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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蒙特

佛蒙特

「我不知道。」
諾爾回來了,望著窗外。「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知道。我看得出來你們倆知道。」
「是啊。」帕蒂說,「你們真好。」她抓起包。
我跑了一個街區才停下來,倚在公園牆上歇口氣。要是諾爾在場,她就不敢那麼干。我的保護神。要是我還有一個兩毛五的硬幣,我就能打電話過去,說:「諾爾啊,如果你願意在我身邊,我就跟你一直過下去,那樣就沒人敢朝我扔狗食了。」
「你生日想要什麼?」我問。
索爾在看一篇學生作文。他說:「這個學生說,『亨伯特和千百萬個美國人一樣。』」
「我讓你神經緊張,對嗎?」我說。
「我知道我以前見過那情景。」諾爾說,「我剛才想起來在哪兒——《第七封印》裏面的男主角在暴雨之後醒來,看到死神領著那些人蜿蜒而上,爬到山頂。」
「那個可憐的丈夫把名片放在擔架上,就在我的手邊。」諾爾說,他使勁地搖頭,鬍子都觸到了我的臉頰。「他是一個水管工。叫艾利爾特·雷。他的妻子叫弗羅拉。」
諾爾很為邁克爾著迷,邁克爾把傢具都推到走廊里去,把很少的財產從窗戶扔到後院,然後在公寓里支起四個彼此相連的大帳篷。還有一個電爐,「法裔美國」牌義大利肉醬面罐頭,幾瓶上等紅酒,天黑以後用的手電筒……
諾爾整個冬天都在讀書。他讀了布勞提根,很多本博爾赫斯,從但丁一直讀到加西亞·馬爾克斯,希爾瑪·沃力策和卡夫卡。有時我問他為什麼是這種讀法。他讓我給他開了一張書單——哪個作家在哪個之前,哪些詩更早,哪些晚,哪些更著名。算了,這無所謂。諾爾在佛蒙特更快樂。在佛蒙特意味著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一種自由,你知道的。我又何必拿他開心呢?他愛看書,愛在屋外的樹林里散步,他買的鳥食多得喂北方所有的鳥都夠了。他把我們給鹿準備的鹽磚拿進去拍了一張寶麗來的照片,然後一邊欣賞鹽磚(「它們來過了!」)一邊欣賞自己的照片。屋子裡還有寶麗來一次成像的樹林,瀑布,幾隻兔子——他很自豪地把照片掛起來,那種自豪勁兒跟貝茜掛她在學校里畫的畫時一樣。「你看。」諾爾有天晚上對我說,「蓋茨比跟尼克·卡羅威交談的時候,他說:『無論如何,這隻是個人的事』——這句話什麼意思?」
「你有兩分鐘嗎?你對這個怎麼看?」她說。那是一根有薩拉米香腸質地的短棍。她另一隻手裡拿著寫字板和鋼筆。
大衛看著車窗外的我。我穿著那件舊的藍色滑雪衫,藍色毛線帽往下拉到眼睛上,肥大的牛仔褲,看起來一定像那些木頭哨子一樣僵硬,它們都是用一整塊木頭刻出來的。
「三十六。」諾爾說。
她朝我走過來,遞出寫字板。
「再見。」大衛說,「謝謝。」
「就這些。」我對諾爾說。
諾爾棒極了。我在口袋裡摸索,指望能摸出一個兩毛五的硬幣。
我睡著了。躺在他身上入睡對他不太公平。他不忍心叫醒我,只好讓我趴在他身上,直到我滑下去。動一動,我對自己說,可是我沒動。
在收銀機旁,我站在諾爾身後,看到外面開始下雨了——雨夾雪。
「好多事情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他低聲說。
諾爾敦促我回憶更多細節。帳篷里還有什麼?
我渾身濕透了,只想回家換上乾衣服。我看著他在路上一寸寸地挪動,我記起那天晚上他跟大衛和我在客廳坐著的時候,臉上的表情。
「心理年齡我跟貝茜不相上下。」他說。
「你到底在笑什麼?」大衛說,「你在聽我說話嗎?」
諾爾的老婆蘇珊告訴他,她在和約翰·斯蒂勒曼約會。我們住在一層,諾爾和蘇珊住在二層,約翰住十一層。有點意思,十一層的約翰會把二層的蘇珊搞到手。約翰提議他們只需重新組合——蘇珊搬到樓上十一層,搬進約翰的老婆剛剛離開的公寓,然後他們只要……約翰的老婆去年秋天切除了乳|房,在電梯里她曾告訴蘇珊,既然她已經失去了並不想失去的東西,那不如也丟掉她想要丟掉的。她丟掉了約翰——離開時一片狼藉,像過山車上的爆米花從紙袋裡四處飛濺。她住在紐約什麼地方,但約翰不知道是哪兒。約翰是一個博物館館長,上個月他的照片登上了報紙。他站在空白的牆壁前,一幅被竊的油畫曾掛在那裡。然後他就收到他老婆的單字簡訊:「好。」他在電梯里把信拿給大衛看。「信插在他錢包的背面——我那些高中同學以前都那麼放橡皮。」大衛告訴我。
我厭惡地搖搖頭。
他沉默了好久;我傷了他的心。
「我從前有個叔叔,喝醉了酒就頭頂著一個檯燈罩跳舞。」諾爾說,「這是個老笑話了,不過有多少人真的見過一個頭頂燈罩跳舞的男人呢?我叔叔每個新年前夜都跳。」
諾爾拉起眼角的皮。「為這個關於名譽的笑話道歉。」他說。
雨水在車輪下飛濺,打在車頂上。我們開過一個又一個街區。太安靜了,我希望有個電台。車頂上的雨聲單調,我大衣的領子又冷又濕。終於到家了。諾爾停好車,走到車門旁,為我九_九_藏_書開門。我下了車。諾爾把我摟過去,緊緊抱著。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一回在舊貨店,曾把一個洋娃娃緊緊摟在胸前,等我放下那娃娃時,她的眼睛掉了。並不愉快的記憶。我用雙臂環住諾爾,感到冷雨打在我的手和手腕上。
「諾爾,」電話接通的時候我說,「你說沒有人愛過你,是真的嗎?」
他背了一小串他想要的東西。他低聲說:一個書架,一個水族箱,一個做奶昔的攪拌器。
可是他知道怎麼配電線嗎?他確定那裡可以布線嗎?
「噓。」
我聳聳肩。這個故事我講過兩次了,每次我都停在這兒。
什麼東西砸在我背上。「有空拿這個插屁|眼吧!」她罵道。
「是狗的零食。」
我在公園裡思量我會有什麼損失。沒有。那我為什麼不離開公園,給他辦公室打電話,說我想好了,這是個明智的計劃呢?
「我在這兒不一定要洗澡吧,對嗎?」她對我說。
「你知道怎麼才能看出是一家中國餐館而不是別的嗎?」諾爾邊推門邊問,「就是即使下著雨,貓還是跑到街上去。」
他們離開的時候,天氣晴朗寒冷。我給帕蒂一個紙袋,裏面有半瓶紅酒,兩塊三明治,還有一些花生,他們在回去的路上可以吃。可能不該把酒給他們;大衛早飯時已經喝了三杯伏特加橙汁。他開始跟諾爾講笑話——酒吧里比主人還機靈的狗,便秘的妓|女,會說話的虱子。大衛不喜歡諾爾;諾爾也不知該怎麼對待大衛。
大衛看看表,嘆了口氣。通常他回屋睡覺的時候,會打開貝茜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欣賞她的睡相。貝茜是我們的女兒,五歲了。有些晚上,大衛還會在她的拖鞋裡留張紙條,寫上他愛她。但是今晚他情緒不高。我跟著他回到卧室,脫了衣服,上床。大衛悲哀地看看我,然後在我身邊躺下,關了燈。我想說點話,又不知該說什麼。我能說嗎?「我們當中有一個應該和諾爾一起離開。你知道你還穿著襪子嗎?你會對我做出蘇珊對諾爾做的事,是不是?」
「亨伯特?」諾爾問。
「我只是不知道你多大。」
《洛麗塔》。」拉克說,她吸了一大口大麻,然後把煙捲遞給我。
在餐館里,我吃著蝦蘸豉汁,喝著喜力啤酒,心想我從沒吃過這麼可口的飯菜。侍者送上兩個幸運簽餅,我們打開來看,簽語不知所云。諾爾叫侍者結賬,賬單上來的時候又贈送了簽餅——這次是四隻。意思還是不明白——提到了旅行和金錢。諾爾說:「胡說八道。」他穿著一件灰色背心和白襯衫,我趁他不注意從桌子旁邊瞄了一眼,他還穿著灰色毛料褲。最近這段時間,能看到一切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諾爾只要把駁船拖出我的視野,拖進另一個房間,我就會和貝茜一樣飛快地跟過去看是怎麼回事。
「我二十七。」我說。
他一定才認識她不久。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在意,饒有興趣地注視他掰下一根樹枝,一折兩半。她很難跟上我們。大衛最終注意到她跟不上我們,就拉起了她的手。他們是城裡人,連一雙山地靴都沒有。
我們轉身往回走,諾爾指出我們周圍的樹叢里松鼠多得驚人。從大衛的表情來看,他覺得諾爾很無聊。
「老天啊,向你承認已經夠尷尬的了。」他說,「你還非要問我嗎?」
我坐在諾爾的大腿上,望著窗外的田野,雪白平闊,還有群山——一片我知道是群山的模糊遠景。窗子下面的散熱管給玻璃籠上一層霧氣。諾爾湊過去用手絹擦玻璃。現在是冬天了。我們本來一周后就要離開佛蒙特,後來住了兩周,現在是三周。諾爾的頭髮長了,貝茜耽誤了一個月的課。教育委員會會對我做什麼?「你覺得他們會做什麼?」諾爾說,「拿著槍來追我們?」
四月初,大衛和他的女朋友帕蒂周末來佛蒙特看我們。她穿著藍牛仔褲,塗了黑眼圈。她二十歲。她腳上的木屐在光光的木地板上磕出響亮的聲音。她看起來在屋裡不太自在。大衛看起來還算自然,只不過他聽到貝茜叫他大衛的時候有點吃驚。她跑在諾爾和我的前頭,帶他穿過樹林去看瀑布。她跑得太遠的時候,我喊她回來,不知為什麼心裏害怕她會死。要是我看不見她了,她也許會死。我猜我一直想著大衛如果和我又到了一起,那會是在我們將死的女兒的病床邊——差不多是那類情景。
「我們水肺潛水那次你也把它當比賽?」他說。
瑪格麗特對貝茜說:「你想跟我一起洗澡嗎?」
「你以前住高層公寓?」帕蒂問。
「我慣愛睡覺。」
「聽上去像個十歲小孩要的東西。」我說。
「我用的詞聽起來過時了——好像老人講話。」
那一夜我擠在諾爾身邊,說:「這也太可笑了。」
「沒有人真正愛過我,以後也不會有。」諾爾說,「我有什麼損失呢?」
「黃昏時分。」查爾斯說。一個圓形的黑色髮夾把他的頭髮別在耳後。瑪格麗特把帽子丟在拉克那裡有一段時間了,她一直也沒有再借一頂。她的頭髮上有細細的雪。「我們得走了,」查爾斯說,用手掂量著她的頭髮,「趁女雪人還沒融化。」
「你為什麼想聽?」我問。
索爾在州立大學教書,他是一個詩人,大學聘他教一門現代小說課。「哦,好吧,」他說,「如果我不是同性戀,參了軍,估計他們會讓我煮飯。一般他們都這麼干,是不是?」
帕蒂貼近大衛。「這兒有這麼多動物。還是冬天呢,」她說,「它們不再冬眠了嗎?」
諾爾不讀小說。他讀《物有所值》,《華爾街日報》,《評論雜誌》。我責怪自己,《華爾街日報》里一定也有符合情境的反語。
「怎麼了?」
貝茜有自己的房間——最小的一間卧室,地板上鋪著毛皮地毯,還有條被子可以蓋。晚飯後我和拉克聊天的時候,聽到諾爾在給貝茜念書:「阿隆索·哈根的《釣鱒魚日記》。」不久貝茜就開始咯咯地笑。
我回到床上躺下,read•99csw.com睡意全無。我想起去年八月大衛和我在公園裡的一天,大衛坐在我旁邊的鞦韆上,他穿著網球鞋,腳尖刮蹭著鬆散的泥土。
是吃晚飯的時侯了——姆撒卡,麵包,還有諾爾買的紅酒。
「我沒時間。」我說,迅速走開了。
他挨得更近了。「我說你迷上我的時候你還沒回答呢。這不代表你不喜歡我吧,嗯?」
我們快要吃完晚飯的時候,查爾斯和瑪格麗特過來了,帶了一個床墊,是我們跟他們借來給大衛和帕蒂睡的。他倆都吸得暈暈乎乎,把床墊在地上拖著,晚來的一場雪染白了床墊。他們吸得太暈,沒法抬起床墊。
「她可以把她的雙人床讓給我們,她睡這兒。畢竟他不回來,諾爾。」
不過她還是決定跟瑪格麗特去了。她追上她,抓住她的羊毛腰帶。瑪格麗特對著剛點燃的一柱香吹氣,在空中扇一扇,貝茜彷彿著了魔,跟著她走出房間。她在這所房子里已經很自在了,也喜歡這裏所有的人,樂意跟其中任何一個四處溜達,雖然她平常會害羞。昨天,索爾給她示範怎麼捶打麵糰,然後再放進烤盤,這樣麵糰會再次膨脹。他讓她用手指把黃油抹在麵包上,再灑上玉米粉。
「要是他再呆一會兒,肯定會說,『耶穌哪』。」大衛說。
「她又何必在他穿著睡衣的時候說這事呢?」大衛低聲說。
「我不會盪鞦韆。」他說。
現在大衛搖下了車窗。最後一刻的新聞。他告訴我他姐姐這段時間一直住他家,她給自己做了人流,情況很不好。「墮胎現在合法了,」大衛說,「她為什麼這麼做?」我問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他說一個月以前。他的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上個星期貝茜從大衛的姐姐那裡拿到一盒農夫造型的木刻哨子。諾爾打開廚房的窗戶,對著鳥食罐旁的幾隻小鳥輕輕吹響。它們全飛走了。
他抓住了我的把柄。去年夏天我說他總能搶到最美的貝殼,即使它們離我更近。這麼說蠢透了,他聽了大笑。他把我堵到角落裡,笑話我。
成心想讓我們難堪嗎?
諾爾剛剛向我坦白了另一件恐怖的事,或者說令人羞愧的事,一個他從來沒有跟人說起的秘密,我發誓以後決不提起。這件事發生在他十八歲的那年。他母親有一個朋友。他威脅那個女人說,如果不跟他上床,就掐死她。她跟他睡了。一完事他就害怕起來,怕她會告訴別人。他又威脅說如果她告訴別人,就掐死她。但他很快意識到他一走她就可以說,接著他會被捕。他煩惱不堪,以致精神崩潰,又跑回去躺到他們睡過的那張床上,抓過被子蒙住頭,渾身發抖地大哭。後來那個女人告訴他母親,諾爾大概在普林斯頓學習太辛苦了——也許他該休假放鬆一下。第二個故事是關於他在妻子離開以後怎樣企圖自殺的。真實情況是,他沒法把圍巾還給大衛,因為圍巾打了好多次結,被拽壞了。但是他太怯懦,不敢弔死自己,後來吞了一瓶藥店買來的安眠藥。然後他又害怕了,隨即出門攔了一輛計程車。另外一對依偎在風中的夫婦跟他說是他們先叫的車。後來他到了醫院的等候室,這對夫婦也在那裡。
「算了吧。」諾爾說,「我知道是某本小說里的。」
貝茜很害羞。我們到這兒的第一個晚上,她看到索爾光著身子從浴室走進卧室,捂住了眼睛。
「你不想盪鞦韆嗎?」我說。我們剛打完網球。他每一局都贏了我。不管做什麼,他總是比我強——精確停車,三維「連城」遊戲,舒芙蕾蛋奶酥。他的舒芙蕾膨脹起來,弧形的表面就像月亮一樣完美。
漫畫書。我不記得是哪些了。一個檸檬蛋白派。我還記得兩天以後那個派有多噁心,糖從蛋白餅上滲了出來。一瓶速可眠。還有一個酒杯,一罐溫的果汁……我不記得了。
我撥弄著那隻塑料蜘蛛,也許貝茜放在那裡是為了讓我開心。有一次她還在我卧室牆上畫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比基尼女郎。我誤會了,把畫上的女郎看成我的反面。而貝茜只是覺得好看而已,她不明白我怎麼那麼鬱悶。
我看著諾爾。他個子比大衛高,但有點駝背;他比大衛瘦,但駝著背不顯瘦。諾爾長手長腳,鼻子尖削。他戴的灰色圍巾末端有些磨損了。大衛的圍巾是大紅色,新買的。可憐的諾爾。大衛打來電話說他和帕蒂要來拜訪時,諾爾根本不會想到拒絕。他問我他怎麼才能比過大衛。他以為大衛來這裡是要把我贏回去。等他讀了更多文學書以後,會意識到那太容易了。一定還會有複雜的問題。複雜將永遠保護他。大衛打來電話幾小時后,他說(實際是對自己——而不是對我)大衛會帶一個女人來。那當然意味著大衛不會再做任何努力。
「『慣愛』,你看我用的詞兒,現在肯定有什麼別的說法。」
還有什麼?
一個男人跑過人行道,手裡抱著條小狗,撐著一把大黑傘。他喊道:「你們車燈沒關!」
我們奔向汽車。他扯住我的大衣腰帶,抓住我,用一條胳膊把我輕輕托起,咯咯地笑著和我一起跑,我在他身邊晃悠。我們的羊毛大衣有怪味兒。他幫我開了車門,繞車一圈,再把他的車門拉開。他又做到了;他讓我歡笑。
他從鞦韆上下來。「你幹嘛搞得什麼事都他媽的像在比賽?」他說完掉頭而去。
車道很陡,崎嶇不平。大衛小心翼翼地倒車——像是一個人在拉卡住的拉鏈。我們揮揮手,他們消失了。這倒是容易。
「我沒空。」我說著走開了。我又停住腳步,回頭。「那到底是什麼?」我問。
「好吧,我跟你說到了所有和我睡過的女人。」他說,「你覺得哪一個可能愛過我?」
差不多是一年以後了——聖誕節——我們去看諾爾的瘋姐姐,朱麗葉。和諾爾交往了這麼久,我已經被視為家中的一員。朱麗葉每次聚會前打電話都說:「你也是家裡的一分子了,當然不用邀請。」我應當為此感激。可是她每次打電話時都喝醉,常常會哭起來,說她情願聖誕節和感恩節都不存在。他另一個姐姐詹妮特人很好,但她住在科羅拉多。朱麗葉住在新澤西。於是現在我們在新澤西的貝約內,從前門進屋——諾爾拉著貝茜,我端著一個南瓜派。從諾爾的公寓到他姐姐家一路上我都在聞南瓜派的香味,但它沒什麼香味。或者就是我又感冒了。在汽車裡我吞了幾片可咀嚼的維生素C,這會兒我聞起來像個鮮橙。諾爾的母親正在客廳里用鉤針織東西。還好,至少比大衛的母親好,她總是大談特談安德魯·懷斯。我滿足地回憶起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我說:「明擺著愛德華·霍珀更好。」九_九_藏_書
諾爾在欣賞畫框。「這地方真是太美了。」他說,「我想在這兒一直住下去。」
我點頭。我們在喝白葡萄酒和切達乳酪湯。湯很燙。碗里熱氣蒸騰,我把臉轉開,怕熱氣熏得眼睛流淚,大衛會誤會。
我躺在床上想起這事,還是恨他。可是別離開我——我心想——別像諾爾的老婆那樣。我把手伸到床邊,輕輕捏住他睡衣上一處小小的皺褶。我不知道自己是想拽他的睡衣——來點粗暴的舉動——還是撫平它。我困惑地把手拿開,打開燈。大衛翻了個身,用胳膊擋住臉,哼了幾聲。我盯著他看。再過一秒鐘他就會放下胳膊,然後要求一個解釋。又陷入了困境。我起床穿上拖鞋。
我毀了他這一天。我掛了電話,頭靠在電話機上。「我。」我說,「我愛。」我去掏雨衣口袋。一包舒潔紙巾,兩個一分硬幣,還有貝茜放在那兒嚇唬我的一隻粉紅色橡皮蜘蛛。沒有一角的硬幣了。我推開門,一個年輕女人在外面等著。「你有幾分鐘時間嗎?」她問。
「你看到他那身可憐兮兮的睡衣了嗎?」大衛終於低聲說了句。他扯開被子,爬起來,又走回客廳。我迷迷糊糊地跟過去。大衛坐進椅子,雙臂放在扶手上,脖子靠在椅背上,然後挪動雙腳。「呼……」他發出聲音,頭垂在胸前。
我找到一個電話亭,站在門口,等裏面拿著購物袋的女人出來。她嘴裏說著什麼,我聽不懂。她的嘴唇像魚,塗成艷麗的橘紅色。我一點口紅也沒抹。我穿著一件雨衣,套在睡衣上,腳上是涼鞋和諾爾的襪子。
一塊地毯,不過它碰巧鋪在地板上。不知為什麼他沒把地毯扔出窗外。還有一個睡袋……
「昨天晚上,在浴缸里。」
「你們倆知道這事嗎?」諾爾問。有難度的問題,我們當然不知道,可是我們會猜。諾爾能掌握這種語義學嗎?大衛含糊作答。諾爾茫然地搖搖頭,接受了大衛含糊的答案。他還能接受什麼?老婆搬到樓上?這會兒還是再喝杯水吧。
他半個小時以後露面了,我還在鞦韆旁等著。
「你有兩分鐘時間嗎?」她問。
「還是不要說了。那些人你不認識。」
「別傻了。」索爾說,「和一群仙女生活嗎?」
「一下雨你就心情不好,是不是?」他說。他把雨刷開到最高檔,橡皮擦過玻璃發出尖利的聲音。
「因為我們總是在比賽,而你總是贏!」我大喊。
「你看見自己死在雨中?」
「我只是問問你能不能幹這種複雜的活兒。」
我們開車回家。
諾爾和我去看他在佛蒙特的朋友:查爾斯和索爾。諾爾跟公司請了假;這是一個慶祝我們決定共同生活的假期。在那兒的第三個晚上,我們圍坐在壁爐前——諾爾、貝茜和我,查爾斯和索爾,還有他們的女人,拉克和瑪格麗特。我們抽著煙,聽索爾的立體聲音響。壁爐很大,是索爾自己壘的,用的是他在山邊上找到的板岩,還有別人扔在路邊的磚頭。壁爐檯面是查爾斯用他在本地一家停業的遊樂園裡找到的旋轉木馬的部件做的,一個滴水嘴怪獸伸出頭來。車鑰匙掛在怪獸的眉毛上。壁爐檯子上有賓恩品牌服裝目錄,瑪格麗特的帽子,大麻煙蒂和大麻煙夾,一個桃子罐頭,還有一個香爐,淺紫色的灰堆里插著一小截香。
「不。」
「你知道——就是跟尼克鬆競選的那個人。」
「我必須知道。」
我們回到城中。貝茜在從前是諾爾書房的房間里睡著了。我蜷在諾爾的腿上。他剛才又叫我講了一遍邁克爾的故事。
「她是好意。」他說,「要不我們睡哪兒?」
「別問我。」查爾斯說,「我也是同性戀。」這段對話似乎是個固定節目。
朱麗葉發白的金色長發掖在她粉紅的耳朵後面,從好萊塢的弗雷德里克店訂購的細高根鞋、露出乳|溝的裙子。諾爾和我暗自好奇她丈夫會不會來。感恩節那天,我們開始吃晚餐的時候,他露面了,帶著一個穿低胸裙子的黑髮女人。朱麗葉的胸和那黑髮女人的胸隔著飯桌對峙(桌布是諾爾的母親鉤的)。諾爾不喜歡我評判朱麗葉,他的想法更積極。他的另一個姐姐是音樂家,有一個丈夫,一條魏瑪獵犬,以及兩隻品種珍稀的鳥,鳥籠是她丈夫做的。他們很有錢,會去滑雪,還收養了一個韓裔男孩。有一回他們給我們放那個韓裔男孩學滑雪的錄像。嗵!嗵!嗵!——每隔幾秒鐘他就在雪地里跌倒一次。
路上車子擁堵,諾爾開得很慢很慢,為了保護新車。
我試著教他,但是他不知道雙腿怎麼用力。他按我說的姿勢站著,臀部靠在鞦韆板上,小跳一下準備開始,但是他不會協調雙腿。「蹦一下!」我喊,可是這沒什麼意義,我也可以說:「拋接盤子。」我還是難以相信有些事我會做,而他不會。
「媽媽不高興是因為你用透明膠把東西貼在牆上,再拿下來的時候透明膠會留一個印兒。」
「你記得下午,帕蒂和我坐在石頭上,等你和大衛還有貝茜回來嗎?」
「我看見自己死在雨中。」我說。九-九-藏-書
「那又怎樣?」他說,語氣愉快。
「你什麼時候讀的《蓋茨比》?」我問。
朱麗葉很開通,不僅讓我們睡同一間卧室,還把只有一張單人床的那間讓給我們。貝茜睡在沙發上。
大衛走進房間,大衣還扣著,藍色的絲綢圍巾還系著(是諾爾送的聖誕禮物,他為弄丟了那條白色的道了很多次歉)。他坐在地板上,說決定離開我。他說得理性而平靜。我被嚇到了,一個念頭掠過腦海,他瘋了。貝茜也沒和他在一起。他殺了她!
「沒有。你沒讓我緊張。」
「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大衛說。他折下一根小樹枝,用拇指輕彈樹枝的末梢。
「你慣愛一個詞的回答。」
有天晚上,我們接到拉克打來的電話。他們附近有所房子要出手——只要三萬美元。諾爾如果不會裝修,查爾斯和索爾可以幫忙。有十英畝地,一個瀑布。諾爾迫不及待地想搬過去。可是我們怎麼賺錢呢?我問他。他說,一年以後等錢用光了再來操心。但是我們還沒見過這個地方呢,我指出。可這是個絕妙的新發現呀,他說,我們這周末就去看。諾爾搞得貝茜也激動不已,她想星期一就到佛蒙特上學,根本不要再回紐約。我們下一分鐘就去看房好了,然後就永遠住在那兒。
「老鼠肉做的。」索爾說。
「在胡亞雷斯,你迷失在雨中,又是復活節時分。」迪倫唱。
「你管她呢。」諾爾說,「反正你迷上了我,對吧?」
我們那時在帳篷里做|愛。我會過去看他,打開前門,然後爬進去。那年夏天他拆了帳篷,把帳篷扔進汽車,就去了緬因州。
諾爾在我們的客廳里搖著頭。我,然後是大衛,跟他提議來一杯酒。他拒絕了,可是他已經喝了三杯水。在這種情況下,我還好奇他什麼時候會起身上廁所,未免荒唐。可我就是好奇。我情願看他活動活動,他那麼僵硬,我都忘了同情他,忘了他還是個活人。「這不是我想要的。」他在大衛開始表示同情的時候這麼說。可笑,在這種時候問他到底想要什麼。我不記得大衛怎麼會端來水杯。
「接著說。」諾爾說。
「什麼人?」
那天深夜我坐在廚房餐桌前,轉過身對著大衛,「你還好嗎?」我低聲問。
大衛誇張地吸了一口氣。「跟我們以前住的高層反差可真大啊。」他對諾爾說。
「你在開玩笑吧?」諾爾說,「吃晚飯的時候你還挺高興的。晚飯還不錯,是不是?」
這個晚上,我跟很多時候一樣,在睡衣下面穿著秋褲睡覺。我爬到諾爾身上取暖,然後躺著不動,用他的話說像個死人,像在荒涼的西部,一個人中槍倒在塵土中。諾爾拿這個開玩笑。「砰!砰!」我放低身子時他迷迷糊糊地說:「可憐的傢伙死定了。」我躺在他身上取暖。他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我記得。我們在山頂上,貝茜拉著大衛的手,大衛對她要帶他去看的東西不感興趣,貝茜不管,還是一路拉著他。我跑著跟上去,因為貝茜拽他拽得太用力了,我抓住貝茜空出來的胳膊,抓住不放,於是我們仨形成了一條鏈子。
「其實不是事情,是人。」大衛低聲說,用中指把一塊冰在酒杯里上下移動。
「我不能失業,」索爾說,「我是個噁心的同性戀,又是詩人。已經有兩次罷課是衝著我來的了。」他吹了兩口煙捲,讓它從煙夾里滑出來,落在壁爐台上。「還濫用毒品,」他說,「我差不多算完蛋了。」
大衛給諾爾一件運動衣,自然是希望止住他的冷戰。諾爾把衣服套在灰色小魚圖案的睡衣上。大衛還給他拿了件雨衣。雨衣口袋裡露出一條長長的白圍巾,諾爾沒精打采地把圍巾撥到後面又撥回來。他起身去洗手間。
諾爾同情我。他告訴我說大衛是個傻瓜;說他沒有蘇珊過得更好,而我沒有大衛也會更好。諾爾幾乎每天晚上都打電話,或來家裡看我。昨天晚上他建議我找個保姆看孩子,這樣他就可以帶我出去吃晚餐。他想盡辦法讓我開心。在我家吃飯的時候,他會帶來昂貴的好酒,如果在餐廳吃飯,他就主動買一瓶好酒。貝茜喜歡我們在家裡吃飯,這樣她既能看到諾爾,又能拿到諾爾每來必送的玩具。她目前最喜歡的玩具是一條精巧的紅色拖輪,後面拖了三條駁船,船身以繩子相連。諾爾彎下腰,身子都快疊到一起了,在地毯上挪動船隻,朝想象中的船員吹哨發令。他不單隻是給我和貝茜帶禮物,還給自己買了一部新車,假裝是為了貝茜和我買的。(「座位舒服吧?」他問我。「有後面那個大車窗正好可以往外招手。」他對貝茜說。)他假裝為了我們仨買車,這有點可笑。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為什麼小氣到連收音機也不裝一個,而他知道我愛聽音樂。還有,他是羅圈腿。我為自己總注意諾爾的缺點而羞愧。他費儘力氣逗我們開心。他又不能控制大腿的彎度。我過意不去,決定今晚有一頓便宜的晚餐就足夠了。我說我想去中餐館。
「姆撒卡是什麼?」貝茜問。她的皮膚閃亮,頭髮幹了,瑪格麗特梳過的地方有一道一道的印。
索爾掛上了幾幅他鑲框的畫——是他在閣樓里發現的老廣告(查爾斯修好閣樓樓梯以後)。我藉著壁爐火光研究起這些畫來。黃油女郎——一個賣弄風情的健美女郎,珍珠白的皮膚,發了霉的下唇——伸出一隻手獻上一塊黃油。她對面的牆上,一個黑髮油亮的男人拿著一隻和他頭髮同色的鞋。
「書架可不是。」他最終來了一句。
「你幹嘛不辭了那份工作?」拉克說,「你又不喜歡干。」
我坐在車裡,等貝茜從芭蕾舞班出來。她一直在上課,可是效果一般。她走路的時候還是低頭垂肩,脖子前伸。諾爾暗示說這也許可以從心理的角度分析。你看,她脖子朝前伸,不僅是表面如此,還有……諾爾認為貝茜是成心這樣。父母剛剛離婚,貝茜覺得內疚,她認為自己也有部分責任,所以這個結果是應得的。每個月要付五十美元讓貝茜上芭蕾課,以此否定諾爾的理論。但願芭蕾有用。
她有點緊張地說著客套話。她想走了。諾爾從我這兒走到帕蒂那邊的車窗,告read.99csw.com訴她有隻鹿曾經走到家門口。貝茜坐在諾爾的肩上。我不想跟大衛說話,就朝貝茜傻傻地招手。貝茜也向我招手。
帕蒂在樹林里走得艱難,木屐從腳上滑落到草叢裡。我想給她找雙我的運動鞋,可是她穿八號半,我穿七號。又一件讓她不自在的事。
那個月晚些時候,事情來了。我坐在地板上的一個靠墊上,前面鋪著幾張報紙,正在給植物換盆。大衛進屋的時候,我正要把那棵紫鵝絨放到一個大花盆裡。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天都黑了。之前大衛跟貝茜出門去了。出門前,貝茜看到室內的泥土有些迷惑,她在我身邊蹲下,問:「有螞蟻嗎,媽媽?」我笑了。大衛從來不認同我笑話她。日後,那將會成為法庭上他爭取撫養權的說辭:我笑話她。如果這一點不奏效,他就會告訴法官,我說是他搶到所有最好的貝殼。
我對諾爾缺乏信心令他不悅,他沒接話就離開了房間。他大概記起了那個晚上,他知道我也記得——那個晚上他問大衛,能不能來看看落地燈的插座有什麼問題。大衛大笑著回到家裡。「插頭從插座上掉下來了。」他說。
「為什麼我非得洗澡?」
「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句話傷了我,而他知道這會傷人。但是上樓回屋睡覺的時候,我意識到即使如此,這也還算是明智的舉動。
他還是充滿期待地等我繼續,就像上兩次他聽故事的時候一樣。
——這是個溫暖的下午。「諾爾!」貝茜大喊,穿過濕漉漉的草地向他跑去。她伸著雙手,就像一個漁夫捧著打到的魚。可是她的手裡什麼也沒有——只是手心裏有一點血。他最終聽她說出緣由:她摔了一跤。他給她纏上繃帶。他蹲下來,用胳膊將她圍攏,好像一隻巨鳥。蒼鷺?老鷹?他會帶上我的孩子飛走嗎?他們一起朝房子走去,他用手輕輕地把貝茜的頭靠在自己腿上。
「但是我不愛你。」我對諾爾說,「你不想跟一個愛你的人一起生活嗎?」
「有人說我們每一次睡眠都是一場死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人,另一段人生。」帕蒂說。
貝茜看看諾爾。最近她有什麼問題都找諾爾。他搖搖頭表示否定。貝茜其實不笨,她之所以看諾爾,可能是因為她知道這樣讓他開心。
一個臉蛋圓圓的小男孩溜達過來。他穿一件短夾克,褲子快掉下來了。他拿了一隻黃色的小船。他看起來對周圍的一切都開心得要命,我真想攔住他問:「我該搬到諾爾家去嗎?為什麼我這麼猶豫?」年輕人擁有這種智慧——最好的和最糟的一類思想家都這麼認為:華茲華斯,馬荷羅基大師的信徒……「去冥想吧,否則將遭我棒喝。」大師對信徒們說。告訴我答案吧,孩子,否則我就拿走你的小船。
不,不,當然不是。是我瘋了。貝茜在樓上的小朋友家。進樓的時候他碰到貝茜的朋友和媽媽,他問貝茜能不能去她們家呆幾分鐘。我不相信:哪個朋友?我夠傻的,他一說出露易莎的名字我就放心了。我只是覺得安慰。也許說我毫無感覺更準確。如果她死了,我還能感到痛苦,但是大衛說她沒有死,所以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伸出手,開始撫摸植物的葉子。柔軟的葉,尖利的鋸齒。我要換盆的這棵植物是諾爾家的一棵大紫鵝絨剪枝插活的,他的那棵掛在窗前的一個銀質冰筒里(他和蘇珊從來沒用過的一個結婚禮物),是我幫他把植物放進冰筒的。「筒蓋你要拿來做什麼?」我問。他把蓋子頂在頭上,在屋裡跳舞。
我跌坐進一張長椅。下一步,諾爾就會向我求婚。他打算套牢我。也可能更糟,他不想套牢我,只想讓我搬進他家,以便省錢。他並不在乎我。因為沒有人愛過他,他也不會愛別人。難道真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哭了起來。要很長時間以後我才能領悟,大衛讓我傷心,而諾爾讓我開心。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總是擔心變老呢?」
「你這麼想我很難過,親愛的。」查爾斯說,把手輕輕放在索爾的肩上。索爾嚇了一跳。查爾斯和諾爾笑了。
「你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嗎?」他說,「大衛一直覺得我是個笨蛋,是不是?」
「我又說了!我說『套語』。」
「我要去喝口水。」我抱歉地低聲說。
「那樣不是更好?」
六年以前。七年吧。冬天,大衛和我在「村」里,正從一個書店的窗口向里張望。輪胎尖利的聲音傳來,我們回頭,正好看到一輛汽車,一輛破爛的藍色汽車把一個女人從街上撞飛到空中。她落到地上似乎用了太長時間;她落下來的樣子好像飄舞的雪花——大片雪花飄落下來,不疾不徐。而她身體觸地的那一刻,大衛已經把我的臉按在他的大衣上,當時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好像一個合唱團突然集合起來尖叫——而他的手臂環在我的肩上,緊緊地按住我,以致我幾乎無法呼吸。他說:「要是你出了事……要是你出了事……」
「那又怎麼樣?你想聽起來是什麼感覺?」
我在公園裡呆了一天,考慮是否該接受諾爾讓我搬去同住的建議。那樣我們就能有更多錢……反正我倆那麼多時間都呆在一起……又或者他可以搬來和我同住,如果我房間里的大玻璃窗真那麼重要。我總是遇見明理的男人。
諾爾走到我們的前門,打開門,晃蕩著消失在走廊里。
「你有多少歲?」我問。
諾爾以前跟查爾斯一起在城裡工作。查爾斯聽說佛蒙特有所大房子需要修繕,就把工作辭了。人家告訴他一個月一百美元就能住,除了一月和二月,那時要租給滑雪者。結果來滑雪的人挺好,他們不願看到別人無處棲身,就提議四個人一起住。他們就這麼住下了,睡在查爾斯和索爾修好的那間側室里。而現在,其他房間都空著,這一陣雨水多,滑雪就泡湯了。
「現實主義者的卡夫卡。」諾爾說。
「我不知道大家都怎麼說話。」他說,「我不知道現在有什麼流行套語。大家用什麼表達『迷上了』?」
他貼過來,摟住我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