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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忍受的義務

第二章 忍受的義務

到了新的地方,沒有了自然界天敵的威脅,它們的數量不再受到限制,因此入侵的動植物會大量地繁殖。這樣我們面臨的最嚴重的昆蟲問題就不再是偶然事件了。
無論是自然地發生,還是人為的幫助,這種入侵很可能無限期地持續下去。檢疫和大規模地使用化學藥劑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如埃爾頓博士所言,我們所面臨的情況,「不僅僅是迫切地需要找到抑制各種動植物泛濫的科學方法」,我們還需要明白動物種群與其周圍環境的關係,這樣才能「促成一種平衡」,抑制蟲災和新物種入侵的爆炸性力量。
此外,我還要強調,我們很少或從未調查化學品對土壤、水、野生動物以及人類自身的影響,就允許它們投入使用。對於滋養萬物的自然世界,我們未能給予足夠謹慎的關切。將來,子孫一定不會原諒我們的。
除核戰爭可能毀滅人類外,我們這個時代的另一個核心問題便是,具備強大潛在殺傷力的物質對人類生存環境的普遍污染。這些物質可以在植物和動物體內累積,甚至滲透進生殖細胞,破壞或改變決定未來形態的遺傳物質。
現代昆蟲問題的另一個因素必須在地質和人類歷史的背景下審視:成千上萬不同的生物從自己原來的生存環境擴張、蔓延至新的區域。英國生物學家查爾斯·埃爾頓在他的新書《入侵生態學》中研究了這種全球範圍的大遷徙,並作了生動的描述。在幾百萬年前的白堊紀時期,洶湧的海洋切斷了大陸間的陸橋,各種生物被困在了埃爾頓所稱的「巨大的獨立自然保護區」內。它們與同類的夥伴隔絕,開始演化出新的物種。大約1 500年前,一些大陸板塊重新連接后,這些物種開始擴張到新的疆土。這一運動如今仍在進行,只是增加了來自人類的大力協助。
然而,我們所面對的正是這樣一個世界。創造一個無菌、無蟲害世界的運動,似乎引發了許多專家以及所謂管制機構的一陣狂熱。從各個方面看,那些忙於推廣農藥的人們實際上是在濫九九藏書用權力。「負責監督的昆蟲學家扮演著檢察官、審判官、陪審團、估稅員、收稅員和司法長官的多重角色,以實施他們的命令」,康涅狄格州的昆蟲學家尼利·特納說。在州政府以及聯邦政府機構中,公然濫用職權的現象不受任何約束。
一些自稱人類未來工程師的人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設計、改變人類的遺傳細胞。但是,如今我們可能由於疏忽大意而輕率地做了這樣的事,因為很多化學物質會像輻射一樣造成基因突變。人類可能通過使用殺蟲劑這看似微小的舉動,決定自己的未來,想來是有點諷刺的。
在過去的大約25年裡,這種力量不僅強大到令人擔憂,而且其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人類對環境的侵襲最令人震驚的要數危險的甚至致命的物質對空氣、土壤、河流以及海洋造成的污染。這種污染很大程度上是不可恢復的;其在生物生存環境以及生物組織中引發的負面連鎖效應也是不可逆轉的。在當前環境遭受普遍污染的形勢下,化學藥品可以改變自然界及萬物生命,與輻射一樣危害巨大,只是尚未為人所知。核爆炸向空氣中釋放出的鍶90,或隨雨水進入土壤,或以放射性塵埃形式落在地表,進而被草、玉米或小麥吸收,最終進駐人類的骨骼中直至其死亡。同理,農田、森林以及花園裡噴洒的農藥會在土壤中長存,接著進入生物體內,在中毒和死亡的鏈條中不斷地傳遞下去。它也可以隨著地下水神秘地轉移,通過空氣與陽光的作用再次出現,並生成新的物質,毀壞植被,使牲畜生病,讓曾經可以飲用純凈井水的人們遭受離奇的傷害。正如阿爾伯特·施韋澤所言:「人類甚至不認識自己創造的惡魔。」
這一問題是我們現代生活的一個產物,剛要試著解決它就帶來了諸多災難。在人類出現很久之前,就有各種昆蟲在地球上生存,它們種類繁多,具備很強的適應能力。自人類出現以來,50多萬種昆蟲中的一小部分開始以兩種基本方式與九_九_藏_書人類福利產生衝突:爭奪人類食物供給,傳播疾病。
這並不是說昆蟲不是問題,不需要加以控制。我想說的是,控制手段必須以現實為依據,而不是靠主觀臆想,而且採用的辦法必須不能把我們連同昆蟲一起毀滅。
植物引進是現代物種擴張的主要原因,因為動物們必然會隨著植物進行遷移。檢疫只是一個相對較新的、不完全有效的措施。單單美國植物引進署就已經從世界各地引進了大約20萬種植物。美國180種植物害蟲中大約有一半是意外地從國外引進的,其中大部分是隨著異域植物一起進來的。
地球生命的歷史是一部各種生命與其生存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很大程度上,地球植物和動物的形態與習性都是由環境造就的。就地球的全部時間而論,生物對周圍環境的反作用卻相對很小。隨著時間的推進,尤其是到20世紀,人類獲得了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
其他情況下也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在上一代或更久以前,美國大城鎮的街道兩旁都種上了高大的榆樹。如今,他們希冀的美景不僅沒有實現,反而面臨毀滅的危險,因為甲蟲帶來的疾病肆虐了所有榆樹。但是,如果榆樹與其他植物摻雜點綴,甲蟲不可能大量繁殖、蔓延。
我並不是說完全不能使用化學殺蟲劑。我要指出的是,我們任意地把具有強大毒性和生物影響力的化學品交到一些人手中,而這些人很大程度上或者完全不知道其潛在的危險。我們讓太多人接觸了這些毒藥,而沒有經過他們的同意,甚至常常不去告知他們。《權利法案》中沒有規定:公民不應受到致命毒藥的威脅,無論是來自個人,還是政府官員。這隻是因為,雖然我們的先輩擁有過人的智慧和遠見,但也無法預見到這樣的問題。
在原始的農業條件下,農民們幾乎沒有昆蟲問題。隨著農業發展,大面積種植單一作物,各種昆蟲問題開始出現。這種種植系統成了某種昆蟲數量猛增的溫床。單一作物的耕種方法只是工程師眼中read•99csw•com的農業,並不符合自然的規律。自然界孕育了萬千物種,然而人類卻熱心於將其簡化。因此,他們破壞了自然界內在的制約與平衡機制,而大自然正是以這種方式控制各種物種。適宜每個物種生存的面積就是一個重要的制約因素。很明顯,如果一片農場里只種植小麥,那麼一種昆蟲的數量就可以增加很多,以至於遠遠超出小麥與其他作物混種的地區,因為這種昆蟲不能適應其他作物。
在人口較多的地區,尤其是衛生狀況惡劣、自然災害頻發或極度貧困的條件下,攜帶病毒的昆蟲是一個尤為關鍵的問題。因此,有必要對一些昆蟲進行控制。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然而,正如我們目前所見,大量使用化學藥劑的方法不僅限制了勝利的成果,而且可能造成試圖控制的狀況更加糟糕。
我們是被什麼東西迷惑心竅了嗎?以至於好像失去了判斷好壞的意願和智慧,而逆來順受地接受低劣和有害的事物。如生態學家保羅·舍帕德所言,這種思維就是「腦袋剛剛漏出水面就會覺得很滿足,卻不知離自身環境的崩潰只有咫尺之遙……為什麼我們要忍受帶毒的事物,忍受住所周圍的死氣沉沉,與各種不算敵人但又有威脅的動物共存,忍受快要讓我們發瘋的汽車噪音?誰會願意活在一個僅讓你只能算得上是活著的世界?
噴洒農藥似乎捲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自DDT民用以來,使毒性升級的活動從未停止過。昆蟲成功地證明了達爾文的適者生存原則,它們通過進化產生了抗藥性。因此,人類需要毒性更強的藥劑,照此循環下去。另外,使用農藥一段時間后,被消滅的昆蟲會捲土重來,數量反而比之前更多。這種現象的原因會在後面解釋。所以,人類從未贏得這場化學之戰,而所有的生物卻被捲入殘酷的戰火中。
與自然界精妙細微的演進相比,人類活動顯得魯莽而無知,帶來的變化異常迅猛,新狀況層出不窮。在地球上出現生命之前,就有岩石背景輻射、宇宙射線、太陽光紫https://read.99csw.com外線等各種輻射。如今,人類研究原子的活動產生了新的非自然輻射。生物進化所要適應環境中的化學物質不再僅僅是鈣、硅、銅以及河流沖刷岩石帶入海洋的其他礦物質,又增加了人類在實驗室創造出來的合成化學品,自然界中從來沒有這些物質。
冒如此之大的風險,是為了什麼?未來的歷史學家一定會為我們扭曲的判斷力所震驚:為什麼智慧的人類要通過污染整個環境、毒害動物甚至人類自身的方法,來控制一小部分自己不喜歡的物種。
然而,這正是我們的所作所為。有些時候,我們甚至還沒有研究明白,就已經開始採取行動。專家告訴我們,殺蟲劑的廣泛使用是保證農業產量的必要措施。但是,我們的問題不正是「生產過剩」嗎?儘管有減少農作物面積的措施和補貼農民不進行農業生產的政策,我們的農業產量仍然驚人。1962年,美國納稅人需要為剩餘糧食支付超過10億美元的儲囤費用。農業部的一個部門試圖減少產量,而另一個部門卻在1958年宣稱:「通常,在土地銀行的規定下減少作物面積會刺|激化學品的使用,以從現有耕地獲得最大的產量。」狀況改善了嗎?
經過了幾百萬年的演化,地球上才有了各種生物。在漫長的時間里,地球生物發展進化,物種逐漸增加,慢慢與周圍環境達到了一種協調平衡的狀態。自然環境極大地影響著生物的形態,指引生物的演進方向,包含了各種有利的和不利的因素。一些岩石會有危險的輻射;甚至為萬物提供能量的陽光中,也有可以造成傷害的短波輻射。隨著時間的推進,不是幾年,而是上千年時間,生物慢慢得到進化,與自然環境達成平衡。所以,時間是一個最基本的要素,但是現代社會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時間。
適應這些物質所需的時間要以自然歷史的維度衡量,不僅僅是人生的短短几十年,而是多少代人的時間。即便奇迹發生,生物的確能夠適應新的物質,一切也會變成徒勞,因為新的化學物質源源不https://read•99csw.com斷地從我們的實驗室中產生;單在美國,每年會有500種新的物質投入使用。儘管這個數字令人驚愕,其後果卻不易為人理解——人類與其他動物每年需要適應500種物質,遠遠超出了生物進化的極限。
人們對潛在威脅的認識仍然十分有限。這是一個專家的時代,每個人都只關注自己的問題,而意識不到或不願接受更廣泛的層面。這也是一個受工業主宰的時代,不惜代價賺錢是不容批評的首要原則。當人們知道一些使用殺蟲劑造成破壞的明顯證據而進行抗議時,含著半真半假事實的鎮定藥片就會給他們服下。我們迫切地需要結束這種虛假的安慰,停止為醜惡事實裹上糖衣的行為。除蟲人員造成的危害正在由公眾承擔著。人們必須決定,是否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當了解所有的事實后,他們有能力作出決定。正如吉恩·羅斯坦德所言:「忍受的義務給予我們了解真相的權利。」
如今,這些噴劑、藥粉和氣霧劑被普遍地用於農田、花園、森林以及人們的院子里。未經選擇的化學藥劑可以殺死所有的昆蟲,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可以使鳥兒不再唱歌、魚兒不再暢遊,可以在葉子表面覆蓋一層致命的外衣,可以在土壤中長久留存。一切都僅僅是為了對付野草和昆蟲。地球表面覆蓋了一層毒藥,誰會相信這不會對生物產生危害。這些物質不應被叫作「殺蟲劑」,而應是「殺生劑」。
很多必要的知識是存在的,但是我們從不去運用這些知識。我們的大學里有優秀的生態學專家,甚至政府部門也有,但是我們很少聽取他們的建議。我們好像別無選擇一樣,任憑化學藥劑的死亡之雨落下。而實際上辦法很多,而且只要有機會,憑藉我們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發現更多的解決辦法。
這些化學藥物大多應用於人類對自然的戰爭。自19世紀40年代中期以來,人類創造了200多種化學藥物,用來對付昆蟲、野草、嚙齒動物以及其他現代語言中稱為「害蟲」的生物,而且這些化學品有數千種不同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