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捂著顫抖的下巴低聲說。

「我是她唯一的女兒，而我什麼都沒得到。什麼都沒有。連一件象徵性的傢具都沒有。我可是她女兒啊！該死！」

他搖搖頭：「你媽媽覺得這些目標即便在今天也並不過時。」

「現在，你的兄弟們收到了遺產，你卻沒有，你一定很困惑。我能想到當凱瑟琳得到那份工作，而你沒有得到時，你一定很生氣。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你更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很自私而且被寵壞了。你覺得我是因為錢或是權力才這樣的。」我喉嚨一陣緊繃，「其實是因為昨天我就想要她的床。就是這樣。我只想要她古舊的……」我撓了撓喉嚨，「床……這樣我就能蜷縮在床上，感受她……」

我忍住沒有笑。「聽著，我根本不知道我媽媽在想什麼。如果在今天以前，她叫你大聲讀給我聽，我還會說她一定有她的原因。但今天，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她希望你實現這些目標。」

他伸出手，像個交警一樣：「哦，我只是個傳話人。」

他低頭看著他的科爾哈恩休閑鞋，羞怯地說：「在本月底前，你必須完成至少一個目標。一年後——也就是明年九月十三日，所有的目標都必須完成。」

「聽著，如果今天你已經無法繼續承受了，我們可以再另約時間。」

「親愛的布雷特，

我的哥哥嫂子們逐個跟米達先生握了手，而我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放學后被留了下來。他們一走，米達先生就關上了門。門關上后，屋子裡異常安靜，靜得我都能聽見血液流經太陽穴時的嗖嗖聲。他回到桌子最前端的座位，和我正好構成一個直角。他的臉光滑黝黑，溫柔棕色的眼睛和他硬朗的外表有些不協調。

「在你原來寫下的二十個目標中，我在希望你去追求的目標旁邊畫上了星號。我們可以從第一條開始：生一個小孩，或是兩個。」

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真不可思議。繼續。」

凱瑟琳在翻看簡訊，傑伊衝到米達先生面前，表示感謝。傑伊也看了我一眼，但目光很快移開了。毫無疑問，他感到非常羞愧。我覺得噁心。和我最熟的就是雪莉了，她有著不羈的棕色捲髮和溫柔的灰ｈttps://rｅａd•9９ｃｓw.ｃom色眼睛。她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即便是雪莉也不知道該對我說些什麼。

他有些懷疑，但還是開始繼續讀信。

「你從來沒有真正嘗試過。你在梅多代爾有一次糟糕的經歷，還記得嗎？」

米達把他的老花鏡架在鼻樑上，清了清嗓子。

「在那種環境中，你太過敏感了。你生來就是做老師的料。」

我點點頭，用紙巾壓著鼻子。

他把那張清單擺在我們面前，這一次我更認真地進行研讀。

我又哭又笑。米達先生又遞給我一張紙巾。

「你還好嗎？」他問我，好像真的想知道答案一樣。要知道，我們是按小時付給他錢的。

我再一次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你父母都還健在嗎？」

「哦，那就好。」他掃視著桌子周圍大家的臉，問，「在我們結束前，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笑了：「的確是。」

在目標旁邊，媽媽寫道「太棒了」，還劃掉了這個目標。「但是還有十個目標沒完成呢。」

我從他手裡搶過信。「她真的這麼說？」

「你的遺產。」

「是……是的。」我結結巴巴地說，目光從一個家庭成員移到另外一個，希望他們能夠支持我。傑伊的眼睛里充滿同情，喬德根本不敢看我，只是在他的筆記本上胡亂塗畫，下巴急躁地抽搐著。而凱瑟琳，她真的可以去當演員了，因為她臉上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毫無作假痕迹。

「一條狗？你怎麼會覺得我想要一條狗呢？我連養條魚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養狗了。」我看了看布拉德，「如果我沒完成這些目標怎麼辦？」

「接下來就是收尾工作，」他告訴我們，「還有一件事，我要和布雷特單獨討論。」他看著我：「你現在有時間嗎？還是我們另約時間？」

他把椅子挪得離我更近了一些。「好吧，是這樣。很多年以前，伊麗莎白從垃圾桶里撿到了這張清單。這些年來，你每達成一個目標，她就會幫你劃掉。」他指著學習法語這一條，「看到了嗎？」

「很好。」他說，「這樣的關係千金難買。」

「我覺得事情就是這樣。她的確有她的原因。」

「『害怕改變讓我們停滯不前』，這讓我想到了你的人生目標。在布拉德繼續讀信的同時，請看看你這些目標。」

「你的人生目標深深地感動了我。有些很滑稽，比如第七條。但其他的很認真，很有同情心，比如第十二條：幫助窮人。你總是那麼甘於奉獻，布雷特，你是如此敏感，如此體貼入微。但是看到你還有那麼多人生目標沒有實現，我很傷心。」

「媽媽！太感謝你了！」

「大約二十年前的一天，我清理比弗利山莊你的90210號房間廢紙簍時，發現了這個團成一團的小紙球。你知道我向來愛管閑事，於是我留下了它。你可read.99csw.com以設想一下，當我打開它，發現你寫了一份人生目標時，我有多興奮。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扔掉它，因為我覺得它很可愛。那天晚上我問過你的，你還記得嗎？」

「我擔心如果你的人生中沒有孩子相伴，心中總會有揮之不去的陰影。雖然我認識很多沒有孩子也很快樂的女人，但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你是我的小女孩，喜歡洋娃娃，等不及十二歲就想去照顧小孩子。你會把小貓托比裹在你的嬰兒毯里，要是它掙扎著從搖椅里跑出來你就會號啕大哭。記得嗎，親愛的？」

我張大了嘴巴。「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對他抖著那張紙，「這是我二十年前寫的！我願意尊重媽媽的意願，但這和實現這些目標絲毫沒有關係。」

「真的嗎？」我苦笑著說，「她覺得遺囑里沒有我，會讓我不高興嗎？」他拍拍我的手：「也不能這樣說。」

我抬起頭：「計什麼時？」

「你告訴我說，蠢貨才相信夢想。你說你不相信夢想。我覺得這可能和你爸爸有關係。那天下午他本來應該接你去遠足的，可是他一直都沒來。」

「怎麼回事？」

「這些年來，我很後悔讓你來博林格美妝公司上班……」

「這可能就是她希望我大聲讀給你聽的原因吧，你們兩個人可以相互對話。」

我搖搖頭：「哦，我記得了。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年。」

「我們都清楚了。」喬德說。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就像一個囚犯出去放風一樣。

「哦，對。」我邊說邊揉著太陽穴，看著他問，「你知道這都是什麼意思嗎？」

我皺了皺眉頭，甩開他，盡我最大努力去呼吸。「不用了，謝謝。」我控制住了自己，「請繼續吧，很抱歉。」我無精打采地倒在椅子里，緊咬著嘴唇避免它發抖。肯定是哪裡出錯了。我……我那麼努力工作。我想讓她為我驕傲。是凱瑟琳給我下的套嗎？不，她不會那麼殘忍。

但他沒說他們身體是否健康。我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聳聳肩：「我猜這是重大的人生修正。」

我用紙巾蘸了蘸眼睛。深呼吸，再來一次。「好了。」我盡量保持平靜，「你說你有些事要和我說？」

我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她總是有敏銳的第六感。要是我有什麼麻煩，我從來都不用告訴她。她就會告訴我怎麼做。如果我想要說服她，她就會看著我說，布雷特，你別忘了，是我生了你。這世界上你唯一騙不了的人就是我。」

我努力站了起來。「我確實受不了了。我今天早上來這裏的時候，以為我會成為博林格美妝公司的總裁。我想讓媽媽為我ｒeaｄ.９9csw•com驕傲，讓公司的業務更上一層樓，」我的喉嚨被什麼卡住了， 我努力吞了吞口水，「而我現在卻得去養一條狗？難以置信！」我眨著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伸出手：「不好意思，米達先生，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但我現在還難以接受。我們保持聯繫吧。」

我還沒來得及抓過信，米達先生歪向我這一邊，指著那句話。

「你當然變了。」米達讀道。

「他們都健在，現在住在尚佩恩。」

「我很好。」我告訴他。又窮，又沒媽，又丟了臉，但是很好。挺好的。「你媽媽擔心今天對你來說很難熬。」

我深呼吸，點了點頭，說：「對不起。」然後整個人陷到椅子里，摩挲著前額。「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理解。」他臉上劃過的陰影讓我覺得他可能真的理解我。

「搞什麼？」我大聲喊道。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失去了該死的「奧斯卡金像獎」，而且讓我害怕的是，我一點優雅的風度都沒有。事實上，我公然表現出了我的憤怒。

「這個信封里是什麼？」

我抱怨道：「這簡直是在發瘋。」

我把手從他手底下抽了出來，夾在大腿中間。我低下頭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祖母綠戒指、勞力士手錶和卡地亞三環手鐲。我抬起頭，看到米達先生可愛的臉上掠過一絲厭惡。

「修正？據我所知，我的人生就在剛剛被打得七零八落了！而我卻要按照一個孩子的想法將它們拼湊回去？」

我的心裏一陣絞痛，這種疼痛凝聚成一種羞愧和憤怒。我咬著下嘴唇，緊緊閉上眼睛。那個叫爸爸的人對我失約多少次了？我已經數不清了。十幾次之後我就應該學會適應了。但我太容易輕信別人了。我相信了查爾斯·博林格。就好像聖誕老人，只要我相信，我爸爸就一定會出現。

米達朝我笑了笑：「你媽媽很愛你。」

「你當然變了，但是親愛的，我怕你放棄了你真正的志向。如今的你還有目標嗎？」

「你從來都不適合走經商這條路。」

「哈，」我掃了一眼清單，「親尼克·尼克爾。做啦啦隊隊長。」我笑了，把清單推了回去：「挺好玩的。你從哪弄到的？」

我快要踏出門口時，米達衝到我旁邊，抖著那張寫著人生目標的紙條。「拿著這個，」他說，「以防你改變主意。」他把紙條塞在我手裡：「計時開始了哦。」

「不記得。」我大聲說。

「接著來看看第六條，」他讀道，「養一條狗。我覺得這是個很棒的想法！去找你的小狗吧，布雷特！」

我就像迷失在雲里霧裡，掙扎著想找到出去的路。「今天就好。」不知道是誰，用和九-九-藏-書我一樣的聲音說。

「人生目標。」他告訴我，「你的人生目標。」

「讓我們看看第二條。我希望你確實親了尼克·尼克爾，而且我希望這讓你很開心。」

米達透過玳瑁眼鏡框的上緣看著我：「不好意思，你想讓我再重複一遍嗎？」

「開玩笑吧，這跟我現在的目標截然不同。」

「我當然有。」我說，搜腸刮肚想找出哪怕一個目標，「今天之前，我想要經營博林格美妝公司。」

「伊麗莎白那裡。她保存了很多年。」

米達先生靠近我，謹慎地對我說，就好像我是他虛弱的老祖母一樣。「你母親的股份將歸你的嫂子凱瑟琳所有。」他拿著官方文件給我看，「你們都會得到本文件的副本，但你現在就可以看看我這份。」

「當你跑來找我，滿心焦慮，哭訴著你的失意，我就讓你進了公司，把你安插在了廣告部。我竭盡所能把痛苦和憂慮從你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消除。雖然我多年來堅持讓你考教師證，但還是讓你放棄了你真實的夢想。是我允許你待在一個舒適又高薪的職位上，既不能給你帶來挑戰，也不能讓你興奮起來。」

他拿出一摞用橡皮筋綁著的淺桃紅色信封：「你媽媽說你每完成一個目標就可以找我來拿一個信封。完成所有十個目標之後，你會得到這個。」他拿出一個上面寫有「圓滿結束」字樣的信封。

我點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臂，然後繼續讀信。

令我驚恐的是，我開始哭泣。一開始小聲啜泣，後來則變成了難聽的號啕大哭。米達衝到他的辦公桌前找紙巾。他遞給我一包紙巾，拍拍我的後背。我努力鎮定下來。「不好意思，」我嘶啞著聲音說，「這一切對我來說……確實很難熬。」

「哦，天哪！她好像在聽我說話一樣。」

聽到信封撕開的聲音，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強迫自己坐回去，把手緊緊貼在大腿上。

「你確定嗎？」他問道，一隻手放在我後背上。

我皺起眉頭，想到她並不那麼了解我而一陣心痛：「那她就錯了。」

我抬起頭：「那……又怎麼樣？她把我原來寫的人生目標留給我繼承？就這樣嗎？」

米達先生沒有笑：「嗯，差不多吧。」

「做老師？但是我討厭教書啊！https://read.99csw.com」

「首先我得說，我為過去這四個月以來讓你承受的一切感到非常抱歉。你就是我的頂樑柱，我的靈魂，我非常感謝你。我並不想離你而去。我們還有那麼多生活要去享受，還留下了那麼多的愛，不是嗎？但是你很堅強，你會撐過去的，你甚至會更加出色，雖然你現在還不相信我所說的。我知道你今天非常傷心。那就傷心片刻吧。

他打開文件夾，遞給我一張泛黃的筆記本紙。我盯著它看了看。上面的褶皺告訴我，它曾經被團成一個小球。「這是什麼？」

米達沖我眨眨眼睛，和我一起看清單。

米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厚重。他看了看我：「你還好嗎？」

他指著那一行：「就在這裏。」

「我根本不想實現這些目標，媽媽。我變了。」

「我喜歡我的工作。」我說。

米達先生用拇指翻看著文件夾，從一個淺桃紅色信封裏面掏出一張白色信紙。我馬上認了出來，那是她最喜歡的鶴牌文具。「伊麗莎白給你寫了一封信，她讓我為你大聲朗讀。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不能直接給你，是她堅持讓我大聲讀出來的。」他咧嘴露出了自以為是的笑，「你識字的，對嗎？」

「我真希望能陪你度過這段傷心的時光。我會把你攬入懷中，直到擠得你喘不過氣來，就像你還是個小女孩時做的那樣。或者我可以帶你去吃大餐。我們會在德瑞克家找一張舒服的桌子，整個下午聽你說你的恐懼和憂傷。撫摸你的手臂，讓你知道我能感受到你的傷痛。」

過了好幾秒鐘，我才認出來，這確實是我的筆跡。我十四歲華麗的字跡。顯然，我自己寫了一份人生目標，雖然我對此毫無印象。在我寫下的某些目標旁，我看到了媽媽的評論。

他從皮製公文包里掏出另外一個馬尼拉紙文件夾，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伊麗莎白為你做了不同的打算。」

「我喜歡孩子，但是……」我沒辦法繼續想下去了，因為這會讓我去責備安德魯，但這不公平。不知道因為什麼，眼淚一直不停地流，似乎沒辦法停下來。米達先生安靜地等著，直到我終於指著信，讓他繼續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