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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謝天謝地,勉勉強強能說清了。
「檢測到自主移動。」計算機說,「你的名字?」
「錯誤。」機械臂朝我伸過來。我滾下床,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另外兩根管子還連在我身上。
我把手伸進另一個房間,爬到地板上。我一進去燈就亮了,大概是計算機控制的。
過去兩年,我一直在研究星雲紅外發射的相關理論,因此對特定紅外波段的光譜進行了細緻的觀察。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怪事——不是在哪座星雲,而是在我們的太陽系。
大腦,你真讓我失望。
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可能死了更久。他的皮膚不僅像乾燥的皮革,而且已經開始剝落。
腳呢?也不行。
「我在哪兒?」我又問一遍,這次挺輕鬆。
「不扶吾。」我說。我想要說的是「別煩我」——就我個人看來,眼下這是完全合理的反應——可我說不清楚。
我這麼虛弱,怎麼會有如此健碩的肌肉?假如我曾陷入昏迷,現在怎麼還會有肌肉呢?我應該肌肉萎縮、消瘦才對,而不應該像海灘上的健身猛|男。
「檢測到意識,」計算機說,「你的名字?」
歡迎提出任何建議和理論。
「錯誤,第三次嘗試:你的名字?」
我又想要打盹,但還是強壓困意。
我累了,又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向房間對面走去,還是有點不穩。我不再需要扶著搖晃的床和牆壁,可以只靠雙腳走路了,這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檢測到眼動。」折磨我的傢伙說,「二加二等於幾?」
我邁出一步,又一步,然後癱倒在地。我真的做不到,還是需要休息。
「正確。」
我終於來到梯子旁,搖晃著走上前,用手抓住一級橫檔。我太虛弱了,要怎麼爬上十英尺高的梯子呢?
「你嚎?」我說。
睜開!
沒錯,確實死透了。在我旁邊的是一位女性,我覺著是,至少她留著長發,除此之外,她基本變成木乃伊了,乾枯的皮膚裹在骨頭上,沒有氣味,沒有高度腐敗。她一定死去好久了。
可是我能動嘴,對吧?我一直在說話,雖然都是些廢話,但也算是在說。
計算機沒有回應。
我把一條腿挪出床沿,結果床抖動起來,機械臂向我衝過來。我嚇得渾身一哆嗦,可是機械臂突然停住並懸在旁邊。我覺得它們時刻準備著在我摔倒時扶住我。
「身體疼痛。」計算機說。機械臂追過來,我在地上連滾帶爬,逃到另一張床底下。機械臂立即停住,但它們沒有放棄,而是在等待。它們受一台計算機操控,根本不會像人類一樣失去耐心。
「二加二等於幾?」
我的眼皮慢慢抬起,炫目的光線刺|激著我的視網膜。
「八的立方根等於幾?」計算機問。
「錯誤,第二次嘗試:你的名字?」
睜……開!
「二加二等於幾?」
主題:細細的紅線
特么?有沒有搞錯?也許我有小孩,或者篤信宗教,所以不能說髒話。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人們說飢餓是最好的調味品。飢腸轆轆后終於吃到食物時,大腦會慷慨地讚揚你。「真棒!」大腦說,「我們暫時死不了啦!」
我代入測量數據,得出了一個不滿意的答案,這個房間的重力加速度過高,是15米每平方秒,而正常的數值應該是9.8米每平方秒。所以物體掉落的感覺讓我感到蹊蹺,它們落得太快。這也是我肌肉強健但感覺沒勁的原因。一切都是原本重量的1.5倍。
我對著屏幕皺起眉頭,我以為已經退訂了這個郵件。我離開那個圈子也很久了。天文奇觀往來的郵件不多,如果我沒記錯,收到的內容其實挺有趣,就是一群天文學家、天體物理學家和其他領域的專家一起聊聊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兒。
機械臂又嘗試抓住我,而我再一次緊貼在牆上。
我不清楚自己的最終計劃,我應該怎麼辦?生病了嗎?當然,我的確感到不適,但不是「生病」,我不噁心、不頭疼,也沒感到發熱。假如我沒生病,為什麼會陷入昏迷?是因為受傷嗎?
我向後墜下了梯子,這回肯定有的疼了。
我瞄了一眼服務員,顧客還在對著菜單問東問西,大概是在了解薩莉的餐廳是否供應無麩質素食碎菜葉之類的餐食,有時洛杉磯來的精英們確實挺難搞的。
「我還不知道呢。」
收件人:天文奇觀([email protected]read.99csw.com
我深吸了幾口氣,開始爬梯子。像前一次一樣,這個簡單的動作需要我加倍努力。我也許在恢復,但是還沒有恢復如初。
輕柔的女性聲音,毫無感情,跟她上次提問的發音一模一樣。是計算機,是一台計算機在折騰我。這讓我更煩躁了。
「我還沒吃飽呢!再給我一管兒。」
「天助我也?」這是我常用的表示驚訝的詞嗎?雖然這沒什麼問題,不過我期待自己至少能說點20世紀50年代以後的詞彙。我究竟是個什麼怪胎啊?
我嘗試動動手指,並如願讓它們晃起來。沒問題,這回我真的好轉了。
睜。
「你的名字?」計算機問。
房間沒有門,只有牆上的一段梯子通向……一扇艙門?艙門呈圓形,中間有一個轉輪把手。嗯,它肯定是某種艙門,像潛水艇上的一樣。也許我們三個得了傳染病?也許這是一間密閉的隔離病房?牆上各處布置著小型通風孔,我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流。這裏的環境可能是受控的。
「你在給我刮鬍子?」
我站起來仔細打量這裏的一切。
「什麼?為什麼——」
「檢測到手部運動,」計算機說,「保持靜止。」
「嘶……嘶……」我說。能聽懂嗎?
我的潛意識想告訴我一件事,一定是看見血跡讓我想起那封標題為「細細的紅線」的電子郵件。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一點兒都不清楚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它的紅外輻射非常微弱,我能檢測到完全是因為使用了極為敏感的星雲紅外發射探測裝置。
你知道嗎?這感覺不賴,此刻我已經非常疲憊,躺在床上對我產生了效果,輕輕搖晃的床舒適極了。從梯子上掉下來讓我抓狂,我回想剛剛的經過,可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只覺得有點兒……「蹊蹺」。
「呸!」
得用什麼來解謎呢?沒錯,我正面對著一間完善的實驗室,而且還知道如何使用。不過哪些容易上手呢?我環顧掉在地上的所有玩意,一堆試管、採樣棉簽、木簽、一隻數字秒錶、移液管、某種透明膠帶、一支筆……
我前後左右摸了摸腦袋,沒有腫塊、傷疤或繃帶,身體的其他部位似乎也相當結實,不僅僅是結實,簡直是肌肉發達。
「用餐。」
艙門外只是一片黑暗,有點嚇人,可至少有進展。
好吧,這裏也許有我需要的工具。
而且拔出時它還造成了傷害,地面留下一絲血跡,一條細細的紅線——
我滾下床,準備沖向牆壁。可是機械臂沒有追過來,我猜既然已經明確我能進食,那麼下床也就得到了它的允許。
很快,我就坐在了那根伸進屁股里的管子上。這肯定不是最舒服的感覺,不過,什麼時候屁股里插根管子會舒服呢?
我擺弄了一會兒秒錶才弄清如何操作,其實很簡單。
我嚇得往後一躲,只剩下震驚。機械臂撤回到屋頂的原位。我在臉上摸索,檢查是否受傷。一側有胡茬,一側光溜溜。
「要打開艙門,請說出你的名字。」計算機說。
「二。」我說。
我放心地長出一口氣。等等——這不就是在控制呼吸?我有意識地又呼吸了一次,嘴巴乾澀,喉嚨生疼,可這都是我自己的感覺。我能掌控。
我抿了一口咖啡,把最後一塊吐司扔進嘴裏,然後招呼服務員結賬。我本可以省點兒錢在家裡吃早餐,不必每天早晨來餐廳。考慮到我微薄的薪水,那大概是個好主意,可我討厭做飯,又喜歡吃雞蛋和培根。
太陽系裡有一條非常微弱但可以檢測到的線條,向外發射波長為25.984微米的紅外光,這個數值似乎固定不變。
「錯誤。」
而且,我渾身上下覆蓋著電極片。就跟檢查心電圖用的那種導聯貼一樣,只不過我這兒貼得到處都是。不過呢,還好只是覆蓋在皮膚上,沒有塞進身體里。
就這樣我漸漸睡去。
我拖著腳步靠在牆壁上行走,用後背支撐身體的重量。機械臂不斷伸向我,但是一直夠不著。
我從胳膊上扯下輸液管。「與你無關。」
這可不妙。
我又抬了幾次手臂,動了動腳趾,絕對是在好轉。
「天助我也!」我驚呼。
我張嘴想要回答。
服務員點點頭,走向收銀台。可是就在這個空當,又有一位顧客坐進來,需要她招呼。
我用捲尺測量桌子的高度:桌子底面距離地面91厘米。
「錯誤。」
我知道賴比瑞亞使用英制單位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這可太煩九_九_藏_書人了。
最後我身上只剩下三根管子:手臂上的靜脈注射、伸進屁股的管子和導尿管。后兩者是我更想拔掉的玩意,不過,好吧。
我彆扭地站在梯子上,開始轉動艙門扶手。它紋絲不動。
我能起來嗎?
不能,但是可以稍微動一動頭。我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發現我不僅一|絲|不|掛,還連著數不清的管子。四肢上各有一根,「男性器官」上有一根,還有兩根伸到大腿下方,我猜其中一根插|進了太陽曬不著的地方。
「拔……」我沒了聲音,還是有點累,「拔掉管子……」
「什麼玩意兒?」我說。
我用手掌砸了下把手,把手沒有動,可我撞得生疼。所以,這次沒什麼成果。
屁股上的管子掉下來,一點都不疼。可充滿尿液的導尿管直接從我的下體被扯出去,這可疼壞了,感覺就像尿出了一顆高爾夫球。
我沿著梯子往下爬,至少打算如此。你以為往下比往上更安全容易。錯,不是的。順利爬下梯子只是我一廂情願,我笨拙地踩踏下一級梯子,卻沒抓緊艙門把手,結果像個白痴一樣摔了下去。
關於自己的事情我沒想起多少。我住在舊金山——這我記得。我喜歡吃早餐,以前還對天文學感興趣,可是現在沒有興趣了?
天知道我有多沉,我爬到了頭兒,不過也是非常勉強了。
我把試管放回桌上再次測量,這次得到的結果是0.33秒。為了減小啟停秒錶的誤差造成的影響,我總計做了20次實驗,並且記錄了全部結果。最後我得到0.348秒的平均值,胳膊也變成了數學老師的黑板。不過這沒關係。
是時候做個實驗了。我要試著打招呼。
我醒過來。昏迷了多久?肯定有一會兒了,因為我感到精力充沛,不費吹灰之力就睜開眼睛。有進步。
我不知道在這裏待了多久,不過假如我跟室友們是同時來的這兒,那一定有段時間了。我摸摸颳去一半鬍子的臉,那些機械臂應該是用來照顧長期失去意識的人的,這更說明我曾陷入昏迷。
「正確。」
我把手掌按在床上,用力撐起上身。我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雖然用盡了力氣,但我繼續堅持。這張床隨著我的移動輕輕搖晃,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張普通的床。我把頭伸得更高,看見橢圓床的床頭和床尾固定在牆上,看上去很結實。它有點像固定的吊床,真奇怪。
「已達到本餐食物配額。」
在行星際空間可以觀測到紅外光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宇宙塵埃或其他粒子反射太陽光,或者是某些分子化合物可以吸收能量並在紅外波段釋放,這甚至可以解釋波長不變的原因。
「錯誤,第二次嘗試:你的名字?」
因為一張紙都沒有找到,我便用筆在胳膊上記錄下測量時間。
房間的大小和形狀看起來跟我離開的那間一樣,也是圓形的。一張大桌,目測是張實驗台。桌子固定在地板上,三把實驗椅固定在旁邊,四周的牆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實驗設備,都固定在桌子或長凳上,而且這些桌凳都通過螺栓固定在地板上。彷彿這是一間為大地震準備的房間。
這時我才覺察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噗,認真的嗎?」我問。
我撿起捲尺看了看,它採用公制。或許我是歐洲人?管它呢。我撿起秒錶,它特別結實,像是去野外徒步時會使用的那種。它有堅固的塑料外殼,還包了一個硬橡膠圈,顯然具有防水功能,可又好像一塊磚頭,無法使用,它的液晶顯示屏上一片空白。
「錯誤。」計算機說。
我撿起一支試管,它不是玻璃的,也許是某種高密度塑料之類的材質,所以從三英尺高的地方摔到一個硬質表面時,才不會摔碎。總而言之,不管由什麼材質製成,它的密度足以使空氣阻力忽略不計。
「嘿!」我喊道,「你們誰醒一醒!」
死人讓我擔心,但更讓我擔心的是,他們在這裏待了很久。可就算是隔離區域,有死人應該也會被運走啊,他們為什麼還在這兒?不管出了什麼問題,情況肯定很嚴重。
我深信自己此前陷入昏迷,對,越想就越深信不疑。
「什麼?」
LED燈照射著我,屋頂的攝像頭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儘管那很嚇人,可我更擔心機械臂。
機械臂輕輕地把我放倒在床上。
「用餐。」
我擰開蓋子,聞到一股香味,嘴裏不由得湧出了口水,這時我才發覺自己有多餓。我從中擠出一點噁心的棕色糊狀物。
我不在地球上。
「錯誤。八的立方根是多少?」九_九_藏_書
專家們,你們好。我是伊琳娜·佩特洛娃博士,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普爾科沃天文台工作。
「……等……下……」我含混地說。
有道理。我的消化系統還在適應半固體食物,最好循序漸進。假如我吃起來沒有節制,很可能會生病。計算機的做法沒錯。
於是我掏出手機查看郵件。
牆壁上的梯子通向屋頂的另一道艙門。
有點類似「已經安裝電池」的玩具。小塑料簽是為了防止電池在主人首次使用之前耗盡電量。好吧,這是一塊全新的秒錶。說實話,這間實驗室里的一切都看似全新,乾淨,整潔,沒有使用過的痕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抓起旁邊的一支試管拋向空中,不出意外,它升起又落下,可我覺得不對勁兒,墜落物體的某個特徵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想弄清原因。
我來到梯子旁,抓住橫檔。我不再需要用手扶著站立,這樣配合的確更輕鬆一些。上方的艙門似乎格外結實,我猜它是密閉的,極有可能鎖著,可是不管怎樣我都得試一試。
我開始明白眼前物體的形狀,我躺在一張……近似橢圓形的床上。
「錯誤,」計算機說,「二加二等於幾?」
應該去看看我的病友,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在這裏,不過至少我不是一個人——然……后,我發現他們都死了。
「喔——」只有氣息沒有聲音,我又試了一次,「我……在哪兒?」
一陣疲憊感襲來,不過感覺還挺舒服。一定是計算機通過靜脈給我注射了鎮靜劑。
我按了幾下按鍵,但是它沒有反應。我又把它翻過來,看了看電池倉,如果我知道它用哪款電池,也許能在抽屜里找到。我發現秒錶背後伸出一個紅色的小塑料簽,我把它全拉了出來。秒錶「嘀」的一聲煥發了生機。
得看看梯子上面有什麼。
說實話……真的很像,有點兒太像了。
「已達到本餐食物配額。」
噢!這回我感到一絲顫動,眼瞼動了,我能感受到。
不過我沒錯,我只是想看看計算機有多聰明。結果:不怎麼聰明。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用餐結束。」
此刻我看得更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病房。牆壁看似由塑料構成,整個房間是圓形,屋頂的LED燈發出慘淡的白光。
「檢測到全身運動,」計算機說,「你的名字?」
不應該有醫生嗎?或者醫院里的聲音呢?這張床是怎麼回事?它不是長方形,而是橢圓形,我覺得它安裝在牆上,而不是在地板上。
這次沒有機械臂接著,我後背著地,摔得靈魂出竅。然後雪上加霜的是,那組備品抽屜傾倒,抽屜里的實驗用品如雨般落在我身上。棉簽不成問題,試管的傷害也不大(它們居然沒碎),不過捲尺正好砸在我的額頭上。
「錯誤,第三次嘗試:你的名字?」
我拿起牙膏管,上面白底黑字寫著:「第一天,第一餐。」
我是一名科學家!進步不小!我應該利用科學。好了,天才的大腦:給我點想法!
在模型上你們可以看到,那是一條傾斜的弧線,從太陽的北極向上沿直線延伸370萬千米,然後從那裡向下急劇轉向,偏離太陽向金星延伸。在弧形的頂點,線條展開成漏斗狀雲團,在金星處,弧形的截面幾乎跟那顆行星一樣寬。
「可我不知道我的名字啊!」
白色減退,眼睛慢慢地適應,我開始看見形狀,但是還無法理解。我試試……手能不能動?不行。
為什麼睜不開?
我扭動身體離開床底,靠著牆壁坐起來。機械臂轉向我,但還是夠不到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2e(2pi)。」
該死的東西。我集中精神,匯聚全身的力量。另外,我開始有點恐慌了,不過沒關係,恐慌也能化為動力。
十英尺的梯子。
然而人在餓肚子的時候才不在乎對錯。「我還要吃!」
我疼得一邊尖叫一邊在地上打滾。
不過我感覺比此前好太多了。食物即刻給我補充了能量,而且我也得到了更多休息。
我用英制單位思考,這算是個線索,我大概是美國人,或是英國人,還有可能是加拿大人。加拿大人也會用英尺和英寸描述短距離。
我來到了一間設施充足的實驗室。什麼時候隔離機構允許病人進入實驗室了?而且這怎麼看https://read.99csw.com也不像是一間醫學實驗室。究竟是特么什麼情況?
「我是昏沉帝王,行禮吧!」
「那條路,行不通。」我自言自語道。剛剛這段經歷太荒謬了,就好像卓別林電影的一個片段。
我氣喘吁吁,感覺像是在跑馬拉松。也許是感染了肺病?也許我是為了自我保護才在此隔離?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行,那就這樣。」
牆上還有另外兩個類似吊床的床位,上面各躺著一個病人。我們排成一個三角形。騷擾我們的機械臂固定在房頂的正中間,我猜它們照顧我們所有人。我看不清兩位病友——他們跟我之前一樣陷進了床鋪里。
鑒於沒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可做,我讀起了郵件。
附件是我的數據表格,我還提供了根據數據建立的三維模型。
我將把手整整轉了三圈之後才聽到咔嗒一聲。艙門向下傾斜,我躲到旁邊,它完全打開,只靠結實的鉸鏈懸在空中。我自由啦!
算是吧。
怎麼回事?我想要弄清楚,可又無從下手。我看不見,除了計算機也沒聽見別的聲音,甚至沒有觸覺。不,不對,有點觸覺。我正躺著,身下軟綿綿的,是一張床。
我低頭看著一|絲|不|掛的身體,覺得有點不妥。我知道旁邊只有死人,可光著身子還是不合適。
一支牙膏管放在我胸脯上。
「呃。」我說。
更多物品被砸倒,可我正忙著捂住腫起的額頭,沒有注意到其他情況。一把捲尺能有多重?桌面三英尺的落差竟給我砸了個大包。
我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梯子,一隻腳踩在最低一檔,向上拉動身體,雖然顫顫巍巍,但是成功了,雙腳都站在了梯子的最低檔上。我伸手抓住上邊一檔,好的,有進步。我感覺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每個動作都費盡了力氣。我努力攀爬,可是手上就是勁兒不夠。
「用餐。」
算了,儘管我不清楚這裏為何有間實驗室,或者我為什麼可以進入,不過……繼續往上爬吧!
顯然,我的大腦認為,關鍵的是回憶起那封郵件,而不是我姓字名誰這種瑣事。
我看了一下牆邊的大型設備,掃描電子顯微鏡、亞毫米級3D印表機、十一軸銑床、激光干涉儀、一立方米真空室,我認識所有設備,還知道如何使用。
「用餐。」計算機又說。
終於,我爬到艙門,一隻手扶住梯子,另一隻手扭動艙門上的環形把手。它居然轉了!
拼圖逐漸完整。假如我曾長時間陷入昏迷,肯定有人喂我進食。我醒來時腹腔沒有插管,極有可能是計算機用經過食道的鼻胃管來喂我的。對於無法進食但消化系統正常的病人來說,這種方式侵害性最小,同時可以保證消化系統健康活躍,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我醒來時沒看見管子。因為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趁著病人還昏迷時取下鼻胃管。
「請你們哪個人類醒一醒。」
弧線的形狀特別有趣。我最初猜測那是沿磁力線移動的一束粒子,可是金星沒有磁場可言,既沒有磁層,又沒有電離層,是什麼力量迫使弧線指向金星?它又為什麼會有紅外輻射?
計算機沒有反應。
天哪,味道真好!這也太美味了吧!感覺就像是濃稠的肉汁,但又不過於油膩。我直接往嘴裏擠了一些,仔細品嘗。我發誓,這比性|愛還美妙。
睜。媽的!
這個問題讓我有點煩躁。我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可並不疼,沒等摔到地上,機械臂就接住了我,因為我落到了它們的控制範圍內。它們一秒都沒有耽誤,直接把我放回床上,就像母親送孩子睡覺那樣。
這間實驗室里,小型設備都被固定在桌子上,我看見一台8000倍顯微鏡、一台高壓釜、一排試管、幾組備品抽屜、樣品儲藏櫃、熔爐、移液管,等一下,我是怎麼知道這些名詞的?
唉。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我頭向後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過了一會兒,疼痛消退,我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0.348秒,距離等於0.5倍加速度乘以時間的平方,所以加速度等於兩倍距離除以時間的平方。這些公式我張口就來,習慣成自然,我肯定精通物理。不錯,有新線索了。
「錯誤。」
我看了眼手錶,時間剛過七點,不著急。我習慣七點二十上班,這樣可以有時間準備下當天的工作。不過實際上八點上班就行。
我爬上一級,很費勁但還能做到。再爬一級,很好,又上來了。雖然慢,但很穩。
我突然一下回憶起這些,那段經歷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此前那種「蹊蹺」的感覺又回read.99csw•com來了。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我是醫生嗎?
好吧,所以我跟兩個死人共處一室,應該厭惡害怕才對,但是我沒有。他們去世太久,甚至失去了人形,好像萬聖節的裝飾品。希望他們不是我的好朋友,或者如果是的話,我最好也想不起來。
過了幾分鐘,問題又在我耳邊響起。
我覺得自己閉著眼睛,還不算太糟,只要睜開眼就行。我努力嘗試,可是沒有用。
我寫信給你們是為了尋求幫助。
為了進一步確定,我求助了智利阿塔卡馬天文台(我心目中最好的天文台)。他們證實了我的發現。
「嘶……四。」我總算說了出來。
我緩緩站起,花費了不少力氣,然後扶著木乃伊女士的床沿穩住自己。她的床搖晃不定,我也跟著搖晃,但還是站直了身體。
「錯誤。八的立方根等於幾?」
我又往嘴裏擠了一口肉糊,還是那麼美味。狼吞虎咽之後,食物很快就被我吃光,我舉起空管說:「再來點兒!」
我再次醒來,一條機械臂就在我面前。它在幹什麼?!
「呃……」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並準備好秒錶,用一隻手把試管推下桌子,用另一隻手啟動秒錶,記下它掉落在地上的時間,結果是0.37秒。這可太快了,我希望自己的反應時間不會影響結果。
……我餓了。
是時候再嘗試一次了。我從地上撐起自己,感覺像是在舉重,不過這次輕鬆了一點,我逐漸在恢復(希望如此)。
這是什麼鬼?
屋頂的艙門離地十英尺高,又是一次登梯大冒險,不過我現在更有勁兒了。
「晃!」我說。純粹依靠意志力我才強睜著眼睛,視野內白茫茫一片,讓我感到些許刺痛。
這簡直太荒謬了,儘管下體疼得厲害,可我還是笑起來。此外腎上腺素也開始起作用,所以我感到頭暈目眩。我回頭看了下床邊的導尿管,心存敬畏地搖搖頭,那東西穿過了我的尿道,真不可思議。
我等著聽接下來的問題,可計算機似乎已經滿意。
我有什麼資格質疑機器人霸主呢?只好小心地舔了一口擠出的物質。
我戴著呼吸面罩,它緊緊扣在臉上,連接的軟管伸向我腦後。
我抬起右臂,然後任它墜落在床上,同樣的動作,我用左臂也做了一遍。我的雙臂像是灌了鉛一樣。我把這一過程重複了幾遍。我的手臂強壯,沒理由出現這種情況。我猜自己有嚴重的健康問題,而且已經在這張床上躺了一段時間。否則他們為什麼把我連接到那麼多設備上呢?不應該有肌肉萎縮嗎?
我問自己:從洛杉磯到紐約有多遠?然後憑直覺回答:三千英里。加拿大人會用千米來回答,所以我是英國人或美國人,再不然就是賴比瑞亞人。
問題是沒有什麼能影響重力加速度,你沒法增加或減少它,地球的標準重力加速度就是9.8米每平方秒,不容置疑。可我正經受的重力加速度卻高於這個數值,那只有一種解釋:
或許我能夠到艙門?
我拽下床單,把它在身上裹了幾圈,越過肩膀從背後拉起一角,跟前邊的綁在一起,即時僧袍。
我前後活動腳踝,它們還能動,我抬起膝蓋,雙腿也強健有力,雖然不像健身愛好者那樣壯實,但是對於一個瀕死之人而言,也算十分健壯了。不過,我不確定我的雙腿原本是什麼樣的。
屋頂上懸挂著兩條金屬手臂,表面處理成拉絲效果,每條手臂的末端本來應該是一隻手,實際卻安裝著一種頗具穿透力的工具,令人深感不安,真是沒法讓我喜歡。
我重新站起來,撣了撣僧袍。其實沒有塵土,我的整個世界好像全都清潔無菌,可我還是撣了撣。
機械臂向我伸過來,它們移動快速,還沒等我弄明白,就除去了我身上大多數的管子。我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皮膚有點兒麻木。
「能給我件衣服嗎?」
「嘶。」
發件人:伊琳娜·佩特洛娃博士([email protected]
等等再來,也許我很快就會想起姓名,或者發現什麼地方寫著我的名字。
我像一隻憤怒的貓,瘋狂揮舞雙臂,伸手去夠任何能抓住的物體。原來這不是什麼好主意,我摔在桌子上,小腿正砸到一組備品抽屜,疼得我差點飆髒話!我大喊一聲,痛苦地抱住小腿,又不小心滾下桌子,摔到了地上。
我是白人男性,說英語。讓我們賭一把,「約……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