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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取名叫安琪拉,因為她降臨人世的那一刻,晚禱鐘聲( Angelus)正好在新年的午夜時分響起,還因為,她的確是個小天使。
所謂「雙膝打戰」,就是指一男一女踮著腳尖,抵著牆壁,竭力控制因興奮而抖個不停的膝蓋,卻又不能自已的那副樣子。
噢,是這樣。弗雷迪才不稀罕你那個庫胡林的故事,他有自己的故事,有好幾百個呢。他是猶太人。
爸爸笑了:猶太人是……猶太人是有自己的故事的人,他們不需要庫胡林。他們有摩西,他們有參孫。
那個義大利人說他叫迪米諾,還說櫃檯后的那個人是他妻子,叫安琪拉。我告訴他安琪拉是我母親的名字。別開玩笑了,孩子,你母親叫安琪拉?我不知道愛爾蘭人也有叫安琪拉的。嗨,安琪拉,他的母親也叫安琪拉。她微微一笑,說:那不錯嘛。
見到牛奶,媽媽很高興。她說她完全知道牙齒、骨骼和佝僂病的事,可乞丐是不能挑肥揀瘦的。
我真希望小瑪格麗特也能在這裏喝湯,我可以像萊博威茨太太喂我母親那樣喂她,她也會像和爸爸在一起時那樣,沖我發出咯咯喀的笑聲。她不會再哭,母親也不會一天到晚待在床上了,爸爸還會給我講庫胡林的故事。那樣我也就不再想讓萊博威茨太太做我的母親了。萊博威茨太太雖然不錯,但我更願意有一個給我講庫胡林故事的父親——一個跳起舞來連腳都站不穩、逗得瑪格麗特和媽媽咯咯直樂的父親。
雙胞胎能站起來走路了,但一天到晚地磕磕絆絆。他們的屁股發了炎,因為那上面總是沾著屎尿。只要抓到像紙屑、羽毛、鞋帶這樣的髒東西,他們就往嘴裏塞,然後又吐出來。媽媽說我們都快把她逼瘋了。她給雙胞胎穿上衣服,把他們放進嬰兒車裡,讓我和小馬拉奇把他們推到廣場上去。寒冷的天氣過去了,克拉森大街兩旁的樹都長出了綠色的葉子。
在美國和英國遊盪和痛飲過後,江河日下的光景令他開始渴望安寧。他回到了貝爾法斯特市,因為他的出現,那裡炸開了鍋,他卻說:去他們的吧。他常和安德森鎮的女士們閑聊,她們用美色|誘惑他,可他卻把她們打發了,繼續喝自己的茶。他已經煙酒不沾,美色又有什麼用?不久,他死在皇家維多利亞醫院。
我父親的朋友麥克阿多利正站在我們那棟樓的外面,他和妻子敏妮站在人行道邊,看著一條躺在陰溝里的狗。那狗的腦袋上全是血,和小馬拉奇嘴裏流出的血的顏色一模一樣。
奈德搖著腦袋,說起話來自豪得很,
小伙兒年僅十八歲,
今天,年輕的羅迪·邁克考雷,
媽媽整天待在床上,幾乎動也不動。我和小馬拉奇給雙胞胎的奶瓶里灌上糖水。在廚房,我們找到了半塊發霉的麵包和兩根冰涼的香腸。我們不能喝茶,因為冰箱的冰又化了,放在那兒的牛奶變酸了。誰都知道,喝茶一定得加奶,除非是父親給你講庫胡林的故事時,把他缸子里的茶給你喝。
大大,弗雷迪是這樣叫父親的,而我叫父親「爸爸」。
大西洋大街上已是漆黑一片,而長島火車站附近所有的酒吧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我們一個又一個酒吧去找爸爸。媽媽進去找時,讓我們留在外面,看著嬰兒車。有時她也讓我進去找。那一大群吵鬧的男人和發霉的氣味,使我想起爸爸回家時身上那股威士忌的味道。
小馬拉奇會像這條狗一樣死去嗎,麥克阿多利先生?
今天走過那座圖姆橋,
雙胞胎又餓了,可我知道不能一天到晚給他們喝糖水。我把酸牛奶倒進壺裡煮,放進一些搗碎的霉麵包,然後用茶杯喂他們吃麵包精。他們做著鬼臉,跑到媽媽的床邊,哭了。她的臉一直衝著牆壁,他們只好又回到我這裏繼續哭。等我用糖除去了酸牛奶的味道,他們才開始吃麵包精。現在,他們吃著,笑著,麵包精抹得滿臉都是。小馬拉奇也想要一些,要是他可以吃,那我也可以吃。我們都坐在地板上吃起了麵包精,嚼著冰冷的香腸,喝著母親擱在冰箱的奶瓶中的水。
我要讓他們起來,他說,我要讓他們為愛爾蘭獨立自由的那一天作好準備。
他戴上帽子,雙手插|進褲兜,嘆了口氣,望著天花板,說:我告訴過你了,我會回家的。
父親搖著頭。醫生說必須把她帶走,進行檢驗,爸爸在一張紙上籤了字。母親乞求再和她的寶寶多待幾分鐘,可醫生說他沒那麼多時間。爸爸上前去抱瑪格麗特,母親靠在牆上不肯放手。她的臉上有一種蠻橫的表情,烏黑鬈曲的頭髮濕濕地貼在前額上,滿臉都是汗水,眼睛大大地睜著,臉上閃著淚光。她一直搖著頭,連聲哀嘆,啊,不,啊,不……爸爸從她的懷裡輕輕抱過寶寶。醫生把瑪格麗特嚴嚴實實地裹在一塊毯子里,母親喊道:啊,耶穌,你要悶死她的。耶穌、馬利亞和聖約瑟呀,救救我吧。醫生走了,母親轉向牆壁,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雙胞胎醒了,餓得嗷嗷直哭,爸爸站在屋子中間,望著天花板發獃。他臉色煞白,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大腿。他走到床邊,把手放到我的頭上,他的手在哆嗉:弗蘭西斯,我要出去找幾支香煙。
到達紐約時,她正趕上大蕭條時期的第一個感恩節。在布魯克林克拉森大街的丹·麥克阿多利和他妻子敏妮舉辦的聚會上,她邂逅了馬拉奇。馬拉奇很喜歡安琪拉,她同樣很喜歡他。他有一種狡黠而又怯儒的神情,那是剛剛因搶劫蹲了三個月班房的緣故。在地下酒吧里,他和朋友約翰·邁克艾蘭聽說那輛卡車上裝著滿滿的豬肉和豌豆罐頭,於是鋌而走險,但他們不會開車,卡車在默特爾大街上東倒西歪。警察盤查了這輛車,結果令他們大惑不解,竟然有人願意劫持一輛沒有裝著豬肉和豌豆罐頭、只裝著幾箱紐扣的卡車。
爸爸白天出去找工作,一回到家,他就抱著瑪格麗特,唱歌給她聽:

敏妮抱著她的嬰兒,那兩個大塊頭女人說那是個可愛的寶寶,很乾凈,不像安琪拉這幫在屋裡到處亂竄的小子。菲洛米娜說,她不知道安琪拉是從哪兒染上這種邋遢習慣的,安琪拉的母親可是纖塵不染,乾淨到你可以在她家地板上吃飯的。
像童年時那樣愛她吧,
不管離開哪個我都不忍心。
萊博威茨太太說:啊,弗蘭基,弗蘭基,進來,進來,還有小馬拉奇。告訴我,弗蘭基,你把弗雷迪怎麼了?想殺了他?弗雷迪是個好男孩,弗蘭基。他愛學習,他和他的大大一起聽收音機,還推你的弟弟盪鞦韆,而你竟想殺了他。哦,弗蘭基,弗蘭基,你那可憐的母親和她有病的寶寶啊。
騙你不是人,喬伊說,看見那兩個小妞向我走過來,我簡直想去跳哈得遜河。

他們談論著各自的心上人。
麥克納馬拉姐妹說,安琪拉是一隻光會下崽的兔子,她們不想再和她有任何關係了,除非她有一天覺悟。
星期一的早晨在蒙特喬,

嗨,我這有袋水果,不是給你的,是我扔掉的,明白嗎?所以,嗨,就拿去吧,有蘋果、橘子和香蕉。你們喜歡吃香蕉,對吧?我認為你們喜歡吃香蕉,嗯?哈哈,我知道你們喜歡吃香蕉。嗨,把袋子接過去。你們有個好母親,至於你們的父親呢?啊,你知道,他有點問題,是全愛爾蘭人的問題。給雙胞胎一個香蕉吃吧,讓他們安靜一會兒,我在街對面聽見他們一直在哭喊。
我和小馬拉奇一起在廣場上玩耍。我四歲,他三歲。他讓我推他盪鞦韆,因為他自己盪不好,而弗雷迪·萊博威茨正在上學。我倆只能待在廣場上,因為雙胞胎在睡覺,媽媽說她也累極了。出去玩吧,她吩咐說,讓我休息一會兒。爸爸又出去找工作了,時常帶著一身威士忌酒氣回來,還哼著小曲,內容全是悲慘的愛爾蘭。媽媽氣不打一處來,說愛爾蘭只配親她的屁股。他說當著孩子們的面要使用優美的語言,她說她才不管什麼語言,她想要的就是餐桌上的食物,而不是什麼悲慘的愛爾蘭。禁酒結束了,她說這可真是個不幸的日子,爸爸在酒吧里打掃打掃衛生,抬抬酒桶,就可以換得一杯威士忌或啤酒。有日時他還會帶回家一點免費的午餐,像黑麥麵包、腌牛肉、泡菜什麼的。他把這些吃的放在桌上,然後開始一個人喝茶。他說食物對身體有害,不知道我們哪來這麼好的胃口。媽媽說,我們的胃口好,是因為我們幾乎一直在挨餓。
竟敢把罩衫扔進墨菲太太的燉菜湯。
是你偷的吧?
是庫胡林,跟著我念,庫——胡——林。要是你念對了,我就給你講故事。庫——胡——林。
就是長老會教徒那種鬼鬼祟祟的微笑,菲洛米娜說。

您想要什麼儘管拿吧,太太,我知道您是個誠實的人,您這兒還有一幫好孩子。

地獄是什麼東西?小馬拉奇問。你馬上就會知道的,德莉婭說。
「雙膝打戰」將安琪拉置於一種有趣的境地,自然這也招來了議論。安琪拉有兩個表姐,麥克納馬拉姐妹——德莉婭和菲洛米娜,她們分別嫁給了梅奧縣的吉米·福圖恩和布魯克林當地的湯米·弗林。
爹地有鈔票,
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個男人!
我們還注意到另一件事,菲洛米娜說,你的行為很古怪。
這太可怕了,萊博威茨太太說,做父母的絕不會拿自己的嬰兒幹這種事情。
她們從我身邊閃過,走進房間。耶穌、馬利亞和聖約瑟啊,聞聞這地方的味道。這些孩子都是誰?
小馬拉奇抱著自己的肚子:要尿了,要尿了。
依然愛你的外甥女
兩個大塊頭女人同萊博威茨太太、敏妮·麥克阿多利一起坐在桌子旁,菲洛米娜說,安琪拉的小寶寶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她們全聽說了。你一定想知道他們拿這個小嬰兒的屍體幹了什麼?難道不是嗎?大家都在猜,可湯米·弗林一清二楚。湯米說,北佬馬拉奇拿那個嬰兒換了錢。錢?萊博威茨太太問。是的,菲洛米娜答道,錢。他們要各種年紀的屍體做實驗,等他們還給你時,屍體已經所剩無幾了。那零零碎碎的小身子還要它幹嗎呢?那樣的屍體是不能埋在聖地里的。
哎呀,丹,我只是在教育孩子們要為愛爾蘭去死。
當他大笑時,你可以看見他的牙齒是多麼的潔白、細密而美麗,你還可以看見他的眼睛晶瑩閃爍。他有一對像媽媽那樣的藍眼睛,頭髮金黃,小臉粉紅。我的眼睛是褐色的,像爸爸。我的頭髮是黑色的,鏡子里的我,臉頰有些蒼白。媽媽對鄰居萊博威茨太太說:小馬拉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告訴萊博威茨太太,弗蘭基舉止有些古怪,像他的爸爸。我想知道我古怪在哪裡,但並沒有發問,因為我不該偷聽大人說話。

非要不可,這就是原因,
他們此刻談論著瑪格麗特,把我忘了。我並不在乎,準備下樓去問弗雷迪參孫的事,看看參孫是不是和庫胡林一樣棒,看看弗雷迪是不是有他自己的故事,或者他是不是還想偷庫胡林的故事。小馬拉奇想和我一起去,爸爸正站著,沒有大腿給他坐。
他只是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他不會死的,敏妮說。
小馬拉奇身上有狗那樣的血,狗身上有小馬拉奇那樣的血。
馬拉奇笑了:是嗎?
那麼,我們都會在天堂見到你們的小妹妹,是不是,男孩們?
我母親的麻煩從她出生之際就開始了。外婆躺在床上,一邊因為陣痛氣喘吁吁,一邊向孕婦的保護神聖哲拉·馬則禱告個不停。接生護士歐哈羅蘭穿著一身華麗的服裝站在旁邊。正趕上新年前夜,歐哈羅蘭焦急地盼著這個孩子快快出生,她好及時趕赴聚會,參加慶典。她對我的外婆說:請你用力,求你啦,用力。耶穌、馬利亞和聖約瑟啊,要是你們不讓這個孩子快點的話,新年到了他也不會出生的,那我這身新衣又有什麼用處?甭管什麼聖哲拉·馬則了,在這種時候,男人能有什麼用?就算他是聖人又怎麼樣?聖哲拉·馬則屁用不頂!
德莉婭大吼:瞧瞧,都發生了什麼?嘴巴就像是臭水溝,跟著一個北佬父親,也難怪他們變成這樣。不要用那個詞,那是個不好的詞,是個罵人的詞,用那樣的詞你會下地獄的。
德莉婭說,安琪拉和這些孩子的事情必須要解決了,因為他們很丟人,讓親戚都感到恥辱。必須得給安琪拉的母親寫封信。菲洛米娜要寫這封信,因為利默里克的一位老師曾經九_九_藏_書說她「很有一手」。德莉婭對萊博威茨太太解釋說,「很有一手」的意思就是字寫得好。
敏妮說:得了吧,丹,別嚇唬這小傢伙了。她告訴我,這條可憐的小狗被車軋了。臨死前,它從街上一直爬到這兒。它是想回家,這個可憐的小東西。
我們都會的,爸爸。
尤其糟糕的是——我們那兒總是濕漉漉的。
菲洛米娜·弗林(過去叫麥克納馬拉來著)
沒了,女士,他說,都走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從你眼皮底下溜掉的。
他講完了故事,給我喝他的茶,那茶好苦,但坐在他的腿上,我很快活。
哪個男人?
外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像個男子漢一樣。我有權待在自己家裡,他說。
母親又尖叫起來:死了,萊博威茨太太,死了。她的頭耷拉下來,身子來回晃著:半夜的時候,萊博威茨太太,在她的嬰兒車裡。我本該看著她的,她來到世上才七周,半夜的時候死了,孤零零的,萊博威茨太太,就她一個人在那輛嬰兒車裡。
拍拍手,拍拍手,
馬拉奇遠遠地待在酒吧的另一頭,臉色發白,衝著兩個胸部發達的女人獻上一絲苦笑,遞給她們一杯酒。她們不為所動,德莉婭說:我們不知道你來自北愛爾蘭的哪一個階層。
我不知道什麼聖母,敏妮,可這對雙胞胎確實該洗個澡了。他們需要乾淨的尿布。弗蘭基,乾淨的尿布在哪兒?
你給我閉嘴,德莉婭說。

弗蘭克?!你幾歲了?
他抱著她在廚房裡走來走去,對她說著話,說她那和媽媽一樣烏黑鬈曲的頭髮和藍藍的眼睛是多麼可愛;說他要帶她去愛爾蘭,他們將在安特里姆郡的峽谷里散步,在內伊湖裡游泳;說他很快就會找到新工作,所以,他和她都會穿上絲綢的衣服和飾著銀扣的鞋。
是的,先生。
雨水把我們趕進了教堂——那是我們的避難所,我們力量的源泉,我們唯一乾燥的地方。在做彌撒、祈禱和九日禱時,我們溫淋淋的擠作一大堆,在神父單調沉悶的佈道聲中懨懨欲睡,而水汽又混合著焚香鮮花和蠟燭的味道,從我們的衣服上蒸發出來。
爸爸說:噓,小馬拉奇,噓,過來。他把小馬拉奇抱到自己的腿上。
因為你永遠不會失去母愛,
馬拉奇?他老是唱凱文·巴里之歌?
她們的丈夫欣然同意。
在圖姆鎮的橋上告別生活。
除了一個小伙兒人人都開心,
敏妮說:不要皺眉頭,弗蘭基,那會讓你臉色發暗,上帝知道,你的臉色已經夠暗的了。有一天,你也會有一個小妹妹,你可以唱這首歌給她聽。啊,是的,你會有一個小妹妹的,一定會的。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我小時候常常盯著父親看,他那日益變稀的頭髮、東倒西歪的牙齒讓我感到納悶,為什麼有人願意出錢買這樣一個腦袋呢?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祖母告訴我一個秘密:還是嬰兒的時候,你那可憐的父親摔過倒栽蔥。那是個意外,此後他就跟原來不一樣了。你一定要牢記,摔過倒栽蔥的人可能會有點不大正常。
樹上的絞索掛得老高,
啊,他們也很可愛,不是嗎?敏妮說,這些小男孩也相當不錯,只是你自己想要個小女孩罷了。
吃完,喝完,我們想去公寓過道的廁所。可是,我們沒法進去,因為萊博威茨太太正在裏面,她又哼又唱地說:等等,孩子們,等等,親愛的,很快就完了。小馬拉奇拍著手,舞了幾圈,唱著:等等,孩子們,等等,親愛的。萊博威茨太太打開廁所的門:瞧他,已經是個小演員了。哎,孩子們,你們的母親怎麼樣?
睡覺?大中午的天?
在你閉上臭嘴后,德莉婭說,我們來談談你和我們那可憐的表妹安琪拉·西恩的正事。
哪怕她虛弱,衰老,發色灰白。
我知道,馬拉奇,可他們不過是些孩子,是些嬰兒。你現在上床睡覺去吧,像個正經人那樣。
小馬拉奇跟著落了下來,蹺蹺板砸在地上,他尖叫著,用手捂著嘴,那裡流血了。
反倒有興奮的光芒在閃耀。
吉米說:啊,那麼,啊,那麼,就算他家裡有長老會教徒,也不是他的錯呀。
最小但並非最不重要的外甥女
我父親教給我的,先生。
然而誰也不能不承認,
這天夜裡,庫胡林來到我的身邊。一隻綠色大鳥站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唱凱文·巴里和羅迪·邁克考雷之歌。我不喜歡那隻鳥,它唱歌時嘴裏總是淌著血。庫胡林一手拿著長矛——那長矛是那樣巨大,只有他才能擲得動它——另一手拿著香蕉,不時地喂那隻鳥,那隻鳥卻一味地尖叫,朝他吐著血。我很奇怪,為什麼庫胡林這麼容忍那隻鳥。要是我喂雙胞胎吃香蕉時,他們朝我身上吐血,我會用香蕉打他們的腦袋。
爸爸把第一周的薪水帶回家后,天氣晴朗,媽媽把我們帶到廣場上。她坐在長凳上和敏妮·麥克阿多利聊天,她給敏妮講利默里克人的故事,敏妮給她講貝爾法斯特人的故事。她們放聲大笑,原來愛爾蘭有好多可笑的人。隨後,她們互相教對方一些悲傷的歌曲。我和小馬拉奇這時也丟下鞦韆和蹺蹺板,坐到她們身邊,跟著她們一起唱:
我希望自己能盪到空中去,盪進雲彩里,可以環繞全世界飛翔,再也聽不到弟弟奧里弗和尤金半夜裡的哭聲。媽媽說他們總是吃不飽,她自己也在半夜裡哭泣。她說成天的護理、餵奶、換洗尿布,累得她受不了,四個男孩太多了。她真希望給自己生個小女孩,要是能有個小女孩的話,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你要盯著他點,菲洛米娜說,酒癮會毀了他,到時候你身邊也會出現一個北佬馬拉奇的。
在遙遠的大西洋上空,大片聚結的雨雲緩緩流向香農河,然後永遠停留在了利默里克。從割禮節到新年前夜,雨水一直澆灌著這座城市。它造就了刺耳的乾咳聲,支氣管炎的「呼嚕」聲,哮喘病的「咻咻」喘氣聲,還有肺病那「吭吭」的咳嗽聲。它把人們的鼻子變成噴泉,把人們的肺變成細菌的溫床。於是,它又引出了大量的治療土方:為了治療黏膜炎,得吃用加了胡椒粉的牛奶煮過的洋蔥;為了使呼吸道暢通,得把麵粉和蕁麻熬成糊糊,裹在布里,然後把這滾燙的東西拍在胸膛上,燙得人「嘶嘶」地倒抽涼氣。
唉,她很安靜,就是有一點點發涼。
小馬拉奇說:他們身上都是臭屎。
我們在廣場上成小時地打發著時間,這時候雙胞胎在睡覺,媽媽疲憊不堪,而爸爸則帶著一身的威士忌酒味回到家,高唱著凱文·巴里「星期一早晨將被絞死」或者是羅迪·邁克考雷之歌:
帶著滿口袋的小麵包,
他來到卧室門口:起來,男孩們,起來。誰答應為愛爾蘭去死,我就給他五分錢。
馬拉奇目送她們離去。我現在是進退兩難,他對喬伊·卡西馬尼說。
我們從萊博威茨太太那裡得到湯,從敏妮·麥克阿多利那裡得到土豆泥,她們還教我們怎麼照看雙胞胎,怎麼洗他們的屁股和髒得一塌糊塗的破尿布。萊博威茨太太說的尿布,被敏妮叫作尿片,不過她們叫什麼都沒關係,反正是被雙胞胎糟蹋得一塌糊塗了。要是媽媽待在床上,爸爸出去找工作,我們就可以整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們可以把雙胞胎放在公園的小鞦韆上盪他們,直到他們餓了,開始哭鬧。那個義大利人在街對面招呼我:嗨,弗蘭基,過來。過街時小心點,雙胞胎又餓了吧?他給了我們一點乳酪、火腿和香蕉。可是,自從做了那個鳥朝庫胡林吐血的夢之後,我就再也不吃香蕉了。
我設法自己讓鞦韆盪起來,費了半天勁,只能讓它來回打轉。見我盪不起來,弗雷迪和小馬拉奇哈哈大笑,我很生氣。他們現在是鐵哥們兒,弗雷迪七歲,小馬拉奇兩歲。他們天天在大笑,隨著不停的大笑,小馬拉奇的舌頭漸漸痊癒了。
麥克阿多利先生說:你最好也回家去,弗蘭西斯,我不知道你把小弟弟怎麼了,你媽媽領他去醫院了。回家吧,孩子。
我們和弗雷迪一起坐在桌子旁,吃著點心,喝著牛奶。萊博威茨先生坐在躺椅里看報紙,聽收音機,偶爾會和萊博威茨太太說上幾句,他發出的聲音有些怪異,我聽不懂,弗雷迪能聽懂,每當萊博威茨先生髮出那種怪異的聲音,弗雷迪就起身,給他一塊點心。萊博威茨先生便沖弗雷迪笑笑,拍拍他的頭。弗雷迪也沖他笑笑,併發出同樣怪異的聲音。萊博威茨太太沖我和小馬拉奇直搖頭。哎喲,這麼瘦。她說了那麼多「哎喲」,弄得小馬拉奇笑了,也說起「哎喲」。結果,萊博威茨一家人都笑了。萊博威茨先生說了一些我們聽得懂的話,說愛爾蘭語的「哎喲」就是笑的意思。萊博威茨太太笑得格外厲害,她全身抖動,抱住肚子。小馬拉奇又說了一次「哎喲」,因為他知道這會把每個人都逗笑。我也說了一下「哎喲」,但是沒有人笑。我明白了,「哎喲」是屬於小馬拉奇的,就像庫胡林是屬於我的一樣,小馬拉奇也可以有他的「哎喲」。
猶太人是怎麼回事?
他的頭顱昂得有多麼高。
是的,大大。
小馬拉奇說:參、參,哎喲。人們又笑了,可我沒笑,因為我記不起叫參什麼來了。弗雷迪嚼著點心,嘟囔著說:參孫。萊博威茨太太訓斥他:滿嘴都是東西時不要說話。我笑了,她是個大人,可是也把「嘴巴」說成「老鼠」。見我笑,小馬拉奇也跟著笑了。萊博威茨一家人彼此看著,同樣是笑呵呵的。弗雷迪說:不是參孫,我最好聽的故事是大衛和巨人歌利亞的故事。大衛用彈弓殺死了他,用一塊石頭射中他的腦袋,腦漿滴了一地。

還有,你對弗雷迪·萊博威茨都幹了什麼?他母親上這兒來了。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我不知道要是沒有她和敏妮·麥克阿多利的話,我們該怎麼辦?你卻非要打可憐的弗雷迪。
我要是你,菲洛米娜說,我一定不會再要孩子了。他沒有工作,所以沒有錢,而且像他那樣酗酒,永遠也不會有錢,所以……別再要孩子了,安琪拉,你聽明白我說的了嗎?

我們到達克拉森大街時,她徑直去了義大利人的雜貨店,對老闆說,丈夫今晚回來晚了,大概是在加班,可不可以先在他這裏賒點東西,明天她肯定會付錢。
兩個大塊頭女人站在門前。她們問:你是誰?
萊博威茨太太沖了進來:太太,太太,怎麼回事?那個小女孩,她在哪裡?
敏妮和萊博威茨太太坐在桌子旁。萊博威茨太太說:得做點什麼了,這些孩子正在變野,可他們的父親跑到哪兒去了?我聽見敏妮小聲說他出去喝酒了。萊博威茨太太說:真可怕,真可怕,愛爾蘭人就是這麼喝酒的。敏妮說她的丹不喝酒,從不碰這種東西,而且丹告訴她,那個寶寶死的時候,這個可憐的馬拉奇·邁考特簡直瘋了,在弗萊特布希大街和大西洋大街上到處亂竄,長島火車站附近所有的酒吧都把他扔了出來。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可愛寶寶的分上,警察早把他扔進監獄了。
萊博威茨太太搖搖頭,在椅子里晃悠著。唉,她說,唉,唉,唉,不幸的嬰兒呀,不幸的媽媽呀。感謝上帝,我丈夫沒有你說的這種什麼……酒癮?對,酒癮。愛爾蘭人才有這種酒癮。
參孫是怎麼回事?
身旁還有個小壇鍋。
那為什麼這條狗死了?
那個義大利人說:太太,您從不賴賬的,只是早還晚還而已。這個店裡有的,您想要什麼儘管拿吧。
看我不好好痛揍他一場,
這可是真的,像你這樣的人,
敏妮·麥克阿多利拿來西紅柿和捲心菜,有時還有一塊肉。哎呀,雖然年景艱難,不過,安琪拉,那位可愛的羅斯福先生會給每個人都找到工作的,你丈夫會有工作的。可憐的人,大蕭條並不是他的錯read.99csw.com,他白天黑夜地找著工作。我的丹很幸運,在城裡待了四年,卻沒喝過酒。他是在圖姆鎮和你丈夫一起長大的,有的人喝酒,有的人不喝。該詛咒的愛爾蘭人。快吃吧,安琪拉,你虧了身子,需要補養一下。
碗是什麼,萊博威茨太太?
母親的低語弄醒了我:這孩子怎麼啦?天還早,雖然屋裡沒有多少晨光,但仍能看到爸爸抱著瑪格麗特站在窗前。他輕輕地搖晃著她,嘆息著,唉。
汽船駛離了碼頭。媽媽說:那是自由女神像,那是埃利斯島,是所有移民的必經之地。說完,她就靠在一邊,嘔吐起來。從大西洋吹來的風將她的嘔吐物弄了我們一身,也弄了那些興緻勃勃地讚美眼前景緻的人們一身。乘客罵罵咧咧地跑開了,整個港口的海鷗都飛了過來。媽媽無力地靠在船欄杆上,面色慘白。
你給我閉嘴,德莉婭說。
我給小馬拉奇和自己各倒了杯水,母親悲嘆道:你和你弟弟還有水喝,啊,的確,有水喝,是吧?可你的妹妹什麼都沒有。你那可憐的小妹妹。你問過她有沒有長嘴嗎?你問過她是不是想喝一滴水嗎?哼,沒有,你和你弟弟,像沒事人似的,只管喝自己的水。對你們兩個來說,每天都一樣,不是嗎?那對雙胞胎睡死了,一樣什麼也不關心。他們可憐的小妹妹正在我懷裡病著呢,正在我懷裡病著呢。啊,老天爺呀。
她們採取了行動,帶著吉米和湯米向大西洋大街上的那家地下酒吧進發。每個星期五,馬拉奇都會在那裡出現,那是他有工作以後發薪水的日子。店鋪里的夥計喬伊·卡西馬尼不想放這姐妹倆進來,但菲洛米娜警告他,要是他不想讓自己的鼻子從臉上搬家,不想讓那扇門散架,那最好給她們開門,因為她們是帶著上帝的使命來的。於是喬伊說:好吧,好吧,你們這些愛爾蘭人。天哪!要有麻煩了,要有麻煩了。
我丈夫也沒有,菲洛米娜說,要是他過了酒癮回到家來,看我不打爛他的臉。當然,德莉婭的丈夫吉米有酒癮,每個星期五的晚上都能看見他溜進酒吧。
情況緊急,丹,情況緊急。
一周后,爸爸丟掉了工作。星期五晚上,他回到家裡,把薪水往桌子上一扔,沖媽媽說:現在你高興了吧?你在大門口晃來晃去,又是抱怨又是指責,結果他們解僱了我。他們一直想找借口解僱我,你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借口。
馬拉基?
她在床上。
我和小馬拉奇唱著這首歌,唱得媽媽和敏妮哈哈大笑,唱到最後,小馬拉奇鞠了一個深深的躬,向媽媽張開懷抱,媽媽和敏妮頓時日止住笑聲,大叫起來。丹·麥克阿多利下班回家經過這裏,說魯迪·瓦利該擔心有人來搶他的飯碗了。
我和小馬拉奇逗雙胞胎玩,都清楚媽媽不會再唱「誰都明白我為何想要你的吻」了。她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自言自語:我該怎麼辦呢?直到深夜,爸爸才哼著羅迪·邁克考雷之歌爬上樓。他推開房門,招呼我們:我的部隊哪兒去了?我的四個戰士在哪兒呢?
外婆西恩給菲洛米娜和德莉婭匯了錢,她們在聖文森特保羅協會找到一個大行李箱,買了船票,雇了一輛貨車把我們送到曼哈頓碼頭。她們打發我們上了船,說了聲再見和一路順風之後,就急忙離去了。
我的舅舅小帕特再也沒能恢複原樣。他的大腦變得遲鈍,走起路來左腿和身子朝相反的方向扭著。他沒有讀過書,但上帝卻在用另一種方式保佑他。八歲開始賣報紙的時候,他比財政大臣還會算賬。沒人知道人們為什麼叫他「西恩修道院長」,不過全利默里克的人都喜歡他。

繼續,男孩們,唱:

小馬拉奇拿掉了奧里弗的尿布,我拿尤金的尿布時卻費了一番勁。別針卡住了,尤金動來動去,別針一松,就扎到了他的屁股,他號陶著要媽媽。這時敏妮正好拿著毛巾、香皂和熱水回來了,我幫她洗掉乾結在尿布上的屎,把爽身粉撒在雙胞胎那發炎流血的皮膚上。她說他們是些挺棒的小男孩,她要給他們一個驚喜。她下樓帶回一鍋土豆泥給我們吃,土豆泥里放了好多鹽和黃油。我真想知道敏妮能不能做我的母親?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吃這種東西了。要是能同時有萊博威茨太太和敏妮做媽媽的話,我就有吃喝不完的湯和土豆泥了。
啊,老天在上,歐哈羅蘭護士說,這孩子跨了兩個年度,頭生在新年,屁股生在舊年。還是說頭生在舊年,屁股生在新年?你得給教皇寫信,太太,搞清這孩子到底算哪年生的,而我要把這身衣服留到明年再穿了。
她病了,那是一個有病的寶寶。我了解有病的寶寶,我在醫院上班。別說了,弗蘭基。進來,進來。弗雷迪,弗雷迪,弗蘭基來了。出來,弗蘭基不殺你了。你和小馬拉奇。多好的猶太名字,吃塊點心吧,嗯?他們為什麼給你取個猶太名字,嗯?來,喝杯牛奶,吃塊點心。你們兩個這麼瘦,愛爾蘭人總是不吃東西。
天啊,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嗯?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丹,上床睡覺之前,我們再唱一首歌。
馬拉奇開始考慮自己的困境。他的口袋裡還有上次工作賺得的幾美元,他有個叔叔在舊金山或是加利福尼亞的其他什麼山。去加利福尼亞,遠離這對胸部發達的麥克納馬拉姐妹和她們那可恨的丈夫,豈不更好?他確實應該離開,他要暢飲愛爾蘭人釀的酒,慶祝自己的決定。喬伊為他倒酒,要知道,這酒差點燒破他的喉管。愛爾蘭酒,一點沒錯!他對喬伊說,這是禁酒時期出自魔鬼之手的產物。喬伊聳聳肩: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管倒酒。這總比沒酒喝要強。馬拉奇還想再要一杯。喬伊,你也來一杯,也問問那兩個體面的義大利人想喝什麼。你說什麼?當然,我有錢付賬!
母親跳下床,抱過孩子。快找醫生去,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父親提上褲子,套在襯衫上,這麼冷的天,他沒穿夾克和鞋子,也沒穿襪子。我們在屋裡等,雙胞胎正在床尾沉睡,小馬拉奇在我旁邊鬧騰:弗蘭基,我要喝水。媽媽坐在床上,輕搖著她的小寶寶:啊,瑪格麗特,瑪格麗特,我的小寶貝,快睜開你那可愛的藍眼睛吧,我的小可憐。
不要侮辱我的吉米,德莉婭說,他老老實實上班,還把薪水帶回家來。
一群年輕的士兵在夜晚露營,
義大利人的雜貨店就在街對面,我看見了香蕉、蘋果和橘子。我知道雙胞胎能吃香蕉,小馬拉奇喜歡吃香蕉,我也很喜歡。可是得有錢才行,沒聽說義大利人給誰施捨過香蕉,更何況邁考特一家還欠著他們的賬。
小馬拉奇說:是那個男人,是那個男人給弗蘭基的。
菲洛米娜無言以對。
就此把他年輕的生命拋。
媽咪卻無分文。
晚安,馬拉奇。
吧台後面的夥計說:呀,孩子,你想幹什麼?你不該到這兒來,你要知道。
我不去。
我很不解:有桌椅的時候,為什麼偏要在地板上吃飯呢?
我念對了,於是他就給我講起庫胡林的故事。庫胡林小時候有一個別名,叫賽坦塔。他在愛爾蘭長大,爸爸小時候就住在那裡的安特里姆郡。賽坦塔有一根棍子和一個球,一天,他擊球時,球打進了庫林那條大狗的嘴巴里,噎死了它。啊,庫林非常生氣,就說,沒有了我的大狗來保護我的房子、我的妻子和我那十個小孩,還有一大堆豬啊、母雞啊綿羊啊,我該怎麼辦?
小馬拉奇說:我是馬拉奇,這是奧里弗,這是尤金,他們是雙胞胎,站在那裡的是弗蘭基。
爸爸正在廚房裡,用他的大白瓷缸喝紅茶,他把我抱到腿上。
賽坦塔說:對不起,我用我的棍子和球來保護你的房子,我改名叫庫胡林吧,就是庫林的獵犬的意思。他果真這樣做了。他保衛著那幢房子和周圍地區,結果成了一個大英雄,成了整個北愛爾蘭的獵犬。爸爸說他是一個英雄,比希臘人吹噓個沒完的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還要了不起,要是公平的話,他可以向亞瑟王和他所有的騎士挑戰,問題是,英國佬從來就不可能給你這樣的公平。
啊,她說,我要的不多。
誰都明白我為何想要你的吻,
我們回到家,媽媽沏茶,烤麵包,做火腿,要不就是用黃油和鹽做土豆泥。爸爸什麼也不吃,只管喝茶。媽媽說:老天在上,你怎麼能幹了一天的活兒,卻什麼也不吃呢?他說:有茶就足夠了。她說:你會毀了身子的。他還是那句話:食物對身體有害。他一邊喝茶,一邊給我們講故事,還教我們念《每日新聞報》上的字母和單詞。有時,他就抽著一支雪茄,瞪著牆壁,舌頭在嘴唇上舔來舔去。
這幾天里,小馬拉奇的舌頭腫了起來,他幾乎發不出聲,更別提說話了。不過就算他能說話,也沒人會理睬他,因為天使在半夜裡又給我們家帶來兩個小寶寶。鄰居們都說:喲,啊,多可愛的一對男孩呀,瞧瞧這大眼睛。
我發現了一個矮矮的小妖魔。
他們會的,德莉婭說,酒癮上來的時候,他們連自己的媽都會賣,更何況一個死去的嬰兒?
菲洛米娜說:我們的小表妹一下船,你就盯上了她。在利默里克我們是講道德的,你知道,道德。我們不像安特里姆郡的野兔子,那地方爬滿了長老會教徒。
德莉婭·福圖恩(過去也叫麥克納馬拉來著,哈哈哈)敬上
她在睡覺。
我回到床上,開始哭泣。小馬拉奇問:你為什麼哭?你為什麼哭?直問到媽媽又沖我來了:你妹妹正在我的懷裡病著,你卻在那裡哭哭啼啼。要是讓我到你那張床上去,看我讓你鬼哭狼嚎。
因為他那個被摔過的腦袋有了價碼,他只好從戈爾韋港乘貨船偷偷逃離愛爾蘭。到了紐約,正趕上大禁酒,他認為自己簡直掉進了地獄。但他隨即發現了地下酒吧,就又眉開眼笑了。
我們已經在布魯克林那條長長的街上走得疲憊不堪,連動下巴都有些困難,但還是吃掉了雞蛋、吐司和火腿。雙胞胎吃完就睡了,媽媽把他們放到床上,給他們換尿布。她讓我去公寓廁所漂洗這些髒兮兮的尿布,好儘快晾乾,明天接著用。小馬拉奇都快睡著了,還得幫著媽媽擦洗雙胞胎的屁股。
猩紅的帽子和綠色的外套,

爸爸,給我講庫——庫的故事好嗎?
我走了過去。
馬拉奇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停地倒騰著雙腳,把帽子拉低遮住眼睛,兩手往褲袋裡一插,嘴裏嗯啊著,標準的安特里姆郡偏遠地區那幫人的作風,然後他轉過身,快步走上法庭街,直奔大西洋大街的那家地下酒吧。他確信,他們會看在他兒子受洗日的分上,免費招待他一次。

是的,德莉婭說,這是你一開始就引起我們注意的原因之一,你那古怪的行為給我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聖約瑟節,三月里一個寒冷的日子,也就是「雙膝打戰」后的四個月,馬拉奇娶了安琪拉。八月,他們的孩子出世了。十一月的一天,馬拉奇喝醉了,決定去為孩子辦理出生登記。他想以自己的名字為孩子命名,但是,他的北愛爾蘭口音和酒後的語無倫次,弄得那位登記員稀里糊塗,結果在出生證明上登記的僅僅是麥爾這個名字。
她推著我朝廣場的大門走:快走。
我們只好沿著布魯克林長長的街道返回。雙胞胎抱著他們的瓶子,哭喊著還要糖水。小馬拉奇說他也餓了,媽媽讓他再等一會兒,說我們會從爸爸那兒拿到錢的,然後我們會吃一頓香噴噴的晚餐。我們要去義大利老闆那裡買雞蛋,在爐子上烤麵包片,還在上面抹上果醬。啊,我們會的,我們都會吃飽穿暖的。
媽媽笑了:我自己想要?老天在上,我只有在餵奶的時候才能接近她,他恨不得成天成夜地抱著她。
媽媽說:你真是個沒救的瘋子。說著,又催我們上床睡覺去。

在廣場上,我對小馬拉奇講了那條死在街道上的狗的事,說是因為有人把一個球扔進了它的嘴巴里。小馬拉奇直搖頭:不是……嗚……球,是汽車……嗚……軋死了它。他叫嚷著,舌頭上有傷,他幾乎沒法正常說話,不能說話的滋味真可怕。他九*九*藏*書不讓我推他盪鞦韆。他說:你……嗚……在蹺蹺板上……嗚……沒殺了我。他叫弗雷迪·萊博威茨推他,當鞦韆盪向天空時,他快活地大笑著。弗雷迪七歲,長得挺高大,我讓他推我,他說:不幹,你竟然要殺你弟弟。
她又去找亭子里的那個男人:你確定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了嗎?
當我回首童年,我總奇怪自己竟然活了下來。當然,那是一個悲慘的童年,幸福的童年是不值得在這兒浪費口水的。比一般的悲慘童年更不幸的,是愛爾蘭人的悲慘童年;比愛爾蘭人的悲慘童年更不幸的,是愛爾蘭天主教徒的童年。

人們都搖了搖頭。一個人說,他認識一個老是唱凱文·巴里的傢伙,叫邁克爾,但因為在戰爭中受過傷,喝酒喝死了。
那個義大利男人給我的。

媽媽問:她是……是病了嗎?
在菲洛米娜的家裡,姐妹倆和她們的丈夫又吃又喝,而安琪拉卻坐在角落,抹著眼淚照顧孩子。菲洛米娜的嘴裏塞滿了麵包和火腿,呼呼隆隆地對安琪拉說:這就是你犯傻的後果,還沒等下船,你就被那個瘋子迷住了魂。你應該單身,要是把這孩子送人領養,你現在就自由了。安琪拉哭得更厲害了。德莉婭發起了進攻:噢,別哭了,安琪拉,別哭了。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自己,是你自己和一個北愛爾蘭酒鬼找上麻煩,那傢伙看上去甚至不像個天主教徒,行為還怪怪的。我想說……說馬拉奇身上絕對有長老會教徒的味道。你給我閉嘴,吉米。
是的,菲洛米娜。
直到她有一天在地下長眠。

他想把我那個庫胡林的故事偷去。
有人在敲門,是麥克阿多利先生:哎呀,馬拉奇,看在上帝的分上,現在是凌晨三點,你把全樓的人都給吵醒了。
我愛著兩個人,個個對我像母親,
爸爸帶著醫生回來了,身上有股威士忌的氣味。醫生給寶寶作了檢查,他撥開她的眼皮,撫摸著她的脖子、胳膊和腿,試探著她的反應。
小馬拉奇升上去。
雖然踏上了這片偉大的土地,
好,那就尿吧。你們尿完后,咱們一起去看你們的母親。
因為他熱愛自己的祖國,
啊,弗蘭基,弗蘭基,我說過那孩子有病。
爸爸把第一周的薪水帶回家時,媽媽心花怒放,她可以付清雜貨店那個可愛的義大利老闆的賒賬了,她又可以高昂起頭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欠人家錢和情更糟糕的事了。她開始清潔廚房,洗刷杯盤,掃去桌上的殘渣,清理冰箱,從另一個義大利人那裡訂購了一塊鮮冰。她買來可以拿到公寓廁所大方使用的衛生紙,對我們說,這可比總把屁股弄黑的《每日新聞報》要強多了。她在爐子上燒水,用一整天的時間在一個大鐵桶里洗我們的襯衫、襪子和雙胞胎的尿布,還有我們家那兩條床單和三條毛巾。她把每樣東西都掛在公寓后的那條晾衣繩上,我們望著它們在陽光下翩翩起舞。她說,我並不想讓鄰居們看見我洗衣服,那樣他們就知道咱家都有些什麼,但陽光晒乾的衣服再清香不過了。
利默里克一向以虔誠聞名,但我們僅僅熟悉它的雨水。
爸爸找到工作時,媽媽十分開心,她唱起歌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不知道我都幹了什麼。
一年後,又一個孩子降生了。安琪拉按照他父親的名字,叫他馬拉奇,並給他取了一個中間名哲拉,那是他叔叔的名字。
她怎麼這樣說話?這不像我母親的口氣。我想要父親,我的父親去哪兒了?
噢,孩子,我哪知道這個,你父親是誰?
她抱起小馬拉奇,步履蹣跚地走了。

萊博威茨太太下樓,找她的丈夫借來自來水筆、信紙和信封,這四個女人坐在桌旁,開始炮製一封給我母親的母親的信:
他唱著歌,繞著餐桌踏步,媽媽哭了起來,雙胞胎也跟著號陶起來。她喊:出去,弗蘭基,出去,小馬拉奇,不要看你爸爸這副德性,到廣場上待著吧!
小馬拉奇想跟著唱,被我制止了,因為這是麥茜的歌。他開始哭鬧。敏妮說:好了,好了,你可以唱,這是所有孩子的歌。麥克阿多利先生朝小馬拉奇笑了笑。我不明白這是什麼世界啊,人人都可以唱別人的歌?
要是我現在就帶雙胞胎回家,媽媽肯定會沖我大嚷,因為我沒有讓她休息好,或是吵醒了瑪格麗特。我們得待在廣場,直到她把腦袋伸出窗外招呼我們才能回家。我給雙胞胎扮鬼臉,叫他們別哭。我把一張紙放在自己的頭上,再讓它飄落下去,他們看了一笑再笑。我把嬰兒車推到小馬拉奇那裡,他正和弗雷迪·萊博威茨一起盪鞦韆。小馬拉奇正想把賽坦塔變成庫胡林的故事一字不落地講給弗雷迪聽。我命令他不要講,因為那是我的故事。他不聽,我推了他一下,他哭了:哇——哇——我要告訴媽媽。弗雷迪也推了我一下,我的大腦頓時一片漆黑。我沖向他,一陣拳打腳踢,他大喊:喂,住手,住手。可我住不了手,因為我不能住手,我不知道怎麼住手,一旦我住了手,小馬拉奇就會繼續拿走我的故事。弗雷迪推開我,一溜煙似的跑了,他大聲叫嚷著:弗蘭基要殺我,弗蘭基要殺我。我一時不知所措,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人。小馬拉奇仍在鞦韆上,他哭喊著:別殺我,弗蘭基。他顯得那樣無助,我摟住他,把他從鞦韆上抱下來,他也抱住我,說:我再也不講你的故事了,我不把庫、庫的故事告訴弗雷迪了。我想笑,可我沒法笑,因為雙胞胎正在嬰兒車裡大哭,而天已經黑了,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就算你扮鬼臉或是讓東西從頭上掉下來,又有什麼用呢?
拍到爹地回家來,
媽媽坐在餐桌旁,不停地搖頭,她的頭髮濕淋淋地披散著,面頰也是水淋淋的。你就不能放過他們嗎?她說,耶穌、馬利亞和聖約瑟啊,難道你身無分文地回家還嫌不夠,非要再把這些孩子愚弄個夠不可嗎?
它到死的時候了,弗蘭西斯。

在利默里克的小酒館喝了一夜的黑啤酒後,外公搖搖晃晃地走在小路上,一路哼唱著他最喜歡的那首歌:
她一勺一勺地舀給母親喝,替她擦去從嘴角流下來的湯漬。我和小馬拉奇坐在地板上,一邊喝盛在杯子里的湯,一邊用勺子喂雙胞胎喝湯。湯太好喝了,又鮮又熱又香,我的母親從來沒有燒過這樣的湯,我真想知道,萊博威茨太太能不能做我的母親?讓弗雷迪成為我,擁有我的母親和父親,還有小馬拉奇和雙胞胎做他的弟弟。他不可能擁有瑪格麗特做妹妹了,因為她像街道上的那條狗一樣被帶走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被帶走。母親說她在嬰兒車裡死了,那一定像被汽車撞了一樣,因為他們要把你帶走。
媽媽正從廣場對面走過來,她的大肚子讓她步履艱難。
拍拍手,拍拍手,
迪米諾先生問我媽媽和爸爸的情況,還問誰給我們做飯。我告訴他,是萊博威茨太太和敏妮·麥克阿多利給我們吃的。我還告訴他關於尿布尿片以及它們髒得一塌糊塗的事。他笑了:安琪拉,你聽見了嗎?感謝上帝,你是義大利人,安琪拉。他說:孩子,我要和萊博威茨太太談談,應該讓親戚照顧你們。你見到敏妮·麥克阿多利的話,讓她來見我。你們這些孩子要變成沒人管的野孩子了。
他踏上窄窄的街道,
只給麥茜一個人。
噼里啪啦,那是他的鎚子
噢,我們進去,我們必須和你母親談談。
外婆又向難產保護神聖安妮禱告,可是孩子仍不肯出來。歐哈羅蘭護土便讓外婆向聖猶大禱告他可是人們處於絕望境地時的保護神。聖猶大,危急關頭的保護神啊,快救救我,我不行了。她嘟囔著,用著力,嬰兒的頭露出來了,只有一個頭,那就是我的母親。這時候,夜半的鐘聲響了,新年到了。口哨、喇叭、警笛、銅管樂隊,同時在利默里克城喧囂起來,人們喊著、唱著「新年快樂」。祝願友誼地久天長。教堂的祈禱鐘聲全部敲響了,歐哈羅蘭護士為她那身沒派上用場的新衣流下了淚水,那孩子仍然原樣停在那裡,她也仍然穿著這身新衣待在原地。請你出來吧,孩子,好嗎?外婆猛一用力,孩子出世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長著烏黑的鬈髮和一雙充滿哀怨的藍眼睛。
至死無悔,啊!至死無悔。

上教堂舉行婚禮吧,吉米說。

馬拉奇說:啊,的確,的確,正事歸正事,我很高興趁此機會,請你們每人喝上一杯。
她扶著母親坐起來,靠在牆上。媽媽好像變小了。萊博威茨太太說她要去帶些湯過來,吩咐我弄點水給母親洗洗臉。我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拍拍她的額頭。她把我的手按在臉頰上:啊,天呀,弗蘭基。啊,天呀。她不肯放開我的手,我很害怕,因為我從沒見過她像這個樣子。她說弗蘭基,僅僅是因為她握的是我的手,而她心裏想的是瑪格麗特,不是我。你可愛的小妹妹死了,弗蘭基,死了。你父親哪兒去了?她放下了我的手。我說你父親哪兒去了?一定是喝酒去了,他就只會去那種地方。家裡一分錢也沒有,他找不到工作,可他能找到錢喝酒,找到錢喝酒!找到錢喝酒!找到錢喝酒!她轉過身,朝牆上猛撞自己的頭,尖叫著:她在哪兒?她在哪兒?我的小女孩在哪兒?啊,耶穌、馬利亞和聖約瑟呀,今晚救救我吧。我要瘋了,我要瘋了,我要徹底瘋了!
你們會為愛爾蘭去死,是不是,男孩們?
我們在加拿大的叢林深處相會。
他媽的別管閑事,德莉婭說,至少吉米是個地道的愛爾蘭人,不像你的湯米,出生在美國布魯克林。
我們只好在街對面等著。媽媽讓我靠著牆坐在人行道上。她給了雙胞胎糖水瓶,可我和小馬拉奇只能等她找爸爸要到錢,然後去義大利老闆那裡買些茶、麵包和雞蛋才能充饑。
我在找我父親,我父親在這兒嗎?

大多數的日子,媽媽都是躺在床上,面朝牆壁。要是她吃喝了什麼,就吐在床下的馬桶里,我得去樓下的廁所里把它倒掉,然後沖洗乾淨。萊博威茨太太給她送來湯和卷得可笑的麵包,媽媽想把它切成薄片,萊博威茨太太笑了,告訴她只管抓著吃就是。小馬拉奇把它叫作手抓麵包,萊博威茨太太說:不是,這是「哈勒」,還教我們怎麼念。她搖了搖頭:唉,你們這些愛爾蘭人呀!活得再長,也不會像一個猶太人那樣說「哈勒」。
啊,想到他將被我活捉,我不禁開懷大笑,
我們撒完尿,萊博威茨太太來看媽媽:啊,邁考特太太,哎喲喂,親愛的,看看這個,看看這雙胞胎,什麼也沒穿。邁考特太太,出了什麼事,嗯?寶寶病了?和我說話呀,可憐的女人。轉過頭來,太太,和我說話。哎喲,這裏一團糟,和我說話呀,邁考特太太。
啊,弗蘭基,你連碗都不知道?盛湯用的,親愛的。你們家沒有碗嗎?我把豌豆和扁豆混在一起燒的湯,不過沒擱火腿。愛爾蘭人喜歡吃火腿,可是這兒沒有,弗蘭基。喝吧,太太,把你這碗湯喝掉。
他從桌子上的薪水裡抽出幾美元,走了出去。很晚的時候,他高聲嚎唱著回到家裡。雙胞胎被嚇哭了,媽媽一邊哄著他們,一邊跟著哭泣了很長時間。

她在床上,萊博威茨太太。醫生帶走了瑪格麗特,我父親找香煙去了。
我們的心卻仍與祖國緊緊相隨。
仁慈的上帝呀,菲洛米娜說,雙胞胎竟然光著屁股,你們家裡有他們穿的衣服嗎?
啊,我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馬拉奇說,我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他主動迎接了殉道者的命運,

我的母親說:下樓去向弗雷迪道歉。
上床睡覺?丹!我要上床睡覺幹什麼?她的小臉時時刻刻都在那裡,那烏黑的鬈髮,那動人的藍眼睛。啊,耶穌呀,丹,我該怎麼辦?她是不是被餓死的,丹?
要是我們答應為愛爾蘭去死,他就說會給我們五分錢買冰激凌,我們答應了,但從沒見過那五分錢。


她揪住我的耳朵:回家,睡覺去。
爸爸為瑪格麗特唱得越多,她就哭得越少,一天天過去,她甚至開始笑了。媽媽說:瞧他還想抱著那孩子跳舞呢,連腳都站不穩。說著,她笑了起來,我們也都跟著笑了。
啊,馬拉奇說,那只是因為我的牙齒有毛病。

起來,男九*九*藏*書孩們,起來。弗蘭西斯,馬拉奇,奧里弗,尤金。赤枝騎士團、芬尼亞勇士團、愛爾蘭共和軍,起來,起來!
是誰把罩衫扔進了墨菲太太的燉菜湯?
他拉低帽子,遮住自己的臉,哭喊道:我可憐的媽媽喲,可憐的愛爾蘭喲!啊,我們該怎麼辦啊?
凱文·巴里為了解放,
直到十二月底,他們才帶麥爾去聖保羅教堂受洗,並按照他祖父和阿西西聖人的名字弗蘭西斯給孩子命名。安琪拉還想根據利默里克保護神的名字,給孩子取一個中間名「門沁」,可馬拉奇堅持說,他的兒子不能取一個利默里克人的名字,加一個中間名是殘暴的美國人的習慣,既然已經按照阿西西聖人的名字受洗了,第二個名字就沒有必要了。
那個男人。

那個酒吧夥計說:天哪,皮特,我沒讓你講世界歷史,對吧?喂,小鬼,我們不讓人在這裏唱歌,這會惹麻煩的,特別是愛爾蘭人。要是讓他們唱,緊接著就會滿天飛拳頭。再說了,我從來沒聽說過馬拉奇這個名字。好吧,小鬼,這裏沒有馬拉奇。
一個月夜,在隱蔽的角落,
工作到第三周,爸爸沒把薪水帶回家來。星期五晚上,我們等待著他的歸來,媽媽讓我們吃了點麵包,喝了點茶水。夜幕降臨,克拉森大街華燈初上,別的上班的人都已經回家,開始吃餐桌上的雞蛋(星期五不能吃葷),可以聽見公寓里樓上樓下的人家說話的聲音,平·克羅斯貝在收音機里唱著——「兄弟,你能勻給我一毛錢嗎?」
拍到爹地回家來,

那小伙兒顯得悲傷又鬱悶。
兩天後,爸爸找香煙回來了。已經是半夜,可他仍然把我和小馬拉奇從床上叫了起來。他渾身散發著酒味,讓我們在廚房裡立正。我們是兩個士兵,他要我們宣誓會為愛爾蘭去死我們會的,爸爸,我們會的。我們一起唱起了凱文·巴里之歌:
德莉婭說:你給我閉嘴。
一個男孩說,快到我們這裏來,
星期五晚上,當爸爸把第一周的薪水帶回家時,我們就知道這個周末一定會非常快樂。星期六晚上,媽媽會在爐子上燒水,把我們扔進那個大鐵桶里好好清洗一番,然後讓爸爸把我們擦乾。小馬拉奇會轉過身去,向我們展示一下他的屁股。爸爸會裝作很吃驚的樣子,逗得我們哈哈大笑。媽媽會弄熱可可給我們喝,而當爸爸講起他杜撰的故事時,我們可以徹夜不睡。我們只要說出一個名字,比如這個公寓的麥克阿多利先生或萊博威茨先生,爸爸接著就會把他們打發到巴西的一條河上奮力划槳,後面有一群有著綠鼻子和紫褐色肩膀的印第安人窮追不捨。然後我們沉入夢鄉,惦記著次日清晨那頓有雞蛋、油煎西紅柿、麵包和不少白糖、牛奶的早餐,以及傍晚那頓有土豆泥、豌豆、火腿和媽媽做的蛋糕的豐盛晚餐。那蛋糕浸過雪利酒,還夾著層層水果和美味的蛋奶沙司。
我們來到一扇大門前,有個男人站在四面有窗的亭子里。媽媽上前和他說話,問能不能讓她進去,找到發薪水的地方。這樣,他們就可以把爸爸的一部分薪水交給她,免得他又全部花在酒吧里。那個男人搖了搖頭:對不起,女士,要是我們開了例,會有一半的布魯克林已婚婦女闖進這個地方。很多男人都有酗酒的毛病,但只要他們能清醒地來上班,我們也拿他們沒辦法。
我快五歲了。
吉米說:他長得不像長老會教徒。
安琪拉被這狡黠而又怯懦的神情所吸引,馬拉奇蹲了三個月班房后也備感孤單,所以這次邂逅必然產生那種「雙膝打戰」的情景。
面帶微笑,年輕又驕傲,
他在長島火車站的長凳上醒來時,看見一個警察正用警棍敲打他的靴子。他的逃命錢不見了,這回麥克納馬拉姐妹該活吞掉他了。
我是弗蘭克。
別和我作對,她說,不然的話,那一天在你的老家將會成為令人遺憾的一天。
寶寶在母親的懷裡輕輕哭了一聲,爸爸立刻跳起來,把小馬拉奇丟到了地板上。她沒事吧?母親說:她當然沒事,她在吃奶呢。老天在上,你可真夠神經過敏的。
爸爸工作到第四周,在星期五早上,媽媽問他今晚是準備拿著薪水回家,還是繼續把它喝個一乾二淨?他看著我們,沖媽媽搖搖頭,好像是說:唉,你不該當著孩子們的面說這種話。
要是你去向弗雷迪賠禮道歉,我就告訴你參孫是怎麼回事。你可以對弗雷迪說對不起,說你再也不那樣幹了,你甚至可以問問他參孫是怎麼回事。只要你向他賠禮道歉,你想怎麼樣都行。你願意嗎?
你長得可沒有五歲的孩子那麼大,是吧?
沒有人要你說話,菲洛米娜說,你的蠢話造成的傷害夠多的了,還是趕快閉上你的臭嘴吧。
你父親?啊,好吧。
謝謝您,先生。
接下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有個男人站在廣場的大門口招呼我。天啊,正是那個義大利人。哎,孩子,過來,哎,跟你說話呢,過來。
藍色的眼睛里不見一滴淚,
噢,他是有,沒錯,弗蘭西斯。貓也有,愛斯基摩人也有,都是這樣的血。
這麼好的大中午天,她在床上幹什麼?
德莉婭和菲洛米娜塊頭都很大,胸部發達,性情兇悍。當她們走在布魯克林的人行道上時,小人物們紛紛避讓,以示尊重。這對姐妹曉得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認為任何疑惑都可以由一種東西來解決,那就是神聖的天主教和使徒教會。她們知道,安琪拉尚未婚嫁,不該讓人說三道四,她們不能對此袖手旁觀。
萊博威茨太太,我父親說,弗雷迪有一個特別好聽的故事。
她沒有病,萊博威茨太太。
羅迪·邁克考雷即將赴死,



我的父親和母親本該待在紐約,他們在那裡相遇,在那裡成婚,我也在那裡出生。然而,我四歲的時候,他們卻返回了愛爾蘭。那時,我的弟弟小馬拉奇三歲,雙胞胎奧里弗和尤金只有一歲,妹妹瑪格麗特已經夭亡。
早上,父親坐在廚房的餐桌旁,我把我的夢告訴了他。他說過去愛爾蘭沒有香蕉,就算有的話,庫胡林也絕不會給那隻鳥吃,因為那是一隻從英國來度夏的鳥。當庫胡林靠著一塊石頭快要死掉的時候,它落到他的肩膀上。愛爾蘭人想殺掉他,可又害怕他。等看見那隻鳥在喝庫胡林的血時,他們知道現在可以下手了。這些骯髒無比的懦夫!所以,弗蘭西斯,你一定要小心鳥和英國人。
差不多找遍了車站附近的酒吧,媽媽才作罷,她靠在一堵牆上哭了起來:耶穌啊,我們還得走回克拉森大街,可我有四個餓著肚子的孩子哪。她讓我回到剛才那個酒吧,看看酒吧夥計肯不肯給雙胞胎的瓶子添點水,說不定還能給點糖。酒吧里的人都覺得很可笑,竟然叫酒保替嬰兒奶瓶倒水。但這個塊頭很大的酒保命令他們閉上嘴,告訴我嬰兒應該喝的是奶,而不是水。我告訴他媽媽沒有錢,他倒掉瓶子里的水,換上了牛奶。他說:告訴你媽媽,他們的牙齒和骨骼需要牛奶。你們要是喝糖水的話,都會得佝僂病的。告訴你媽媽。
敏妮·麥克阿多利來幫忙了:聖母啊,萊博威茨太太,這對雙胞胎臭氣熏天。
她問:你幹了什麼?你對這孩子幹了什麼?
我們會的,爸爸。
小馬拉奇蹦了起來: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想殺弗雷迪,沒想殺我。
就在這輛嬰兒車裡,萊博威茨太太,緊挨著我的床。我本可以把她抱起來,那她就不一定會死了,是嗎?上帝不想要小寶寶,上帝要小寶寶幹什麼呢?

菲洛米娜說:我們懷疑你家裡有長老會教徒,這樣可以解釋你對我們表妹干下的那些事。

我和小馬拉奇、雙胞胎都鑽進了被窩。我望著坐在外面廚房餐桌旁的媽媽,她正在抽煙、喝茶、淌眼淚。我真想爬起來,告訴她,我很快就會長大成人,會到那個有一扇大門的地方工作,每個星期五的晚上,我都會把買雞蛋、吐司和果醬的錢帶回家,她也會再次唱起那首「誰都明白我為何想要你的吻」的歌。
我們不介意去廣場,我們可以在地上堆樹葉玩,還可以互相推著盪鞦韆,可是不久,冬天就到了,鞦韆被凍得一動不動。敏妮·麥克阿多利說:上帝啊,幫幫這兩個可憐的小男孩吧,他們連一隻手套都沒有。我笑了起來,我和小馬拉奇兩個人共有四隻手,所以「一隻手套」的想法是愚蠢的。小馬拉奇不明白我為什麼笑,不長到四五歲,他什麼也不會懂的。
敏妮把我們兩個領回家,給我們喝茶,讓我們吃加了果醬的麥片粥。麥克阿多利先生抱著他們剛出生的小寶寶麥茜坐在躺椅上,他拿著她的奶瓶,哼著歌:
會愛上我,愛上我?
她抱著這個受傷的孩子,肚子里還有另一個健康的孩子折騰著,她向他衝過去,瘋狂地逼向他,他頓時軟下來,跌跌撞撞地逃出屋子,奔上小路,一口氣跑到澳大利亞的墨爾本才停下來。
從一座陽光明媚的島嶼起飛,
小馬拉奇站在屋子中間,仰頭看著大家,指著自己的舌頭,嗚嗚地哼著。這時鄰居們卻說:沒見我們正在瞧你的小弟弟嗎?他哭了,爸爸走過來拍了拍他的頭,說:縮回你的舌頭,兒子,出去和弗蘭基一起玩吧。去吧。
他勇往直前銳不可挫,
汽笛在五點半拉響,戴著帽子、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們從大門裡蜂擁而出,他們的臉和手在幹活兒時弄得烏黑。媽媽讓我們仔細地盯著爸爸,因為她的視力不大好,看不清街對面。先是幾十個人,然後是幾個人,最後一個人也沒有了。媽媽哭了:你們怎麼沒看見他?你們是瞎了還是怎麼了?
弟弟站在那裡,臉貼在一條桌腿上睡著了。爸爸托起他,磕磕絆絆地穿過房間,把他放在母親的床上,讓他睡在她的旁邊。我也爬上床,父親躺到我的旁邊,仍然穿著衣服。我希望他能摟著我,但他繼續唱著羅迪·邁克考雷,還和瑪格麗特說著話:噢,我的鬈頭髮、藍眼睛的小親親啊,我要給你穿上絲綢衣服,帶你去內伊湖……就這樣,一直鬧騰到窗戶上現出曙光,我睡著為止。
不是,是馬拉奇。
你一定也有自己的什麼人。
敏妮說:一個男人這麼迷戀他的小女兒,也真是可愛,大家不是都為她著迷嗎?
媽媽逼著他:我問你,你是早早回來讓我們充充饑,還是要等到深更半夜身無分文才回家,還哼唱著凱文·巴里之歌或者別的什麼悲傷小曲?
他直起身,搖了搖頭說,她已經不行了。媽媽上前抱起寶寶,摟住她,轉向牆壁。醫生想知道出了什麼事故。有人摔了這孩子?男孩們和她玩得太過分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爸爸媽媽互相看了一眼。爸爸說:弗雷迪是個好孩子,他只是在推你的小弟弟盪鞦韆,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敏妮說對了,媽媽的願望實現了。不久,我們家有了一個新寶寶,一個小女孩,他們叫她瑪格麗特。我們都喜愛瑪格麗特。她像媽媽一樣,生著黑黑的鬈髮和藍藍的眼睛。她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地叫著,就像克拉森大街兩旁樹上的小鳥。敏妮說上帝造這孩子的那天,天堂里一定是個節日。萊博威茨太太說,這樣的眼睛,這樣的微笑,這樣的快樂,真是世間少有。她簡直讓我手舞足蹈,她說。
我的母親叫安琪拉·西恩,是和她的母親、兩個哥哥托馬斯和帕特里克,以及一個姐姐阿格尼斯在利默里克的貧民窟長大的。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原因是在她出生幾周前,他就溜到了澳大利亞。
神釆驕傲又快樂,
一個是我媽,願上帝保佑她,
從十月到次年四月,利默里克的牆壁上一直閃爍著濕漉漉的光。衣服從來沒幹過,花呢衣服和羊毛外套成了許多生靈的樂園,有時還會鑽出一些神秘的植物。在小酒館里,水汽從潮濕的身體和衣服上蒸發出來,又隨著煙捲和九九藏書煙斗被吸進去,伴著濺灑出的黑啤酒和威土忌散發出霉味,還稍微混合著從戶外廁所飄進來的尿臊味——許多人就是在那裡將他們一周的收入嘔吐得一乾二淨的。
我不知道。
湯米插|進來:你對那個可憐姑娘干下的事情,對愛爾蘭民族來說,是極不光彩的,你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管它牙齒不牙齒、舉止古怪不古怪的,你得娶那姑娘,湯米說,你要上教堂舉行婚禮。
這是我的故事,爸爸,不能把它講給小馬拉奇或者鄰居家的孩子聽。
她走到我們跟前,說:都回到床上,睡覺去。

在往丁點大的鞋子上戳。
另一個就是我的心上人。
他叫馬拉奇,他老是唱凱文·巴里之歌。
每個人都這麼迷戀她。
受洗的那天耽擱了一點時間,因為選定的教父約翰·邁克艾蘭在地下酒吧喝多了,早把自己的職責忘到九霄雲外。菲洛米娜告訴丈夫湯米,他必須當教父。孩子的靈魂是危險的,她說。湯米低下了頭,咕噥道:好吧,我當教父,但是要是他長大后像他父親那樣愛惹麻煩,舉止古里古怪的話,我可不負責任,到時候他可以到地下酒吧去找約翰·邁克艾蘭。神父說:你說得對,湯姆,你是一個正派人,好人從不跨進地下酒吧半步。馬拉奇剛從那裡出來,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想同神父理論,再好好褻瀆一下神靈:拿下你那副領子,我們來看看誰是個正派人。胸部發達的姐妹倆和她們的丈夫趕緊把他攔回來。剛做媽媽的安琪拉一時著急,竟忘了自己正抱著孩子,一撒手把他丟進了洗禮盆,來了個新教式的全身浸禮。輔祭協助神父把嬰兒從洗禮盆里撈了出來,交給安琪拉。安琪拉嗚咽著抱住孩子,水弄得她滿胸脯都是。神父哈哈大笑,說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這孩子現在是個標準的小浸信會教徒了,不再需要神父了。這話又一次激怒了馬拉奇,他想向神父撲過去,因為這神父竟敢把他的孩子和新教徒視為一類。神父說:安靜,這位兄弟,你是在上帝的屋子裡。馬拉奇說:什麼上帝的屋子,狗屁!結果,他被扔到法庭街上,因為你是不能在上帝的屋子裡說粗話的。
金黃的鬈髮將其圍繞。
結婚就是你要做的事,德莉婭說。

親愛的瑪格麗特姨媽:
我提筆給你寫信,希望你身體健康。我丈夫湯米工作順利,德莉婭的丈夫也工作順利,我們都希望你也一切順利。我很遺憾地告知你,安琪拉心情不好,她的寶寶,那個和你一樣叫瑪格麗特的小女孩死了。安琪拉從此面朝牆壁躺在床上,整個人都變了。更糟糕的是,我們認為她又懷孕了,這可實在太過分了,剛剛失去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就又要來了。我們不知道她會怎麼處理這個孩子。她結婚四年,有五個孩子,另一個正懷在肚子里。這些可以讓你看到,和一個北佬結婚會有什麼下場。他們缺乏自制力,簡直是一幫新教徒。他每天都出去工作,但我們知道他把所有的時間都泡在酒吧里了。他靠給酒吧掃地、抬酒桶賺得幾個美元,然後又把這些錢還給酒吧。太可怕了,瑪格麗特姨媽,我們一致認為安琪拉和她的孩子最好是回老家。因為年景艱難,我們沒錢給他們買船票。不過,您也許能想想辦法。祝您一切順利,並感謝上帝和聖母。
收起你的酒,湯米說,倒在你屁股上吧。
雙胞胎小的時候,一哭鬧,爸爸和媽媽就會「噓、噓」地哄他們,喂他們吃的,然後讓他們睡覺。但瑪格麗特哭鬧時,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種分外孤寂的感覺,爸爸會立即跳下床,抱起她,圍著桌子緩緩走動,唱著歌,發出母親一樣的聲音。當他走過窗前,藉著街燈的微光,可以看見他面頰上的淚水。這很奇怪,他從來沒有為誰哭泣過,除非是他喝過酒,哼唱著凱文·巴里之歌和羅迪·邁克考雷之歌的時候。而此刻,他在為瑪格麗特哭泣,身上卻沒有一丁點酒味。
在聖文森特保羅學校,安琪拉學會了讀書、寫字和算術,到第九個年頭,她的教育就結束了。她開始嘗試做一個小時工,一個僕人,一個戴著小白帽隨時為人開門的女傭,但她又學不會屈膝禮。她的母親說,你根本就沒有這種能力,你一點用都沒有。為什麼你不去美國?各種各樣的廢物在那兒都能找到位置。我給你盤纏。
叫皮特的那個人把酒杯伸向我:來,小鬼,喝一口。但酒吧夥計喊道:你幹嗎,皮特?想把那小鬼灌醉嗎?你敢這麼干,皮特,我就打爛你的屁股。
無人搭理他只好一直高聲嚷,
他的脖上套著絞索,
當然不是,你太太一直在喂她。是上帝帶走了她,他有他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太太,我不了解上帝。喝點湯吧,親愛的,很好喝的湯,能使你的身子好起來。你們這幾個男孩子,拿碗去,我給你們盛湯。
萊博威茨太太把母親摟在懷裡:噓,好了,噓,嬰兒常會這樣死去的。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太太,是上帝帶走了他們。
他還有四個可愛的小男孩,敏妮說,可他們對他起不到安慰的作用。那個小女孩帶走了他身上的什麼東西。你知道,自打她出生后,他甚至不再喝酒了,這真是個奇迹。
啊,上帝,流血可不是件好事,媽媽會殺了我的。
我的父親馬拉奇·邁考特出生在安特里姆郡圖姆鎮的一個農場。和他父親年輕時一樣,他生性粗野,愛找英國人或愛爾蘭人的麻煩,有時還同時找這兩伙人的麻煩。他曾為愛爾蘭共和軍作戰,最終在一次亡命行動中成了被懸賞的逃兵。
人們總愛吹噓或抱怨他們早年所遭受的苦難,但那根本沒法和愛爾蘭人的苦難相提並論:家庭貧困潦倒;父親一無所長、醉話連篇;母親虔誠而沮喪,坐在火爐旁哀嘆個不停,神父自以為是;教師恃強凌弱;還有那些英國人和他們八百年來對我們所造的孽。
公寓里空蕩蕩的,我在卧室和廚房裡徘徊,爸爸出去找工作了,媽媽和小馬拉奇在醫院里。我希望弄點吃的,但冰箱里除了幾片漂在冰水上的捲心菜葉子,什麼都沒有。爸爸說過,不要吃任何漂浮在水上的東西,因為它們可能開始腐爛了。我倒在爸爸媽媽的床上睡著了,媽媽把我搖醒時,天快黑了。你小弟弟要睡一會兒,他差點把舌頭咬掉,縫了好多針哪。你到那間屋睡去。
敏妮說:他們正包著破布當尿布呢,我去拿一些麥茜的尿布來。弗蘭基,你把這些破布解下來扔出去。

小馬拉奇跑過來,朝這兩個大塊頭女人微笑著。他一笑就露出那潔白整齊的牙齒,還有那藍得發亮的眼睛和粉粉|嫩嫩的面頰,這讓兩個大塊頭女人的臉上也有了微笑,我很納悶,她們和我說話時,為什麼沒有微笑。
他沖酒吧里的人喊:你們這幫傢伙,知道馬拉奇這個傢伙嗎?他老是唱凱文·巴里之歌。

定是愛爾蘭臟鬼的惡作劇,
受洗后,菲洛米娜說她家就在街角,家裡有茶和火腿,還有蛋糕。馬拉奇問:茶?她說:是的,茶,你是想要威士忌吧?他說茶就很不錯,但他得先去找約翰·邁克艾蘭那傢伙算賬,那傢伙很失禮,沒有履行他的教父職責。安琪拉說:你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跑到地下酒吧去。他說:上帝作證,我現在根本就沒想到酒。安琪拉開始掉眼淚:在你兒子的受洗日,你還非要去喝酒不可。德莉婭當著他的面說,他是個討厭坯,可你又能指望北愛爾蘭人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

麥克阿多利先生告訴爸爸,市政工程部門有事干。當他在那裡找到工作,我們就有了吃飯的錢,媽媽就下床,把雙胞胎清理乾淨,開始給我們做飯。當他酒氣熏天卻身無分文地回到家裡,媽媽就開始沖他狂叫,一直叫到雙胞胎哭喊起來,我和小馬拉奇只好跑到廣場去。那些夜晚,媽媽總是步履沉重地回到床上,爸爸總是哼唱著愛爾蘭的悲傷小曲。為什麼他不摟著她,哄她入睡呢?就像對我那死去的小妹妹那樣。為什麼他不唱一首給瑪格麗特唱過的歌,或者一首能讓媽媽不再流淚的歌?他依然把我和小馬拉奇叫下床,穿著襯衫立正,保證自己會為愛爾蘭去死。一天晚上,他想讓雙胞胎也向他保證為愛爾蘭去死,可他們還不會說話,媽媽朝他尖叫:你這個發瘋的老雜種,就不能放過他們嗎?

啊,馬拉奇說,我可沒打算結婚,你們知道,沒有工作,我沒法養家糊口……
你從哪兒弄來的水果?
我跳下來。

我拽住麥克阿多利先生的手,告訴他,小馬拉奇也有狗身上那樣的血。
你可以在白天教育他們為愛爾蘭去死呀,馬拉奇。
你是那兩個小孩子的小哥哥,對吧?那對雙胞胎?
媽媽對敏妮·麥克阿多利說:那孩子讓他好上了天,自從她出世,他一滴酒也沒沽過。我早該生這個小女孩的。

可是這個小妖魔,他為何也一樣,喜上眉梢。
在布魯克林的克拉森大街的廣場,我和弟弟小馬拉奇一起玩耍。他兩歲,我三歲。我們坐在蹺蹺板上。
是流了一地。
他的心情出奇的好,於是想和一歲的小帕特里克逗樂。可愛的小傢伙深愛著他的父親。父親把他扔到半空中,他便大笑個不停。沒事的,別怕,小帕特,沒事的,別怕,飛到黑黑的天上去嘍,好黑好黑的天呀。噢,耶穌啊,他沒能接住這個落下來的孩子,可憐的小帕特里克頭先著地,發出「格」的一聲,接著又嗚咽了幾下,便沒了聲息。外婆從床上吃力地抬起身子(她當時正懷著孩子,那就是我的母親),好不容易把小帕特里克從地上弄起來。她衝著孩子長嘆一聲,然後轉向外公:滾出去!滾!你再多待一分鐘,我就找斧子劈你,你這個酒瘋子!耶穌作證,我會用繩子絞死你。滾出去!
我們推著嬰兒車在廣場上一圈一圈地跑,雙胞胎呵呵地笑著,還不時發出「咯咯」的聲音。笑到肚子餓了,他們開始哭鬧,嬰兒車裡有兩瓶糖水,可以讓他們安靜一會兒。後來他們又餓了,哭得更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們這麼弱小,我真希望能給他們各種吃的,好讓他們繼續笑,繼續發出嬰兒那種「喀咯」的聲音。他們喜歡吃糊狀的東西,媽媽便把麵包放在茶壺裡搗碎,加上牛奶、水和糖,她把這叫作麵包精。
萊博威茨太太想知道媽媽的表姐——那兩個丈夫都挺斯文的大塊頭女人住在哪裡,敏妮打算找到她們,告訴她們這些孩子得不到關心、正在變野、屁股發炎以及其他的事情。
因為他熱愛那綠色,
褐色頭髮的那個大塊頭女人說:好,你一點也不怕羞,是嗎?我是你母親的表姐菲洛米娜,這是你母親的表姐德莉婭。我是弗林太太,她是福圖恩太太,你們就這樣稱呼我們吧。

這天晚些時候,媽媽給我們穿上衣服,把雙胞胎放進嬰兒車。我們沿著布魯克林長長的街道向前走去。小馬拉奇不願在她身邊一路小跑,她就讓他也坐進嬰兒車裡。她對我說,你太大了,坐不成嬰兒車。我告訴她我腿疼,跟不上她。她沒有唱歌,我明白這不是談腿疼的時候。
媽媽一直叮囑我,除非回家,否則,永遠,永遠不要離開廣場。可雙胞胎在嬰兒車裡餓得大吵大鬧,我又該怎麼辦呢?我對小馬拉奇說,我去去就來。確信沒人看見,我迅速抓起雜貨店外面的一串香蕉,向遠離廣場的默特爾大街逃去。我繞過街區,穿過另一頭有洞的籬笆,回到廣場。我們把嬰兒車推到一個陰暗的角落,開始給雙胞胎剝香蕉吃。這一串共有五根,我們在陰暗的角落裡美餐了一頓。雙胞胎吃得口水直流,弄得臉上、頭髮上、衣服上都是。這時,我意識到有問題了,媽媽會問雙胞胎渾身上下怎麼都是香蕉?你從哪裡弄來的香蕉?我不能告訴她是從街角那家義大利人的商店裡偷來的,我只能說是從一個男人那裡。
媽媽說:別騷擾那些孩子啦,因為你要用威士忌灌滿你的肚子,他們就只好挨著餓睡覺了。
你媽媽在嗎?
爸爸坐在桌旁看報紙。他說羅斯福總統是個好人,在美國的每個人很快都會有工作的。媽媽坐在桌子的另一旁,用奶瓶喂瑪格麗特,她目光冷酷,讓我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