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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劫之一

第一章 成劫之一

朴醫生起初根本不敢相信,從盧明華入院就是由他來主治的,物理療法、化學療法他都試過,結果非但無效,盧明華的病情還日益嚴重。醫院與家人早對她放棄了康復治療,只是盡量控制著她的病情不再惡化。一個重症精神病人,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康復了?他是不相信奇迹的,但對盧明華進行一系列精密的檢查,不得不承認,盧明華確實康復了,完完全全地康復了。
「怎麼古怪了?」徐海城被勾起了好奇心,又看外面風大,不是談話的地方,「走吧,我們進去說。」朴醫生點點頭,隨他一起走進南浦市康復中心的辦公樓。
徐海城聽他嘮叨個沒完,就是不說盒子里裝著什麼。猜測一番,盒子裝的東西肯定是匪夷所思的,否則也不會讓許三這個見多識廣的慣偷震驚成這個樣子。不知不覺中,好奇心像雜草般地瘋長,他端詳著著手中的木盒。近看更能看出盒子的精緻,盒蓋與盒體楔合十分完美,如不細看,還以為是木質的細紋。他試著用三分力揭盒蓋,紋絲不動,再加大力度,依然不動。想到剛才聽到的機括聲響,看來這個盒子另有開關控制開合。盒子唯一比較有特色的就是周邊的細碎花紋,不知道開關是否藏在此中。
徐海城愣了愣,片刻失笑,說:「好你個許三,說起謊來眼都不眨呀。」
好特別的一雙眼睛,像玻璃,似乎在哪裡見過。
「還沒來得及打開呢?要不現在打開看看。」許三說罷,佯勢去揭盒子。
院里有人正匆匆出來,看到徐海城驚咦一聲,問:「徐隊長?」
許三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正準備說話,忽然聽到一聲清脆響亮:「徐隊。」兩人一起偏頭,看到潘小璐走過來。她身後跟著兩個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衣著打扮十分土氣,看來就是許三嘴巴里的土老冒父女。
幽暗的隧道,兩盞昏黃的燈徐徐而來,冷嗖嗖的風伴隨著地鐵的推進撲了過來,吹得站台上的徐海城微微眯起眼睛,額角的頭髮也根根直立,露出一個圓形的疤痕。疤痕還很新,灰白色,與他本來黝黑的肌膚呈鮮明的對比。這個疤痕是半年前在瀞雲群山尋找南浦大學考察團時留下的,當然,那一次追索真相之行,帶給他的遠遠不只是這個。在他的身上還有三個彈孔,而他的心也洞開一個窟窿,也許一生都沒有辦法修補。
看到護士們,盧明華從床上一躍而起,大喊大叫:「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你們把我怎麼了……」
「哦,是你,你好。」徐海城伸出手。盧明華三字終於讓他記想,去年因為鍾東橋的案子,他與小張到瀞雲市人民醫院精神病分部看望盧明華,與這位朴真華醫生深入交談過。
大家紛紛附合。
護士們當場驚呆了。
徐海城被人流半推進車廂,眼睛卻還定格在樓梯口,他認得這個女孩,叫潘小璐,是同一警校的師妹,半年前調到市局刑偵大隊,是他的下屬。他傷重住院這段時間,她曾隨其他同事來看過他。
精神分部再次震驚。
「專家們怎麼說?」
地鐵咯滋咯滋地前進,車廂里顯得份外安靜。
徐海城沖她微微點頭,她會意,眼睛更亮。
徐海城回頭一看,只見扶梯上連滾帶爬下來一人,手裡緊緊地抱著一個東西。他滾到地面,一時爬不起來,先轉過腦袋看著後面,滿臉驚慌。
與此同時,醫院里流言四起,有人說小戴被盧明華噬魂了;也有人說先前盧明華精神失常,是因為鬼怪附身,而現在這個鬼怪附身到小戴身上了……一時九_九_藏_書間,醫院里人人自危,深怕一小心,自己就變成下一個小戴護士。
朴醫生囁嚅:「按理說……是好事,只是,只是……事情有點古怪。」
徐海城驚訝地睜大眼睛,腦海里立刻閃過一雙沒有指甲指頭禿圓的手,還有整牆的小洞,病成這樣子還能康復?片刻,才察覺出朴醫生非同尋常的口氣,盧明華康復了,作為她的主治醫生卻無半點喜悅,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完全康復了,傳遞出很複雜的情緒,除了難以置信,隱隱還有害怕。
盧明華是精神病院里的「名」病人,因為她呆的時間久,也因為她古怪的病態愛好。護士們對她的情況十分清楚,也知道剛入院時她曾講過完整清晰的話,最近的七八年,她只會對著牆壁上的洞呢噥。但現在,她講話又清晰又快速,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再不復以前的渾噩。
她平時早將盧明華的病症作為趣聞說給家人聽,所以大家一看她如此,都是心驚膽跳,連忙將她送到醫院。朴醫生對她進行系列檢查,越檢查越心驚,所有的癥狀都與盧明華一模一樣,換作更為確切地說法,所有的癥狀都與昨晚九點之前的盧明華一模一樣,就好像盧明華將病「嫁接」到她身上一樣。
徐海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個人,他站在車廂的另一扇門那裡,背抵車門,扭頭看著窗外,直到潘小璐的身影消失不見才長吁一口氣。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朴醫生是不太相信神鬼之說,但眼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於是他帶著盧明華與戴雪娟的病例報告,特意趕到南浦市心理康復中心拜訪幾位專家,聽說有位霍克博士,剛從國外半年,非常了得。
至於許三,雖然沒有人明目張胆擋著他的路,但是打橫里卻伸出不少腳使絆,倏忽伸出,倏忽縮回。許三被絆個正著,一個趄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摔倒。這麼一遲滯,徐海城追了上來,一腳踢在他膝蓋。許三再也站不穩,「撲通」一聲跪下,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瞪一眼,等看清楚是徐海城,兇惡之色頓時蕩然無存。
許三露出愁苦之色,說:「徐大隊長,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要不給個面子,這盒子給你,你放我一馬吧,許三一定記著你的大恩大德。」
不過,正常人誰願意呆在精神病院里。尤其盧明華看到那滿牆的洞洞與自己的蘿蔔指,連殺人的心都有,哪裡還呆的住?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或者更確切地說大吵大鬧下,院方通知她的家人辦理了出院手續。
「我是瀞雲市人民醫院精神分部的朴真華醫生。」見徐海城依然一臉迷惑,朴醫生趕緊補充了一句:「盧明華的主治醫生,我們去年見過面的。」
徐海城同情地看著他,這種事情,他也是無能為力。
無數個黑夜我沉淪夢境,夢中我變成一隻蝙蝠,撲向一張張驚慌的臉……而後我大汗淋漓地醒來,看著窗外的冰冷月色,慢慢平靜呼吸,找回自己的意識。我不是蝙蝠,我是警察徐海城。
徐海城無奈地搖頭,知道他絲毫不能為恥,在犯罪這條道上已泥足深陷,將來也只會越滑越深。「盒子里是什麼東西?」
許三嘻嘻笑著,說:「那要徐隊長你提拔一二。」
如果是平時,這樣的事情多半是大家自認倒霉,然後再慶幸沒有被撞個正著,但是今天大家一想到盧明華的詭異,覺得這一撞隱隱有著警告的味道。小戴的親戚再無向盧明華問罪之心,紛紛向小戴父母告別,如鳥獸九-九-藏-書散,片刻走的人影不見。
朴醫生伸手與他相握,遲疑一下,說:「你知不知道,盧明華她康復了,完全康復了。」
潘小璐轉手將木盒遞給老土冒,伸手一把抓著許三的衣領,她只比許三略高,抓著衣領古怪且不舒服,於是嚴厲地說:「我就不銬著你了,你老實點。」
後來徐海城調到城南分局做基層刑警,在一次清掃工作又將他逮住。
許三噼哩吧啦地說:「剛才在火車站,看到一對土老冒父女,那老頭懷裡抱著這個盒子,可緊張的樣子,就趁他上廁所時,拿過來看看裏面有啥東西。我只是好奇,看完會還回去的,真的……」怕徐海城不信,說的信誓旦旦。
看到護士們的打扮,盧明華很快地明白過來:「我是在醫院里,對不對?我的手指……」她看著禿圓的指頭,又看著滿牆壁的洞,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是我挖的?」然後她又開始大叫。
因為朴真華是盧明華的主治醫生,所以變成矛頭之一,總被揪住,開始還只是要求他治好小戴護士,朴真華三番五次表明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就被罵得狗血噴頭,景況之慘烈不亞於文革時的批鬥。
一宿無事,直到今天早上六點。早班護士與晚班護士交接完,正準備做例行的早巡查,忽然聽到盧明華的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大家跑過去一看,只見她坐在床上,盯著自己十個蘿蔔般的手指尖叫不已,神色驚懼。
許三也不以為然,繼續說:「誰知道碰到熱心的女警察,真倒霉。」
「徐隊長,要說看東西的眼光,你可真不如我呀,光這個盒子也值不少錢呢。」
整件事情發展之迅速如閃電,前晚九點,盧明華還是重症病人,昨天凌晨六點,她一覺醒來變成正常人,昨晚中午十一點,她辦理了出院手續,告別那個滿是洞洞的病房。
徐海城越聽越稀奇,在他所碰到的人當中,盧明華的人生無疑是最詭異的。
地鐵正好停穩,徐海城一把揪住許三的領子扯著他走出車廂,許三十分配合,不掙扎不叫嚷,反而勾著徐海城的肩膀,乍看之下,還以為兩人感情好的勾肩搭背。
(摘自《刑警日記》)
徐海城微哂:「你跟我討價還價?」
許三是南浦市郊區桐園人,徐海城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桐園派出所做基層刑警。有一次在許三偷竊時候逮住他,看他年幼,只是訓誡了幾句,就放了他。知道他的家境,還特別託人安排一份餐館服務生的工作給他。許三也曾安份過一陣子。但是他畢竟玩慣了,餐館的工作又累,沒多久,他就嬌氣地不辭而別,跑到市局裡當小偷。
護士們終於回過神來,有幾個安撫盧明華,另有幾個跑去找朴醫生。
可是大家的感嘆只維持了幾個鐘頭。昨天傍晚,瀞雲市人民醫院精神分部迎來一位新的病人,這個人大家都認識,因為她就在精神分部工作。她叫戴雪娟,就是昨天晚上值班的夜晚護士之一,而且盧明華正是她負責照看的。這名護士下夜班后,回家倒頭大睡,睡醒起來就不認得家人,並且用手指在牆壁上摳洞,家人如何也阻止不了。
在起初的震驚過去后,所有的人心裏都升起一股寒意。
徐海城低喝一聲:「你幹嗎?」邊說邊伸手阻止。
徐海城緊追不捨,可是他生的高大,不可能如許三這般鑽來鑽去,眼看著距離反而更遠,心裏十分著急。
眾人很是驚詫,反而加快腳步往車廂里擠,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https://read•99csw.com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樓梯口奔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身利落的打扮,扎著馬尾辮,動作矯健。她一邊腳步蹬蹬,一邊大喊:「站住。」
許三慌不迭地點頭。
徐海城正打算順著花紋摸索尋找開關,忽然聽到身邊的許三猶有餘悸地說:「是眼睛,活的。」
「大半年不見,你還是一點沒長進。」徐海城其實對他也沒有多少惡感,話語反而有種怒其不爭的味道。
前天晚上九點鐘之前,盧明華還像過去的七年那樣渾渾噩噩,不是用手指在牆壁上摳洞,就是對著滿牆的洞喃喃低語。一句話概括,昨晚九點之前,她都是個「表現正常」的精神病人。如往常一樣,九點正,護士拿安神助眠的藥物給她,她服完后就睡下了。
「徐大隊長,這還用得著問嗎?」
許三顯然意識到周邊的騷動是因為自己,面色陰沉地低下頭,額前的頭髮自然滑落遮住眼睛,乍看好像是他心虛了。但徐海城清楚他這個人臉皮早修鍊成城牆,這種故作姿態不過是為了消除他人的戒心,而他的目光正穿過頭髮的縫隙密切留意著周邊的動靜,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逃之夭夭。
「剛剛院里的護士打電話跟我說,今天下午小戴的家屬去盧明華家裡了……」朴醫生繼續往下說。
徐海城皺眉,低喝一聲:「到底是什麼?」
滾到地上那人連滾帶爬地往車廂里趕,終於在車門關閉之前衝進了車廂。而潘小璐被堪堪地擋在外面,她惱怒地拍打著車門,無計可施中,眼睛掃到徐海城,忽的一亮,直直地盯著他。
不知道這次因為什麼被潘小璐緊追不捨?
徐海城也只好隨他去了,只是每當看到他時,總忍不住想起當年他兩眼耷拉臉漲通紅的模樣,心裏也就存著一份憐惜。還好許三膽小子,從來都是小偷小摸,到現也只是拘留過幾次。
說到這裏時,朴醫生的腔調都變了。

徐海城知道他是說笑,只是瞪他一眼。「你都不知道裏面裝著什麼,還偷?」
徐海城頓住腳看他,中等個子,穿著黑色短大衣,戴著眼鏡,十分斯文的樣子。「你是?」
辦公樓已有十幾年樓齡,牆角壁梢處處都有歲月痕迹,地磚被磨得又滑又亮,走道里光線幽浮,給人一種錯覺,彷彿牆角都藏著冷嗖嗖的風,隨時會冒出來。走道里放著一些長椅,是供病人的家屬等候時用的。兩人尋著一個無風的角落坐著,朴醫生清清嗓子,將盧明華康復始末娓娓道來。
地鐵停穩,車廂里的人往外涌,站台上的人往裡涌,都是行色匆匆。時值秋末冬初,大部人都穿著深色的衣服,摩肩接踵間,臉容黯淡,表情木然,極似電影里的某些陰冷鏡頭。
此刻的許三已徹底變成慣偷,徐海城的問話他都嬉皮笑臉以待,不復第一次的面紅耳赤。那陣子徐海城經常在街頭看到他東張西望,總忍不住過去教訓幾句,許三不惱也不躲,總是笑嘻嘻地說,徐警官,我知道了。
「盒子里要是個貴重東西,你就完蛋了。」
許三終於回過神來了,呆板的神色被難以置信代替,說:「盒子里是……,不可能,怎麼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
他猝然而動,等徐海城反應過來,兩人已隔著一段距離。眼看地鐵正在進站減速,徐海城顧不得會驚擾其他乘客,大喊一聲:「站住。」這一聲猶如催命號角,許三走的更快,手裡緊緊抱著木盒,貓著身子鑽進人群,滑如泥鰍。
地鐵啟動了,鐵軌摩擦發出噝噝的聲響。潘小璐九-九-藏-書的身影被拋在後面。
盧家是自建的二層小樓房,已經有些年代,牆壁上爬滿半枯的爬山虎。小戴家屬浩浩蕩蕩而來,早驚動了屋內的人,門窗緊閉,窗帘密垂。
「不用。」徐海城擺擺手,往剛剛停穩的地鐵走去。經過老土冒身側時,看他緊緊地抱著木盒,就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一樣,難怪許三生出覬覦之心。對方忽的抬起頭,迎著他的視線。
微微思量,徐海城說:「她康復了,是好事呀。」雖然盧明華心術不正,曾陷害鍾東橋令他受牢獄之災,但她正值青春韶華就精神失常,且一瘋七、八年,足以抵銷所犯下的罪愆。
家屬見在精神分院鬧不出什麼名堂,於是逼著院長交出盧明華的住址,十來個人浩浩蕩蕩地殺向盧明華家裡。
幸好乘客從剛開始的驚愕里回過神來,一看徐海城與許三的打扮氣質,心裏就了計較,紛紛給徐海城讓道。
徐海城也是一個寒噤,只覺得氣溫陡然下降了兩三度。儘管他早有心理準備,盧明華的康復不簡單,但不曾料到如此詭吊。
盧明華忽然康復,小戴護士忽然得病,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這兩件事關聯。但單看時間與病症,盧明華總是脫不了干係。小戴護士的父母眼看著自家年輕活潑的女兒變成病房裡對著破洞喃喃自語的瘋子,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領著一群親屬來精神分院連鬧幾次,只鬧得里雞飛狗跳,院長都躲起來。
當大家罵得口乾唇燥,將外面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后,天色將暝,大家無可奈何地離開。沒走出幾步,都覺得後背發涼,不由地齊齊回頭,只見盧家的二樓窗帘已經拉開,盧明華站在窗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樓下疲憊不堪的小戴家屬們。暝色里依稀可見,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惡毒的冷笑,風中也隱約飄來冷笑聲,像風卷過冰面發出的聲響。
徐海城見多他的睜眼說瞎話,鼻子輕哼一聲表示不屑不信。
院方本來打算著讓盧明華留院觀察幾天,看一下病情會不會反覆,更重要是想發現為什麼她會在一夜之間康復。
朴醫生愁眉苦臉地搖搖頭,說:「專家們說,這從醫學常理已經無法解釋了。還有那位霍克博士說的更直接,說這種事情只能用巫術或是鬼神來解釋了。他讓我帶盧明華來這裏,她那肯來呀……」
他雖說知道了,卻已經無心也無力改過。
潘小璐滿意地鬆手,轉眸看著徐海城,說:「徐隊,謝謝。」
十秒后,這排字一閃而沒,取而代之的是繽紛的畫面,詭譎的儺面具,千年古墓的七星拱月平面圖,古墓門口的迎賓偶人,第七墓室的星空圖……在如泣如訴的背景音樂聲里,一幅幅陰霾詭吊的畫面閃過,叫人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
或許是剛才那幕追捕給乘客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儘管車廂里人不少,許三身邊卻空出一圈,有些乘客還特意擠過人群以便遠離。
「從哪裡偷來的?」
許三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說:「看一下是什麼東西,死也要死個明白。」說話間,不知道手觸及那裡,聽到一聲機括彈動的輕響,盒蓋啟開一縫。許三低頭一看,渾身一震,手再也拿不穩盒子。
「盒子里,盒子里……」許三還沒有從震驚里緩過勁里,呆板地重複著。
徐海城豎起衣領遮住大半個臉,背對著許三,通地玻璃窗的影子監視著他。許三是認得他的,所以要在不讓他察覺的情況下靠近,才能一下子抓住他。否則以他的滑溜,徐海城也沒有十足把握能逮住他。
不由自主地想起方離,徐海城微微出神,差點坐過了站。下車https://read.99csw.com,走出地鐵站。還不到五點,天色已半黑,風搖動著街道兩邊的法國梧桐,落葉紛紛,一派蕭瑟。穿過一條寂冷的街道,走進一個大院,院門口掛著一塊「南浦市心理康復中心」的牌子。
尋個位置坐下,對面的移動電視上正有一排字定格:距離曼西文化節還有九天。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三四歲,身材瘦小,頭髮微長遮住整個額頭,眼睛藏在頭髮下,轉動時露出一種小心翼翼的警惕神色。看清楚他的長相,徐海城有點吃驚,這個人他認得,叫許三,是個慣偷,與徐海城還頗有點淵源。
徐海城連忙伸手一操,穩穩地接住盒子,又聽機括響動,盒蓋閉合了。看到許三呆若木雞,心裏一動:「盒子里裝著什麼?」
小戴家屬就在這樣的注視里,慢慢地離開盧家,走到巷口,一輛卡車發狂地撞了過來。大家紛紛閃躲,倒是無人重傷,但是撞著胳膊扭著腿的不少。逮著司機責罵,那司機也嚇得魂不附體,說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剎車忽然失靈。
果然,當徐海城連移幾步,許三的目光立刻鎖住他的背影。徐海城從玻璃窗的折射里看到這一幕,佯作不知,又移了一步,然後才停下,低著頭不讓玻璃窗映出自己的臉。許三看不到他的臉容,但以一個慣偷的本能嗅到危險的氣息,毫不猶豫地朝另一節車廂擠去。
徐海城不理他的搭訕,看著他手裡的盒子問:「這個盒子是哪裡來的?」
一直以來,盧明華是瀞雲市人民醫院精神分部的名人,被大家反來複去議論的一個古怪病人,她的滿是洞洞的病房被稱為「分院一奇」。她奇迹般的康復自然震動全院,並成為今天午餐時的話題。有個小護士大發感嘆:「分院一奇從此消失了。」
小戴家屬將門鈴按壞,也沒有人來開門,心裏本來就是一團火,此刻猶如火上燒油越燒越烈。先是叫罵,言詞之惡毒無以復加,漸漸地升級為砸門砸窗。哐啷哐啷數聲,窗玻璃碎裂,只是窗子裝著防盜網,也無法闖進去。
眼睛,活的?
徐海城將木盒遞給她,又將失魂落魄的許三推到她面前,說:「全交給你了。」
這個木盒呈長方體,高度與長度相仿,大約為十二寸,寬度大約十寸,邊角雕著細碎的花紋。盒子所用木材色澤深峻,紋理細膩,透出盎然古意。徐海城雖然不懂木材,也不識古董,但這木盒一看就知道品質非同尋常。許三的家底他是了解的,出身貧寒,平時也是以小偷小摸為生,手無餘錢,這木盒如何看也與他格格不入。
院方意識到事情的詭異,趕緊給盧明華打電話,以身體檢查為借口請她務必回醫院一趟。她嘿嘿冷笑兩聲就掛斷了電話,再打,就不肯接聽了。
許三黯然片刻,忽然去揭盒蓋子。
許三自然姓許,因為是個慣偷,俗稱三隻手,於是大家就叫他許三,真名反而被人遺忘了。他父母早亡,與奶奶相依為命長大,奶奶極為寵愛他,卻養成他好吃懶做的習性。初中時候,奶奶過世,他輟學,自此跟著一群地痞小流氓混,漸漸地走上小偷小摸的道路。
一念至此,徐海城不免看多幾眼,可是老土冒已經低下頭,他看地鐵快開了,便不再逗留,一個箭步走進車廂。地鐵門合攏,啟動,將潘小璐四人拋在身後。
多半是跟他手裡的木盒有關吧,徐海城心裏猜測著。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兩人找個僻靜的角落站著。許三也不是初次與徐海城打交道,所以臉上也沒有多少驚慌,反而嬉皮笑臉地說:「徐大隊長,好久沒見了,聽說你高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