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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分與情義(3)

名分與情義(3)

第二天一早我就離開了。現在我要說一說原因。我總堅信,世界上最大的犯罪就是對人不誠懇,而嘲笑人則是最不誠懇的。
第二天早晨,他把全部東西打成一個包袱,離開傳教士的家。
嘲笑者:殺害他人心靈的人。
殺人犯:殺害他人肉體的人;
日本的專業人員,對其專業上「份內的情義」要求十分嚴格,但卻不一定靠美國人所理解的高度專業水平來保持。教師說:「教師的名分,不允許我說不知道。」意思是,即使他不知道,也必須裝作知道。「份內的情義」所特指的正是這種自我防禦。實業家也是這樣。「實業家份內的情義」決定他不能承認他的資產已經枯竭,或者他為公司制定的計劃已經失敗。外交家在「情義」上也不能承認自己外交方針的錯誤。有關「情義」的上述含義都是把一個人和他的工作高度地等同read.99csw•com起來,對某人的行為或能力的任何批評,就自然地變成對他本人的批評。
日本人常常想出一些巧妙辦法來避免直接競爭。日本小學中競爭機會之少是美國人想像不到的。日本的教師們奉命必須讓每一個兒童提高成績,不能為學生提供機會去互相比較。日本小學里沒有留級重讀一年的制度,同時入學的兒童,一起學習全部課程,一起畢業。小學生成績表上記載的是操行品質,而不是學業成績。一旦競爭無法避免,比如中學入學考試,其緊張程度是空前的。每一位老師都知道一些孩子們因沒考上而企圖自殺的故事。
我經常原諒發脾氣的人,因為有時候脾氣不好是人的本性;我一般也能原諒撒謊的人,因為人性很脆弱,在面對苦難局面時不夠堅強,說不出真話。我也能原諒傳播流言蜚語的人,因read.99csw•com為人們遇到別人說閑話的時候,難免不陷進去。
這種盡量減少直接競爭的作法,貫穿于日本人的全部生活。而且以「恩」為基礎的倫理,本身為競爭這種東西沒留下多少空間。他們的等級體系有繁瑣的規定,把直接競爭控制在最低程度。家族制度也限制了競爭,他們可能互相排斥,但沒有進行競爭。日本人看到美國家庭中兒子與父親比賽開車技術,是以驚詫的語氣進行評論的。
甚至對殺人犯,我也可以酌情體諒。但對嘲笑,則無可原諒,因為只有內心不誠懇,才會嘲笑無辜者。請允許我對兩個詞講一下我自己的定義。
心靈遠比肉體寶貴,因此,嘲笑是最惡劣的罪行。那一對傳教士夫婦實在是要殘害我的心靈,我心中感到巨大的創痛,我的心在叫喊:「你為什麼……」
為了避免羞辱,日本人制定了九九藏書各種禮節以求緩和,把事態控制在最低限度。日本人認為,主人迎接客人必須換上新衣。因此,訪問農家時,如果農民還穿著勞動服,那就必須稍待片刻。在沒有換上適當衣服並安排好適當禮節以前,那個農民將毫無歡迎的表示。主人甚至會若無其事地站在客人身邊更衣打扮,直到打扮齊整以前,好像他不在現場。在農村,有男青年在夜闌人靜、姑娘們已經就寢時訪問姑娘的習俗。對男青年的求愛,姑娘們既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但男青年則要用手巾蒙面,以便遭到拒絕後第二天無須感到羞恥。這種化妝並不是為了不讓姑娘們認出是誰,而是為了日後不必承認他曾經被人拒絕。
美國人不應當因日本人尚禮而低估他們對誹謗的敏感。美國人隨便評論他人,視同兒戲。我們很難理解,日本人對輕微的批評也當作大事。日本畫家牧野九_九_藏_書芳雄在美國出版的英文自傳,生動地描述了一個日本人對他所講的「嘲笑」作出的典型反應。
在日本到處都有中間人,防止兩個競爭者直接面對面。一個人因失敗而感到羞恥時,隨時都需要有個中間人。因而,在提親、找工作、退職以及無數日常事務中,中間人都起著作用。中間人為當事者雙方傳達對方的意見。或者在諸如結婚之類的重要交往中,雙方各自都請中間人,他們先做細緻交涉,然後再分別向各方彙報。用這種方式進行間接的接觸。當事者就不至於聽到在直接的要求與責難,傷及名分與情義。中間人也會因發揮了這種重要作用而獲得聲望,並以其成功事例博得社會的尊敬。中間人還以同樣方式幫助求職者探聽僱主意圖,或將僱員的辭職意圖轉告僱主。
我拜訪一個我最信賴的傳教士,向他表明了自己想去美國的意思,指望他也read•99csw.com許會告訴我一些有用的知識。可是非常失望,這位傳教士喊道:「什麼?你想到美國去?」傳教士的夫人也在房間里,他們倆一塊兒嘲笑我!霎時間,我似乎覺得腦子裡的血全部流到了腳底下。我在那裡默默地站了兩三秒鐘,連一聲「再見」也沒說,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自言自語道:「一切全完了!」
所有各種職業上的責任也與「對份內的情義」有關。比如,有許多校長會因學校遭火災而引咎自盡。他們對火災毫無責任,只因火災使掛在學校中的天皇御像受驚。也有些教師為搶救天皇御像,沖入火中而被燒死。至今仍有流傳說,有些人在莊嚴捧讀教育敕語或軍人敕諭時,偶爾讀錯,竟然自殺以洗刷污名。在當今天皇治下,也有人曾因一時不慎,誤把自己的孩子起名「裕仁」(天皇的御名,在日本必須避諱,絕不能說),因而自殺並把孩子一起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