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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邪惡的美人蕉

第十二章 邪惡的美人蕉

許茹玲微微搖頭,示意方離不要再說下去:「這畢竟不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你不回來也是情理中事。來吧,去我辦公室坐坐,有些東西給你。」
猶豫片刻,方離慢慢地走向門房,越到近處心裏越怯,腳步也怯怯的。門房的窗戶敞開著,看門人還是原先那個洪伯,只是他更老了,頭髮全白了,戴著老花眼鏡趴在桌子上看報紙。想來是耳朵不大好使,她走到近處,他都沒有抬起頭。方離遲疑了片刻,決定不打招呼直接進去,誰知腳步剛動,聽到他低喝一聲:「唉,站住,你找誰呀?」
離開辦公樓后,方離稍微平靜起伏的心情,走近拆遷中的老宿舍樓。現在它是徹底地面具全非了,裸|露的橫樑、殘破的磚牆、遍地的碎瓦礫,找不著半點記憶中那舊樓的光景。她在塵土飛揚的工地前站了片刻,心想:原來舊樓可以拆遷,記憶也會變味。
方離依言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看著她從袋子里掏出一件小衣服,花色與式樣都在懷舊片里能看到。
樓下公交車站,停著一輛橙色的大巴。灰色天光里,這種橙色特別醒目,一下子跳入她眼帘。這路車每半個小時就會過一趟,坐的人並不多,她從來沒有乘過,但知道它經過最熟悉不過的一個地方。方離盯著它遠去,心中微有所動。過一會兒,她似乎下定決心,換上衣服抓起包跑到樓下,正好又有一輛桔黃色的公交車堪堪停穩在車站,她一個箭步跳上車。
那些沒有他的照片上有著她,方離心情複雜到極點,甜蜜混雜著心傷,她看著牆壁上的照片再度怔然出神。
天越發地黑了,感覺就像是走在黑夜裡。這會兒又起了風,刮在方離的臉上涼颼颼的,她的心裏也是涼颼颼的。繞過宿舍樓,經過暗綠色的噴水池,便是後院。美人蕉比十年前更為茂盛,從一叢變成很大一叢,在暗沉沉的天色里,葉子綠的髮油。
徐海城閉嘴不答。方離的心緩緩地沉下,收斂笑容,說:「大徐,我一直好奇,為什麼你在孤兒院里過的這麼自在?」
眼前的樓最後一點殘基也轟然倒塌,塵灰大作,直撲兩人的臉面。猝不及防之下,兩人被灰塵撲了正,狼狽地後退幾步,互相看著對方灰頭灰臉的樣子,卻不知道為何都沒有笑。
接下去的每張照片都有她,一點點地長大,胳膊變細,腿拉長,臉蛋也變尖,除了眼睛一直沒變,黑亮如寶石。方離的手指在每一張照片上劃過,像一條無形的線,串起整個過往。
走近後院,就可以看到美人蕉層層疊疊,像波浪一般地起伏著。但是整個後院空無一人,方離怔在原地,心想莫非又被江美輝糊弄了,等一下回宿舍肯定進不了門了。正準備轉身離開時,風聲里飄來一些不太尋常的聲音。她一愣,好奇地走近美人蕉,撥開蕉葉,一張令她厭惡的臉露了出來……
「我……」方離遲遲艾艾地說,「我……沒有……」
天色暗黑,風從兩人中間穿過。波浪般起伏的美人蕉,葉子散發著邪惡的油綠色,宛若十年前那個無月有風的夜晚。
這段往事方離早聽過不下十遍了,當年她在孤兒院,幾乎是每年都要聽洪伯說上一遍。不https://read.99csw.com過,隔了十年再聽,卻有種朦朧的親切,又有種朦朧的疑惑——那真的是自己的人生嗎?
方離抱著袋子站起身,一時間鼻子發酸:「謝謝你,許院長。」何茹玲臉上還掛著習慣性的微笑,說:「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去吧,方離。」
方離沖她微微一躬身,快步離開辦公室,她真怕自己會流淚。難以相信,以往的日子隔了十年再回首,居然消卻大半的辛酸,而釀出一絲微酸微甜的澀味。連無數次拎著她衣領,將她扔進黑房子的何茹玲也讓她生出親切之感。
十年前某個初秋的夜晚,方離在宿舍里坐著,手裡舉著一本書,像往常一樣。宿舍里出奇的安靜。要知道這是個擁擠的宿舍,上下床共住著八個人,平時連睡覺都是囈語、磨牙聲此起彼伏。可那天晚上,室友們忽然都變得不說話,只是不時地交換著眼色,然後看著方離。
徐海城傷感地笑了笑,說:「我倒希望今天我是來拆樓了。」
方離掃視著辦公室,目光一下子被牆上的照片吸引了。整面牆上整整齊齊地掛著幾排相框,照片都是歷年新春時孤兒院里的大合影。不用數,方離都知道13張照片里有她。
「我也不是來看拆樓的。」
「洪伯……」不過是兩字,但從肚子醞釀到最後吐出口,卻耗掉方離不少氣力。洪伯渾濁的眼睛一亮,高興得臉上的皺紋都在顫抖,說:「真的是你呀!跟以前一模一樣。怎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來看看大家?是不是把我們都忘了?好狠心的孩子呀。」
方離咬著嘴唇點點頭。她當然記得,七歲的方離拉著徐海城跑到美人蕉面前,高興地說:阿美,這是我的朋友大徐。大徐,這是我的好朋友,阿美。往昔的純真歲月讓她情不自禁地眼角濕潤。
「我從來沒有約過江美輝看電影。」徐海城轉過身凝視著她,「那張電影票,是我放進你書本里,但來的人是江美輝。」十年前,情竇初開的他太過害羞,不敢親手將電影票交給方離,於是夾在她的書本里。他滿心期盼地候在電影院門口,來的人卻是江美輝。
「我……」方離實在不好意思說那個人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十年沒有回到孤兒院的事實。
方離搞不明白他的意思,並不接話。
車子慢悠悠地經過七八個站點,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方離的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情懷。
那是一種等待好戲開鑼的沉默。
徐海城的話驚醒了回憶中的方離,她凝視他高大的背影,說:「你想告訴我什麼?」
方離正撣著灰塵,不由的手中一滯。
「從1982年那張開始,到有他的最後一張。」
方離呵呵一笑,說:「記得,我聽阿姨們罵過你多次,說你早晚一個人會把這棟樓給拆了。」
不見不散,一個不懷好意的邀約。
一個陰影擋在出神的方離面前,跟著響起聲音低沉的說話聲:「在看什麼呢?這麼專心。」
徐海城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對她表現出的異常一點也不意外,冷漠地說:「你要不要去看看它?」他並不等方離回答,轉身就往後院方向走去。方離猶豫了一會兒,默read•99csw•com默地跟上。
迂迴而堅定的眼神。方離心中突的一跳,飛快地縮回手,心中波瀾起伏。在她十五歲的那張合照上,隔著她兩個人站著那個女孩子,就是江美輝,她笑得很燦爛。這也是她在孤兒院的最後一張合照,因為當年她就失蹤了。
「咦,你好面熟。」洪伯從窗子里探出頭來,手扶著眼鏡,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真的面熟,你好像叫……什麼來著?」他眯眼想了片刻,忽的一拍窗框,說,「方離,是不是?」
最初有她的一張是1982年,那時候她還被抱在工作人員的懷裡,圓睜著雙眼好奇地看著世界。第二年,她已經能站著,在最前排,圓胳膊圓腿,圓圓的臉蛋,眼珠子黑的純粹。方離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自己,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我……」方離頓住腳步。
方離一驚,將項鏈緊握在手心,抬頭看清楚來人是徐海城,她才鬆懈下來,說:「大徐,你怎麼也在這裏呀?」隨即想起十五歲那張合照上他的眼神,不由的雙頰微紅。
「我知道你沒睡著,明天晚上後院美人蕉,我們不見不散。」
「你瞧,你的阿美都長這麼大了。」徐海城並不回頭,似乎知道方離會跟來。「還記得嗎?你曾把我隆重地介紹給它。」
徐海城自顧自地說:「我要挖開,看看它為什麼長得這麼茂盛?」
她隨著許茹玲一前一後地走進辦公樓,辦公樓是新建的,凈窗明幾,跟舊時那衰落低矮的老樓完全不同。走廊里碰到一些工作人員,都笑著同許茹玲打招呼,方離一個也不認識。這是個全新的孤兒院,再也不是她記憶的孤兒院,無論是人還是物,她心中湧起一種傷逝之情,還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以後的人生與這個孤兒院再無關係了。
方離微顫著手寫下自己的名字。許茹玲收回登記本,笑了笑,說:「現在,你跟這裏可是徹底沒有關係,如果你願意,可以忘記一切。不過也歡迎你有空回來坐坐。」她把茶几上的袋子交到方離手裡,「去吧,再去看看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忽然上鋪輕微晃動,方離連忙閉上雙眼,江美輝悄無聲息地爬下來,貼近她耳邊說:「今天我真的好開心,大徐他人真好。」她嘿嘿地笑著,方離閉緊雙眼假裝熟睡。大徐,那是她給他取的稱呼,什麼時候被公開了?拳頭再度握緊,指甲觸及先前的傷,一陣刺痛。
「噌。」一聲響亮的金石交擊聲傳來,驚醒沉思中的方離,她身子微晃,忍不住後退一步。
宿舍里的其他人吃吃笑個不停,除了方離,她依然看著書,彷彿沒有聽到這句話。江美輝走了過來,拿掉她的書,盯著她說:「電影真的很好看。」大家又是一陣嘻笑。方離瞟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從她手裡拿回書繼續看。
「看拆樓也不錯呀。」
舊宿舍樓那個方位塵土飛揚,不時傳來建築物倒塌的聲響。那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有著長年滴水洗手間、擁擠的宿舍和小小的黑房子,沒有看到最後一眼,方離內心不無遺憾。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方離心中一動,問:「他要了哪些?」
「你的變化可真小,洪伯說九九藏書一眼就認出你了。上個星期,我在院外面的馬路上看到一個人很像你,還以為是你回來看舊宿舍樓呢。當時我還拚命地喊方離,真是鬧笑話了。十年了,沒想到你一離開孤兒院就沒有回來過。」
徐海城臉上的神情也是幾經變換,眼神默然。終於他一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轉身拿起牆邊的鋤頭,掄高然後揮下,鋤頭深深地陷進黑色的土裡。方離距離他丈許,獃獃地看著鋤頭揮高、落下,每一次都帶起碎泥若干,有一小撮落到她的鼻子上,她渾然不覺。
在美人蕉下,在黑糊糊的泥坑裡,一隻枯掌露出泥土外,朝著天空絕望地張開白森森的五指。
大家都在等江美輝回來,她跟徐海城去看電影了。大家都知道徐海城與方離很要好,也知道方離與江美輝水火不容,她們很想知道三人之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然後,江美輝回來了,春風滿面地哼著歌,大聲地宣布:「電影很好看。」
「方離你覺不覺得它長得太茂盛了?」
「這幾天舊樓要拆,好些人回來呢。都是好多年沒見呀,以後可能也見不著了,我看著高興呀。方離,你回來晚了,樓已經開始拆了,我也要退休了,以後都不同了……」洪伯傷感地笑了笑,「瞧我說到哪裡去了?快去看看吧,以後都不同了。去吧,去吧,孩子。」他沖方離罷罷手。
「這些東西都是屬於你的。」許茹玲把衣服推到方離面前,起身從辦公桌上拿來一個登記本,翻到其中一頁,遞到方離面前:「你簽收一下吧。」
徐海城隨手把鋤頭扔在地上,蹲下身子,小心地用手刨開泥土。方離靜靜地站著,看著他刨泥土的動作,看著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他蹲著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半分鐘,才緩緩站起來,轉過身,看著方離的眼睛里充滿痛苦,輕輕地喊了一聲:「方離……」他讓到一邊,露出身後的泥坑。
方離忍不住打斷他:「別說了。」
許茹玲故作神秘地說:「屬於你的東西。」她說完,率先往辦公室方向走去,方離跟在她身後,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時間過的真快呀!我記得你來孤兒院那天,是我從學校畢業剛到院里上班第三天,印象很深。你就被擱在院門口,大早上洪伯開門時發現的。那時候,你已經長著一排小牙齒,伊哩哇啦地哭著,臉憋的通紅……」她回頭瞥了方離一眼,補充一句,「是餓的。」
「這是你來時穿的衣服,還有……」許茹玲伸進紙袋裡掏了半天,一陣細碎的聲音響起,她把手伸到方離面前,「這是當時你脖子上掛著的銀鏈子。」由於時間太久,這條銀鏈子已經發黑了。
「是,洪伯。」方離遲疑了片刻,猶帶著三分怯意地走進孤兒院。一腳落在進門處的青色地磚上,童年相關的記憶碎片迎面撲來:那個老舊的鐵鞦韆曾留下她一串歡笑,操場上里有過她被欺侮的身影,噴水池邊的方格地磚是她與徐海城玩跳格遊戲的地方……她努力想忘掉的過往,一瞬間長成大樹,在心裏搖曳著婆娑的樹葉。她怔怔地站著,眼睛濕潤。
門口一陣細微聲響,方離迅速轉過身來,看著何茹玲抱著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她沖方離笑了笑,九九藏書說:「在看舊照片吧?這些老照片很有意思吧,前一陣子,徐海城還專門向我要了十來張,也不知道他要這麼多幹嗎?有些照片上根本沒有他。」
「嗯。」方離輕輕地應了一聲,連忙眨動著眼睛,將淚光隱卻。她轉身,只見許茹玲迎面走來,臉上掛著她幾十年不變的笑容。「許院長。」
她再也不是孤兒院里的方離了,長久糾結心中的童年少年陰影終於淡卻,也許有一天會了無痕迹。方離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掏出銀鏈細細審視著。與她身世息息相關的項鏈,手工相當的精美,鏈墜上的這個拼音究竟代表什麼?輕輕摩挲著拼音,那種細緻的觸感,彷彿在訴說什麼?這究竟代表小名,還是姓?似乎在哪裡見過相似的拼音。
那晚的時光過得很慢,方離一直在看書,就像往常一樣,面色平靜。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黑色小字全在眼前飄來飄去,一個字也沒有進入眼裡。她的心中翻騰不息的憤怒、傷心、失望、沮喪……還有一種被背叛的受傷感覺。
黑暗裡,方離把手心伸到嘴邊舔了舔,一股甜甜的腥味。宿舍里很快地響起頻率不同的鼻鼾聲,她卻睡意了無,眼睛睜著大大地瞪著上床,如果目光是箭,上鋪的江美輝一定被射穿了。
「有東西給我?」方離一怔。
徐海城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神色,注視著塵土飛揚的舊樓說:「我很想念這裏,以前我最喜歡從樓梯往下跑,咚咚咚,感覺整幢樓都要垮了。」
「方離。」一聲呼喚由遠及近。
從七歲那年,徐海城保護她的那刻起,她就把他當成至交好友,在孤兒院里的十來年,他是惟一被她鄭重地放在心裡的人。當惟一的朋友變成惟一的背叛,那種傷害是天崩地裂的,儘管以方離表面若無其事,內心卻是有把刀在剮。
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烏雲層層疊疊,低的不能再低,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及。風很大,孤兒院宿舍樓外的樹木在搖晃,老樓也在搖晃。方離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走下咯吱咯吱作響的樓梯,站在樓外的空地上。風掀起她的衣服,吹亂她的頭髮。經過伊啞伊啞搖晃的鐵鞦韆,經過碧綠泛光的噴水池,就是後院。後院的花草呈現異樣的灰色,連成一片居心險惡地搖晃著。惟有美人蕉開的極盛,葉子碧綠,花朵嫩黃,像一個個笑顏。她走過去,抱住美人蕉微笑著閉上眼睛。忽然,腳心一痛,她愕然地低頭,挪開腳,只見黑泥下面似乎有東西要頂出來……
「啊……」方離尖叫一聲,從床上坐起,氣喘吁吁,心臟砰砰亂跳,都能感覺到心臟對胸膛的撞擊。她艱難地轉動著眼珠打量四周,看清自己在床上后才鬆了一口氣,身子一軟又躺回床上蜷成一團。過了好久,心跳才恢復正常,軟綿綿的身子也恢復了力氣。
血色一下子從方離臉上褪盡,連唇都變成凄白色,腦海里閃過一幕舊日的情景。
江美輝就坐在她的床沿,興奮地描述著電影的情節,男女主人公是如何的俊美,他們的愛情是如何的動人。大家一陣陣地起鬨。方離的手越握越緊,指甲都陷進肉里。江美輝一直說到熄燈才停止。
許茹玲說:「你來晚了,樓已經開九_九_藏_書始拆了。」
那天的風比今天更大,方離趁室友們熟睡后,悄悄地離開了寢室,老宿舍樓的某扇窗子沒有關好,時不時地吱呀一聲,晃悠悠地叫人心寒。樓外院子的樹搖晃著,噴水池的水閃爍著碧綠幽光,她悄步走向後院,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大的響聲,其實風這麼大,即使發出響聲也會很快飄走。
樓下停車場不時傳來車過的聲音,還有隱隱的人語,想來已經到上班時間了,這讓方離又安心了不少。她擦去額頭的冷汗,跳下床將窗帘拉開。窗外的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是烏雲,層層疊疊地壓了下來,跟夢裡的情景如出一轍。方離的心情一下子墜入深谷,這個春天,註定是個黑色的春天。
方離愕然,問:「那你來幹嗎?」
一剎那,方離的臉色變幻多端,各種各樣的表情都閃過,驚愕、懊悔、難過悲哀……轉為定格為深深的黯然。她說:「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
「拿著,這是你的。」何茹玲拉過方離的手,把鏈子放在她手心。這麼多年,第一次接觸到與自己身世有關的東西,方離只覺得口乾唇燥。銀鏈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鏈子很細,環環相接,很精細。鏈墜是只桃形果子,她將鏈墜翻過來,背後鏤刻著一排很小的拼音:yan。
「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的,孤兒院對我為說,是人生經過的眾多地方的其中一個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轉眸凝視著方離,「而你一直沒有走出來,雖然你離開孤兒院十年,從來沒有回來過,心卻一直停在這裏,總覺得整個世界是個大孤兒院,人們都會欺侮你的,所以你要保護自己,要躲起來,要遠離人群,也不要任何親密關係……」
許茹玲把袋子撂在茶几上,沖方離招了招手:「過來坐呀。」
撣去灰塵,徐海城說:「我今天來,是看你的好朋友阿美的。」
方離不禁莞爾,心想十年前的大徐原來是這個模樣的,下次逮到機會一定笑話他一下。隨即想起昨晚兩人的疏離,笑容頓時黯淡了,她輕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划著鏡框。忽然她心中一動,手指順著徐海城斜斜的視線劃過去……經過一排,經過十來個人頭,視線最終落在十五歲的方離身上。
終於車子在站點停下,她猶豫著走下車,站在圍牆邊仰頭看著。圍牆,記憶里高不可測的有著監獄味道的圍牆,原來並不是真的那麼高。牆上的爬山虎比前兩天茂盛了些許,浮在上頭的全是剛抽出的嫩葉,半卷半舒,葉尖半透明。
許茹玲推開其中一間辦公室的門,招呼方離進來:「來,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拿東西。」她拔出辦公室抽屜上的鑰匙,又匆匆地出門。
五年後,合照里首初出現徐海城,那時他站在第三排,她站在他前面一排。接下去幾年,他們都長大了,她始終站在他前面兩排。方離十五歲那年,是他們最後一次合影。那時候的方離已長成了,有著完全不屬於那個年齡的沉靜穩重,深黑的眸子看著前方,無喜無憂。徐海城個子高,站在最後一排,隔著方離兩排,留著很短的頭髮,目光斜斜,看起來就是一個楞頭小子。
「方離,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