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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環人民的合唱 人民的合唱

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環人民的合唱

人民的合唱

州執委會召開會議……研究軍事形勢……
所有人都在等待民防部門負責人發言,因為,即使有人懂得一點兒輻射的知識,那也只是十年級物理教科書中的片段,不會太多。民防負責人走上講台,告訴我們的都是書本和教科書上有關核戰爭的常識:士兵受到五十倫琴的輻射就應該退出戰鬥,如何建設掩蔽所,如何使用防毒面具,如何確定爆炸半徑……但這裏不是廣島和長崎,我們已經意識到,這裏完全是另一碼事……
他睜開雙眼,過了一會兒又睡著了,安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她夢到過這樣的事情:她生了八條腿的小牛,生了長著刺蝟頭的小狗……各種可怕的噩夢。婦女們從前沒有做過這樣的夢,我也沒有聽說過。
在村莊……在工廠……區黨委的人發表講話,下鄉走訪,與群眾交流。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這些問題:什麼是降低輻射活度?如何保護兒童?放射性核素進入食物鏈的轉移係數是多少?他們不知道阿爾法、貝塔和伽馬射線,也不知道放射生物學、電離輻射,更別提同位素了。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們只知道頌揚蘇聯人民的英雄主義,塑造軍人的英勇形象,揭露西方間諜組織的陰謀。
醫生勸我:「你要下決心墮胎。因為你丈夫在切爾諾貝利待了很長時間。」他是一名司機,事故剛發生時就被召去了那裡,運送沙土和混凝土。但誰的話我都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我在書里讀到過,愛會戰勝一切,甚至死亡。
我是一名兒科醫生……
一直到「五一」節過後,戈爾巴喬夫才說:「不要擔心,同志們,局勢在控制中……火災,就是簡單的火災。沒有什麼特別的……當地人在正常生活,正常工作……」
有很多死亡是原因不明的……意外死亡……
前不久,我們慶祝新年……桌子上應有盡有,都是自家製作的:熏肉、腌肉、鮮肉、酸黃瓜、果醬,只有麵包是從商店買來的。甚至伏特加也是自製的。所謂的自製,就是我們用切爾諾貝利出產的原材料製作的食品。就著銫和鍶一起吃。不這樣的話,食品從哪裡來呢?村裡商店的貨架上空空如也,就算有東西,用我們的退休金和養老金也買不起。
「因為她們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活不了。她們生下來,然後就會死。」
「阿爾焦姆,你睜開眼睛……說句話……」
「你去那裡做什麼?」
他們在方圓十五公里的土地上耙麥草,收甜菜,挖土豆。
就像在戰爭中一樣……還有什麼比這更像?
他們趕著牲畜……所有要遷移的村莊的牲畜,都被趕到了我們區中心的集中點。發瘋的牛、羊、仔豬,在街上亂竄……誰想要,誰就去抓……肉類加工廠的貨車把肉類製品運往卡林科維奇車站,再運到莫斯科,但莫斯科不接受這些貨物。這些載有肉類的車廂已經成了墳場,只得又運回我們這裏。整整一個車隊,就地進行埋葬。腐肉的氣味幾夜也沒消散……「難道這就是核戰爭的氣味嗎?」我在想。我以為戰爭應該有硝煙味……
我們從早到晚都在外面鏟read.99csw.com地。回家時,覺得奇怪,鎮上的商店還在營業,婦女們都在挑選絲|襪和香水。我們感覺到了戰爭的氣息。之後又看到人們在排隊買麵包、食鹽、火柴……這樣的感覺便更加強烈。人們都在忙著做麵包干,每天要把地板洗上五六次,還要填上窗戶的縫隙。大家整天都在聽收音機。雖然我生於戰後,但這一切對我來說很熟悉。我想分析一下我的感覺。讓我感到震驚的是,我的心理會如此快速地重組,不可思議的畫面出現在我的頭腦里,那是戰爭的經驗。我已經想象出,我怎麼拋棄自己的房子,怎麼帶著孩子出走,帶什麼東西,寫給媽媽的信里會說什麼。儘管在當時,生活看似平靜如常,電視里還在播放喜劇。
我從家鄉帶了一棵丁香來,已經在我這裏栽了一年了……
家裡來客人了,是我們的好鄰居。他們都是年輕人,一個是教師,另外一對是集體農莊的機械師和他的妻子。我們一起喝酒,吃飯,接著開始唱歌。我們事先並沒有說好,但大家不約而同就唱起了革命歌曲、戰爭歌曲。「朝霞映照著古老的克里姆林宮牆。」是我最喜歡的。我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就像以前一樣。
我的阿爾焦姆七歲,看上去卻是五歲孩子的樣子。
我記得,患者的傷口愈合速度越來越慢,還有第一場放射雨過後的黃色水窪。雨水在陽光下變成黃色,現在這種顏色總是讓我擔心。一方面,對這類東西我們在思想上沒有任何準備;另一方面,我們畢竟是最好、最傑出的人民,我們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我的丈夫受過高等教育,是一名工程師,他認真地想讓我相信,這是一場恐怖襲擊,是敵人的破壞活動。我們就是這樣認為的……我們就是這樣被教育的……但我也想起一件事,我在火車上與一位經濟部門負責人聊天,他告訴我斯摩棱斯克核電站建設的事:多少水泥、板材、釘子,砂子從工地被偷運到臨近村子換錢,換一瓶伏特加酒……
我想起電視節目中一閃而過的片段……一個老太太在擠牛奶,她把擠好的奶倒進瓶子里,記者帶著軍用輻射檢測儀走過去,檢測瓶子里的牛奶……旁白說:你看,完全正常,而這裏距離反應堆只有十公里。還有普里皮亞季河的場景,人們在河裡游泳,在河邊曬太陽……遠處可以看見反應堆和冒出的煙霧……旁白說:西方媒體在散布恐慌,傳播關於這場事故的謠言。輻射劑量檢測員再次出現,他把儀器對著盤子里的魚、巧克力,還有露天小賣部的烤包子。這些都是假的,是騙局。軍用輻射檢測儀,是我們當時軍隊的裝備,它不是用來檢驗食品的,只是用來檢測環境。
「你的小臉紅撲撲的,你會好起來的。」
看到那樣的畫面……夜裡我不敢入睡……害怕閉上眼睛……
就連我們的房子也要被他們埋葬……
我們在等待第一個孩子出生。我的丈夫想要一個男孩,可我想要女孩。
我姐姐有心臟病……當她聽到切爾諾貝利發生事故時,她就說:「你們熬得過去,但我不行。」幾個月九九藏書後她就死了……醫生什麼也解釋不了。而之前對她的診斷認為,她還可以活很長時間……
晚上,一輛「日古麗」牌轎車停在了我們家旁邊,我的朋友和她丈夫走了進來:她穿著浴袍,而他是一身運動服,腳上是一雙舊拖鞋。他們是穿過森林,沿著鄉村土路,從普里皮亞季逃出來……逃到這裏的……警察在路上值守,還有軍事崗哨,任何人都不許通行。她一進門就喊:「我們需要牛奶和伏特加,快!快點兒!」她叫個不停:「我們剛剛買了新傢具,買了新冰箱。我還給自己做了一件裘皮大衣。所有東西都留在家裡,我把它們用玻璃紙包起來了……我們一夜沒睡……還會發生什麼?到底還會出什麼事?」她丈夫在安慰她。他說,直升機在城市上空飛行,街道上跑著軍用車輛,軍人在噴洒泡沫。他們召集男人們去軍隊服役半年,就像戰爭時期一樣。人們整天坐在電視機前面等著,等著戈爾巴喬夫出來講話,但當局一直沉默著……
孩子的情況完全不同於成人。比如說,他們沒有癌症就意味著死亡這樣的概念。他們不知道這之間會有聯繫。他們對自己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診斷結果、所有的診療過程、藥物的名稱。他們知道的比他們的媽媽還要多。而他們的遊戲,就是在病房裡互相追逐,叫喊:「我是輻射!我是輻射!」當他們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臉上會出現驚訝的表情……他們感到莫名其妙……
我現在就與這一切生活在一起……
……在墓地……亡者追悼日……
我告訴你,我們蘇聯人是些什麼人……
他們允許我們去墓地祭禱……但是警察不准我們回自家院子。他們的直升飛機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我們只能在遠處看著我們的院落……我們為它們祈禱……
與切爾諾貝利相關的謊言如此之多,堪比一九四一年……
我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我整天要帶著他們去醫院,找醫生。老大看不出來是女孩還是男孩,因為他沒有頭髮。我帶他去看過專家,找過接生婆,找過巫婆,也找過巫醫。他是班裡個子最小的,他不能跑,不能玩,如果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就會流血,就可能會死。他得的是一種血液病,我也說不上名字來。我和他一起躺在醫院里,心裏想著:「他要死了。」隨後我又想,不能這樣想,不然,死神會聽到的。我躲到衛生間里哭。所有的媽媽都不在病房裡哭,都在衛生間或者浴室里哭。我裝出快樂的樣子回來:
我在黨的會議上發問:那些專業人員在哪裡?物理學家在哪裡?放射學家在哪裡?他們卻威脅要收我的黨證……
那些小女孩在病房裡玩「布娃娃」。她們讓「布娃娃」閉上眼睛,意思是「布娃娃」要死了……
他閉著眼睛,我以為他睡著了。我哭了。我以為他不知道,他卻開了口:
克拉夫季婭·格里戈里耶夫娜·巴爾蘇克,清理人的妻子;塔瑪拉·瓦西里耶夫娜·別洛奧卡婭,醫生;葉卡捷琳娜·費多羅夫娜·博布羅娃,來自普里皮亞季鎮的移民;安德烈·布爾特斯,記者;伊萬·瑙莫維奇·韋爾格奇克,兒科醫生;葉蓮娜·伊利尼奇娜·沃龍科,布拉金鎮居民;斯維特蘭娜·戈沃爾,清理人的妻子;納塔利婭·馬克西莫夫娜·貢恰連科,移民;塔瑪拉·伊利尼奇娜·杜比科夫斯卡婭,納羅夫利亞鎮居民;阿爾伯特·尼古拉耶維奇·扎里茨基,醫生;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克拉夫佐娃,醫生;埃列奧諾拉·伊萬諾夫娜·拉杜堅科,放射學家;伊琳娜·尤里耶夫娜·盧卡舍維奇,助產士;安東尼娜·馬克西莫夫娜·拉里翁奇克,移民;阿納托利·伊萬諾維奇·波利修克,水文氣象學家;瑪麗亞·雅科夫列夫娜·薩韋利耶夫娜,母親;尼娜·漢采維奇,清理人的妻子。九*九*藏*書
我和兒子在醫院已經住了兩年了……
他睡著了,我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我跪在他的床前。
我們相信了。
我把這些寫給兒子。他在首都讀書,是個大學生。我收到了回信:「媽媽,我想象著這個畫面,在切爾諾貝利的土地上,我們的小屋,閃閃發光的聖誕樹……大家在餐桌旁唱著革命歌曲和戰爭歌曲,就好像他們不曾經歷過古拉格和切爾諾貝利似的……」
「為什麼布娃娃會死?」
我沒有見過戰爭……但是眼前的事實讓我覺得這就像戰爭……
嬰兒生下就是死胎。少了兩根手指頭。是個女孩。我哭了。「至少也要給她手指呀。她畢竟是個女孩……」
她剛剛生了孩子,剛緩過勁兒來就喊:「大夫,給我看一下孩子!抱過來!」她摸著嬰兒的頭、前額、嬌小的身體和四肢。她用手指在感覺……摸到腿腳,摸到手臂……她要證實孩子沒有問題。她想確定一下:「大夫,我的孩子正常嗎?一切都沒有問題吧?」護士帶嬰兒去餵食。她擔心地說:「我住的地方離切爾諾貝利不遠……我被黑雨淋到了……」
記憶在提醒我們……我們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我們也學會了在恐懼中生活,這就是我們生存的環境。
人們總是拿戰爭說事。但是,戰爭是可以理解的,而切爾諾貝利呢……父親給我講過戰爭,我也讀過關於戰爭的書……可現在呢?我們原來的村子里有三座墳場:一座是人的,是老舊的墓地;第二座是被槍殺的狗和貓的,它們被我們拋在了這裏;第三座是我們的房子的。
他們就這樣帶著驚訝的表情,躺在那裡……
醫生提醒過我,我的丈夫會死……他得的是白血病,就是血癌……
他們欺騙了我們。他們答應說,我們三天後就會回來。我們拋下房子、浴房、雕花水井,還有舊花園。離開前的一個晚上,我去了花園,那裡鮮花盛開,而第二天它們都凋謝了。媽媽無法習慣遷居后的生活,一年後就去世了。夜裡我經常交替做兩個夢:一個是我看見了我們的空房子,另一個是我們家院門旁邊,媽媽站在大麗花中間……她活著……在微笑……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媽媽,你帶我離開醫院回家吧。我在這裡會死的。這裏所有人都會死。」
我打電話給軍事委員會,我們是醫生,都有服兵役的義務,我願意去幫忙read.99csw.com。是一位少校接的,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他對我說:「我們需要年輕的醫務人員。」我想說服他:「首先,年輕醫生沒有什麼經驗,其次,他們承擔的風險更大,年輕人的身體更容易受輻射影響。」但他回答:「我們接到命令,需要派年輕人去。」
士兵們開進村莊,開始疏散居民。村道上擠滿了軍事裝備:裝甲運輸車、矇著綠色帆布的載重卡車,甚至還有坦克。居民在士兵的監督下撤離家園,那場面讓人感到壓抑,尤其是對那些戰爭倖存者來說。一開始,人們怪罪俄羅斯人,他們應該負責,是他們的核電站……而後變成:「那些共產黨員應該負責……」超自然的恐懼在撞擊我的心臟……
我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快樂的孕婦……也很久沒見過幸福的媽媽了……
他從那裡回來就一個想法:「我要死了。」他再也不肯說話了。我勸過,也求過。他不再相信我的話。為了讓他相信,我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他回來以後,我們去看望他父母,幫他父親砌爐子。在幹活兒的時候他突然暈倒了,我們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大夫檢測到他的白細胞數量過高,危及生命。他又被送到了莫斯科。
據說,老年婦女就像產婦一樣有了奶水。醫學上對這一現象有一個術語——鬆弛。在農民看來,這就是上帝的懲罰……這種癥狀就發生在一位孤獨生活的老奶奶身上。她沒有丈夫,沒有孩子,瘋瘋癲癲的。她走在村子里,兩手亂搖,手抓一塊劈柴,要不就是用頭巾包著一個玩具皮球……唉……
我彷彿還走在當年的街道上,旁邊是熟悉的房子。這是我們安靜的小鎮。沒有別的工廠,只有一個糖果廠。那是一個星期天……我正躺著曬太陽,媽媽跑了過來:「兒子,切爾諾貝利爆炸了,人們都回家躲著呢,你怎麼還在這裏曬太陽!」我笑了——納羅夫利亞離切爾諾貝利還有四十公里呢。
「阿爾焦姆,你睜開眼睛……」
我當助產士已經三十多年了……
我不讓他死……
他從切爾諾貝利回來兩個月以後就病了。他是被工廠派去那裡的。那天他下夜班回來,對我說:
不久前,我弟弟從遠東來做客。他說:「你們這裏就像一個『黑匣子』……這裏的人也都是『黑匣子』。」每一架飛機上都有「黑匣子」,它會記錄有關飛行的所有信息。一旦飛機發生事故,人們就會來尋找「黑匣子」。
「你的身體還是暖的……」我心裏在想。
一開始,他們在夜裡運送我們的孩子,夜裡不會有人看到。他們隱藏災難,隱瞞視聽。其實人們早晚會知道。他們在路上把牛奶桶搬到我們的大客車上,還有烤好的包子。
我一生都生活在一個詞里……一個詞……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我要死了嗎?」
我害怕了,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兒子。他已經回不來了……
在那些「污染」地區……頭幾年,商店裡滿是蕎麥、中國產的肉罐頭,人們非常高興,得意地說,現在這樣多好,可別讓我們走了。我們就留在這裏了!read.99csw.com土地被污染的程度不同,在同一個集體農莊,可能這塊地是「乾淨的」,而旁邊的一塊可能就是「髒的」。在「髒的」土地上勞作,得到的報酬更高,他們都想去,而不願意去「乾淨的」地里幹活……
我在中學教俄語和文學。這件事好像發生在六月初,當時學校正在考試。突然,校長把我們召集到一起,宣布說:「明天,大家都要帶鏟子來。」他只告訴我們要把校舍周圍被污染的草皮都鏟掉,而後,士兵會來鋪上瀝青。大家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們會給我們配發什麼防護設備?會給我們帶來專業防護服和防毒面具嗎?」而得到的回答是:沒有。「你們帶鏟子來,要來剷平草皮。」只有兩個年輕教師拒絕了,其餘的老師都來幹活了。我們心情沮喪,但同時感覺這是在履行義務。我們的生活就是:哪裡苦難,哪裡危險,我們就在哪裡,保衛祖國。我也是一直這樣教導我的學生:衝進大火里,保衛國家,犧牲生命。我教文學,我們的文學不講生活,只講戰爭和死亡。肖洛霍夫、綏拉菲莫維奇、富爾曼諾夫、法捷耶夫、鮑里斯·波列沃伊……只有兩個年輕教師拒絕了,他們是新一代……他們已經是另一種人了……
「去一個集體農場工作。」
我該去哪裡哭呢?去衛生間?可是那裡要排隊……大家和我一樣,都要去那裡哭泣……
我們搭乘直升飛機飛往污染區,按規定穿上全套裝備:不|穿內衣,直接穿上連體衣褲,樣子看著就像廚師,再套上保護薄膜,戴上手套、紗布口罩,所有的設備都掛在身上。我們降落在一個村子附近,孩子們就像麻雀一樣在沙堆里玩耍。一個孩子嘴裏銜著一塊石頭,另一個叼著一根樹枝,還有更小的孩子,連褲子都沒穿,光著屁股在外面玩……我們有上級的命令:不可以和人們交流,不能引起恐慌……
我害怕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每天……我每天都走在自己的回憶中……
平等並沒有給予我們這裏的人民……
我想生孩子……
我不相信我在夜裡做的那些夢……一會兒把我帶到斷頭台,一會兒我又穿上一身白袍……我沒有讀過解夢的書……早晨醒來,我注視他:真的要留下我一個人嗎?雖然說女兒長大會想起他。她還小,剛剛學會走路,會跑到他跟前叫:「爸爸……」我想趕走這些想法……
他們給了我一個輻射劑量檢測儀,它對我又有什麼用?我洗內衣,把我的內衣洗得潔白乾凈,但檢測儀響了;我去做飯,烤肉餅,檢測儀又響了;我去鋪床,檢測儀還是會響。我要它有什麼用?喂孩子的時候,我哭了。「你怎麼了,媽媽,你為什麼要哭?」
我們曾經以為,我們像別人一樣生活著……一樣在行走,在工作,在相愛……不!我們是為未來記錄信息的黑匣子……
如果我知道他會變成這樣……我會把所有的門都關上,我會站在門口堵住他,我會鎖家裡的每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