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一點一點地，火星的恐怖向我展露。電線不可能燒著或烤焦，因為這是氧化過程，這裏的空氣中並沒有氧氣。看來肯定是發生了短路。但既然正極沒有受到影響，電流一定是從其他地方來的……

不過，至少還有來自文卡特的鼓勵讓我保持幹勁！

我的確有很多問題要解決，但也有許多聰明絕頂的人在幫我。可以說，整個地球的人都在幫我。

有不少很不錯的候選對象：大衛·博維的《活在火星？》、埃爾頓·約翰的《火箭人》，還有吉伯特·奧蘇利文的《再陷孤獨（自然而然）》。

我遵循相同的流程鑽了第二個孔，這次要順當得多。鑽完第三個之後，鑽子的過熱燈亮了。

電流從鑽子的正極入，經過工作台，經過聚酯薄膜，經過探路者外殼，再經過一大堆極端敏感且沒有可置換配件的電子元件，最後從探路者的負極出。

我很懷念照料土豆的日子。沒有了它們，棲息艙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棲息艙了。

正如他們所說，我將漫遊車的一根充電線改造成了鑽子的充電線。給電線加上電阻器就能讓電壓降下來了，這玩意電子設備工具包里多得是。

人生中最糟的時刻來臨往往都是以一些小事作為前奏的。那些不易察覺的微小變化侵入了生活。回家看到妻子，還有水槽里兩個待洗的酒杯；任何時候你聽到「我們終止了這個計劃……」。

電源燈沒亮意味著線路上出了問題。往氣閘室窗外一瞥，我看見棲息艙的電源燈是亮著的，這意味著並沒有出現電源系統問題。我檢查了一下我的新斷路器，一點沒錯，它們仨全都跳閘了。

裏面的確有空氣罐，但它們都是空的。阿瑞斯任務需要大量的氧氣、氮氣和水，最簡單的辦法是讓船員們從棲息艙給MAV補充所需，為什麼還要費心讓MAV自己帶過來呢？對於我的隊友們而言，幸運的是，按照任務計劃，馬丁尼茲在Sol1就將MAV的罐子裝滿了。

我真的已經看夠了劉易斯收藏的那些屎一樣的70年代電視劇，也看完了約翰森收藏的所有神秘小說。

當初JPL的電腦宅一族為了我這個苦命人，黑了漫遊車和探路者，給我開發出這個聊天工具時，他們也給我發過一套作弊碼，用來進行錯誤排查。我執行了其中第一條指令。

我彙報了進展。

不管怎樣，照目前這個速度，我還需要四個（無聊到死的）火星日來完成所有的鑽孔工作。

A面板和工作台之間是探路者用來進行彈跳著陸的聚酯薄膜氣球。為了方便搬運，我曾努力把絕大部分薄膜都扯了下來，但還是有不少遺留，留下來的足以覆蓋住A面板，並接觸到了外殼。差點忘了說，聚酯薄膜是導電的。

言歸正傳，鑽子進氣閘室很容易。它只有一米高，外表像個風鑽。我們站著進行岩石取樣，就跟阿波羅宇航員們一樣。

然後，我選了一個點開鑽。我以為從邊上開始最容易，可我錯了。

漫遊車上有鎖扣裝置，彼此之間可以互拖。這樣的話，即使車子壞得一塌糊塗了，你還是可以營救隊友。基於同樣的原因，漫遊車之間也可以通過軟管來打通空氣流動。這個小特點正好為我所用，可以在長途旅行時讓兩輛車之間保持氣壓平衡。

我已經翻遍了其他船員的個人物品，試圖找出所有的樂子。但是，沃格爾的東西全都是德語的，貝克除了醫學雜誌啥也沒有，馬丁尼茲壓根什麼也沒帶。

聽上去不算什麼大事，對嗎？我那時真心實意也是這麼想的。

三分鐘之前，它還好好的。我鑽完一個孔，將它放到一邊冷卻，和平時一樣。

我猜是某些細菌周圍形成了小冰包，其中可能存在生命延續所必需的氣壓泡，而低溫又不足以殺死它們。對於千百萬的細菌而言，只要有一個倖存者，就能躲過這場滅頂之災。

鑽孔這活兒和昨天沒什麼區別，和前天也沒啥分別。鑽穿，換個地方，再鑽穿，再換個地方，再鑽穿，然後將鑽子放在一邊冷卻。持續進行以上步驟直到午飯時間。

地球和火星之間目前的延遲時間為18光分。通常來說，NASA會在25分鐘內回復我。別忘了，我是在2號漫遊車裡進行所有的通訊錄入的，而它則通過探路者中繼信號。我不能閑躺在棲息艙里等待消息回傳，必須待在漫遊車裡等他們確認。

現在艙內依然到處都是土壤，費力把它們運出去的意義不大。因為實在沒事幹，我就給它們作了一些試驗分析。很叫人吃驚的是，居然還有細菌存活了下來。數量不少，並且仍在增長。這太不可思議了。你想想，它們可是曾暴露在亞極地溫度的近真空環境下超過二十四小時之久呢。

文卡特讓我在拖車上「畫」出準備切割的形狀，但忘了告訴我該怎麼畫。我手頭又沒有能在地表暴露區域工作的沙皮爾筆，於是，我又把馬丁尼茲的床翻了個底朝天。

我必須去阿瑞斯4的MAV站點，即便是NASA也不得不同意這個方案。要是連NASA的那幫老媽子們都開始正式建議你來一趟3200公里的橫跨大陸之旅，那你一定是倒了血霉了。

但當我準備繼續開鑽時，它已經完全沒響應了，連電源燈都沒亮。

我……靠……

走運的是，它倒是能感知過熱，並提前警告我，這樣我就可以讓鑽子在工作台上靠幾分鐘，等它冷卻下來。在火星上，有一件事你毋庸置疑：這裏真的很冷。稀薄的大氣層很難維持熱量，最終，一切都會變冷。

1點半時，我將鑽子靠著工作台放好。當初為了給電線讓出空間，鑽子的罩子被我拿掉了。工作台是金屬的，如果鑽子靠在工作台上的位置剛剛好，它們之間完全可以形成一個金屬到金屬的導電連接。

但問題在於，除了路上，還有別的事要做。一旦我抵達那裡，就要立即搭營，開始一系列MAV改造工作。NASA估計這些額外的工作大概要花30個火星日，保險起見，就算45個吧。這樣下來，從旅程開始到MAV改造完九九藏書畢，一共需要95個火星日，就算100個吧，95哭著喊著要湊成整數呢。

算了，到了晚上我還是很無聊。不過這大概也是好事。棲息艙沒給我整什麼幺蛾子。人們已經有了一個營救我的計劃。白天的體力活兒只會讓我睡得更香。

在我和NASA建立聯繫之前，我能在室外待超過八小時。我甚至可以在室外連續工作十個小時，無須動用「緊急」空氣。但是NASA里有太多緊張兮兮的傻帽，他們不想讓我在戶外待太久。

幹完今天的活兒，我已經完成了整個切割工作的1/4，至少可以說是打孔作業的1/4。在這之後，我需要鑿掉759小片外殼。我還不清楚這道工序遇上碳複合材料會不會有問題。不過，NASA肯定會在地球上用同樣的方法為我模擬上千次，然後告訴我最佳途徑。

還有，跟改造探路者時埋頭蠻幹不同，我眼下有鑽子的全部線路圖。我把電池移走，在原位置接上電源線，然後將鑽子和它的新線頭一起帶到外邊。我將其與改造過的漫遊車充電器相連，然後接通電源。

這次我真他媽徹底搞砸了，我犯了一個可能致命的錯誤。

我他媽搞砸了。

此外，漫遊車還需要裝下我所有的食品、水、太陽能電池板，以及額外的電池、工具、備用零件，當然，還有探路者。作為我和NASA之間唯一的通訊途徑，探路者得騎在車頂上，這完全是克蘭皮特奶奶風格。

換句話說，我需要在離開棲息艙的情況下，存活100個火星日。

探路者太大了，根本無法通過任何一個氣閘室，所以我必須在室外換電線。你有沒有穿著太空服干過電工的活兒？絕對是痛不欲生。為此我還得在MAV的著陸結構外建一個工作台，記得嗎？

我把馬丁尼茲的床解開，將編織線抽出來，再把它們粘到拖車外殼上我準備切割的區域。是的，布膠帶在近真空環境下照樣可以工作。布膠帶在任何地方都能用。布膠帶是魔法，我們都要膜拜它。

外殼端放在A面板上，它是探路者外包裹四面體的一面，與探路者一同來到火星，其他三面被我丟在了我找到它們的地方。

因為要接入電線，我早就把鑽子的罩子給移除了。這樣做的好處是鑽子可以冷卻得更快，壞處是每過幾小時就要清理累積的灰塵。

我估計可能是由於鑽子接收的電流安培數太高了。這沒啥大不了。我把斷路器重置了一下，然後繼續工作。鑽子馬上就開動了，於是我繼續鑽孔。

時間還沒到中午，既然鑽子已經好了，我心想，幹嗎不鑽幾個孔試試呢？

有了這個，鑽頭就有地方落腳了。正式開鑽。正如NASA所預料，每個孔需要兩分半鍾才能鑽穿。

我得自己做一個9安培的斷路器。我把三個3安培的斷路器串起來並聯好。要是有9安培通過的話，這仨肯定會快速跳閘。

但是最後，我還是選了比吉斯的《拚命活著》。

我打一個孔平均需要3.5分鐘，這包括不時停下來讓鑽子冷卻的時間。

我只嘗試了第一條。我檢查了探路者的電路連接，發現它的陰極脫離了。

又是一天，又是一堆新孔，這次打了145個九九藏書（我在進步）。已經搞定一半了。這活兒真是夠了。

我仔細考慮這個新發現。絕緣材料燒熔一般來說意味著發生了短路，電線承擔了超過其荷載的電流。可是，電線裸|露的部分並沒有變黑，甚至連一點焦痕也沒有，正極的絕緣體也沒有絲毫熔化的跡象。

必須是能應景的。自然，它得來自劉易斯糟糕透頂的70年代收藏，其他的都不合適。

我能明白NASA的想法。拖車后側有一個氣閘室，那是我們不想破壞的部分。切割處就在氣閘室上方，並且給三大件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我一開始還沒慌。就算這個鑽子徹底玩完了，我還有一把鑽子。雖然需要再花幾個小時重新接線，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可憐的鑽子原本就不該長時間連續工作的。

在此期間，我要改造漫遊車，讓它能帶上「三大件」：大氣調節器、氧合器，還有水循環裝置。這三大件都只能在正常氣壓下工作，但漫遊車內的空間顯然不夠。而且，這三大件需要一刻不停地工作，而漫遊車的電池顯然也撐不下來。

沒有，裏面屁都沒有。

正好是鑽子壞掉的時候。

讓它咬合煩得很。我把它對準外殼，打開開關，但鑽頭立即到處亂蹦。於是我只好求助於我可靠的鎚子和螺絲起子。敲了幾次之後，我在碳複合外殼上留下了一個小凹痕。

結果極為完美！鑽子鑽得歡快得緊。不管怎樣，我也有本事把事情一次做好——我原以為這次改造肯定要把鑽子給改廢了。

探路者的內部電路包含一個連著外殼的地線，這樣它就不會在火星環境下積累靜電（乾燥，又有風沙不停沖刷，極有可能造成嚴重的靜電效應）。

探路者的運行環境是50毫安，而經過它的電流為9000毫安。這股電流衝過那些精密的電子儀器，燒掉一路上所有的零件。斷路器跳閘，但為時過晚。

與平常一樣，我在8點45分左右開始EVA，手裡拿著鎚子和螺絲起子在拖車外殼上鑿凹痕。每次鑽孔前，我都得先鑿出這樣的一個小凹痕，但這件事實在是煩得要命，所以我每天都會事先把所有的凹痕全部鑿好。

掠過的時間點是Sol549，所以我最遲要在449出發。也就是說，我還有257個火星日來把我的屁股挪上正位。

現在全得靠自己了。

頂部更簡單。邊上難就難在我要把鑽子水平扶著。我們在這裏談的可不是你爸爸的布拉克&德克。這可是一米長的鑽子，必須握緊把手才夠保險的傢伙。

明天我就要跟高壓電源打交道了，干這個可不能掉以輕心！

好吧……也不是說走就走。我還是要幹完前面提到的好他媽一大堆活兒。

NASA還在研究細節問題，主要思路是把兩輛漫遊車都利用起來，一輛用來駕駛，另一輛當載貨拖車。

我都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我覺得我快要窒https://read.99csw.com息了！

到了12點，我休息了一下。回到棲息艙后，我享用了一份美味的午餐，和電腦下了一盤棋（它把我虐慘了），然後開始今天第二次EVA。

我必須對那輛用來作拖車的漫遊車進行結構性改造。「結構性改造」的意思就是我要「在外殼上挖一個大洞」，這樣才能將那三大件放進去，然後用棲息艙的帆布把洞捂上。我給漫遊車增壓后，這個帆布補丁會鼓起來，但應該問題不大。關鍵在於，怎麼才能在漫遊車的外殼上切出這麼大的洞來？下面由我可愛的助手文卡特·卡普進一步解釋：

賤人。

對我來說，這個前奏就是：鑽子不動了。

下午5點，太陽開始落山時，我已經鑽了75個孔。開了個好頭，但還有更多孔在等著我。最後（很可能就是明天），我要開始鑽那些站在地上夠不著的位置，到時我還得尋個墊腳的東西。

我又等了30分鐘，還是沒回應。恐懼感開始從腳底板升上來。

鑽子的斷路器在同一時間跳閘了……

啊啊啊是啊，沒錯沒錯，我要麼在Sol549被營救，要麼死翹翹。也就是說，我還多出35個火星日的口糧呢，偶爾縱容一下食慾也沒太大關係。

他們要回來接我了！

「有MAV呢，」我聽到你在說（當然，是在我發狂的想象里），「裏面難道沒有什麼補給嗎？至少也有些備用的空氣和水吧。」

探路者死翹翹了，我和地球之間已失去聯絡。

下午1點半時我其實已經完蛋了，但我當時還不知道。

我定了定神。對於信號丟失，錯誤排查表有一系列對應的任務清單，它們（按順序）分別是：

聽上去時間蠻長的嘛，不是嗎？

這正是不久前發生的事。

生命的執著簡直可畏，它們也和我一樣不想死。

探路者已不再跟漫遊車通訊，它在4小時24分鐘之前就已經停止響應ping了。我腦子裡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個時間點應該是今天中午1點半左右。

我們的床本質上來說都是吊床，由輕線編織，能讓人睡得舒服的玩意。只要涉及把東西送上火星，任何一克重量都是寶貴的。

他們不能入軌。在他們掠過時，如果我還沒有升空，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揮手跟我告別。

下午5點，我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共鑽了131個孔。沒昨天那麼多，因為我為了排除鑽子的故障花了一些時間。

無論如何，這是明天的活兒，今晚要做的就是吃一頓全配給量的晚餐。

我上一次去找探路者的那趟旅https://read.99csw.com途，跟這個史詩級的行程比起來簡直就是短途兜風。上次出發時我省了很多事，因為總共算下來路上只要18個火星日，但這次就大不一樣了。

對於那些夠不著的地方，最後的解決辦法也沒那麼複雜。我完全不需要去改造一個著陸結構，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能站在上面的東西。對我來說，這個東西就是地質樣本容器（又稱「盒子」）。

我簡直高興死了！這也太幸運了！我笑容滿滿地取來電工包，準備重連電極。我把它從探測器里取出，盡最大努力清理乾淨（在身穿太空服的情況下），但我發現了一件怪事：絕緣材料燒熔了。

這些經驗完全是在一整天該死的打孔工作之後總結出來的。幹了8小時無聊至極、體力消耗極大的苦力后，我一共打了137個孔。

今天的工作成果就是沒把自己給弄死，特別是在這麼高的電壓下。好吧，其實也沒那麼驚心動魄。我在工作前把電源給斷了。

我的老天！

鏟了150塊小草皮（嗨，我是個樂觀主義者）之後，我開始干正經的。

但NASA打算怎麼給三大件進行每天24個半小時的供電，除此之外還要有多餘的電力供駕駛所需，我還真想不出來。我打賭他們也不知道。但是他們很聰明，肯定能想出辦法來。

我在很久以前就將拖車上的電池偷走了，它絕不可能憑自身的動力前行。於是，我將它掛在那輛改裝過的帥氣漫遊車上，拖到探路者附近。

去找探路者的路上，我每天的平均行程是80公里。如果我能以同樣的速度駛向斯基亞帕雷利，大約需要40個火星日。保險起見，就算50個吧。

首先，我給拖車進行了減壓。你可以說我是個瘋子，但我還沒瘋到讓鑽子直接炸在我臉上的程度。

在我趕上回家的巴士之前，還有好他媽一大堆事要做。

接下來要給鑽子換電線，這件事跟我改造探路者時乾的差不多：把電池取出來，換上從棲息艙接過來的電源線，但這回要簡單得多。

我實在是無聊透了，所以，我決定挑一首主題曲！

斯基亞帕雷利，我來了！

我不能站在工作台上。探路者擱在上面，我絕不想把它弄得亂七八糟。不過，我還有三個MAV著陸結構，我相信能拼出個斜坡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