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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剝臉

第十三章 剝臉

「我去快遞公司查過,寄件單上寫的是鍾東橋的名字,只是他們都不記得來寄東西的人,很奇怪吧,他們都不記得。」
那是方離見過的最美笑容,而擁有這最美笑容的人就是關淑嫻。她給方離的人生帶來層次豐富的溫暖。徐海城畢竟是個男孩子,而且是個粗心大意的男孩子,以為愛護一個人,就是用拳頭來保護她。而關淑嫻更懂得如何關愛人,她像方離的朋友、師長、母親,她給十三歲的方離全然不同的人生感覺。
方離緩緩地從地上爬起,雖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但也能感覺到于從容對她的敵意不是緣于誤會,也不是解釋就能化解的。她踉蹌而行,走到大鐵門外,轉身獃獃地看著於家生機勃然的花園。花園裡木蘭、玉蘭開著大半,光禿禿的細細枝條上排列有序的花朵,紫色像夢,白色像棉。紫藤則剛剛長了芽苞。記得每年的仲春,關淑嫻都會邀請方離到紫藤花架下坐著喝茶,喝的茶是去年的紫藤脫水精製成的花茶,很香,紫色的一片片浮起來,像夏天傍晚熏染天空的雲霞。
關淑嫻點點頭,將嬰兒服捲起塞進塑料袋裡,又將項鏈扔了進來。剛弄好,于妍從屋外進來了,抱著一個紙箱,說:「爸,我從物業管理處給你拿了一個快件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會響。」她把紙盒舉取耳邊晃了晃,一陣鐺啷聲。
「你確信?」
方離點點頭。
「是她約我在後院見面的,我們吵了起來,我很憤怒,於是拿起地上的磚頭砸在她腦袋上。」
「是我殺的。」
「砸在她腦袋的什麼部位?」
方離低下頭,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地搖著頭:「你不會明白的。」
方離只是抱著腦袋不說話。
一會兒,她把銀項鏈放在桌子上,拿出袋子里的嬰兒服展開細看,不敢相信的神色轉變為確信無疑,她無力地後仰,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你約她在後院見面,仇恨讓你失去了理智,於是你……」
「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是擔心她。」于從容憂心不減。
後來,方離跟徐海城生疏后,關淑嫻就成了她惟一的牽挂。此刻她想不起還有誰可以投奔的,想不起還有什麼比看到一臉溫柔的笑更為暖人心肺的。
「沒什麼。」關淑嫻把嬰兒服塞進塑料袋裡,卻忘了把項鏈也放進去。
剪綵、致辭一系列的事,熱熱鬧鬧地進行著,對方離來說,這種熱鬧十分地無聊。她站在人群里,眼神早飄到遠處,比眼神飄更遠的是心。儀式的最後一項是工商界代表們與孤兒們合影,乖巧的孤兒們擠到前面,被這個拉著那個攬著,裝出歡喜的笑容。她刻意地垂首斂眉,站在一角。料不到一雙溫暖的手攬住她的肩,方離詫異地抬頭,迎上一張溫柔的笑臉。
「發生什麼事了?小離。」關淑嫻攬住她往屋裡走,一邊關切地問。
徐海城心中一動,想起剛才方離站在於家別墅前的模樣,分明散發著心如死灰的味道,不知道在於家發生了什麼事。「先把她拘留,等法醫的報告出來再決定。我去一趟於家。她就交給你了。」
徐海城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的視線跟自己對上,說:「方離,你為什麼要殺了她?」但她的神線似乎穿過徐海城這個人,虛虛地不知道落在何處,平靜地重複著:「是我殺的。」
走到於家湖畔別墅時,雨已經小了,天空的黑雲卻絲毫沒有減少,反而越聚越多,似乎在醞釀著更大的暴雨。方離渾身淌水,凍的嘴唇都青紫了。她顫抖著手按下門鈴,關淑嫻從可視門鈴中看到她,連忙打把傘跑了出來。
可能是因為知道方離跟https://read•99csw•com徐海城的關係,也可能是考慮到她的精神狀態有點異常,小張將她安排在單人拘留室。方離一進到拘留室,就走到牆角抱著雙膝坐著,看樣子恨不得縮成一團。
黑土白骨,分外醒目。徐海城抹去臉上的雨水,掏出手機打電話,在嘈雜的雨聲聽不到他說什麼,但方離想,一定是通知同事過來。打完電話,他深深地看了方離一眼,一屁股坐在坑邊。
關淑嫻輕輕地嗯了一聲,飛快地捲起茶几上的嬰兒服,想放回袋子里。不過於從容已經看到了,臉色微變說:「那是什麼?」
一聲響雷裂天開地,驚得方離渾身一震,手裡毛巾掉在地上。她掩住臉,緩緩蹲到地上,淚水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
于從容還保留著幾分鎮定,放下手機大聲地說:「妍妍,你不要亂動,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他的話只換來於妍更尖銳的一聲嚎叫,與外面的暴雨聲相呼應,讓人魂飛魄散。
方離抱住她,牙齒打著寒顫一叫了一聲:「阿……姨……」
「是我殺的。」
方離驚愕地抬起頭,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第二天早上,徐海城來上班過來看她一眼,飯依然沒動,而她依然這樣子坐著,感覺就像是一尊雕塑。他記得小時候,每次她關進黑房子時就是這麼坐著的,抱成一團,以敵對的態度面對著外部,除了徐海城,每次他偷偷去探望她,她就會站起來,滿臉笑容地走到窗邊跟他說話。
「阿曼西神,曼西族的創造神與守護神,既是生命的給予者也是生命的索取者。所以每一次死亡發生時,都有這個面具出現。那代表著神的旨意在貫徹。」方離回想著第八墓室里的曼西五刑壁畫,現在才想起,每幅壁畫正中都有個人戴著這個面具端坐著。
「是個很好玩的面具。」于妍邊說邊把面具戴到臉上,「酷吧?」她咯咯笑著,因為面具眼眶部位沒有鏤空,所以她沒有看到自己父親的臉一下子煞白。不過關淑嫻看到了,小聲地問:「又怎麼了?」
「奇怪的是於家既沒有報警,也不願警方介入調查,而且拒絕交出那個面具。」
「我知道很多有精神問題的殺人者,都以為自己殺人是在貫徹神的旨意或是替人行道,那麼你呢?你在殺江美輝時,心裏想的是什麼?」繞了這麼大的一圈,徐海城終於兜到正題上了。
于從容還沒有從這件突發事情里回過神來,說:「你幫我拆開吧。」
方離抱著毛巾獃獃地看著。
于從容獃獃地看著面具,眼睛里滿是恐懼,慢慢地說:「他們終於找上門了。」
「傻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作賤自己的身體。」
「方小姐,請你說一下詳細的殺人過程。」
一聽「掐死」兩字,方離頓時回憶起昨天于從容掐著自己脖子的感覺,她不由自由地縮著身子,臉上閃過一絲恐懼。過會兒,她才慢慢地說:「我記錯了,我用磚打中她的額頭,她倒在地上后,我用雙手掐死了她。」
「哦,那麼請你詳細地說一下,你對死者如何進行性侵犯的?」
「項鏈一定是小郭趁我不注意給她戴上的,小郭可能想留個線索將來萬一有天想找她。」
于從容根本不聽她的分辯,說:「有什麼事沖我來就好,為什麼害我的女兒,為什麼!」暴喝聲震得方離耳膜一陣發麻,急急地分辨著:「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街上的車輛很少,往日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大街,呈出就一種異樣的寂寞。警車一路長嗚,囂張而過。一路上,方離只是倚著玻璃窗獃獃地看著窗外,眼珠子都不動一下。徐海城幾番從內視九_九_藏_書鏡看著她,看到她冰紫的唇,看到她滴水的長發,臉上就一陣難過。後來,他索性不看她,也看著窗外,下巴綳的緊緊。
「是我殺的。」口氣平平,但聽起來有點虛弱。
暴雨將地上的裸土砸出一個個小坑,很快地新挖的泥坑裡積起一灘渾濁的水,那隻朝向天空的枯掌經過雨水的洗滌,森白得刺眼。
她又重複了一遍:「是我殺的。」
徐海城合上驗屍報告,看著她嘆口氣,說:「我騙你的,江美輝的後腦勺根本就沒有傷,她是被人掐死的。」
在方離平凡的二十多年人生,徐海城是第一個被鄭重她放進心裏的人,第二個便是關淑嫻。十來年前,孤兒院新樓落成典禮上,來了好多賓客,孤兒們也換上嶄新的衣衫,井然有序地站在廣場里。即使最調皮的孤兒也表現出彬彬有禮的一面。
「你還裝。」于從容咬牙切齒地說,「我殺了你。」方離看他神色不似有假,心中害怕,用力扳他抓著自己衣領的手。但她的力氣畢竟要小很多,于從容順勢掐住她的脖子。
「方離,看著我這裏。」
關淑嫻默然不語。
「那個面具,就是鍾東橋家裡失蹤的面具。」
「這個面具究竟有什麼特別是意義?」
「是我殺的。」
「好。」于妍拿著紙箱進廚房。
「小聲點,她就在客房裡。」關淑嫻瞄了一眼客房方向,「她那麼小,我實在不忍心,所以就把她扔在垃圾堆……」
于從容說:「不知道最好,以免後患,我得想個辦法把她從基金會炒掉。書嫻,你把衣服與項鏈給她裝好,裝作沒動過的樣子。」
「她死了。」
「也許到現在,他們才找到我與小郭。也許就是她……」于從容目視著客房方向。關淑嫻明白他沒有說出來的話中之意,說:「你懷疑是她殺了小郭?她沒有這麼深的心機吧?」
方離黯然地垂下眼皮,回想著往日的點點滴滴。于妍惱怒關淑嫻對她關愛,一直不喜歡她。而方離知道分享了不屬於自己的母愛,一直對她心懷歉意。她是那麼地愛美,毀容比取她性命更不堪,也無怪她會輕生。只是不知道關淑嫻會如何痛苦,方離知道儘管平時她總說于妍不如她,但其實她非常愛自己的女兒。想到關淑嫻,方離的心裏又是一陣疼痛。
沿著街道,方離漫無目標地走著。路邊的行人紛紛看著她,奇怪這個人怎麼失魂落魄?起初方離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走著走著,漸漸地腦海里浮起一張溫柔的笑容,這讓她冰冷的心閃過一絲悸動。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往湖畔別墅的方向走去。
中午,法醫的報告出來,徐海城仔細看了一遍,拿著報告走進拘留聲。方離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沒有聽到腳步聲。「方離,既然你說是你殺了江美輝,你一定記得當時用什麼方法殺了她?」
「她原來戴著的項鏈呢?」
看著于從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關淑嫻忍不住說:「從容,不用擔心,小……方離的性格我清楚。何況這麼多年,事情早就被大家忘的差不多了。」
小張點點頭。徐海城深深地看了方離一眼,嘆口氣走了。
「除了額頭,還有哪裡?」
一輛警車停在方離的身後,車門打開徐海城跳了下來,走到她身後面無表情地說:「方小姐,我們警方懷疑你與江美輝失蹤被殺案有關,請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協助調查。」
徐海城徒然地鬆開她,折回審訊桌邊坐下。小張小聲地問:「她看起來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現在怎麼辦?」
這句話讓關淑嫻不寒而慄,環顧著四周,彷彿那些人就躲在窗外或是角落裡。又是一陣響雷,震得她九_九_藏_書幾乎透不過氣來。跟著嘩啦嘩啦聲大作,雨終於下來了,外面的天黑的就像午夜。關淑嫻看著于妍臉上的面具,紅唇黑眸火焰般頭髮,那些油彩越是在暗淡的光線里越是妖艷,讓人心裏發毛。「妍妍,快把面具摘下來。」
這聲響雷也震得關淑嫻耳鼓毛麻,心跳加速。她走到沙發上坐下,按著自己的心臟,心跳非但沒有變慢,反而越來越快。她心裏浮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妍妍……」方離到抽一口冷氣,難以相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腦海里閃過曼西古墓第八墓室里的壁畫:一人被綁在木凳子上,執法人員正用尖刀與水銀剝他的臉皮。被綁那人腳不停地蹬著,臉皮被剝了一半,露出暗紅的面部肌肉和白色的肌鍵……只不過那是壁畫,而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比壁畫更恐怖更為陰森恐怖。
晚飯時,小張特意送飯進來,看到她還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他把飯送到她面前,說:「方離,吃點飯吧。」
關淑嫻渾身一震,隨即覺得不對,說:「不會吧,都過了二十多年,他們要找上門也早找上門啦。」
方離緩緩地抬起頭,說:「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沒有被父母從小遺棄過。」說完,眼睛一眨,兩道明晃晃的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徐海城愣住了,鬆開抓著她肩膀的手,心想原來自己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她心底的恐懼。
徐海城翻開驗屍報告看了一眼,說:「報告上說,致命傷是後腦勺。」
小張愕然,隨即無奈地嘆口氣,將飯放在她的面前。他以為她會多少吃一點,晚上下班之前,特意又過來看了一眼,只見飯原封不動地放著,而方離依然抱成一團坐著。
徐海城的這句話讓方離回想起於從容異常的態度,還有他別有深意的話:有事沖我來就好,為什麼要害我的女兒,為什麼;聽著,我不會怕你們的,儘管放馬過來。你們?為什麼于從容會說是你們而不是你呢?當時明明只有方離一人。
于從容從樓下走下來,說:「剛才是方離來了?」
「你為什麼要殺江美輝?」
「今天……我忽然找著的。」
「沒了。」
方離向他走近一步,想要說些什麼,最後一甩頭,抱著袋子頭也不回地往孤兒院大門聲去。快到門口時,洪伯打著傘跑出來,對她說:「傻孩子,怎麼不先避一下雨?」
關淑嫻疑惑地說:「警察不是說他是喝多出的車禍。」
「送到醫院很及時,她的命當時保住了,但是因為面具上有腐蝕性的膏狀酸,不僅腐蝕了肌肉還有神經,所以即使能植皮,臉也完全毀了,她不堪忍受,昨天晚上自殺了。今天的《南浦晨報》訃告欄已經登出來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驚醒失去理智的于從容,眼中的狂熱退卻,他鬆開手。方離萎頓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她從來不知道新鮮空氣也會嗆鼻的。還沒有緩過勁來,后領又是一緊。
于從容惡聲惡氣地說:「這個郭春風,死了也活該。還有你,早就叫你不要結交底細不明的人,你倒好,還把她從孤兒院引進家門裡。」
「來,方離,我送你回家。」
「是我殺的。」方離又獃獃地重複了一句。
于從容走過來,拿起項鏈看了看,說:「這不是我爸爸媽媽送給妍妍的周歲項鏈嗎?我記得後來找不到,怎麼忽然冒出來啦?」
小張與徐海城面面相覷,意識到她不對勁。徐海城大喊一聲:「方離。」
于從容盯著她,顯然不相信她的話,他從塑料袋裡抽出嬰兒服,臉色一白,問:「這是方離的?」
于從容余怒未平,把嬰兒服扔在茶几上,坐下沉著臉說:「她現在是不是知道了?」
關淑嫻小聲read•99csw•com地分辯:「我又不知道是她。」
徐海城怒其不爭,一把將她從地上攥起,說:「現在我不是警察徐海城,我是你的朋友大徐,告訴我,關淑嫻她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徐海城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背搭在她的額頭,額頭冰涼,但沒有發燒的跡相。他抓著她的肩膀晃了晃,說:「方離,請你說實話,你的口供對案子的破解非常重要。」
一聲春雷響徹天地,跟著暴雨如豆落了下來,辟頭蓋臉地砸在方離與徐海城的身上,兩人似乎不知道疼痛,只是獃獃地站著,彼此的視線被雨幕隔離,看不到表情。頃刻,兩人從頭到腳濕透了,眉毛和頭髮都開始往下淌水。
他的話讓方離泫然欲泣,輕輕地推開他的手說:「謝謝你洪伯,但是不用……」她大步往孤兒院外走去,洪伯怔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漸行漸遠,心想,始終是一個孤僻而奇怪的孩子。
于從容說:「我總懷疑小郭的死不是個意外。」
方離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雨水劈頭蓋臉打在身上,剛剛開始乾的衣服又濕透。可這一切都不若心頭的疑問重要,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於家對她態度一下子這麼惡劣?
「關淑嫻就對你來說那麼重要?」徐海城看到她身子忽然僵硬,繼續說,「昨天我去了一趟於家,當時于從容夫妻都在醫院,就保姆小紅在家,她嚇壞了,詳細情況她不肯說,但她說于從容差點殺了你。因為這件事你很受打擊,所以不惜冒認殺人,是不是?」
客房裡,坐在地上掩面痛泣的方離,聽到于妍的尖叫愕然地抬起頭,偏頭看著門,豎起耳朵聆聽著。門外跟著傳來哧哧的喘息聲,還有關淑嫻驚恐的叫聲:「妍妍,妍妍……」她終於意識到剛才的尖叫不是幻覺,連忙擦掉臉上的淚,站起來衝到客廳里。
于從容揮舞著項鏈說:「你還把妍妍的項鏈給她戴在身上,你的腦袋究竟在想什麼?」
窗外的天全黑了,那是暴雨來臨前的徵兆。風很細很密,吹著牆壁上的爬山虎,花園裡的杜鵑花,感覺就像一條黑線在遊動。
「是我殺的。」
徐海城沒料到她會直接承認,驚愕地說不出話來,心臟卻如同掉進見不到底的深淵,一直下沉。有一陣子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方離。小張在旁邊輕輕地咳了一聲,他才驚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脖子收緊,方離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大,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她瞪著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要殺她?也沒有時間想明白,死亡的恐懼浮上她青紫的臉,還有逐漸放大的瞳孔里。
「小郭留著。」
「他曾跟我說過,背叛族人是要被活活燒死的,他不就是被火燒死的?」
方離眼前閃過江美輝鮮血淋漓的臉:「是額頭。」
關淑嫻跪在於妍的面前,老淚縱橫,雙手伸向她卻又不敢,只能不停地發出不知所措的叫聲:「哦,妍妍,哦,哦……」
「你用什麼方式殺了她?」
關節在這種雨天又開始酸疼,她伸開腿,用手輕輕地捶著關節部位,不料一小心踢到方離的塑料袋。袋子倒在地上,淌了一地水,方離隨手放在袋子里的銀項鏈也滑了出來。
于從容看看項鏈,看看嬰兒服,臉色沉了下來,說:「你乾的好事。當時你不是跟我說把她扔在河裡了嗎?」
「小紅,過來……」關淑嫻正想叫小紅過來擦乾地板,一眼瞥見那條發黑的銀鏈,心中一動,收回餘下的話。她撿起銀鏈,翻到吊墜的背面,頓時臉色大變,偏著頭不敢相信地看著客房方向。
……
徐海城在她面前蹲下,說:「我昨天去於家,知道他們收到一個儺面具,也知道于妍出事九*九*藏*書了,你想不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屋內保姆小紅早拿出乾淨的浴巾等著,一見兩人進來,就把浴巾披到方離身上,順手拿過她緊緊抱著的袋子,順手放在茶几邊。關淑嫻把另一條幹凈的浴巾塞到方離手裡,說:「先換下濕衣服,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阿姨都會幫你解決的。」她把方離推進客房,順手帶上了門。
「是我殺的。」
周身冰涼,但都比不過心裏的冰涼。在方離的心目里,關淑嫻就是自己的母親,她有再度被遺棄的感覺。環顧四周,天長地闊,卻沒有她的歸依之處。
家?方離嘴上掠過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于從容拎著她的后領,就像老鷹拎著小雞,打開大門把她一把扔到屋外地上,色聲俱厲地說:「滾,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
方離沒有看他與小張,只是盯著兩人面前的桌子,聲調平平地說:「是我殺的。」
「怎麼了?」于妍不無驚愕,雖然看不到,但從聲音里可以聽出關淑嫻與于從容都不太對勁,似乎充滿恐懼。她捏住面具的一角想揭下來,面具做的很好,與臉部曲線的契合度很高,這一揭沒有揭下來。她又揭,這一次用了點力,只聽嘶啦一聲,跟著臉上鑽心的疼痛,不由自主地一聲尖叫脫口而出:「啊……」
「那你……」
徐海城看著她直搖頭,痛心地說:「為什麼?你就那麼想成為殺人犯?」
只見客廳里,于妍跪在地上,微仰著臉,發出痛苦不堪的嚎叫聲。她的手舉在胸前,顫抖不已,想要靠近臉又不敢。面具半傾斜地掛在她的臉部,半邊臉已失去臉皮,鮮血淋漓,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不停地抽搐,更叫人毛骨悚然。
「不清楚,不過她今天很反常,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我知道,不過我感覺她應該還不知道。」她將剛才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方離的表情與舉動實在不像是來追溯自己身世之謎的。
「仇恨。」
于從容嗔怪地看著她,正想說她頭腦簡單。于妍手裡拿著樣東西從廚房裡出來了,他連忙打住,裝出若無其事的神色,關淑嫻也一樣。
到公安局審訊室,徐海城找了一條毯子給方離披上,她無動於衷地坐著,似乎失去了一切感知冷暖的功能。他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凝視著她說:「方小時,據我們了解,1995年5月5號晚上,也就是你室友江美輝失蹤的前一天晚上,她約你在孤兒院後院見面,是不是?」
方離的腦海里閃過昨天於家發生的一切,于妍鮮血淋漓的半邊臉,于從容扼著自己脖子的手,自己喘不氣來時瀕死的味道……她的身子不由地抽搐一下,問:「她怎麼樣了?」
方離一言不發地轉過身,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鑽進車裡。徐海城看著她濕漉漉的背影,眸子里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恢復為面無表情。他跟著鑽進車裡,示意小張開車。警笛聲再度響起。
于從容快步走進雨里,揪起地上的方離,說:「聽著,我不會怕你們的,放馬過來就是。快滾。」說完,他把方離重重地甩在地上,轉身入屋。大門狠狠地關上,發出響亮的一聲「砰」。
于從容一眼瞥見旁邊呆若木雞的方離,眼睛里凶光一閃,衝過來揪住她的衣領,厲聲說:「是你,是不是,是你乾的好事,是不是?」
于從容思索片刻,說:「這樣子吧,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看她反應。如果她還不知道,那就算了,以後也不要跟她往來。如果她知道了,你就說她是咱們遠方親戚,小時候被拐走了,把她認下來就是啦。」
「有可能。」方離想了想說,「當時我很氣憤,拿著磚頭亂砸的。」
「死了?」方離震驚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