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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心中的魔鬼

第十四章 心中的魔鬼

方離還是覺得有不少疑慮,但看起來梁教授等人已經深信不疑,她也就不再說什麼。梁平大概是興奮過頭,還在喋喋不休,說:「明天就可以知道生門通往哪裡,有什麼東西,好激動。」看到一個知天命的人露出如此純真的孩子氣,叫方離不由得莞爾。
那天晚上,勞作一天的爸爸很早睡了。爺爺悄悄地叫醒她,背著她離開了家,她很高興,以為爺爺又要帶她去看戲。天上的月亮又白又圓,她趴在爺爺的背上,一晃一盪,感覺像坐在搖籃里,很幸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然後又到了那個令她害怕的陌生地方,那個到處都是房子沒有山的地方。她很不安,在爺爺背上的扭來扭去。雖然是晚上,雖然沒有一個人,但她很不安。爺爺說:「乖孫囡,你還記得媽媽住的房子嗎?」
方離嘴唇蠕動,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將徐海城引到這裏。何桔枝似乎看出來她的意圖,慢條斯理地問:「方離姐,你又要出賣我嗎?」
爸爸把她提到面前,神情嚴厲地說:「永遠不要提這個面具,永遠不要再說演戲,否則我把你扔到黑水潭裡。」桔枝打個抖嗦,她知道黑水潭裡有吃人的怪獸。她不睡覺纏著媽媽時,媽媽總說,把你送到黑水河裡。但她知道媽媽是騙她的,媽媽說話時,眼睛里還含著笑意。而爸爸說的是真的,因為那刻爸爸的眼睛就像野獸。
聽到這個消息,最震驚的莫過於方離。洪慶華與蔣屏兒遭受曼西五刑的毒蛇之吻,活生生地演繹第四墓室門的符號:生命的起點。記得發現蔣屏兒還活著時,徐海城曾半開玩笑地說:現在不叫生命的起點,叫陰陽相隔吧。當時方離雖然慶幸蔣屏兒死裡逃生,心中也不無疑慮。現在看來,死裡逃生的蔣屏兒懷孕,似乎有著天意的暗示。第五墓室門上那條頭尾相接的蛇,除了生死相循生生不息,莫非還有其他的意義?
好像比小板凳稍高一點,走路偶而還會摔倒。爸爸背著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出她出生后一直生活著的大山群。她看到很多人很多人,擠來擠去,穿著漂亮的衣服。她很害羞,捂著臉把頭埋在爸爸的脖子處,卻又忍不住從手指縫裡偷偷地看著。這個地方與家裡完全不一樣,家裡有數不清楚的山,而這裡有著數不清的房子。山裡飄著樹木的氣息,這裏則飄著糖果的香味,她偷偷地嗅了幾下。
心裏的疑慮消去,她疲倦地站起來,走進洗手間放水洗澡。梳妝鏡里影著她姣好的身子,小巧玲瓏的鎖骨,潔白晶瑩的胸膛。她轉了個身,美好消失了,一幅猙獰的刺青佔據大半個鏡子,也佔據著她整個背。黛青色的刺青,顏色很深,最詭異的莫過於這幅刺青毫無章法,錯齒交叉,給人一種醜陋、不舒服的壓迫感覺。
老頭迅速把面具塞到腋下,警惕地看著方離,說:「不行。」
「啊……」何桔枝大叫一聲,抱住自己的腦袋。
「我聽說你媽媽是睡覺時被毒蛇咬死的……」徐海城故意地頓了頓,「跟她的情人一起……」
方離重重地嘆了口氣,從挎包里抽出手,鑽進灌木叢,追著那些攢動的葉子。
爸爸長年在山裡幹活,氣力很大,很快就把那個陌生男人打倒在地上。這時房門開了,媽媽沖了出來,桔枝用欣喜的眼神迎著她。媽媽肯定是來哄自己的,囡囡的臉受傷了,媽媽一定很心疼吧。記得以前手被新柴劃破時,媽媽摟著她說:囡囡的手在流血,媽媽的心在流血。
淚水浮上眼眶,方離看著遠處的黑暗,說:「是的,她不是我殺的,但事實上她就是死在我手裡的,死在我一念之差里。我們的法律沒有見死不救這種罪名,所以不能判我的刑,但是道德有這種罪名,它判我終生監禁,這一輩子我都不能從這件事情里擺脫出來。所以桔枝你,不要讓憎恨一再地主宰你,不要跟我一樣只能在黑暗裡懺悔。」
圍牆上的何桔枝忽然展開雙手,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徐海城愣了愣,沒有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何桔枝的臉藏在面具后,看不到表情,但從忽明忽暗的眼珠可看出她內心的悸動,然後她忽然發出怪異的笑聲,歇斯底里的,在一片寂靜里傳得很遠很遠。廢樓里的電筒光圈頓了頓,然後移到窗口,對著灌木叢一陣亂晃。其中一束打在何桔枝的臉上,然後燈光馬上熄滅,遠處傳來蹬蹬蹬下樓的奔跑聲。
「是又如何?你究竟是誰,莫名其妙的,不要跟著我。」她拔腿就走,身子很快地沒入黑暗之中,不過腳步聲依然吧噠吧噠地傳來。看來她真的是瀞雲人,否則不會如此熟悉路況。
爸爸收回拳頭,緩緩地轉過身瞪著媽媽。媽媽一點也不退縮,她手中握著的扁擔還在滴血……
花圈是送給於從容而不是于妍的,方離隱隱覺得明白了什麼,卻又覺得什麼也沒有明白。
方離怔了一會兒,直到聽不到她的腳步聲。看手錶,是凌晨三點,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寂寞地照著油亮的大街。她環顧著四周,原來空無一人也會叫人心裏發毛的,趕緊往回走。曼西古墓位於郊外,有一段很長的路程,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中巴可以搭乘,餘下的時光可以長途客運中心度過。
何桔枝黑森森的眼珠漾著一股笑意,慢條斯理地問:「方離姐,你也來了?」原來徐海城來瀞雲是抓何桔枝,方離這刻才明白。「桔枝……你又做了一個面具?」她現在戴的面具比原先那個精緻多了,油彩也細膩。
「桔枝……」方離失聲尖叫,僵在原地。片刻,一聲「撲通」聲從圍牆外傳來,將她驚醒,她衝到圍牆邊,費勁地爬了上去。徐海城與小張比她先爬上圍牆,手中的電筒四處晃動read•99csw•com,電筒光下水波鱗鱗。圍牆外是一條寬敞的河流,瀞雲市著名的大運河。這段時間連日的雨,河水床位很高,水流也急。電筒光落在黑沉沉的河面上,只見水泡翻滾,浮起一個斑斕的儺面具,悠悠地隨波飄蕩。
何桔枝斑斕的面具臉從旁邊探出來,唬得方離又是一驚。「方離姐,為什麼跟著我?」她說話的口氣依然慢條斯理,但口氣卻變得陰沉。
徐海城走到何桔枝站著的牆下,這一次她沒有在牆上走開,依然抱著腦袋,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眼神,但那種痛苦方離很熟悉。每一個正常的人,或者每一個正常的外表下,都有個痛苦的源泉,不能隨時光而消逝。她現在才真正了解何桔枝。
方離站在原地等著徐海城,一會兒,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電筒的光圈越晃越近,終於定格在她的臉上,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徐海城很快地移開電筒,照著四周,問:「何桔枝呢?」方離指著依然晃動的枝葉,他二話不說鑽了進去,小張緊隨其後。
「記得,記得。」但她不是記得過年的戲,是過年的糖果,好甜好甜,她舔舔嘴巴。
這個就是生門嗎?
大巴發出一陣剎聲的摩擦聲,到瀞雲了。方離故意磨蹭,等著蔣屏兒先下車,她慢慢地跟著她。走出汽車站,蔣屏兒並沒有攔車,很快地鑽進一條小街,看起來她對瀞雲很熟悉。
要說出埋藏心底十年的秘密,令方離心潮起伏,她的目光落到更遠處的黑暗裡,今晚的夜色如此深如此濃,也沒有月亮,風過樹枝嘩嘩作響,跟十年前江美輝約她去後院美人蕉的夜晚何其相似,只是那晚的天空沒有飄著細雨。
她想了想,連忙穿好衣服,抓起挎包跑到樓下,攔了一輛的士到長途汽車站,登上去瀞雲的長途大巴。坐在車子,她還不停地給梁平和盧明傑打電話,不過都打不通,於是她給梁平發了一條簡訊:「那扇門並非生門,勿入。」
何桔枝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臉,沙啞地說:「她原諒我了嗎?」
「昨晚呀,我都睡了,後來響起對面的河邊傳來大吼大叫的聲音,我就起來看了一眼,就看到對面的圍牆上站著一位姑娘,然後她就忽來跳了下來,一下子就沉下去,根本沒有浮起來。」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據說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呢,可能衝到下流去了吧。」
方離怔怔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狀若癲狂?何桔枝的笑漸漸地變了味,由開始的怪異變成悲愴,連方離都能感覺到她內心藏著無盡的痛苦,不由地想起那天她。在基金會電腦上看到儺面具照片的表情,痛苦與興奮交織的眼眸。
「不了,天不早了,我們要回家了。」爺爺邊說邊走出院子。興奮的桔枝有點失望,戲太短了,她沒過癮。她打了個哈欠,趴在爺爺的肩頭,一晃一晃地睡著了。回到家,爸爸問他們幹嗎去了?她歡快地說,我們去演戲了。
何桔枝一下子停住腳步,身子一陣顫動,差點從圍牆摔了下來。
面具很快乾了,爺爺把它戴到臉上,她嚇了一跳,終於記起過年的戲。過年時候,爺爺會帶背著她走上一段山路去看戲,那是沙洲嶺還要往山裡走。過年時天天有演戲,那些人穿著鮮艷的衣服,戴著各種各樣的面具,跳來跳去,很有趣。而且牛皮鼓的聲音很讓桔枝興奮。
可能是她徘徊太久,引起一個撿破爛老頭的注意,他跛著腳走過來說:「姑娘,你不是也想跳河吧?昨晚晚才跳下一姑娘,嘖嘖,也就你這麼大……」
「蟠龍那個山溝溝里的,聽說是阿音以前的男人。」
旁邊的旅客在熟睡中轉動身子,手中拿著的雜誌掉落地上,砸著方離的腳背。她撿起看了一眼,是關於養殖業方面的雜誌。瀞雲多山,蛇農與葯農很多,養殖業很發達。方離把雜誌卷好,正準備塞到旅客的身邊,一眼瞥見封面上一條標題:蛇的繁殖。她打開細讀,裏面有一段短短的文字介紹蛇的繁殖行為,蛇會將蛇蛋埋進溫暖濕潤的沙土裡,然後自己在上面盤成一圈守護著蛇蛋,直到小蛇破殼而出。
徐海城大聲地喊了一聲:「何桔枝,跟我說說你媽媽是怎麼死的?」
方離心情複雜,仰頭看著廢樓,電筒的光正在六樓的窗口晃動著,看來徐海城還沒有意識到何桔枝根本不在樓里。她摸摸挎包里的手機,猶豫著是否該打電話通知他一聲。樹葉的窸窣聲漸漸地遠去,她想起著一年半前初見何桔枝,她靦腆的微笑、羞澀的表情,曾讓方離一見就心生好感。這一年半里,一直是將她當成自己的妹妹來照顧的,而桔枝對她也是敬重有加。
每齣戲里的人所戴的面具都不一樣,有一出她記得有人就戴著這樣的面具,爺爺曾指著面具告訴她,那是神。
老頭快樂地咧嘴笑著,從隨身的麻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在方離面前晃了晃,說:「看,是個面具,挺漂亮的吧。我特意跟著它,走了好長路,才把它從河裡撈起。」他把它放在面前比劃著,搖頭晃腦地哼著不知名的戲曲。
灌木叢可能是很久沒有人打理了,所以枝繁葉茂,刮在身上隱隱作疼。這裏已經遠離主要幹道,路燈無法照及,黑沉沉的一片,只有若干遊離的零星光線。前面的樹葉忽然停止了攢動,方離愕然地停住腳步,環顧著四周。
方離躺在地上還沒回過神里,一張斑斕的臉晃到面前,是儺面具,她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蔣屏兒立刻停止嘔吐,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她。
方離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蔣屏兒,獃獃地說:「你會不會把孩子生下來?」
就這樣子在床上輾轉反側近一個https://read.99csw•com小時,她終於躺不住了,又跑到了後院,撥開美人蕉肥大的葉子,已經沒有江美輝的臉。而美人蕉叢下的泥土有新翻的痕迹,並且比原來高出一塊。
蔣屏兒用紙巾擦擦嘴巴,收好嘔吐袋。她沒有回答那位好心旅客的問題,但微變的神色似乎是種默認。
她向爺爺要了面具,天天一個人在院子里演戲,戴著面具,放蛇……
「你……」爸爸揮起手,卻停在媽媽的頭上,那巨大的手多像媽媽用來幫她驅蚊子的蒲扇呀。媽媽瞪著爸爸,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挺起胸脯。
不管徐海城說什麼,何桔枝就是不吭聲,在圍牆上走來走去,徐海城與小張在圍牆下跟著她走來走去。春雨越來越密,像一把柔軟的小梳子刷著大家的臉。
那人差點摔倒,方離伸手去扶,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靈堂門口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鮮花店的小姑娘跟花圈一起被扔了出來,白菊花瓣灑落一地。看來花圈上的不妥被發現了。于從容也走到門口,看起來很兇惡的樣子,方離心中一凜,十多年來他留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溫和仁善,卻原來都是偽裝的。她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趕緊走了。
「那幅畫里潛藏著一隻巨大的神眼,它看著的那扇門就是生門。這也可以合理解釋,為什麼曼西五刑有四種肉刑一種神判。」
「那個面具我也戴到臉上過……」
她無奈地嘆口氣,著手開始恢復刺青的本來面貌。兩歲不到嬰兒的背與成人的背差別很大,要將一個成人背上的刺青縮回成嬰兒背上的刺青,不是件簡單的活。她坐在電腦前不停地工作幾個小時,終於將各種的縮小比例定下來,然後她一按回車鍵,電腦屏幕閃了閃,舊圖隱去,另外一幅刺青緩緩地現了出來。
「你也是瀞雲人?」
爸爸最終收回了手,抱起地上的桔枝,說:「囡囡,我們回家吧。」桔枝沒有吭聲,她被媽媽的表情嚇壞了。但她在心底連聲說好,這裏的人一點也友善。瞧,他們都在指指點點,瞧,他們都在笑話我們。她把頭埋進爸爸的脖彎處,雙手捂住眼睛,她再也不要看到他們啦。雖然這裏到處飄著糖果的香味。
「來,乖孫囡,該我們演戲了。」爺爺說著,將蛇送到窗前,輕輕地噓了幾聲,蛇扭動著身子滑入屋裡。黑暗裡傳來一陣蛇爬動時發出的窸窣聲。
太陽下山了,星星開始眨眼睛了。爸爸小腿的傷口不再流血了,血凝固變成黑色的痂,很難看也很噁心。桔枝渴了,桔枝餓了,桔枝困了,桔枝好孤單,桔枝再也沒有媽媽了。但何桔枝不敢吭聲,因為知道爸爸的心情不好。爸爸總是低頭看著傷口,而且爸爸流眼淚了。她本想跟爸爸說囡囡餓了,但看到爸爸的眼淚,她重新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何桔枝的聲音里不無得意,說:「怎麼樣,漂亮吧?沒辦法,誰讓那個被方離姐搶走了呢?」
傳來嘩啦嘩啦的樹葉撥動聲,越來越近。何桔枝的笑聲戛然而止,偏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眸子里滿是冷冷的笑意。失去聲源,樹葉撥動聲慢了下來,想來是徐海城與小張有點搞不清楚方向,手電筒的光圈在搖晃的樹葉間隙里閃過。
她終於完全記起了那齣戲,那是她看不懂的戲。她曾問爺爺,神是幹嗎?爺爺說,神懲罰壞人的。她曾問爺爺,神為什麼要放蛇咬那一男一女?爺爺說,因為他們是姦夫淫|婦。她再問姦夫淫|婦是什麼?爺爺說那是壞人。
整天都看不到爸爸的影子,桔枝就跟著爺爺,當爺爺的小夥計,一會兒給他遞個刀,一會兒幫忙著塗顏色。有一天,爺爺說要雕個特別的東西。他拿出一塊很大的木頭,那塊木頭比桔枝的臉還大。爺爺以前雕的都是小玩意兒,從來沒有雕過這麼大的東西。桔枝很興奮,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手中的木頭長出了鼻子、長出眼睛、長出嘴巴、還有頭髮……
「是甘教授發現的,方離你還記得那個神判之刑水浸的壁畫嗎?」
「閉嘴。」何桔枝惡狠狠地說,目光如利箭般盯著徐海城。
「大爺,這個面具能不能給我?」
然而媽媽看也沒看她一眼,卻拿起房門口的扁擔揮了出來。扁擔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挾著一股凌厲的風落在爸爸的小腿上。何桔枝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爸爸的腿裂開一道長口子,開出一朵血紅的花,像春天燃燒整個山頭的映山紅。
何桔枝的眼睛閃了閃,說:「方離姐,我要回大山裡了,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你要保重。」說完,她貓著身子往灌木叢里鑽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方離想了想,也跟上。只是她動作慢,而晃動的枝葉又刮的人很疼,等終於鑽出整個灌木叢站在空地里時,只聽到徐海城著急的喊聲:「下來,何桔枝你下來。」她驚愕地抬起頭,看著電筒的光圈。它高高地落在半空,照著何桔枝油彩斑斕的臉,原來她站在圍牆上。
方離把照片輸入電腦。她的心情有點異樣,終於可以看到如附骨之蛆的刺青全貌了。雖然她早就知道它的醜陋,但當電腦屏幕完全地現出刺青,還是讓她大吃一驚,並且一陣難過。因為人的後背各個部分長大的比例不一樣,所以刺青的線條扭曲的亂七八糟,乍看就是亂。
老頭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給多少錢都不賣。你知道嗎?」他放低聲音,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戴著它很舒服,昨天晚上我一直戴著,我感覺自己回到年輕的時候,很強壯,腳也不跛了,而且所有的人都很尊敬我……」
她小聲地嘀咕:「不等他們再醒過來嗎?不用拍掌嗎?」她記得戲還沒有完,那一男一女會醒來,跟著戴面具的神一read.99csw•com起走到台前,而人群鼓掌歡笑。儘管她不知道大家在笑什麼,那是快樂的意思吧,所以她也笑,也要拍手。
又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才回到家,爺爺什麼也沒有說。從那以後,爸爸變得很沉默,成天成天地不說話,只知道在山裡幹活。砍柴、采草藥、捉毒蛇等等去集市上賣,說要賺錢給桔枝讀書用。爺爺跟以前一樣,天天雕他的小玩意兒,小貓小狗小偶人,然後塗上顏色,也送到集市上賣,說要攢錢給她將來讀書用。
方離又將所有的壁畫研究了一遍,最後也覺得甘國棟的這種解釋是最合理的。乍看之下,五扇門,五隻眼,五幅壁畫,處處彰顯中國傳統的五行學說,整個墓室就是一個巨大的五行陣,圓形的墓室構造既是五行相生之輪,也蘊藏著生生不息的哲學意義。很容易讓所有的人都誤會生死門的破解繫於五形學說或是五行陣里,但事實上這裏五行只是一種內藏文化,跟生門毫無關係。
徐海城點點頭,非常肯定地說:「當然,當然愛你,當然不會再趕你走。」
也不知道睡著多久,方離聽到劇烈的嘔吐聲,就從後面的座位發出,一陣一陣猶如對著她的耳朵在嘔,讓她的胃也一陣收縮。她睜開眼睛,嫌惡地瞟了後面座位上的人一眼。隨即睜大眼睛,惺忪睡意全沒了。
那天的風比今天更大,方離趁室友們熟睡后,悄悄地離開了寢室,老宿舍樓的某扇窗子沒有關好,時不時地吱呀一聲,晃悠悠地叫人心寒。樓外院子的樹搖晃著,噴水池的水閃爍著碧綠幽光,她悄步走向後院,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大的響聲,其實風這麼大,即使發出響聲也會很快飄走。
「來,乖孫囡,我們回家啦。」爺爺又把她放回背上。
「我聽說,她拋棄你和你父親……」
她爬過去,用小手堵住爸爸的傷口,仰起頭含淚看著媽媽,問:「媽媽,你為什麼要幫別人打爸爸?為什麼?」
天明后,徐海城與小張似有公事要處理,叮嚀瀞雲警方留意,然後開車走了。方離在運河邊徘徊,心裏猶有點不甘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什麼也沒有看到。運河裡,河水挾著泥沙,微微的黃,暢暢東去,從上游下來的枯枝落葉和塑料袋子不時地漂浮過。
爸爸把她從背上放下來,她趴在台階前,惶恐不安地喊著媽媽,一直地喊,聲音漸漸地變小變啞。而爸爸一動不動地站著,太陽把他的影子從西拉到東,拉的越來越長。媽媽始終沒有出來。她抬頭仰望著爸爸,他的臉多麼像山上的石頭。
「何桔枝,你下來吧,我相信你媽媽不會怪罪你的。」徐海城朝上伸出手。
父親怒吼了一聲,掄起拳頭跟那個陌生男人打成一團。
猶豫很久,方離還是決定去參加於妍的葬禮。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都做好心理準備被于從容責罵,但沒料到連腳都不曾邁入靈堂。走到門口時,于從容的司機鄭師傅直接擋在她面前,說:「方小姐,于先生交待過,你不可以進入。」
何桔枝看著她不發一言,細雨不斷地飄落在兩人之間,經路燈光芒一照,可清晰地看到雨絲飄過的斜斜路線。
江美輝躺在美人蕉叢里,額角鮮血淋漓,微閉著眼睛痛苦地哼唧著。聽到響動,她勉強睜開眼睛,哀求地看著方離。一剎那方離腦海里閃過叫人救她的想法,但隨即想過這十來年的欺侮,想起昨晚她的囂張,想起徐海城與她一起看電影……一低頭,就可以看到手心的疤,那是昨天晚上手指掐出來的,這傷疤提醒了方離,江美輝是與自己水火不容的仇人。於是,她一聲不吭地轉身。
「當然記得。」
方離也跟著拐進小街,蔣屏兒忽然從暗角里躥了出來,瞪著她:「你想幹什麼?」
那老頭咯咯咯地乾咳幾聲,又湊近方離,神秘兮兮地說:「不過當時浮起一樣東西。」
方離心中一動,問:「大爺,昨晚你看到什麼?」
「妖怪?」方離臉上浮起苦澀的笑容,好像依稀還能聽到孤兒院小朋友的齊聲大叫:妖怪。這個稱呼曾讓她自卑了很久,她憎惡這個稱呼,憎惡這個刺青,但這個稱呼陪著她十三年,而這個刺青將會陪著她一輩子。它隨著她長大也漸漸地長大,顏色沒有變淺,但圖案卻變形了,一年比一年醜陋。後來,她再也不想為它煩惱,假裝它不存在,假裝自己跟所有二十來歲的姑娘一樣,擁有一個柔和光滑的背。
方離吃了一驚。那老頭得意地看著她:「所以,我不賣,我要戴著它,天天戴著它。嘎嘎……」他得意地笑著,拎著麻袋,蹦蹦跳跳地走開,很快閃得沒影蹤了。方離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然,想起不知道那篇文章里的一段話:儺面具賦予人們一種臨時的特殊的精神狀態,強化人們的信仰與自信。
「我可以給你錢,賣給我吧。」
掛斷電話,她一直回想著梁平說的生門,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回到基金會,她趕緊打開電腦,調出那個水浸的壁畫。如果不是梁平說,她可能永遠不會發現這幅畫里藏著一隻巨大的神眼。其實只要將圖稍微說些,略作模糊處理,神眼就會從壁畫里凸顯出來,它看著的那扇生死門介於火灸壁畫與毒刑壁畫之間。
方離好奇心大作,連忙跑到圍牆邊。圍牆並不高,她站到牆邊摞著的磚塊前可以看到裏面的光景。裏面有很多樹木,具中有棟四四方方的樓,黑沉沉的全無燈光。門窗或是洞開或是殘破不堪,看樣子是棟廢樓,不知道徐海城要幹什麼?廢樓洞開的門窗有電筒光圈一晃一晃,依稀還可以看到人影。只是不知道不是徐海城他們?
……
那一剎那,方離幾乎崩潰了。她再也無法在孤兒院里呆下去,遠離孤九九藏書兒院,遠離徐海城,遠離一切一切能讓她回憶的東西,可是像波浪一般起伏的美人蕉經常在夢裡出現,根部的泥土總是有東西要頂出來。
坐在方離後面,嘔的眼淚漣漣的女孩居然是蔣屏兒,她拿著個嘔吐袋,那模樣簡直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坐在她旁邊的旅客約摸四十歲,關切地拍著蔣屏兒的背,說:「姑娘,你是不是懷孕?」
太陽快要下山時,有個陌生男人回到院子里。一看到爸爸,那人就操起院子里的掃帚趕他走:「滾,快滾……」父親不閃不躲,任他的掃把拂著赤祼的腳。那種用樹枝紮成的掃帚,一會兒就把爸爸的腳掃出交錯的血痕。何桔枝撲過去,尖叫著,伸出細細的手捶打著陌生男人的小腿。那人惱火,一掃帚拂過她的臉,那種用枯枝扎破她嬌嫩的臉,劃出幾道血痕。她哇哇地哭了。
「什麼東西?」
這正是昨晚何桔枝跳河時所戴著的新制儺面具。這一次她確實做的十分精緻,可以跟原先真的面具媲美。在這黯淡的雨天,面具上艷麗的油彩散發著奇幻的光,似乎隨時會攝取人的魂魄。
「桔枝,我戴上它,什麼感覺都沒有……」
方離嘆口氣,視線穿過鄭師傅肩膀,只見偌大的靈堂擠滿黑壓壓的人群,于從容與關淑嫻坐在一旁。關淑嫻眼睛腫脹如核桃,整個人已經脫形。于從容看到她,目光兇惡地瞪著她。他的眼神引起了周邊人的注意,大家紛紛回頭好奇看著她。方離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連忙轉身離開,走的太急,撞在迎面而來的人肩膀上。
走了一會兒,燈光更為寥落,綠植叢叢,看來是走錯了方向。方離連忙停下腳步,她對瀞去市區並不熟悉,不免慌亂起來。更糟糕的是,天空開始飄細雨。她躲到商鋪檐下,東張西望想尋個導向牌,一輛警車從面前的大街上刷地掠過,停在不遠處的一堵圍牆前面。跟著徐海城與小張下車,動作靈敏地翻過圍牆。
何桔枝對徐海城的話恍若未聞,只是看著氣喘吁吁的方離,雖然看不到表情,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方離感覺她在笑,那種莫測高深的笑,似乎在說:瞧,方離姐,你又出賣了我。
不知何時,院子外圍著一幫看熱鬧的人,吱吱喳喳的說著:「這男人是哪裡來的呀?」
「那你之前有沒有覺得胸漲,人慵懶?」
那人已經將她看清,愕然地說:「怎麼又是你?」她嫌惡地甩開方離的手,拿著花圈匆匆往靈堂里走。方離定睛一看,原來是春天鮮花店的店員,鍾東橋生前訂的第三個花圈原來是于妍的。連忙看她手中白菊花花圈,不由地一愣,因為輓聯上寫著:沉痛悼念我的好友于從容。
蔣屏兒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句話,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說:「關你什麼事。」
爸爸背著她走進一個院子,敲了敲門,有個女人開門出來。是媽媽,是半年沒見的媽媽,她高興地叫了一聲,伸出手想撲入她懷裡。可是媽媽非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關上了房門,她的聲音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再也不要來找我。」
她很惶恐,這是媽媽的聲音嗎?媽媽不是一向親熱地叫她囡囡的嗎?媽媽的聲音不是像山澗里的叮咚水流聲的嗎?什麼時候媽媽的聲音變得像十二月里山上的風,能把人割傷?
「解開了就覺得很簡單,剛開始我們研究五行轉化,眾說紛紜,甘教授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很合理,而且甘教授還找來他們家族的讀書筆記,裏面確實記著這麼一句,神之眼守護著生門。」
有一天,本該在山裡勞動的爸爸中途回到家,怒氣沖沖地跟爺爺吵架,吵得很厲害,感覺房子都要震垮了。她嚇著了,悄悄地躲到院外。爸爸的聲音像七月的雷,她很害怕,於是戴上面具。戴上面具讓她有種安全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靈魂縮進面具里,非常安全非常溫暖。後來父親出來,瞪著她看了半天,命令她把面具摘下來。她不幹,她嚎啕大哭。但平時疼愛她的父親一點也為所動,他揪住她的腦袋,把面具摘了下來,然後用鋤頭砸得粉碎。「這是我的面具呀,我還要演戲呀,我要做神殺壞人。」她哭喊著。
那時何桔枝有多大呢?
那天何桔枝回到宿舍里,準備拿幾件換洗衣服到基金會辦公室住著,但是跟蔣屏兒起了口角,論口才,她怎麼比得上靈敏的蔣屏兒。她聽著聽著,握緊了拳頭,手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外面有人敲著飯盆去吃中飯,那聲音叮叮咚咚,多像演戲時的皮鼓聲音呀,她摸著挎包里昨晚列印出來的面具圖案,一股熱血衝上腦門,一種念頭攫取她的全部理智……
但是今天的刺青讓她覺得有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熟悉是因為它跟著自己二十來年,陌生她感覺到刺青似乎別有內容。她睜開眼睛,看著鏡子里的後背,眼珠忽然地閃了閃。她關掉水龍頭,用浴巾裹住身子,跑到辦公間拿出相機,調到定時照相,然後把照相機放在桌子上,轉背對著相機,咔嚓一聲,相機里留下她的背影。
方離放下雜誌,凝視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原來,第五墓室門的雕刻另一個含義是孕育。圓滿的人生——我會回來——生命的起點——新生命的孕育,四個墓室雕刻畫正好暗示人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輪迴過程,曼西巫術文化關於生命靈魂的哲學。
眼淚從斑斕的面具上滑過,何桔枝鬆開抱著腦袋的手,說:「那我可以去找她了,我好想念媽媽。」
蔣屏兒。
「當然,她是你的媽媽,沒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記得。」她指著一個小巷子的那個院子。四周靜悄悄的,大家都睡的很熟。已經是夏末初秋了,夜晚有點涼快,九*九*藏*書正適宜睡覺。爺爺背著她走到窗下,窗子微微敞開,月光泄了半片進去,像羽毛飄浮著。
「真的嗎?太好啦,教授,怎麼發現的,哪一扇是生門?」聽到這個消息,方離的心臟也不由地開始加速跳動,最近幾天頻遭大變,她根本無暇考慮生死門這回事。
爸爸的眼淚真乾淨,像天上的星星。
「閉嘴,滾。」媽媽惡狠狠地說。這是疼愛她的媽媽嗎?她不是冬天會給桔枝講熊寶寶的故事,夏天會為她搖蒲扇趕蚊子的嗎?她不是說囡囡是她的寶貝嗎?
「桔枝,有一個故事我想說給你聽。」方離抹去臉上的雨水,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一個女孩子,她在孤兒院長大,同寢室的另一個女孩子總是欺侮她,她非常憎恨,非常憎恨那個女孩子……」
大巴開到半途,後面傳來了警笛嗚嗚,方離好奇地看著窗外,警車從大巴旁邊超了過去,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徐海城的臉一閃而過,不知道他要去瀞雲幹什麼?她放低座位靠背,隨著車子的搖擺,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方離有點疑惑:「聽起來很簡單。」
「男子漢大丈夫管不住自己老婆偷人,還好意思跑這裏來找,要我呀,找根繩子上弔算了……」
「真的?她真的原諒我了?她真的愛我?她不會再趕我走了?」何桔枝的聲音里充滿半信半疑的驚喜。
雨不大但挺密的,方離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兩手扶著圍牆頂部,正準備跳下來。一隻手從裏面的牆裡伸出來,抓著她的衣領,她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翻進牆裡重重地摔在地上。
從那以後,爸爸再也不許爺爺帶她去看戲了。可是她很想念皮鼓的聲音,那些油彩煥然的面具,那些色彩繽紛的衣裳。最主要,她想念那種演戲的感覺,那種刺|激興奮的感覺。那個面具一直在她記憶里載浮載沉,若隱若現,直到那天在方離的電腦上再度見到。
桔枝莫名地緊張,爺爺從腰間掏出面具戴上,黑糝糝的夜裡看著這面具,桔枝覺得爺爺變成了另一個人。爺爺的聲音很輕:「你還記得那齣戲嗎?」他邊說邊從腰間的麻袋裡取出一條蛇,蛇在手上虯曲昂首,信子一卷一舒。
爺爺給它塗上各種各樣的鮮艷顏色,然後放在太陽下曬著。桔枝看著它,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想不起來。爺爺坐在一旁,眯著眼睛,咕滋滋地抽著水煙,問她:「桔枝,還記得過年時帶你看的戲嗎?」
當圖案完全顯露出來時,方離震住了。她盯著屏幕良久,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變為不敢相信最後變成激動。她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撥打梁平的手機,電話里傳來親切的女聲:「您撥的用戶不在服務區範圍內,請稍後再撥。」方離又撥打盧明傑的電話,也是同樣不在服務區。瀞雲多山,信號很不穩定。
方離扶著牆低著頭,讓水蓬頭的水淋漓地灑在背部,眼睛忽意中看到身後鏡子里的背,馬上厭惡地閉上眼睛。這幅刺青是她的童年噩夢之一。她從來不跟小朋友們一起洗澡,但她們會在夜裡趁她睡熟后,撩起她的衣服偷看,因此大夏天她也會穿戴整齊睡覺。小朋友們又想出用剪刀剪開她衣服,有次她驚醒,一扭身撞在剪刀上血流滿背。小朋友們終於沒看清楚她背上刺著啥,於是四處散布謠言,有的說是蛇,有的說是鬼,最後送她一個綽號:妖怪。
「哎唷,那個山溝溝,怪不得阿音要跟別的男人跑這裏來呢。」
風颳得更厲害了,江美輝的呻|吟聲從她耳邊飄過,但都沒有阻止她離開的腳步。經過噴水池時,她停了一會兒,看著池裡的自己的倒影,隨著邪惡的碧綠池水一起晃動著。後來她就直接回到宿舍,但是眼前揮之不去的是江美輝鮮血淋漓的臉,腦海里頻繁閃過的江美輝十年來對她的折磨。
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
背後又傳來一陣乾嘔聲,方離轉頭看著蔣屏兒平平的腹部,有個新的生命在孕育。究竟是巧合或是天意?恐怕無人能知道。
蔣屏兒感知到她灼灼的視線,不高興地瞪她一眼。不過她沒有認出方離,畢竟兩人只見過一面,而且在那樣的情況下。
那些議論紛紛,何桔枝聽不懂,但奇怪地,每一個字她都記住了。
剛離開殯儀館,梁平打來電話,高興地說:「方離,生死門之謎已經破解,明天我們就要打開生門啦。」
「你這個癥狀很像是懷孕。」
河水就這麼黑沉沉地,無怨無悔地流著。等徐海城召來打撈人員時,開始下暴雨了,面具也漂得不知所蹤。大家冒著雨打撈很久,渾身淋得濕透,一無所獲。
走近後院,就可以看到美人蕉層層疊疊,像波浪一般地起伏著。但是整個後院空無一人,方離怔在原地,心想莫非又被江美輝糊弄了,等一下回宿舍肯定進不了門了。正準備轉身離開時,風聲里飄來一些不太尋常的聲音。她一愣,好奇地走近美人蕉,撥開蕉葉,一張令她厭惡的臉露了出來。
何桔枝並沒有驚慌,眼中的笑意更盛,說:「方離姐,我就知道你會出賣我。」說完,她一個轉身鑽進灌木叢里,又是一陣枝葉攢動。
方離不甚難過,輕輕地嘆了口氣。
「怎麼會?我是暈……」話還沒有說完,蔣屏兒對著紙袋又是一陣乾嘔。
「桔枝,我從來沒有出賣你,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我們都應該面對心中的魔鬼,都應該接受應有的懲罰,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方離揚高聲音喊了一聲,「大徐,桔枝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