厚厚的銹垢。方離扶著鐵架子張望了一眼,窗子開著一條縫,但窗帘閉垂,看不到屋內光景。她想了想,拿下鐵架上的一個衣架,慢慢地將窗子推開少許,又將窗帘撥開。因為是陰天,屋內又沒開燈,黑沉沉地一片,看不清楚。她正想將窗子推大一些,窗口忽然探出一個三角腦袋,嘶嘶地叫著,長長的紅信子捲來捲去。
「郭春風經常會把弄這條項鏈,你看邊角的絲絨全磨掉了。」徐海城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說:「這個盒子曾經裝著一條項鏈,時間太久,中間都留著印子,好奇怪的造型。」
徐海城哦了一聲,走進來到沙發上坐下,說:「我正好路過這裏,想起你昨天找我有事,就順道上來看看你。昨天找我什麼事?」
「這段時間我……天天想著這個面具,也有可能是錯覺。」方離抬頭看著東面牆上的儺面具,全塗著絢爛的色彩,晃眼間都十分相似。
方離搖搖頭,說:「他是于叔的朋友,就知道這麼多。」
方離想了想,說:「直覺。」
長長的走廊盡頭,有一間很小的房子,大家都稱它為黑房子,那是給不聽話的小孩子關禁閉用的。方離是那裡的常客。
「怎麼奇怪了?」方離好奇地問。徐海城走過來,將項鏈盒子遞到她面前,盒子中間的絲絨被項鏈墜子壓出一個模糊的印子,依稀是口口口口。
方離知道雷教授是指南浦大學考古系的雷雲山教授,他也是曼西古墓考古隊的主要組織者與領導者,她曾在學校里聽過他的課程,相當的精彩。但是甘教授這三個字還是第一次聽梁平提起,所以忍不住問:「甘教授?」
「富有的郭春風在自己不常來的辦公間,放著一條價值不高的項鏈,還會常拿出來看看。這說明什麼呢?」
對門的學生似乎剛起床,穿著睡衣,手裡拿著梳子。她想了想說:「有幾天沒見她了吧。而且她們宿舍一整天都沒開過門。」
「這個姿勢確實有些……咳咳,不過這是男女……很通常的姿勢,我看不出奇怪之處。」
第一張圖是古墓的大門。古墓沒有墓志銘,墓大門前的地面平整過,鋪著方磚。墓大門位於北斗七星的斗柄位置,大門上雕刻著北斗七星輝映下的起伏山巒,有學者考證這山就是曼西族守護神阿曼西化身而成,也就是現在的瀞雲群山。
「方離姐,今天要做些什麼?」
「謝謝梁教授九_九_藏_書,我看到了。」
徐海城擺擺手,試意她就此打住,他點燃一支煙,思忖了一會兒,問:「方離你說在郭春風出事現場曾看到鍾東橋家的儺面具?」
方離想了想,說:「首先,他肯定不會把什麼貴重的東西放在這裏;第二,那東西可能體積不大,放在抽屜里的;第三,那東西應該是他拿出來把玩過,而不是固定放在某處的,所以他才會以為自己放錯地方,一個個抽屜地找。」
「我也不想提它。」方離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是這個姿勢跟曼西古墓中室門上雕刻的圖案一模一樣。在一個星期內,連現曼西族古墓里兩個門上的圖案,我不想提曼西族都不行。」
「你說當時聽到郭春風在翻箱倒櫃,以你對他的了解,你想想他會找什麼?」
「哦?」方離心頭掠過一種異樣的感覺,腦海里飛快地閃過那夜的情景,何桔枝痛苦的表情,還有半夜醒來時聽到嚶嚶哭泣聲。
方離不甚煩惱,一把將她扯到後面,掩住她嘴巴,說:「不要再說話,不要再尖叫,你安靜一些。」余曉玲連連點頭,著急得眼圈都紅了。方離頓生歉意,鬆開手扶著她肩膀,說:「對不起,曉玲,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事情太意外了。」
天氣微微轉暖,雨絲落到臉上吮吸著肌膚,一點點的涼意,倒叫人精神一振。余曉玲個矮步伐小,方離不得不數次放慢腳步,待走到南浦大學,比往常要慢了十分鐘。南浦大學有近萬名學生,宿舍群也十分龐大,幸好有餘曉玲,東轉西繞將方離帶進了一棟陰暗的宿舍。
舍監轉動著鑰匙,鑰匙盤上的其他鑰匙發出一陣嘈雜的撞擊聲。木門吱啞一聲開了,徐海城拍拍舍監的肩膀,說:「謝謝你,沒你的事了,麻煩你退後。」舍監迅速地瞟了室內一眼,不情願地退出隔離線外。
徐海城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還能聽到他蹬蹬蹬下樓的聲音。方離收回視線,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背抵著房門,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東面的牆壁上。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方離感到不安,連忙翻出最近列印文檔:儺面具200.jpg,這正是鍾東橋家裡的儺面具照片。何桔枝列印這張照片幹什麼?她隨即想起何桔枝昨晚的異常反應,她看到儺面具后的反應實在是太詭異。雖然何桔枝解釋是因為年少挨打的不快記憶,可是孩童時代碰到不該碰的東西挨家長的打罵都是正常事,實在沒有理由記上十來年,而且反應如此痛苦。
「教授,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當年鍾東橋究竟是怎麼被判強|奸犯的?」方離猶疑了一會兒才問。梁平一愣,說:「這問題,你上次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對了。」走了幾步,徐海城似是想起什麼,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她,說,「孤兒院的老宿舍樓快要拆掉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徐海城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左摸一下右瞄一眼。
「白天我上班時他很少來,聽樓下保安說,我下班后他會隔三岔五來坐坐,不過自從兩年月前我搬到這裏來住后,晚上他就沒有來過。」
徐海城目有深意地凝視著她:「為什麼這麼覺得?」
正沉思間,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如果從腳步聲可以判斷一個人的性格或工作類型的話,那麼來人要不性格急躁,要不從事著爭分奪秒搶時間的工作。方離微微一笑,已經判斷出來人的身分,她快步走到房門口,沒等對方敲門先開了門。
徐海城笑了笑,環顧著四周,邊看邊問:「郭春風經常來這裏嗎?」
「好吧,我不會,你繼續說吧。」徐海城無奈地眨眨眼睛。方離說:「在密宗,這個姿勢代表著歡喜佛,這個歡喜佛不是民間所說的宣淫求樂的意思。而是裸體代表清凈無染,男方代表智慧,女方代表方法,雙方相擁代表著智慧與方法雙成,男女相合為完人意謂著圓滿具足,所以快樂,是信念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