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Chapter 10 蔭花別院

Chapter 10 蔭花別院

他轉過身,看到了一直靜靜地站在門口的蓁寧,愣了一下,然後紅了眼眶。他倉促地別過臉,邁開腿往走廊外走去。
下一刻那個專門折磨他的女魔王的聲音冷淡地傳了進來:「看清楚了,是不是大殿下?」
他在瑞士飛過一次P-51,維護得良好的老式古董機,梅林的發動機和卓越的增壓設備,高低空作戰能力都很優良,尤其是高空俯衝投彈時,飛得太快了。
蓁寧坦然地說:「你是他們的父親。」
蓁寧讓傑米下來自己走。
杜柏欽低頭點煙,聽到了一愣,點了點頭:「曾經是。」
其實蓁寧也知道,熬夜太多了,身體一直浮腫,沒有時間跑步健身,因為要餵奶,阿姨一直讓她吃很多催乳的食物,心力交瘁的時候太多,只能靠吃東西撐下去。沒當媽媽之前,蓁寧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強大的毅力,好幾次孩子在醫院里住院,她都感覺自己要崩潰了,但還是硬撐了下來,看著孩子一點一點地好轉,一顆心又慢慢地復活過來。幸好孩子一歲多后,生長發育跟上來了,健康也穩定下來了。
杜柏欽說:「伊奢派人去接了,應該快了。」
蓁寧想起來了,早上五點多孩子起來喝了奶,蓁寧就把他們放在身邊重新睡著了,這會兒只好咕噥著應了一句:「寶貝,讓媽媽再睡會兒。」
杜柏欽站在飛機旁,目光淡淡。「先生,有火嗎?」
杜柏欽低聲溫柔地說:「好了,沒事,別哭了。」
謝梓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口氣仍然平平淡淡:「當時要不是殿下護著她,我不會讓他們走出墨撒蘭。」
何美南有他自己的主意:「唉,你知不知道她接一次柏欽的電話,我治療效果會好多少?」
蓁寧告訴她孩子爸爸是外國人,兩人不合適就沒有在一起。保姆照顧孩子久了有了感情,有一次就特別惋惜地跟蓁寧說這麼可愛的孩子爸爸怎麼不要,蓁寧聽到了,馬上糾正了她:「阿姨,寶寶爸爸當然是愛孩子的,咱們不能這麼說,寶寶聽到了不好。」
蓁寧大部分時候都會接他的電話,兩個人聊一會兒孩子的話題,當然,蓁寧報喜不報憂的情況居多,杜柏欽何嘗不知道,但沒有能力陪伴,一切都是徒然。
蓁寧陪他去過好多次航空紀念館,這款二戰時期使用的飛機他見過很多次了,機型設計非常硬朗,戰機配備的引擎可以爆發出兩千匹的馬力,在高空中爬升速度驚人。
這一段時間國防部的工作比較平靜,謝梓有一陣子沒來蔭花別院了:「他身體最近怎麼樣?」
何美南手指輕輕地捏住了杯子,碎冰傳來一陣冰涼:「抱歉,我一直沒有辦法讓他去看你,我治不好他。」
蓁寧伸手把他接過來挎在腰上,小子拚命掰門,蓁寧只好帶著他出來逛逛。
杜柏欽立刻伸手要抱她:「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蓁寧一把推開了他:「你來幹嗎啊?」
蓁寧看了一眼他的側顏,依舊是白皙狹長的內雙眼睛,臉孔蒼白,她淡淡地說:「何美南跟我抱怨你不聽醫囑。」
謝梓看著他滑開手機的通訊錄,然後找出一個號碼,謝梓望了何美南一眼:「你跟她是朋友?」
她靜靜地望著從她的身體里孕育出來的兩隻小野獸。他們被父親引領著,走進了屬於他們的廣袤森林。
司三在走廊上放慢了腳步,對面的窗戶帷幔低垂,風吹起來。
一周年的慶祝活動舉辦時,大批的人潮湧向海岸邊,甚至有醉酒的遊客跳入海中游泳,首都不得不出動了大批警衛維持秩序。
杜柏欽的臉貼在她的耳後,蓁寧又清晰地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他說:「我要你,也要孩子們。」
蓁寧把瑟瑟抱在懷裡,走到了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走來走去輕聲安撫,過了一會兒保姆帶著傑米過來時,哥哥已經安安靜靜地趴在了媽媽的肩上。
何美南這時才樂了一下:「我一直以為你是老好先生,怎麼太太也抱怨你?」
兩年前對北敕雷島嶼的戰役勝利后,墨撒蘭國家石油公司收復了整個海灣的所有油田,還在臨近北敕雷島的附近海域勘探出了礦床,之後整個國家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對北敕雷島進行了基礎重建和災民安撫工作,並在北敕雷島嶼西邊較為平緩的地帶開發了一段海域,形成了一個優質的經濟和旅遊合作區域。
蓁寧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姨見她回來了,起身走過來接過她手上的東西:「晚飯吃過了?」
大哥伸手捅了捅她的腰,蓁寧立刻衝著背影喊了一聲:「謝謝媽媽!」
何美南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你得調理一下身體。」
兩個孩子不分日夜的情感索求、清白稚嫩的嬉鬧、可愛的童言童語,似乎能讓人短暫地忘卻人生的創傷,可是這當下夜深人靜,兩個人面面相覷,胸臆之中都瀰漫著一股愴然。
蓁寧拿手背抹了抹眼淚:「你可千萬別讓我媽媽看見。」杜柏欽給她遞手帕:「噓,鄰居在看呢。」
房間內孩子的嬉鬧聲隱隱傳來。
黑漆漆的大窗,裏面什麼也看不到。
「在酒店。」蓁寧推了推他,兩個人坐直了身體。
蓁寧溫和地答:「是的,我看到了新聞。」
那位留著小鬍子的男士接過她手上的四本護照,看了一會兒,又走過去跟辦公室里的官員說了幾句話,男士再回來時問了一句:「女士,孩子的父親呢?」
兩個寶寶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瑟瑟忽然對杜柏欽伸出了雙手。杜柏欽把他抱了出來。
司三帶著她往裡邊走,穿過一個花木扶疏的長廊:「本來安排的是明天,可昨晚魯魯情況惡化,很痛苦,今早醫生已經到了。」
她沿著走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昨晚走廊上的人是你的?」
兩個孩子喝了奶,安安靜靜地坐在媽媽的懷抱里,並排趴在舷窗邊上,大眼睛滴溜滴溜地望著舷窗外的飛機。
這事兒謝梓也聽過,那一次何美南和他鬧出的動靜太大,整個國防部的高層都驚動了。
謝梓聽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吸了口氣:「殿下知道嗎?」
阿姨一邊把臘肉收拾好了放冰箱,一邊跟蓁寧說話:「下午快遞送來的簽證,我給您收在抽屜里了。」
蓁寧抽噎的聲音停了一秒,然後立刻擦乾淨了鼻子,轉過頭問:「在哪兒?」
「蠢貨!」
杜柏欽又問:「我可以帶他們出去嗎?」
大嫂微笑著湊過來,把門卡和鑰匙放在她手裡:「昨天成叔讓人去打掃過了。」
魯魯已經是瀕死的狀態,兩個爪子搭在杜柏欽的腿上,勉強地想抬頭看他,渾濁的眼裡流下大顆的淚滴,其實它已經看不見了。
蓁寧應了一聲。
何美南路上都沒敢告訴胸外主任是怎麼回事兒,直到進了醫院發現手術室的病區已經被封鎖,何美南再也瞞不住了,把胸外科主任往手術室里一推,站在走廊里給遲遲不到的麻醉科主任打電話,沒說兩句,何院長暴跳如雷:「我告訴你!病人要是死了醫院明天就關門!全部人上國防部請罪!」
蓁寧沒當回事兒地說:「抱吧,我們華國人不講究這些,他喜歡你。」
「嗯。」
阿姨低聲說:「找了會兒媽媽,哄睡了。」
蓁寧把車停在入口,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晚上八點開始,墨撒蘭國家電視台在新建成的敕雷海港舉辦了紀念回歸晚會,晚會盛況通過電視台進行現場直播,一直熱鬧到了夜裡十點,首都康鐸的公主海港上也舉辦了精彩的焰火表演。
何美南冷笑一聲,把電話掛了。
王阿姨幹活很細緻,頭也不抬地答:「吃了早餐,又回去睡了。」杜柏欽客客氣氣地說:「寶寶很乖,辛苦你了。」
車輛漸漸駛近,蓁寧終於看清楚了,這是一幢傳統墨撒蘭風格的房子,外面的一層完全是空曠的,一整排米白色巨大的柱子支撐起整座建築,沒有牆壁,僅在上方垂落著半卷的青色藺席用來遮陽,風穿堂而過。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一個胖屁股坐在她腦袋上,然後小胖手開始揪她頭髮:「媽媽!」
杜柏欽坐到了阿https://read.99csw.com姨的旁邊:「蓁寧呢?」
老院長搖了搖頭,往空軍醫院總值班室打了個電話,沒到一刻鐘,老院長跟著出門了。
兩個人對著空曠花園,很快就喝完了大半瓶酒。
杜柏欽說:「過來。」
一路開車從風曼酒店的實驗室出發,穿過翠湖北路,向南繞了個彎進入小區,蓁寧減緩車速,在樓下找自己家的停車位,這是老式的小區,沒有地庫。
蓁寧說:「這是Arthur。」
蓁寧端著咖啡杯站在廚房的窗戶前,看著兩個男孩搖搖擺擺地跟著他們的父親,在樹叢茂密的花園裡慢慢地走,越走越遠,越走越深。
結果杜柏欽的飛機剛在跑道上開始滑行就接到了命令,即刻返航。何美南氣得跳腳,半個康鐸機場都封鎖了,何美南在塔台上扯著無線電對杜柏欽破口大罵:「你就飛上去,下來時我保證你棺木上覆蓋著國旗接受朝野弔唁!」
何美南輕笑一聲,熟稔的語氣:「蓁寧美人兒。」
再醒來,已經九點多了。蓁寧下樓,看到杜柏欽帶著孩子們在花園的草坪上澆水,用人不知從哪兒給他們一人找了一根小水管,兩個小朋友正跟著他們的爸爸給剛修剪了枝葉的玫瑰澆水,瑟瑟淘氣地伸手去抓水,被噴了一臉的水,他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
謝梓從車中跨出:「司先生,柏欽——」司三壓低聲音道:「殿下睡下了。」
杜柏欽白皙狹長的眼睫微微垂落,掩住了眼裡的難過:「你照顧孩子們太辛苦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空乘小姐的眼睛柔成了一汪水。
「他在康鐸。」蓁寧鎮定自若。
手術室里護士正給主任穿手術衣,系帶子的時候,看到主任握了好幾次拳頭深呼吸,她進手術室都多少年了,從來沒見過大主任上手術前這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哥,」她的三哥躺在家族的墓地里不過兩年,蓁寧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讓媽媽傷心。」
杜柏欽知道她難過,兩個人在陵園裡並沒有說什麼話,下山的時候,他一直牽著她的手。
阿姨上班了,蓁寧把孩子們交給了爸爸和保姆,帶孩子快兩年了,全職媽媽從來沒有下班的時刻,這一刻終於覺得能稍微放下心,安安心心地自己待一會兒。
何美南拿夾子敲著冰桶:「怎麼不知道,你以為他去年要死要活非得上飛機是什麼原因?」
杜柏欽彎下腰從身旁的兒童推車裡拎起了一個背包,拉開了背包的拉鏈,掏出了打火機。
杜柏欽被她拽住了。
他話中淡淡的敵意。
早上蓁寧起床,杜柏欽在客廳和孩子們玩卡片認字遊戲,等到她吃完了早餐,他站了起來,說:「我想去看看你三哥。」
「人老了各種毛病就多了,前幾天聽成成媽媽說,她公公晚飯喝了點酒,就腦中風送醫院去了。」
他的醫生做完檢查走了,杜柏欽在房間里休息,何美南在一樓的花廳和蓁寧喝茶。
在服役期間經歷了多次傷病,退役后受到了杜柏欽很好的照顧,可畢竟已經是一隻很年長的狗狗了。
兩個男孩子都穿了一模一樣的藍色小上衣,藏藍色褲子,長得太可愛了,蓁寧和阿姨推著寶寶往出境口走去時,沿途的女性旅客紛紛放慢了腳步,對著一對寶寶露出微笑。
蓁寧再拐了一個彎,進入了輕尾平原,遠遠看到了平原上整片的參天大樹,她打開了車窗,陰涼的風吹了進來,路上的私家車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蓁寧知道杜家在這裡有一幢度假別墅,但這裏離杜柏欽平時工作的市政中心區有一段車程,所以他很少住這裏,蓁寧在地圖上看了一下,這裏離墨撒蘭國家大學醫學部倒是很近。
兩個人開了三個小時的車,蓁寧帶他去了家族的墓地,那是一處山坳,單獨建起來的一座寧靜的墓園,山坡上綠草和松柏掩映,三哥被葬在半山一個風景很好的坡地,跟父親在一起。
王阿姨老家在滄縣,是一位粗嗓門的大姐,做事麻利,丈夫早年來城裡務工,她不想留在老家,就一直跟著來做家政,幹了快十年了,還自學考了保姆證。
司三等在了哨崗的入口處。
何美南站在一整排發亮的酒櫥前,淡淡地說:「他早說過,你不必年年這個日子都過來。」
風熔說:「媽媽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
蓁寧要回去的前一天,杜柏欽剛好有工作,首相梅傑在去年成功連任之後,委任他擔任了國防部的高級顧問,他是撣光高層信賴的核心成員,有重要決策的會議,仍然需要他出席。
杜柏欽把她抱在懷裡,蓁寧哭得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抽咽著一直混亂地說話,杜柏欽只聽到她反反覆復地說對不起。
杜柏欽和她一起,把風澤和父親的石碑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擺上了花束,蓁寧心裏很不好受,每年來這個地方,媽媽都流眼淚。
「年輕的!開車走了。」
司三還是老樣子,穿了一件米色的墨撒蘭傳統長袍,對著她微微鞠躬:「束小姐。」
過了好久,身側的男人動了動。
杜柏欽臉上神色是鎮定的,唇角含著笑,只是臉色有點發白,聲音有點發抖:「嗨,寶貝兒,我是爸爸。」
傑米跟他哥哥剛剛在車裡打了一架,哭了一場,此時乖乖地趴在媽媽的懷裡,大眼睛里還含著淚水,瑟瑟在安全座椅上扭著身體。
一仰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杜柏欽伸手摸她的頭髮,把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你不醜,也不胖,我更糟糕。」
杜柏欽愣了一下:「抱歉。」
後來蓁寧發現她是一個見過世面的阿姨,蓁寧跟孩子說的母語是華文和英文,回頭髮現阿姨帶孩子的時候,也迅速用上了簡單的幼兒英語。
他為國建立的顯赫功業,他自身感情世界的撲朔迷離,以及他的急流勇退消失無蹤,足以構成一個英雄式的傳奇。
蓁寧愣住了,泛鹿的一樓原本是一個典雅的歐式客廳,留有杜夫人收藏的大量古董傢具、瓷器和藝術品,如今已經全部被搬走了,僅留了一張沙發和一個小茶几,整個大廳空曠明亮,落地窗連著窗外的濃綠樹蔭,所以只掛了一層遮陽的紗簾,地板上光潔乾淨,沙發前鋪了彩色的地墊,有兩隻兒童木馬,角落裡還布置了一個小小的滑梯。
風母應了一聲,示意蓁寧跟著她走,母女倆轉身走進了酒店大堂,媽媽說:「你二嫂在裏面補妝,你去看看新娘子。」
蓁寧叮囑一句說:「阿姨,你過了海關就站在旁邊等我。」
蓁寧望著他。
獨自立在泛鹿庭院車道前的是一名高個子的男人,穿了一件白色條紋襯衣,外面是灰色的休閑西裝外套,筆直脊樑如劍。
「挺好。」蓁寧在那頭問,「魯魯怎麼樣了?」
阿姨立刻就明白了,自那之後,再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阿姨從廚房出來,給蓁寧洗了個梨子:「老人還行吧?」
在遮天蔽日的大樹下開了十分鐘,蓁寧終於看到了大門的值勤哨崗,一幢綠色的小房子,主體建築依舊遙不可見,看來這座宮殿的隱蔽性跟泛鹿莊園也是不相上下。
在這一段歷史中,銘刻了一個閃耀著熠熠光芒的名字。
這一片區域比鄰墨國最大的綜合性大學,從近道去墨撒蘭國家大學的醫學部,只有十分鐘的車程。
風熔問:「真的不用我安排人陪你去?」
老太太指了指那架P-40:「偉大的一段航空史,不是嗎?」
現在寶寶睡著之後,蓁寧不會離他們太遠,以防他們突然醒來或者是哭了要找媽媽。
杜柏欽望著她,蓁寧知道他要說什麼,她搖搖頭:「殿下,我們不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王阿姨有一對雙胞胎兒女,在縣城的高中讀書,也許是緣分吧,當時在家政公司看到蓁寧特別著急,一口就答應了。
阿姨們很早就問過王阿姨,怎麼從來沒見過孩子的爸爸,王阿姨一直說孩子的爸爸在國外工作,雖是這樣說,也免不了閑言碎語。王阿姨脾氣耿直沒少為這事兒生氣,這一九-九-藏-書次知道了蓁寧要帶她出國,她下午再帶著寶寶去小區花園裡遛彎,臉上都神氣了不少。
蓁寧昨天給王阿姨放了一天假,請了一個華文導遊陪著她在康鐸城內玩了一天。
局勢穩定的三個月後,在他任職期滿之前的一個月,年輕的康鐸公爵提前卸任。
蓁寧客氣地笑了笑:「侍衛長大人。」
杜柏欽下了車,也不敢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不遠處。風母跟沒看見他似的。
「孩子們呢?」沙啞的嗓音還有淡淡的鼻音。
「車牌號呢?」
蓁寧又看到了那面碧藍的湖水,她坐過的那隻小舟還系在湖邊,一切彷彿還跟昨天一樣。
車子已經離開了城區,駛向康鐸近郊輕尾平原區的一片鄉間別墅區。
何美南作為他的醫療團隊負責人,是接了軍令狀的,他擔不起這個責任,墨撒蘭不能失去他。
遠遠地看到了墓碑上的雕刻,杜柏欽輕聲問了一句:「你家裡會介意嗎?」
王阿姨看著孩子爸爸是要聊天的意思,一秒鐘從專業家政迅速切換成了嘮家常大姐:「三個月開始就是我帶了,當時月嫂要回老家,束小姐著急找保姆,我就去了,一看是早產的雙胞胎喲,真是可憐,家裡月嫂說,生下來,才那麼一點點。」
想起她亘古一般沉默的電話,隔著一個安達曼海洋,彷彿無聲的對抗。那個下午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
「我登記入住的時候,酒店一整層都是空的。」
離開泛鹿的那一天,蓁寧把瑟瑟和傑米抱上車時,兩個寶寶都哭了,蓁寧沒敢回頭。
臭小子急了,在伊奢手臂上撲騰:「媽媽!」
謝梓好奇地問:「蔓莎是誰?」
杜柏欽聞聲轉頭,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太太,銀髮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一條綠色絲絨裙子,手腕上掛著的一個小包翻得有些亂了。老太太手上拿著一個暗紅色的軟煙盒,有些羞澀地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何美南知道,兩個人並不是完全沒有聯繫,杜柏欽給她打過電話,孩子出生時、華國新年、情人節、孩子的生日、蓁寧的生日……
兩個人又默默吞了一口酒。
蓁寧把他拉回了屋子,兩個人坐在窗前的沙發上,杜柏欽在她懷裡流眼淚。
夜裡孩子們陪他們吃了晚餐,八點多,蓁寧給孩子們洗了澡,把他們放在小床上哄睡了。
那時殿下做完手術半年多,想要坐飛機出國,他的醫療團隊不允許。
蓁寧下樓取了車,開出了酒店的停車場。康鐸市區變化不大,夏季道路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早高峰已經過去了,陽光淡淡地照耀在這座淬金之城上。
蓁寧上了自己的車,開車走了。
蓁寧昨晚已經跟他們說過,他們知道今天要見爸爸,傑米靠在蓁寧懷裡,眼裡還有淚水,好奇地盯著他的父親看。
在離開泛鹿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睡著時常常做噩夢,夢到她離開康鐸的那一夜,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跪在地上,夢境里全是血,潑天漫地的血。
謝梓徑自取了一支酒:「不見見他,我心裏不放心。」何美南拿了兩個杯子:「他一點兒也不喜歡今天。」
杜柏欽站在老太太的旁邊,身姿筆直瀟洒,靠近女士那一側的手一直規規矩矩地插在西褲的褲兜,另外一隻手垂在身側夾著煙,只偶爾舉起來吸一口,煙霧在他清朗的眉目之間裊裊升起。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呼吸聲,蓁寧沒有說話,隔了很久,極輕微的聲音才響起:「對不起。」
保姆姓王,當時月嫂離開后,照顧孩子的阿姨很難找,她是一個單親媽媽,又是雙胞胎,又要求住家,孩子又是早產,很難照顧,好多阿姨一聽就拒絕了,後來中介給她介紹了王阿姨。
蓁寧心想,失敬了失敬了。
白日里的首都民眾走上街頭,在聖保羅教堂前擺滿了白色的鮮花,舉行活動紀念陣亡的士兵。
「拍照片了嗎?」
退休的老何院長看著一向穩重早熟的兒子發了瘋似的拽著他手下——五十幾歲的胸外科主任往外沖。
「女士呢?年輕的?老的?」
蓁寧側了側身,看到車位旁的小樹叢邊幾個早上買菜回來的阿姨正伸著脖子探著頭,她紅著鼻子抽噎:「管他呢,誰愛看誰看!」
鏡頭下的杜柏欽,依然是冷峻英挺而漠無表情的一張臉龐,只是跟出征時的意氣風發相比,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眉宇之間毫無歡容,一直攏著一抹憔悴病色,顯得蒼白黯淡,他只出現了十多分鐘,僅僅跟首相梅傑派來的官員交代了幾句,並沒有接受任何採訪,而後便登車離開了,隨後的媒體聯合採訪,則全部交給了參謀長辦公廳秘書官周馬克。
她第一次來泛鹿,是秋天,山坡上的林木都是絢爛的紅色和黃色,這一次,是春天,整個泛鹿莊園是蔭翳的、翠綠的、輕盈的。
「沒、沒、沒記住!」
雙胞胎是34周出生的,破羊水時蓁寧也很慌亂,本來醫生希望她能撐到35周。孩子們出生第二天,是柏錚過來的,其實杜柏欽沒有要求孩子們一定要入墨籍,只是杜夫人第二次過來看寶寶時,跟蓁寧商量了一下,杜家想在當地給她和寶寶添置產業,還要從墨撒蘭調來專門的育嬰保姆,蓁寧都拒絕了,最後只商量好了孩子們的身份問題。蓁寧其實對這件事沒有特別大的意見,孩子們總歸是需要一個戶口,徵得她的同意之後,杜家很快就送來了孩子們的墨撒蘭身份證件。
蓁寧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上去,喊了一聲媽媽。
對岸的煙花升起。
老太太一早觀察到了他的眼神,幾乎是篤定地問了一句:「飛官?」
她的眼淚一下控制不住了。
蓁寧上了司三開來的車,依舊是在陰涼的大樹下行駛,轉了一個彎,道路旁出現了一條清澈溪流,又開了一段,終於在巨大草坪的盡頭見到了建築的紅色屋頂。
家裡一樓的客廳,胸外科主任跟他爸兩個人在家裡的沙發上喝茶,電視上正播著北敕雷島收復的新聞,兩個人都是部隊軍區醫院出身,對這一場收復戰役異常的關注,眼看著銀翼的戰機飛過敕雷海灣,海岸邊的軍艦汽笛長鳴,對岸緩緩地升起墨撒蘭的君主旗,兩個老頭激動得拿著手帕直擦眼淚。
胖屁股拽得更起勁了:「媽媽,起來!」蓁寧哀號一聲,拿枕頭捂住了自己的臉。杜柏欽敲門進來。
晚上婚宴結束的時候,桌上有大哥大嫂,蓁寧聽到母親說:「你跟寶寶們還住翠湖的那房子?」
小鬍子男士搖了搖頭,幽默地答:「我不敢猜,女士。」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杜柏欽坐在她的身旁,將小半杯酒遞給了她。
蓁寧點點頭,何美南說過,他的團隊是一流的。
蓁寧嗓子哽住了:「讓我看一看。」
蓁寧抬了抬頭,看到二樓藍色的窗戶,有一隻灰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何美南眼紅地說:「這也太讓人羡慕了。」
蓁寧追上他。
每一年電視上的影像資料都會無數次地播放他的畫面,那是墨撒蘭軍隊成功登島之後,由銀翼護航戰機護送著他的專機返回首都康鐸時,他步下飛機的畫面,那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媒體的視線。
瑟瑟嗷嗚一聲,一巴掌拍在了伊奢臉頰上:「不要不要不要!」
何美南按下了通話鍵,訊號連接漫長的幾秒,空氣彷彿凝固,電話果然通了。
蓁寧愣了幾秒,還是告訴了他:「這是家族的墓地,我們一進來家裡估計就知道了,若我媽媽不同意,我們根本進不了大門。」
除了北澗的老宅,那是家裡最好的一幢房子了,原來買來是要給大哥大嫂當婚房的,但大哥喜歡住北澗,那房子就一直空著,這幾年南澤湖邊的房價飛漲,如今那一帶的環境,那可是太美了。
奶奶仔細聽了聽:「身體受過傷吧?」杜柏欽笑了笑,也沒有說話。
蓁寧溫和地說:「沒關係的。」
蓁寧說:「媽媽要進屋了。」瑟瑟搖頭:「不要不要不要!」
蓁寧抬頭對風熔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個人在窗前的桌https://read.99csw.com子邊坐下。
瑟瑟在推車裡坐不住,杜柏欽把他們抱了下來,兩個孩子奔向草地,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小夥伴。
夜奶都戒了幾個月了,蓁寧伸手把他的小手握住,親了親,安撫了會兒,小子又睡著了。
到第二年,旅遊局開始規劃,將這一場煙火慶祝晚會固定了下來,成立了一個新的旅遊項目,又再一次將墨撒蘭的旅遊事業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何美南說:「司三告訴你了?」
杜柏欽伸手把它抱了起來,不斷地撫摸著它的臉頰,它在他懷中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杜柏欽想了想:「我可不可以跟你回酒店?」
蓁寧感覺生完孩子之後,跟孩子有關的事情她都很緊張,但其餘的情感,似乎都遲鈍了,這幾天她跟杜柏欽的相處,平緩樸實,什麼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就好像一對照顧孩子的搭檔。
深夜的巨大樹林上方彷彿有妖魅飄過,一幢綠色的哨崗小屋裡亮著燈光,謝梓的車經過系統身份識別,又開了一段路,駛進了別墅的開闊前廊。
蓁寧不再加糖了,喝了半杯清茶,問何美南:「他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何美南接到他侍衛隊電話的那一晚,是夜裡九點多,他剛剛進家門。
這時傑米搖搖擺擺地從客廳里走了進來,抱著蓁寧的腿,蓁寧把他拎起來,放在大腿上坐著,沒過一會兒杜柏欽抱著瑟瑟進來了。
伊奢看到她,立刻後退,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一個標準的王室鞠躬禮:「束小姐。」
蓁寧把瑟瑟往伊奢懷裡塞:「伊奢,你抱一抱他。」伊奢緊張地擺手往後退:「束小姐,這不合規矩。」
整個泛鹿一樓靜悄悄的。
電梯「叮」的一聲,蓁寧出了電梯門,迎面而來的是伊奢。
孩子們睡著了,他洗了手換了衣服,進去親了親寶寶們。
一整天圍繞著孩子打轉,兩個人沒有單獨相處的時光。蓁寧站在他的身前,目光一直注視著他的胸口。
何美南擺擺手:「不用了。」兩個人熟門熟路地往側廳走去。
男人穿了白襯衣,卡其色休閑西褲,襯衣袖口挽起來,瘦削英氣的眉目。
何美南握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問:「孩子們最近好嗎?」
何美南也依舊是淡淡的:「醫療團隊想再做一次手術,但是他態度可有可無的,況且,沒有手術指征。」
王阿姨來應門,手臂上掛著瑟瑟,瑟瑟掰住了蓁寧肩膀,要往外伸脖子:「看看!」
一輛轎車在康鐸城區的長街上疾馳,沿著西岸的海景大道,飛速地將身後的喧鬧人群拋在後面,如一支箭一般隱入了墨黑夜色。
伊奢正站在房門前,看到趴在蓁寧肩上的寶寶,眼睛忽地瞪大了,然後雙腿併攏,立刻站直了。
蓁寧只想快點見到魯魯,沒有心思再打量這座華美絕倫的房子了。司三撥開白色的紗幔:「它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醫生說止疼讓它走,殿下已經同意了。」
高聳的桉樹樹冠張開,擋住了冬日的陽光,遠處海埂長堤、蒲草青青,遠眺可見草海里的波光點點。
兩年多了,墨撒蘭的媒體失去了一個英俊的頭版頭條,整整兩年,無數的小報記者們二十四小時守在泛鹿莊園門前,這座古老的莊園依舊戒備森嚴,只是沒有人拍到過任何關於他的照片。
他是功勛卓越的人,北敕雷剛剛收復不久,政局未定,他的生命對整個國家都至關重要。
蓁寧應了一聲:「行,我讓你準備的證件收拾好了?」
伊奢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瑟瑟。
國家又走向了正軌。
蓁寧喜歡家鄉的夏天,陽光很好,卻不悶熱,涼爽宜人。
「你胖了。」
伊奢跟在她的身後,也沒有否認:「殿下吩咐了,您跟寶寶的安全是我們的責任。」
在泛鹿住了三天,何美南帶著人上門來了。
杜柏欽問:「阿姨帶寶寶們多久了?」
蓁寧喝了好幾杯酒,她從孕期以來從來沒碰過酒,更別提喝到現在的微醺了,她喃喃地說:「何美南要是同意,你可以隨時來看他們。要是身體情況不允許,我送他們過來吧,下次盡量爭取待久一點。」
謝梓搖了搖頭,又給他斟了一杯酒。
蓁寧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司三正召司機過來送何院長,聞言道:「我讓用人過去收拾一下……」
自那之後,他在他的國家消失了,已經兩年。
杜柏欽駕車把她送到了別墅的門口,低下頭,禮節性地親了親她的臉頰。
何美南沒當回事:「放心,她三更半夜都不睡覺的。」謝梓納悶地問:「為什麼?」
蓁寧走出房間,阿姨正坐在小凳上整理她帶回來的那一大籃子,有臘肉、松茸、梨子、成嫂給她包的粽子。
走出孩子們的房門時,杜柏欽守在門口。
「你不用回來上班了。」
「好了!」阿姨樂呵呵地答應了一聲,坐在凳上挺直了腰桿,「我看這回誰還敢說我們寶寶沒有爸爸!」
原海軍總參謀長繼任國防參謀長,國防部長潘雷格提拔原杜柏欽的部屬謝梓擔任國防辦公廳主任。
這混世小魔王,要不是看他跟他弟弟長得一模一樣能湊一對吉祥物的分上,蓁寧早就想把他扔大門口了,眼看伊奢抱穩了他,蓁寧扭頭就走。
蓁寧搖搖頭,朝著他伸出手臂:「替我問候媽媽。」風熔抱了抱她:「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這時親家的部分親戚走過來道別,風母站了起來,攏了攏披肩出門送客。
蓁寧一口氣喝乾了杯里的酒,難得訴了一回苦:「唉,我現在又丑又胖。」
蓁寧應了一聲。
他剛剛洗了澡,穿了件淡粉色的絨線衫,袖子挽到了手肘處,身體消瘦。
醫生說:「殿下,您抱抱它。」
兩兄妹各自上了車,在路口的拐彎處分開,蓁寧一路開回了家,在樓下停好了車,拎著大籃子打開門,阿姨正在客廳看電視。
杜柏欽推著孩子們在公園散步。
「事實上,有關北敕雷的一切,他都不願回憶。」
何美南搖搖頭道:「雙胞胎是早產兒,我介紹蔓莎給她認識,蓁寧會向她諮詢一些新生兒的問題。」
蓁寧推開門縫看了一眼卧室,燈關了,兩頭小豬睡得呼呼的,她換好睡衣,洗手,進房間趴在床上親了親兩個孩子,傑米哼了一聲,迷迷糊糊地伸手要摸她的胸部。
何美南知道謝梓是杜柏欽一手提拔起來的,對他一向忠心耿耿,只好無奈地說:「算是吧。」
兩個人花了好長時間才平靜下來。
「我的新生兒科主任。」何美南慢悠悠地道,「蔓莎說從來沒見過那麼情緒緊張的媽媽,夜裡不睡覺,搬個小凳子坐在床邊看孩子還有沒有呼吸。」
蓁寧嘴角抽搐了一下:「柏欽都忍住沒說,你閉嘴好嗎!」
魯魯受傷的腿上發現了小細胞腫瘤,上個月開始惡化,獸醫建議杜柏欽考慮最後階段讓它接受安樂死。
孩子出生之後,蓁寧一直帶著孩子住在市裡,雙胞胎一歲多了,她從來沒有帶孩子回過家,每次回家都是孤身一人。
電話那端沉默了會兒,傳來柔和的女聲:「您好,何院長。」何美南說:「今兒晚上康鐸的煙火很美。」
大哥陪師父上省城大醫院做膝蓋手術,蓁寧下午去看師父了。「挺好,手術挺順利。」
風熔推開了風曼酒店一樓餐廳的門,拍了拍蓁寧的肩膀:「聽哥哥的話,下次帶著孩子一塊兒回家。」
蓁寧聽到了,笑了笑:「你覺得呢?」
伊奢鞠躬,低下頭吻了吻他的手背:「小殿下。」
三個小時的航班,機艙里兩個寶寶都沒有哭,一看下了飛機還沒到,瑟瑟發脾氣了,坐在推車裡蹬腿,扁了嘴要哭,保姆把他抱起來,蓁寧湊過去要親他,被他噘著嘴伸手一把薅住了頭髮。
滿城的粉色花朵在枝頭落盡,樹葉漸漸濃綠起來,不知不覺夜裡第一聲蟬鳴就響起來了。
杜柏欽走了一會兒,站到了小道水杉樹旁的一個安靜的角落,小道旁的樹林空地,立著一架飛機,那是一架重新塗裝過的P-40戰機外殼,深的迷彩綠,機頭的鯊魚嘴巨齒利牙、血盆大口。
兩個人站在孩子們的房間門口https://read.99csw.com,杜柏欽靠在牆上,蓁寧在他的懷中,就那樣安安靜靜地依偎著,站了很久很久。
杜柏欽臉色有些蒼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蓁寧是不是很難過?」
他彬彬有禮地偏了偏身子,手舉起來低下了頭,下一刻,他看到了一雙綠色的眼珠子,再仔細看老太太的臉龐,秀麗的輪廓下有隱隱高鼻深目的痕迹。
首都有媒體揣測他的健康狀況惡化。陸軍總院方面並未發布任何消息。
它十二歲了。
他抽煙的姿勢熟練,煙草醇順的味道吸入肺部,他忍不住偏了偏頭,輕聲咳嗽起來,緩過來,低聲地道:「抱歉。」
蓁寧在一旁找到了一位墨撒蘭入境管理處的官員。
車門被人從外面拉開,兩個寶寶瞬間安靜了。蓁寧溫柔地說:「瑟瑟、傑米,這是爸爸。」
蓁寧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司三退下去了。
小區里的保姆阿姨們有一個社交圈子,下午集體帶著孩子在樓下的花園裡玩耍時,保姆們湊一塊兒論一論東家的家長里短,阿姨到蓁寧這裏工作沒到一個月,就把所有寶寶的家庭都摸熟了。
保姆拿著孩子們的奶瓶、衣服坐到一旁看著孩子,杜柏欽放下心來,隨意地在公園的林蔭道里轉了會兒。
阿姨回憶起往事來直搖頭:「什麼事都是找媽媽,我聽月嫂說,孩子出生之後的一段時間,被安置在兒科的保溫箱,外婆來醫院,只看媽媽,不看孩子。」
王阿姨一轉頭,看到東家站在樓梯口,鼓了鼓腮幫子不說了。杜柏欽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臉:「一會兒吃午餐。」
「真甜蜜啊!」老太太手夾著煙,放在嘴邊吸了一口,享受地微微眯起了眼,「我想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太太,她不會介意你陪一個失去丈夫的老妻子抽一根。」
孩子們在這幾天一直頻繁地更換環境,蓁寧沒有讓他們玩太久,盡量保持了穩定的作息,在客廳里拆了禮物,中午喝了奶吃了輔食就被蓁寧哄睡了,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杜柏欽帶他們去花園裡玩了會兒。
杜柏欽認得那個煙盒,蓁寧告訴過他,那是本地著名的煙草公司,每年繳納的稅利佔了全省近三分之一的稅收。
謝梓無奈地苦笑:「工作太忙了。」
夜裡兩個人在二樓嬰兒房外面的起居室沙發上坐了會兒,以前他們會待在泛鹿一樓的花園餐廳,兩個人窩在一張藤椅上,看著花園裡的渺渺霧色,杜柏欽會一直握著她的手,兩個人喝點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的氣息一直貼在她的耳後,淡淡的松木雪茄氣息,如果那天去了伏空,夾克里還會有飛機機油的味道。
王阿姨嘆了一聲,心裏挺高興的:「我不辛苦,寶寶媽媽才辛苦,她就是太缺覺了。」
女傭屈膝行禮,臉上的笑容是止不住的慈愛,眼睛不自覺地盯著蓁寧牽在手裡的可愛寶寶。
蓁寧衝著他揚揚手。
蓁寧望著她們微笑,隔了兩年多不見,泛鹿的用人基本沒有什麼變化。
今日是北敕雷島嶼回歸墨撒蘭的周年慶祝日。
小記者頓時慌了手腳:「我沒見過大殿下!應該是吧,很高很英俊!」
杜柏欽替她拎著豆花米線,兩個人往樓道里走:「孩子們呢?」蓁寧答了一句:「阿姨送去上早教課了。」
杜柏欽幾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壓抑住心髒的激烈悸動。車子停穩了。
狗仔們在泛鹿莊園受挫,並不代表他們毫無收穫,首都康鐸的世界依舊精彩紛呈,月亮報在今年五月爆出了安德王子在脫衣舞俱樂部招|妓的醜聞。
兩個人在出境口岸停下來時,蓁寧犯了難,她跟阿姨持的是華國護照,應該走境外旅客通道,可兩個孩子是墨撒蘭籍,要走本國居民通道。
蓁寧開了導航,沿著公路一路疾馳而去。
杜柏欽說:「我給你買了豆花米線,你想吃嗎?」
蓁寧放鬆了身體在沙發上坐了會兒,聽阿姨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小區里各家的瑣事,蓁寧其實並不認識成成媽媽。這個房子是好多年前爸爸買的,當時是方便她每次讀書從國外飛回來時在市區里住一晚,她工作了之後很少住。一直到從康鐸回來待產的那一段時間,才在這兒住下來,那段時間她心情很不好,不出門,住了快一個月,鄰居都不知道裏面有人。
早上十點,王阿姨進泛鹿莊園來了,蓁寧領著她看孩子的房間,又看了廚房和輔食的食材。阿姨兜了一圈,擦了擦手,在廚房蒸山藥,看到蓁寧進來,阿姨猶猶豫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寶寶們還回去嗎?」
杜柏欽想站起來,手撐著身體,侍衛立即走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司三給她打電話時,就問過她能不能回一趟泛鹿,在魯魯走的時候,蓁寧答應了,她把這件事告訴大哥,大哥和媽媽是怕她帶了孩子去,一切變數太大,萬一孩子被杜家留下,怕她承受不了。
男士將護照遞還給了蓁寧:「請另外一位女士走旅客通道,請您陪著孩子,這邊請,女士。」
瑟瑟也聽不明白他說的話,笑嘻嘻地伸手去抓他肩上閃亮亮的肩章。
杜柏欽從書房出來,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孩子們早上玩累了,回來喝了奶、吃了水果泥后睡著了,阿姨在客廳里用消毒巾擦孩子們的玩具。
蓁寧一聽這話就受不了了。
風熔看著車庫地上的路標,側了側身護著蓁寧往裡邊走去:「媽媽昨晚特地來找我說話,讓我勸你不要帶孩子去,要不你把孩子送回家,讓你嫂子帶幾天?」
於是媒體又開始盤點這一代王室後代,又一次提及杜柏欽。
從噩夢裡醒過來,卧房一片漆黑,兩個嬰兒在身旁的小床上睡得天真而無憂。她起床,摸摸他們的小手和小腳丫子,確定都是暖和的,才放下心來。
那一次訂婚在公眾前露過一次臉之後,只要他每一回出現在報紙版面,都能被瘋搶一空。
他說什麼都沒有辦法阻止她道歉,只好扶住她的臉頰,吻住了她的唇。
焰火在半空中盛放,整個漆黑的海港瞬間被點亮。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她在世界上那麼多地方見過他,只在這一刻覺得最心安。一種荒誕的不真實感。
杜柏欽穿了一件黯藍色府綢棉襯衣,那襯衣的料子有些發皺,他坐在地毯上,在他身旁的是躺著的魯魯,醫生正扶著它的前爪,將藥物注射進它的身體。
蓁寧讓阿姨把瑟瑟放進了推車,自己抱著弟弟。傑米抱著他的玩具小熊,蓁寧跟寶寶說:「謝謝空乘姐姐,跟姐姐再見。」
春天的夜色,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車子駛進泛鹿莊園的半山彎道。
蓁寧頭髮散亂,兩眼獃滯地望著天花板,絕望地問:「我的保姆到了嗎?」
蓁寧把坐在自己頭頂上的瑟瑟拖下來遞給他:「快點。」杜柏欽抱著孩子們出去了。
蓁寧翻個身,繼續睡著了。
有一次他打電話給她,蓁寧一直不接,杜柏欽擔心是不是孩子生病了,後來仔細查了日曆,發現那天是華國的清明節假期。
杜柏欽想了想,從她的煙盒裡抽了一支煙。
「沒、沒、沒來得及!」
謝梓抬腕看了一眼時間,無奈地說:「唉,早知道我提前一點走。」
這時倒車雷達嘀嘀地響起來,蓁寧轉頭專心看屏幕,停了車熄火拔鑰匙下車,推開車門一回頭,撞進一個懷抱。
杜柏欽聲音低柔,手卻很堅定地阻止了她:「不用。」
那是公主港的焰火慶祝活動進入了高潮。
「聽著,柏欽,」蓁寧忽然說,「明天我讓孩子們過來看你。」杜柏欽語氣微微激動:「可以嗎?」
同事尖叫一聲,然後是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電話掉在桌面上,又被拿了起來,然後是一聲大叫:「主編!」
只是這個傳奇不能再為報紙帶來銷量了。康鐸城內所有的新聞主編都非常的惆悵。
「杜見賢!」蓁寧疼得叫了一聲。這臭小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蓁寧伸手把他拎了過來。
蓁寧笑了:「我們就住一個星期,下個星期就回去了。」
座椅下方輕微地震動,飛機著陸了。
夏天真正來了。
空乘小姐把寶寶的推車取了下來。
九-九-藏-書她拿出一個手掌比畫,感慨地道:「太小了,養到這麼大,不容易。」
兩個孩子穿了一樣的藍色小睡衣,一個坐在她的頭上,一個趴在她的胸口,杜柏欽一時分不清哪個是瑟瑟,哪個是傑米,但他猜蓁寧腦袋上的八成是瑟瑟。
「殿下呢?」
有時下午蓁寧和保姆一塊兒帶著寶寶下來玩,蓁寧帶著寶寶在草地里捉蝸牛,單身媽媽帶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兒子,很是矚目。
「它是一隻很長壽的狗了,他會接受的。」
他把她拉進了懷裡,蓁寧終於伸出手,輕輕地貼在了他的胸口。杜柏欽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謝梓?」一名高挑男子打著呵欠從門內走出。謝梓深夜見到他,展眉笑了一下:「何院長。」何美南笑了笑:「喝一杯?」
杜柏欽低著頭,感覺她手掌的溫度透過衣服滲進他冰涼的身體。他胳膊僵硬著,一動不動。
蓁寧駛進去的時候看到自己車位旁停了台X5,鋥亮漆黑的大車,這車子牌照在小區里似乎沒見過,蓁寧多看了一眼。
他們當天夜裡回到了市區,杜柏欽退了酒店的房間,搬去和她住在了一起。
「我很好。」
男人接過了阿姨手上的推車,引著蓁寧往窗口走去:「女士,孩子姓氏是杜沃爾,是眾所周知的那個杜沃爾嗎?」
何美南望著窗外:「你們回去了,他還是不住這裏為好,泛鹿離醫院車程太久,這也是當初我們建議他搬到蔭花別院的原因。手術后休養期他有好幾次情況嚴重,從泛鹿去醫院,太耽擱時間。」
守在門口大樹林里的月亮報小報記者沒抱任何希望地守了一個多月,他是新入職的菜鳥,前段時間得罪了老闆被派來這裏喂蚊子,此時他躲在樹榦后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往辦公室打電話,電話一通,也不管接電話的是誰,壓著聲音吼:「我在蔭花宮殿門口,看到了大殿下!和一位女士!」
她靜靜地望著車窗外出神,兩個孩子似乎也感染了媽媽的情緒,傑米歪了歪頭,把小腦袋枕在了媽媽的肩膀上。
杜柏欽態度強硬,泛鹿的車都駛進康鐸國際機場了,何美南趕了過來,他甚至跟軍方打了招呼,哪怕派戰機升空也要把他的飛機攔截下來。
何美南聳聳肩:「獨身有什麼不好?談戀愛什麼下場,你看看屋裡那個。」
夜裡他回到家,蓁寧已經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兩個箱子立在二樓的起居室。
蓁寧的聲音忽然飄了進來:「說我什麼呢,我聽到了。」
許多人記得那一場戰役的盛況,「春雷」戰役結束一個月之後,勝利歸來的軍事將領在卡拉宮接受了女王的榮譽獎章,授勛儀式結束后,年輕的女王殿下邀請了墨撒蘭的功勛之臣在卡拉宮共進午餐,午宴開始之前,由王室的攝影師拍攝了紀念照片,在第一行的貴賓席中,一整排盛裝的王室家族坐得整整齊齊,其中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那是屬於柏欽殿下的位置,然而,他沒有來。
遠遠地看到了那幢磚紅色的大宅,蓁寧定睛一看,司三換了件新袍子站在屋前,在他身後白色的廊柱下,一整排白衣黑褲的用人站得整整齊齊。
謝梓聽他這麼說,只好看看表:「華國跟康鐸有一個小時時差呢,現在都三四點了。」
車上電台「嘀」的一聲報時,晚上十二點整。今夜的康鐸是個不夜之城。
何美南怔怔地盯著杯中的液體,黃金一般的液體閃著流光,他忽地一拍桌子,然後掏出手機。
杜柏欽放下水管,伸手去牽他起來,回頭看傑米也學著他爸爸放下了水管,和他哥哥一樣伸手去摸流動的水,小手立刻被濺濕了,傑米皺了皺鼻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蓁寧抿著嘴偷樂:「你跟叔叔玩吧,媽媽要回去了。」
打火機清脆一聲,藍色的小火苗亮起來,杜柏欽替老太太點著了煙,打火機輕輕一甩合上了,他又站直了身體。
杜柏欽眼睛沒有離開草地上奔跑著的孩子們,聞言客氣地搖了搖頭:「我答應妻子戒了。」
「妹妹,你帶孩子們搬到衛城的房子去住吧,」媽媽擱下筷子,擦手,「你現在住的房子太小了,我們風家不這麼招待客人。」蓁寧愣住了。
蓁寧昨晚就發現了,也沒確認,出於謹慎,沒敢讓孩子們出門。她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抬手搓了搓臉,收拾好一路上的低落心情,抬手敲了敲門:「媽媽回來嘍!」
何美南微醺,問起私事:「你這麼晚不回家,太太不追問?」謝梓沉默,好一會之後才低聲說:「我們分居快兩個月了。」
蓁寧跟著司三脫了鞋,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了一個鋪著柚木地板的客廳。
「你知道了?」
獸醫過來,用一塊厚厚的藍布把魯魯的身體包了起來,一直等候著的寵物喪葬師把它抱走了。
兩個人走到了車旁,風熔從車尾廂里拎出了一個大籃子,塞進了蓁寧的車裡。
清晨六點多,蓁寧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杜柏欽一瞬間就感覺鼻腔開始發酸。
雙胞胎現在還在喝母乳,孩子出生是早產,一歲之前還生了兩次大病,蓁寧一直都沒有戒奶,醫生也說可以喝到兩歲左右自然離乳,現在孩子一歲多了,加之夏季氣候溫暖,蓁寧打算帶寶寶們出門。
那一年秋天二哥風桁結婚,杜柏欽送她回北澗古城參加婚禮,蓁寧早早地到了酒店,下車時,身體瞬間定住了,媽媽正站在酒店門前,和婚慶的人員商量調整迎賓紅毯上的鮮花布置。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看完了一套完整西式紳士的做派,忽然笑了,對著杜柏欽舉起煙盒:「來一根?」
他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強硬地把她擁在懷裡,蓁寧嗚咽著說:「你在這兒根本就不安全,這是普通居民區,根本沒有安保措施你知道嗎?」
蓁寧這個月開始恢復工作,每周有三天,她會去風曼集團的實驗室,蓁寧沒有空的時候,由他帶孩子們來公園玩。
阿姨對自己職業生涯的擔心放下了,高高興興地道:「這房子真漂亮。」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是的,女士。」樹蔭中有微風吹過。
開了一段路離開了中心城區,沿途車輛漸漸稀少起來。
「之前從來不問,這一次,他跟我說想看到孩子們的大學畢業典禮。」何美南也不敢承諾什麼,平平淡淡地說,「有期望,是好事。」
傑米乖巧地揮手。
那顆子彈偏離了心臟一寸,貫穿了胸膜,病人救回了一條命,但術后預期的恢復,漫長而艱難。
那一次之後,杜柏欽沒有再提過要去華國的事情。
杜柏欽領著孩子們進了一樓起居的客廳。
整個國家從未有如此團結向上、人民激蕩昂揚的時刻,正如首相梅傑所說,這是自墨撒蘭獨立建國以來最偉大的勝利。
「不行。」蓁寧乾脆地拒絕,「我本來沒這個打算,我今晚得跟他們先說一下。」
早晨十點,蓁寧合上酒店的門時,抬眼看了一眼酒店的走廊。一整層樓都靜悄悄的。
飛機開始降落在康鐸國際機場的時候,蓁寧把懷裡的傑米搖醒了。降落時耳膜內壓讓他不舒服了,蓁寧立刻給他吸安撫奶嘴,一直醒著喝奶的瑟瑟推開了奶瓶,扭動著身體湊上來要搶弟弟的奶嘴,蓁寧哎呀了一聲,保姆把他抱住了,傑米頓時咯咯地笑了起來。
謝梓也好奇:「你為何獨身那麼多年?」
一打聽,王阿姨的上一任僱主是一個駐華的外資公司代表,以前天天去國際學校接孩子放學呢。
這時何美南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兩個寶寶第一次出國住酒店,適應得比蓁寧預計的還要快。進了一個新鮮的環境,兩個小子都開心得不行,一大早就在沙發上用力地扭著小胖腿爬上爬下,連媽媽出門都痛快地飛個吻就再也不管她了。
蓁寧點點頭說:「寶寶睡了?」
周圍的吵鬧漸漸消失,沿途草木開始繁茂,遠處可見黑色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廊下的燈光未滅,一位穿著灰色寬袍的男人迎上前來:「謝先生。」
蓁寧明白杜柏欽為什麼要搬回泛鹿來見孩子了,因為兒童房也是已經設計好的,一模一樣的兩套粉藍色小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