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番外一 蘇見的婚禮

番外一 蘇見的婚禮

勞家卓心頭睏乏,身體已經撐不住往沙發中軟倒,他手撐住了額頭,垂著眼瞼只問了一句:「她在哪裡?」
蘇見說:「那先進去休息一會。」
好一會兒蘇見才緩緩答:「事情發生得太匆促,坦白說當時的確是覺得要負起責任,但近來越來越覺得她肯嫁予我是我的福氣。」
他當時未曾覺得,能娶到她是何其幸事,甚至在婚禮的次日就因公事在身飛離了荷蘭。
蘇見隨著她拜會長輩,才知道他未來的太太竟然是祖籍福建人,她的曾祖父在同治年間去到波士頓,她母親與父親在大學認識,她有一個幾乎不用的中文名字,此前她只去過一次中國北京,從未曾料到會嫁給一個環球銀行的金融高階主管。
伴郎之一是張彼德,他扯了扯系得嚴實的領結,走過去拍了拍蘇見的肩膀,低聲一句:「他準備過來。」
勞家卓靜靜地坐著,出神地盯著盒子里的木雕。
蘇見自然明白,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
一間休息室是早已準備好了的。
他待她如此輕慢,她卻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蘇見看著他不動聲色的側臉,心底暗暗驚跳。
蘇見正在同賓客握手,聞言神色一喜。
只是當時蘇見身負緊急任務,他們追隨著他奮鬥近十年,終於在最後一刻登上耀眼權力的最頂峰,只是尚未來得及好好舉杯慶功,命運已如巨浪滅頂襲來。
收起聽診器,楊宗文問:「有沒有好一點?」
四肢百骸如在雲霧中漂浮,心臟處熟悉的窒息感襲來,胸口的那顆心彷彿被一隻手死死地捏著,再無一絲氧氣補給,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掙扎著喚了一聲:「宗文。」
「別太擔心,她會回來的。」蘇見低聲說:「帕帕說,朽敗之後,或許是重生。」
勞家卓收了起來:「替我謝謝她。」
勞家卓走到前排,先一一問候了座中的長輩,然後同幾位貴賓打了招呼,梁豐年一直隨在他左右。
蘇見回頭取,這才想起:「對了——」
蘇見轉身離去。
勞家卓打開盒子,剝開了包裹著一層白色絹紙,取出了一個暗色骷髏頭的雕刻。
勞家卓深深吸氣,壓制下胸口泛起的一陣冰寒的刺痛。
勞家卓白皙消瘦的面容很平靜:「我怎麼會認錯她,只是那塊石頭她以前一刻都從來不離身,如今卻就這樣將它送了出去——」
蘇見開口時未免帶了遲疑。
他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向她求婚。
蘇見說:「這段時間我不常在港,加上她懷孕辛苦,也並未適應本地生活,其實也略有分歧。」
https://read•99csw•com梁豐年在他坐下的瞬間,不動聲色扶了他一把。
蘇見看到他臉色比早上霜白更甚幾分,心底暗自擔憂,簡單交談幾句,便催促他先回去休息。
他暗自調整坐姿,盡量使身體坐得筆直,眼前卻漸漸有些昏花。
座中的數位勞通高層上前去同他恭謹地打了聲招呼,卻又不多說話,只有分寸地站到一旁,擁簇著他往前排座位走去。
他氣若遊絲地擠出幾個字:「別打擾蘇見。」
楊宗文自然看得出他體力難支,根本是還沒有辦法離開醫院的身體,卻偏偏堅持要出來。
蘇見說:「她並未有過飛往英倫的出境記錄,從她的語氣判斷,倫敦火災中的那位女孩子,應該不是映映。」
蘇見進來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
不過很快有人認出了那輛車,來賓的喁喁私語之中,不少人神色稍稍震動。
他斂住了瞬間動情的神色,客氣寒暄著將人送進大廳,這才轉過頭對著張彼德,語氣在高興之餘多了一絲擔憂:「怎麼過來了,昨晚上情況不是還不太穩定么……」
勞家卓說:「她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那裡,吩咐秘書約見愛德華和那位攝影師。」
眼前依舊是婚禮現場,蘇見正揭開新娘的頭紗,然後兩人深深擁吻。
熟悉固定而又艱難苦澀的一句對白,在每次的電話通聯中,或是在他每一次的回國詳細與他彙報時,蘇見聽了無數次的一句話。
蘇見慌忙低聲一句:「家卓——」
氧氣面罩覆蓋上面部,他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楊宗文出言打斷兩人的寒暄:「可以了。」
司機攙扶著他往屋子裡面走。
語罷就撐著床邊,要直起身子來。
他也曾這樣接過一個美麗的女子的手,也曾將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也曾親吻過她的臉頰。
勞家卓瞬間張開眼看著他,臉上更是雪白了幾分。
蘇見合上文件,低頭與他說:「錢小姐的背景與洪武幫或許有關係。」
實在太過平淡的一句話,蘇見的心底卻輕輕一驚跳。
後座的車門這時被推開。
蘇見在讀誓詞。
兩人並肩走出休息間,穿過別墅的中庭走進前廳,他扶著放開楊宗文的手臂站了一會,低著頭勉力吸了幾口氣,緩緩放開了他扶持。
勞家卓牽了牽嘴角微微苦笑:「這是要我一將功成萬骨枯了是嗎。」
猙獰獠牙的骷髏頭,有空洞的眼窩,嘴巴寬大,面對著他,像一個淡淡嘲諷的微笑。
蘇見站起來:「你休息吧。」
勞家卓身形輕輕一晃。
他絕望地閉起眼,壓下了胸口之中的九_九_藏_書窒息感。
蘇見一群人心急如焚地守在醫院終於等到他醒過來,爭分奪秒地待他批示完了手邊十萬火急的公務,他緩下一口氣來,神色慘淡萬念俱灰,只對他一句吩咐:替我找到她。
他低聲道:「讓他進來。」
婚禮在半山的花園別墅舉行。
蘇見取出一個方形的盒子遞給他。
蘇見說:「暫且算好消息,我見到江瑾瑜女士。」
儀式很莊重溫馨。
護士小姐溫柔的聲音:「勞先生,抱歉,你醒了?」
帕帕對他微笑:「勞先生。」
他語音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見馬上問:「身體不要緊嗎?」
前排的長輩在偷偷拭淚。
楊宗文扶著車門轉頭看見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嗨,新郎官。」
蘇見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終於說:「家卓,放棄吧。」
蘇見心下明確,只點點頭:「知道了。」
勞家卓接過:「這是什麼?」
入口處梁豐年已經在候著,見到他走出馬上迎了上來:「勞先生。」
勞家卓終於淡淡地說:「你回去休假幾天,然後回三十八層來上班。」
護士小姐說:「梁先生來過,蘇先生一直在等。」
新娘是他在迪拜出差時,在阿拉伯之星認識的女孩子,他們像任何世界上任何一對男女一樣,在夜色之中浪漫地邂逅,彼此相處得舒服自然,氣氛太過美妙,而後的故事,也就是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勞家卓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勞家卓握著杯子手上一停:「有事?」
楊宗文冷靜地道:「別說話。」
蘇見上前同他握手。
蘇見轉身從一旁的沙發上拿包。
楊宗文陪同著他步出婚宴現場,有媒體湧上前來採訪,他只覺身體一陣陣地發虛,只得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地由助理擁簇著進入別墅里。
他隨即閉上了眼。
他緩慢而堅定地走了出去。
感人唯美的儀式過後,客人步出會場前往酒店參加晚宴,張彼德在一旁安排工作人員幫忙出去應付記者。
原來是護士正在拔掉他手上的點滴針頭。
勞家卓本已轉身欲走,這時轉過身來:「請說。」
腳下已經朝著別墅大門快步走去。
坐在兩旁的賓客紛紛回頭,看到數人陪同著步入婚宴典禮現場的那個男人。
梁豐年協同兩位助理,不動聲色上前來隔開了旁人,梁豐年笑著道:「孫總,今日蘇先生是主角,儀式準備開始了,請先祝福新人。」
兩人交代了一下公事,蘇見一項一項地翻動手上的文件夾。
張彼德簡單一句:「你結婚,他自然要來的。」
蘇見亦笑了笑:「不敢。https://read.99csw.com
蘇見笑笑:「還不錯。」
蘇見亦不敢走。
新娘看著他,忽然開口:「勞先生,請留步。」
他坐入車中已經開始喘,眼前是大片昏花的影子,身邊有人話說,可是已經聽不太清楚。
長長的紅毯鋪滿了粉紅玫瑰,氣球在花園的樹枝上飄揚。
現場出席觀禮的客人紛紛側目,今日是一對新人的婚宴,何處來的這般神秘大牌的賓客?
在床上休息了十多分鐘,楊宗文走進來檢查他的心跳。
披著潔白頭紗新娘挽著父親的手臂步入會場。
蘇見收拾東西:「帕帕說她會替你祈禱的。」
勞家卓望了望他:「蜜月如何?」
蘇見何曾不明白他心底的苦澀,只是有些麻煩事卻不得不說。
車子在廊下停穩,一個斯文男子率先下車。
勞家卓忽然問:「蘇見,你愛她嗎?」
楊宗文伸手撐住了他。
蘇見握住他的手:「你能來我非常高興。」
蘇見靜默好一會兒。
待到坐入客廳的沙發上,勞家卓有些低微的沉和嗓音:「你忙你的,我一會兒觀禮就好。」
勞家卓掩嘴咳嗽了一陣:「誰在外面候著?」
蘇見笑著說:「帕帕送你的禮物。」
蘇見迎上前去,看見他穿得正式,一身純黑西服襯著修長身姿,顯得人非常高挑俊逸,只是面容略有蒼白,蘇見這一刻竟有一絲哽咽,只鄭重地喊了一聲:「勞先生。」
他的神色平靜淡漠,臉上雖稍顯病容,卻絲毫不減風采。
勞家卓神色還是平緩的,只是聲線綳得很緊:「我一想到,她也在那場火災中——」
「帕帕——」蘇見面色稍稍驚動,忙著出言要制止她。
她手指溫熱,有些出汗濕潤,肌膚卻非常的細膩柔軟,手指交纏帶來的瞬間麻痹觸感,後來他一直想忘,可是卻一直都忘不掉。
勞通集團風雨飄搖,他一路馬不停蹄順著出境記錄尋到迪拜,這一路來行程匆忙,未料到她竟然意外有了孩子。
勞家卓勉強壓下胸口的煩惡:「現在好一點了。」
勞家卓現身蘇見婚宴,瞬間引起了在座所有界內人士的高度關注,這段時期無數人各懷心思在不斷揣測在最新上任的掌大權者在突遭車禍之後,勞通集團將走向何方,而勞家卓此刻的大方現身,不發一言,卻已昭告天下——勞通集團的核心高階領導層,依然堅如磐石。
一輛香檳色的豪華轎車直接駛入婚宴現場,並未像其他車輛一般在花園車道上下車,而是直接開進了環繞式別墅的中庭。
背部刺痛酸痹的感覺傳來。
勞家卓站直身體,眼前有些昏花的重影,視九-九-藏-書線模糊之中看到蘇見一身白色禮服,他露出淺淺笑意:「蘇見,恭喜。」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舉動已無異於瘋狂一般,但沒有人敢在他跟前提過一句。
蘇見遲疑幾秒:「家卓,你……」
他示意蘇見無事,勉強對帕帕點點頭:「多謝。」
帕帕仔細看他的臉,然後穿過他的身後,視線投向開闊花園遙遠的天際,她聲音仿若低吟,帶著一種無可言狀的曼妙迷離:「勞先生,逝去就是逝去,腐朽已永不可追回。」
朦朧中他記起了那片用潔白的綢緞花朵裝扮起來的芬芳草地。
勞家卓矜持地朝對方點點頭,而後返回席中入座。
司機扶著一個男人跨下車來。
楊宗文壓低聲音焦急地吩咐司機一句:「直接回醫院。」
勞家卓點點頭。
他淡淡地望著他:「我和映映相識近二十年,我不懂珍惜,還不是一樣四散天涯。」
蘇見看著眼前的人,知道他或許已是累到極致的深思昏茫,但是不問一句,他仍是放心不下。
勞家卓只覺眼前陣陣暈眩,勉強支撐著身體,平和一句:「不礙。」
勞家卓沒見有什麼表情,聲音越發的低微下去,模糊一句:「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
「蘇見,」勞家卓忽然出聲喚住他,目光從沙發上投過來,幽幽暗暗的一束光芒:「時日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珍惜。」
穿著白紗裙的小女孩笑容如天使。
蘇見點點頭:「好。」
蘇見一路小跑著跨進別墅中庭,婚宴是在前院的花園舉辦,這一片區是主人的起居住所,並不對賓客開放,因此分外的安靜。
賓客基本已經抵達。
心口劃過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驟然回過神來。
勞家卓沉默許久。
他若是調他回三十八層,此舉是不是意味著他放棄了對她的尋找。
眼見他無事吩咐,蘇見說:「那我回去了。」
蘇見苦笑:「我等在律師樓下,她無可奈何和我喝了杯咖啡,江律師態度客氣,不過講話可真不留情面,不愧是本埠名嘴。」
場中引起了一片小小的喧鬧。
他隨即收住了聲音,他要做的事,又有誰攔得了。
勞家卓在桌面上輕輕擱下杯子:「我知道不是她。」
蘇見一愣。
楊宗文腳下放慢了一步,低聲對蘇見說:「他早上起來剛打完點滴,怕耽誤你儀式,沒有來得及觀察就過來了。」
勞家卓起身離席,他過去同新人道賀。
蘇見無可奈何地,但也只能是略帶歉意地答:「還沒有消息。」
家卓,家卓。耳邊忽然又響起她叫他名字的聲音,無數個耳鬢廝磨的日日夜夜,她喜歡叫他的名字,撒嬌的,賴皮的,帶九_九_藏_書一點點討好的甜美。
勞家卓低聲道:「我過兩天再去一趟倫敦。」
場中開始有客人主動上前和他熱情寒暄,陸續有人過來應酬,不斷地他打招呼。
楊宗文說:「你還是躺一會兒比較好。」
他竟然擁有過他,他竟然弄丟了她。
蘇見望望他。
蘇見同新娘介紹他:「這位是勞先生。」
勞家卓坐右側第二排的位子,正好對著禮台旁蘇見站立的側影,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參加過婚禮,此刻坐在這一片花團錦簇的溫馨浪漫世界之中,縱然心知不能放任自己,卻無論如何壓也壓不住湧起的情緒。
蘇見答:「遲一點也沒有關係。」
勞家卓只專註地聽著,只偶爾簡單一句:可以。不行。或是,這個轉給風控部黃經理審批。
勞家卓的聲音毫無溫度:「這件事交代豐年留意一下吧。」
蘇見離去時輕輕關上了門。
蘇見喊了一聲:「宗文。」
護士小姐扶著他坐起。
勞家卓下午睡久了有些頭疼,按了按額角,取出藥片,輕描淡寫一句:「事情可有消息?」
蘇見答應了一聲。
勞家卓只靜靜看著他說話。
勞家卓看著他,輕悠悠地說:「destined?」
這段時間,每一次能再醒過來,都是熬過一場劫難。
近一年來的這句話,蘇見聽得實在太多次,從最起初壓抑渴盼,到最後的憔悴成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幾乎已將他凌遲致死,蘇見也知道,他不過是拼了一口氣在撐著。
全場掌聲不斷。
帕帕看了一眼蘇見,蘇見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了花園盡頭的車道,匆忙拋下一句:「稍等。」
若是勞通集團要找出一個能最快速度領會老闆指示的人,那此人自然是非蘇見莫屬,這時他手中的筆下飛快,手邊的電腦本也一直閃爍不停。
蘇見看了一眼,啞然失笑道:「她什麼時候買了這個,這是奇琴伊查古城的神殿石像雕刻,據說是古詩戰場的勝利者。」
他從容神色之中帶了迷惘:「就好像江意映命定是嫁給我一樣?」
蘇見脫口:「這怎麼可以——」
勞家卓面無表情的一張英俊臉龐,身形明顯清減,但冷硬強勢的氣度卻依舊逼人。
楊宗文飛快地答:「知道了。」
勞家卓眉頭微微皺了皺。
一個多小時很快過去,事情終於做完。
手背上傳來輕微刺痛,他手一震驚醒過來。
勞家卓也不反對。
當時她的雙頰嫣紅粉|嫩,笑容里是滿滿洋溢的幸福,只是帶了一點點的迷惘。
他點點頭,身上蓋著一張毯子,方才竟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語罷他側過頭掩嘴咳嗽。
牧師過來問儀式是否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