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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回去。在這個家裡,過去是不會過去的。他們一定會再次談論我母親和她的大罪。我們之間一定會發生衝突,我又會拖著行李袋來到通往突姆的路上。
但是,我不能對母親講這些。很難對任何人講任何事,尤其是這些來來往往的事。你不得不適應紐約這種大地方,有人死在床上很多天,房間里發出一股奇怪的臭味才會引起別人注意。你來到軍隊,不得不習慣來自美國各地、各種膚色、各種身材的人。來到德國,看著街上和啤酒館里的人們,你也不得不習慣。他們看似普通,但你想湊到旁邊桌子的那群人中,問:這兒有誰殺過猶太人嗎?當然,在軍隊情況介紹會上,我們被告知要閉上嘴巴,要將德國人看作這場戰爭中的盟友,但是,純粹出於好奇,你還是想問問或者想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
他笑了笑,啊,又嘆了口氣,那就好。
看著他淺淺的微笑,聽著他回答「啊,是的」,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一個頭腦清醒的人說話,還是和一個被人頭朝下摔過或者患有腦膜炎的人說話。當他站起來,將手插到褲袋裡,吹著《莉莉·瑪蓮》的旋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時候,我又怎麼和他說話呢?艾米麗姑媽小聲說道,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喝酒了,這不容易。我想對她說,對我母親來說,養活我們更不容易,但我知道他得到了全家人的同情。畢竟,糾纏於過去又有什麼用呢!她告訴我,我母親和她表哥之間不光彩的事讓他很痛苦;他們像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這件事傳回了北愛爾蘭。我父親在炸彈橫飛的考文垂聽說了,他那麼傷心,整日整夜地待在酒館里。從考文垂回來的男人們說,我父親在空襲時衝到街上,衝著納粹德國空軍揮舞雙臂,請求他們朝他那可憐的飽受折磨的頭上扔顆炸彈。
母親開了門,雙手抓著胸前的衣服,說:上帝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幽靈呢。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是的,你不是昨天早上剛走嗎?頭天去,第二天就回來了?
被人頭朝下摔過或者患有腦膜炎也許是酗酒的借口,但德國炸彈不是借口。不管有沒有炸彈,利默里克還是有人從考文垂寄錢回家。甚至有人和英國女人混在一起,可還是往家裡寄錢,儘管錢的數目越來越少,到最後一分也沒有了。她們那三四個流著鼻涕的英國小孩圍著要香腸和土豆泥的時候,英國女人就不想讓她們的愛爾蘭男人供養家鄉的那個家了。為此,她們的名聲很臭。戰爭結束時,很多愛爾蘭人陷在愛爾蘭和英國的兩個家之間不知如何選擇,只能跳上開往加拿大或澳大利亞的輪船,從此杳無音訊。
如果坐火車去北愛爾蘭,我應該穿制服,這樣能得到人們的讚賞。但我如果帶著利默里克口音開口,人們就會轉身走開或埋首于書報。我可以假裝操美國口音。我試過這樣和母親說話,但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說我聽上去像溺水的愛德華·G·魯賓遜
我坐在寂靜的教堂里,看著聖壇、佈道壇、懺悔室,想知道自己參加九*九*藏*書了多少次彌撒,被多少次佈道嚇得魂不附體,在徹底放棄懺悔前有多少個神甫被我的罪孽嚇到。我知道自己這樣死定了,但我會向一個和藹的神甫懺悔,如果能找到的話。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是一個新教徒或者猶太人,因為他們了解得並不多。當你擁有真實的信仰的時候,就沒有什麼借口了。你就被套住了。
如果她們當著他的面這麼說,他就會臉紅,這讓她們更愛他。母親說他舞跳得很棒,她也是聽人說的。《四月下雨的時候,他們與你不期而遇》這首歌,沒有人能比他唱得更好。一天,正在吃飯的時候,收音機里傳來艾爾·喬森 去世的消息,他哭著站起來,不吃飯就走了。一個男孩不吃飯就走,是件很嚴肅的事情。這證明邁克爾是多麼喜愛艾爾·喬森。
她說,啊,弗蘭西斯,又搖了搖頭,好像不同意我的話,又好像在為我父親辯護。這讓我火冒三丈,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提起行李袋走下樓梯,出了屋子來到通往突姆的路上。艾米麗姑媽在籬笆旁喊:弗蘭西斯,啊,弗蘭西斯,回來,你奶奶想和你說話。但我沒有停下腳步,儘管我很想回去。雖然父親很壞,但至少我想了解他。奶奶只是做了一件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做的事:為她那個被人頭朝下摔過或者患有腦膜炎的兒子辯護。或許我會回去,但一輛車停了下來。車上的人願意送我到突姆的公共汽車站。一旦上了車,我就回不去了。
這些事情中,最難的部分就是利默里克。四處走走,看著大家艷羡我的制服和下土軍階。如果不是在這兒長大的話,我一定很願意這麼做。但太多的人認識我,因為我曾在這兒送過電報,為伊森斯干過活兒。現在,我得到的就是:啊,上帝啊,弗蘭基·邁考特,是你嗎?你看上去真棒。你那可憐的眼睛怎麼了?你那可憐的母親怎麼了?你從來沒有這麼棒過,弗蘭基。
我不得不撒謊,對她說父親還在喝酒。她的臉色再次變得煞白,鼻子變得尖尖的。我問她為什麼這麼驚訝,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她說,希望他或許已經戒酒了,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個願意與之交談的父親,即使他在北愛爾蘭。她希望邁克爾和阿非去看看他們幾乎不認識的父親,不希望他們見到處於瘋狂狀態的他。他清醒的時候,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總會唱首歌,講個故事,或對世界形勢發表評論。那一切都讓她開懷大笑。但一切都被酗酒毀了。惡魔來了,上帝幫助我們。沒有他,孩子們會過得更好。現在,她自己有幾英鎊的收入,生活寧靜輕鬆和舒適,過得比以前好多了。現在最好的東西就是一杯好茶,去了趟北愛爾蘭,我一定累壞了。
我遇到了利米國立學校的老師。他們對我說,我是個不錯的男孩,儘管他們忘了,當我記不起《教理問答》的正確答案,或愛爾蘭悲傷而悠久的歷史上的日期和姓名,他們是如何用棍子和手杖狠揍我的。斯坎倫先生對我說,去美國沒什麼用,除非我能發跡。校長奧哈洛倫先生停下車詢問我在美國九-九-藏-書的生活,提醒我記住希臘人曾經說過的話:學無坦途。他說他會吃驚,如果我拋棄書本,成為一個世間商販,在沾滿油漬的錢箱里亂摸。然後,他帶著那羅斯福總統般的微笑,開車走了。
在利默里克,最好的事情就是跟阿非和邁克爾一起四處走走,儘管邁克爾通常忙於應付那個迷戀著他的女孩。女孩都迷戀一頭黑髮、藍色眼睛、笑容靦腆的他。
有那麼幾天,我一個人穿著普通衣服上街。我看著那些曾經住過的地方,彷彿身處通往過去的隧道中,我很高興能從隧道的另一端走出來。我站在自己曾經接受教育(好壞且不說)的利米學校外,旁邊是聖文森特保羅協會,母親曾經為了不讓我們挨餓去過那裡。我在街道上溜達,從一個教堂逛到另一個教堂,到處都是回憶:各種聲音、唱詩班、聖歌、在懺悔過程中說教或竊竊私語的神甫。我看看利默里克每一條街上的大門,知道自己曾經給每一家送過電報。
啊,是的,阿非。你的小弟弟阿非怎麼樣?
一切都是空想。戰爭後期以來,愛爾蘭人對美國士兵的來來往往已經習以為常。在前往都柏林和後來到貝爾法斯特的火車車廂里,我幾乎成了個隱形人。沒有任何好奇,也沒有人問:你是從朝鮮回來的嗎?那些中國人可怕嗎?我甚至不想再假裝瘸腿了。瘸腿就像一個謊言,你得牢記著要圓謊。
我可能會穿將軍制服,但對他們而言,我就是弗蘭基·邁考特,那個有一個受苦受難的可憐母親、眼睛結滿痂的送電報的男孩。
阿非。
這就是在我十歲時離開我們,將掙的每一個便士都花在考文垂酒館里的父親。那時,德國飛機在四周扔炸彈,而他在利默里克的家人快要餓死了。現在,他臉上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優雅神情。我想他被人頭朝下摔過,以及患有腦膜炎的故事沒準兒是真的。
靠牆而坐的女孩們大笑。我的臉像火燒一樣。我向上帝祈禱,希望巴德·克蘭西能演奏《清晨三點》,這樣我就可以領瑪德琳回到她的座位上,從此永遠不再跳舞。但是,巴德開始演奏一首慢節奏的曲子《向陽的街道》。瑪德琳直起身來靠著我,鼻子抵著我的胸膛,以沉重的步子一瘸一拐地推著我在舞池裡轉圈。她退後一步對我說,如果美國佬就是這麼跳舞,從今天起,她就會和利默里克知道怎麼跳舞的男人跳舞。非常感謝你,真的。
休假還剩十天,可我卻希望它是十分鐘,這樣我就可以回到倫格里斯,花一磅咖啡和一條香煙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媽媽說我看上去悶悶不樂,但我無法解釋在經歷了艱難的童年生活和現在舞廳里的丟臉的事後,我對利默里克的這種奇怪的感覺。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對瑪德琳·伯克和她的瘸腿好,這不是我回利默里克的原因。在沒看清她們的雙腿是否一樣長之前,我永遠不會再和任何人跳舞。看看她們往廁所走去的樣子,很容易能判斷出她們的腿是否有問題。從長遠角度看,和巴克、拉帕波特甚至韋伯一起送寢具到達豪容易多了。
在利默里克生活的那些年,我看見過人們到克魯斯酒店或斯特拉舞廳去跳舞。現在,我自己也能去了。有了美軍制服和下士軍階,和女孩在一起一點都不用害羞。如果她們問我是不是去過朝鮮,是不是受https://read•99csw•com過傷,我就會微微一笑,做出不想談論此事的樣子。也許我會瘸瘸腿,這就是不能好好跳舞的絕好借口。當然,我是怎麼也學不會跳舞的。不過那裡至少會有一個對於我的傷很敏感、帶我到桌旁喝杯檸檬水或濃烈黑啤酒的好女孩。
邁克爾這麼有才,他應該到美國去。他會去的,我會讓這變成現實。
我不能告訴她,我回來是因為他們在北愛爾蘭如何評論她和她那可怕的罪孽;不能告訴她,他們如何因為父親的遭遇,幾乎將他當作聖人。我不能告訴她這些,我不想被過去折磨,也不想受困於北愛爾蘭、南愛爾蘭、突姆和利默里克。
如果有人跟我說話,我就要麼點頭要麼搖頭,或者假裝在戰爭中受了重傷,心裏很難受。
他想知道我想不想喝酒。祖母說:好了,馬拉奇,打住吧。
哦,麥基·約翰,她們說,他很帥吧。
啊,我只是想警告他酒館里有些壞人。

我父親的妹妹——艾米麗姑媽來了封信,說我的奶奶希望我能在去德國之前到北愛爾蘭看看他們。我父親和他們住在一起,在突姆 當一名農場工人。過了這麼多年,他也想見見我。

但是奶奶的身體很虛弱,我得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緊繃著臉,腦海里烏雲密布。我只能站起來告訴她們,我父親這些年來一直在喝酒:孩子出生時喝,孩子死了時喝,他喝酒是因為他已經喝上了酒。
即使車廂里沒有其他人,我也得控制情緒,因為一丁點眼淚里的鹽分都會讓我的眼睛更紅。我不想帶著兩隻雪地里的尿坑般的眼睛走下火車,走在利默里克的街道上。
她很好。
我叫他演奏《美國巡邏兵》。他對著麥克風說:女土們,先生們,這兒有一位從戰場上回來的自己人,弗蘭基·邁考特。大家都看著我,感覺就像在天堂一樣。可他們看我的時間不長,《美國巡邏兵》的樂曲一開始,他們就在地板上旋轉開來。我站在樂池旁,不明白他們怎麼能不停跳舞,冷落一位美軍下士呢?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這樣冷落。現在,我只好請一個女孩跳舞,以挽回面子。女孩排成行,坐在靠牆的座位上,喝著檸檬水,聊著天。當我請她們跳舞時,她們搖了搖頭。不,謝謝。只有一個女孩說:好吧。當她站起來的時候,我發現她的一條腿瘸了。這讓我陷入了窘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該繼續裝瘸,免得她認為我是在嘲笑她。我不能讓她一整晚都站在那兒,只好帶她走入舞池。現在,每個人都在看我,因為她瘸得很厲害,那條比左腿短的右腿每向前邁一步,她幾乎都要失去平衡。當你不得不和一個瘸得厲害的人跳舞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明白假裝在戰爭中瘸了腿是多麼愚蠢。我往這邊跳,她往那邊跳全世界都會嘲笑我們。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如果有話可說,可以挽回任何局面,但是我害怕說話。我是該說「為你的瘸腿感到遺憾」,還是該說「你是怎麼瘸的腿」呢?可是,她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而沖我吼道:你想整晚都站在那兒傻獃獃地看嗎?我只能領她到舞池,巴德·克蘭西的樂隊正在演奏《查塔努加火車,你快送我回家》。巴德為什麼要在這位嚴重腿瘸、無法將一條腿放到另一條前面的女孩面前演奏快節奏的曲子?為什麼他不能演奏《月光小夜曲》或者《傷感旅程》呢?這樣,我就可以用上在紐約從埃默那兒學到的幾個舞步了。現在,那女孩問我是不是認為這是場葬禮。我注意到她說話帶有平舌音,表明她來自利默里克的貧民區。快點兒,美國佬,扭起來,她說,然後退後一步,用她那條好腿飛快地旋轉起來,快得就像個陀螺。另一對舞者和我們撞到一起,他們對她說:厲害,瑪德琳,厲害。你今晚超水平發揮啊,瑪德琳,比琴吉·羅傑斯 跳得好多了。read•99csw•com
儘管他們是天主教徒。
艾米麗姑媽說:啊,你是個大人了。
奶奶點了點頭,同意艾米麗姑媽的說法。啊,是的。我想提醒他們,我父親早在到達利默里克之前就已經酗酒了,那時我們在布魯克林區的酒館里四處找他。我想對他們說,只要他寄錢,我們就可以待在自己的房子里,而不會被人趕出來,也不會被迫和媽媽的表哥住在一起。
那個人讓我下車。我說謝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七月十二日和其他新教徒一起敲鼓遊行 ,但他很面善。我不能無緣無故地想象他敲鼓。
我遇到了我們本教堂——聖約瑟夫教堂和其他教堂的神甫。我可能曾到那裡去懺悔過或者送過電報,但現在他們從我身邊走過。你得有錢,才能得到神甫的一個點頭,除非他是一名聖方濟各會 修士。
剩下的日子,我在利默里克能做的就是四處走走。我知道自己不得不踏上前往美國的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會再回來了。我跪在聖約瑟夫教堂第一次懺悔的小屋子旁,走到聖壇欄杆前,看看主教在堅信禮上拍我臉頰、讓我成為一名教會戰士的地方。我閑逛著向前,來到了我們生活多年的羅登巷,不明白那些家庭怎麼還能住在那兒共用一個廁所。唐尼斯的家只剩了個空骨架,這表明除了貧民窟,還是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唐尼斯先生從英格蘭舉家遷來,而這座宅子就是他辛苦工作、不將應該交給妻子和孩子的工錢用來喝酒掙來的。我希望自己有一個像唐尼斯先生那樣的父親,但是我沒有,而抱怨是徒勞的。
前往貝爾法斯特的公共汽車上,還有從貝爾法斯特到都柏林的火車上,我一路都在想著回到也許再也見不著面了的奶奶身邊,想看看自己能否越過父親那淺淺的微笑和「啊,是的」那道坎。但是一旦上了前往利默里克的火車,我就回不去了。我的腦海里充斥著父親、艾米麗姑媽和奶奶的形象,還有他們https://read.99csw.com在七英畝亳無價值的農場里生活的悲慘情形。後來,我腦海里又出現了母親在利默里克的情景:四十四歲,帶著七個孩子,三個已經死了。正如她說,她想要的只是些許寧靜、輕鬆和舒適。我又想到了迪克斯要塞的鄧菲下士和倫格里斯的巴克的悲慘生活。他們兩個在軍隊找到了家,因為不知道如何應付外面的世界。如果一路都這麼想,我擔心自己會流淚,會在這節車廂里蒙羞。車廂里的五個人獃獃地望著穿制服的我想:上帝啊,這個在角落裡哭泣的美國佬是誰呀?我母親會說,你的眼睛快趕上尿泡了。但車廂里的人可能會說:這就是在戰場上進行肉搏戰的傢伙嗎?
但是,巴德·克蘭西和他的樂隊上台了。我一進來,他就認出了我,沖我做了個手勢,叫我到他那兒去。你好嗎,弗蘭基?從戰場上回來了,哈哈哈。你想讓我特別演奏一曲嗎?
母親和父親帶著四個小孩子從美國回來時,曾受到冷遇。經歷了這些事以後,她能如此對待奶奶,真是令人吃驚。這世上她痛恨兩件事:積怨和欠錢。
我父親不會那樣做。如果他和母親有七個孩子,那也只是因為她在床上盡了做妻子的責任。英國女人絕不那麼簡單,不會忍受一個仗著幾杯酒的勇氣就跳到她們身上的愛爾蘭男人。這就意味著考文垂的街道上不會有四處亂跑的邁考特家的小雜種。
這不要緊。我不會再穿制服出去了,穿便服就不會有人想看我是不是有大屁股了。如果去舞廳,我會站在吧台旁,和那些在女孩們說「不」的時候假裝不在乎的男人們一起喝酒。
他們都很好。
我不介意到北愛爾蘭看奶奶,但不知道該和父親說什麼。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在慕尼黑和利默里克閑逛、看過街道上的孩子們之後,我知道自已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名從他們身邊一走了之的父親。我十歲時,他就離開我們到英格蘭工作,給我們寄錢。但正如母親所說,在酒瓶和孩子之間,他選擇了酒瓶。媽媽說我應該到北部去,因為奶奶身體很虛弱,可能等不到我下一次回來。她說有些事你只能做一次,最好這一次就做。
我真想叫這個人停下,讓我帶著行李袋下車。但如果我那麼做,就會停在通往突姆的半路上,忍不住走回奶奶的房子去。
你的弟弟馬拉奇和邁克爾……還有你的小弟弟,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祖母說:啊,你穿上制服真是棒極了。
第二天,媽媽對我說,聽說我昨晚去舞廳了,還和芒格雷特街的瑪德琳·伯克跳舞。大家都在說:她那個樣子,弗蘭基·邁考特都和她跳舞,他真好。上帝幫助我們。他還穿著制服呢。
靠牆而坐的女孩們笑得更開心了,甚至那些沒人和他們跳舞、喝酒打發時間的男人們也在放聲大笑。我知道自己最好離開,出了這麼個大洋相,沒有人會和我跳舞了。我十分絕望,為自己感到羞愧,甚至想讓他們也感到羞愧。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假裝瘸腿,希望他們認為這是在戰爭中受的傷。但是,當我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時,女孩們尖叫著,笑得歇斯底里。我一口氣跑下樓梯,衝到了街上。我為自己而羞愧,真想跳到香農河裡。
父親說:啊,你來了。你母親怎麼樣?
我沒有心情說話,但得對那個人有禮貌,即使他說「一文不名的邁考特這家人不錯,儘管他們是天主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