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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3

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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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沒告訴你,我聽過、輔導過幾十個實習老師的課嗎?
從我嘴裏冒出了這麼句話:我不在意諾姆喜歡什麼。
這就是她保持精力充沛的方式?同時應付我們兩個人,用不同男人的玫瑰插滿自己的花瓶?
我打斷她的話,以表示在經歷了她對我所做的一切后,我不會對她客氣。不,我不累。但是之後,她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臉。
我們坐在布魯克林技術高中樓道里的椅子上,等待面試,填表,簽字聲明效忠美國,向全世界保證我們現在不是、過去也未曾是共產黨。
我覺得鮮血湧上臉龐。我得說點什麼,要不然她會起身離開。
我在街頭跳舞,在空中漫步。鳥兒在高架地鐵站台上喳喳地叫,人們微笑著、尊敬地看著我。他們能夠看出我是個從事教學工作的人。我畢竟不是那麼傻。哦,主啊!哦,上帝啊!我的家人會說些什麼呢?老師!這個詞會傳遍利默里克。你聽說過弗蘭克·邁考特嗎?耶穌啊!他在美國那兒當老師了!他走的時候是啥樣?什麼也不是。他那會兒就是那樣。可憐又悲慘的傢伙,看上去活像一個被貓叼進來的東西。我要給瓊打電話,告訴她我已經獲得了一份教學工作,是在一所高中。雖然不像諾姆教授那樣高高在上,但仍然……我往投幣口裡塞了十美分鋼鏰。它掉了下去,但我又放下了聽筒。給她打電話意味著我需要給她打電話,但我不需要這個需要。沒有她在浴缸里,沒有扁鯊和白葡萄酒,我照樣可以活。地鐵列車轟隆隆地進站了。我想告訴那些不管坐著還是站著的人:我獲得了一份教學工作。他們會從報紙上抬起頭,沖我微笑。不,不給瓊打電話。讓她跟那個毀了扁鯊、對葡萄酒一竅不通的諾姆,那個道德敗壞、不能忍受瓊這個人的諾姆待在一起吧。不,我會徑直走到碼頭倉庫,準備幹活直到我的教師資格證書到來。我的教師資格證書。我真想在帝國大廈的頂端揮舞它。
現在他會怎麼處置瓊·薩默斯小姐呢?
啊……啊……押abbaabbacdcdcd韻。
你……你邀請我來。
我口乾舌燥。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碰到瓊,並開口說話。我們會一起去看電影。我會選擇一些帶字幕的外國電影,以顯示我是多麼老於世故,而她將崇拜我,讓我在黑暗中親吻她,以至於錯過很多字幕和故事線索。那不要緊,因為我們會在一家燭光搖曳、舒適溫暖的義大利餐廳談天說地。她那紅色的頭髮在燭光中閃爍。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因為我的夢就到此為止。我以為我是誰?是什麼讓我認為她會看我哪怕一秒鐘呢?
這就是我當時的感受,但是我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坐在上面的人得保護自己不受下面的人欺負。我不知道年長的人得保護自己不受那些想把他們從地球上趕走的年輕人欺負。
右邊的那個說:你會為強化做些什麼?
他說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這是在浪費整個班級的時間。如果她想繼續這個討論,可以和他的秘書預約。他們可以在他的辦公室見面。
你站在那個小小的講台上,一講就是一個小時,而你面前的每個人都在做筆記。我認為那感覺真是棒極了。如果你再有好的長相或性格,女孩子們就會在課後蜂擁到辦公室或其他地方看你。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
我喜歡他說「實質上」一詞的方式。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用在維多利亞時代小說之外的場合。我期待自己當老師后也能用這個詞。它有個重要的言外之意,能讓人們坐直身子並集中注意力。
禿子瞪了我一眼,好像我冒犯了他。桑塔耶納,他說,桑塔耶納。我幾乎要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羞愧了。
她說:你對面試緊張——
沒別的事可做。
噢!我絕望了。我不假思索地說:我會讓他們寫一篇一百五十字的自殺遺言。那會是個鼓勵他們思考人生的好辦法,因為塞繆爾·約翰遜說過:想到早上要自殺就會讓人很好地集中注意力。
我一杯接著一杯喝啤酒,就著薄脆餅乾吃肝泥香腸配洋蔥,在麥克索利商店巨大的小便器里狠狠地撒了一泡尿。我在公共電話亭給她打電話,聽到諾姆的聲音就掛了。我為自己鳴冤叫屈,想再次給諾姆打電話,邀請他到馬路邊上作個了斷。我拿起話筒,最終又放下了,回了家,抱著枕頭啜泣。我討厭自己,罵自己是個傻瓜,直到酒意湧來才沉沉睡去。
教授,你教過多少個高中班級?
坐在教室後面的主任用警告的語氣說:海倫!可她對著全班同學說:哎,那是真的。你怎麼會要一個得給他洗澡、喂他吃飯,然後一天和他上三次床的人呢!一些男孩在竊笑,但很快止住了,因為海倫說:對不起,我為姐姐和羅傑而難過,因為她說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要離開他,而他就得到老兵醫院。他說如果那樣,他就自殺。她轉過身,對著教室後面的主任說:對不起,我說了些關於性的話,但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我不是有意要失禮。
我走向地鐵站,一路責罵自己。有什麼用呢?老師,天哪!我應該和狗一起待在軍隊里。我應該在船塢和倉庫里抬東西、拖東西、罵人、吃大個三明治、喝啤酒、追逐港口附近的妓|女,那樣生活要自在得多。至少我和自己的同類、同一階層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變得自高自大,遠離心愛的人。我應該聽從愛九*九*藏*書爾蘭的神甫和正派人士的話。他們告訴我要提防虛榮心,要接受我們的命運。那些性情溫順、心靈謙遜的人在天堂里有一席之地。
和一個手捧你的臉、告訴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的女人相處,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她說:我父親來自利物浦,他酗酒而死,因為他害怕這個世界。他說希望自己是個天主教徒,這樣就可以出家,可以永遠不用再見到人。是我母親努力讓他說出自己的優點,可他做不到,因此他酗酒而死。你喝酒嗎?
上帝!她注意到了我,一個摸索著想成為老師的碼頭工人,而那個教授,天哪,是一個教授!可她卻知道我的名字。我被幸福沖昏了頭。餐巾紙上用口紅寫著我的名字,而那口紅曾經碰過她的芳唇。我知道我會永遠珍藏那張紙條,直到把它帶進墳墓。
地方教育委員會規定,每堂課必須有一個歸納所有內容、引出家庭作業、強化或得出某種結論的總結,但是我忘了。下課鈴響起時,兩個男孩正在爭論。一個支持約翰·韋恩,另一個說他是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大騙子。我試圖用一個大總結歸納所有內容,但討論卻仍在零零星星地進行。我對他們說謝謝你們,但是沒有人在聽,而主任撓了撓額頭,並做了筆記。
班上的一些男孩子希望能有自己的戰爭,這樣他們就可以到那兒進行報復。一個男孩說:哦,胡說,你永遠不能進行報復。他們向他喝倒彩,他們的喊叫聲淹沒了他。他叫理查德。他們說全校都知道他是共產黨。主任做著筆記,也許是關於我如何允許教室里出現不止一個聲音,從而失去了對班級的控制。我絕望了,提高了嗓門:有沒有人看過一部關於德國士兵的電影《西線無戰事》?沒有,他們從沒看過。在德國人對我們做了那麼多壞事後,為什麼他們應該掏錢看關於德國人的電影?該死的德國佬!
她問我是否喜歡白葡萄酒,我說是的,因為我發現「是的」是任何問題的最佳答案,至少對瓊是這樣。我對著桌上的扁鯊、蘆筍和兩根搖曳的蠟燭說「是的」。我對著她舉起酒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的樣子說「是的」。我告訴她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我想接下來對她說我開心極了,但那聽起來可能會不自然,而她可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這會毀了整個夜晚和我以後的生活。
但是他去了佛蒙特。
那個春季學期快結束時,我在華盛頓廣場遇到西摩。進展如何?他笑著說,好像他知道一切,大美人瓊好嗎?
第二天,帶著宿醉的痛苦,我來到布魯克林東區高中參加教學考試。這是取得教師資格證書的最後一道坎。我應該在課前一小時到達,但是我坐錯了地鐵,結果遲到了半小時。英語部主任說我可以下次再來,但我想了結這件事,特別是在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註定要失敗的時候。
哦,上帝。她要起身離開了。她沒有。她笑了,笑得那麼起勁,以至於幾乎被酒嗆著。之後,一切都變了。她衝著我笑,笑了又笑。我感到很幸福,幾乎要歡呼雀躍。
哦,好的,當然,好的,我會的。謝謝。
她說我是個身體健康的農民,明顯地渴望愛撫。我不喜歡被稱為農民。天哪,我沒讀過書嗎?沒看過E. 勞里·朗、P.G. 沃德豪斯、馬克·吐溫、E. 菲利普斯·奧本海姆、埃德加·華萊士和又老又好的狄更斯的書嗎?我認為我們在這兒要做的不僅僅是表達情感。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問我是否喜歡扁鯊,我說我不知道,因為我以前從未聽說過。她說一切取決於你如何烹調它。她的秘訣是冬蔥。並不是每個人都贊同這麼做,她說,但這對她很有效。美味的白鮭最好用上好的白葡萄酒烹制,普通的料酒可不成,得用好酒。諾姆曾經做過一次魚,但弄得一團糟。他用了些加州啤酒,結果做成了一隻舊鞋的味道。那個可憐的心肝只知道他的文學和講座,對葡萄酒和魚一竅不通。
她看上去不以為然。讓你打電話你就打電話,讓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你不知道你怎麼看自己。看在上帝的分上,說說你的優點吧。來吧。
我給她打電話。她問我是否知道我們可以在哪兒安靜地喝一杯。
當我在一摞圖書後面打呼嚕時,大學的圖書管理員們戳醒了我。其中一位告訴我,圖書館內嚴禁打盹睡覺。她善意地建議,外面華盛頓廣場公園裡有無盡的長椅,我可以躺在那兒直到警察到來。我對她表示感謝,並告訴她一直以來我是多麼崇拜圖書管理員,不僅因為他們懂得杜威十進分類法,還因為他們也提供其他日常生活方面的幫助。
下一個星期,他說:你看見了嗎?耶穌!
她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我的心瘋狂亂跳。我們走吧,她說。
嗨,弗蘭克。
我告訴他們,在部隊待了兩年後,《美國軍人法案》幫助我在紐約大學過了渾渾噩噩的四年。我在晚上打工以彌補政府補助的不足。我其實可以在業餘時間打工,只是我急於畢業,想用我的學位和大學知識給這個世界和女孩們留下深刻印象。我在為遲交論文和錯過考試找借口這方面經驗豐富。我支支吾吾、喃喃地向耐心的教授們講述自己的不幸人生,暗示巨大的悲痛。我那愛爾蘭口音幫了大忙。我生活在信任https://read.99csw.com和老天爺作證的邊緣。
沒有。
我在菲戈羅咖啡館見到她的那天,她真這麼做了。她離開餐桌時,教授以那種佔有和驕傲的神情看著她。我真想一腳把他從椅子上踢開。接著,他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甚至沒認出我在他班上。
我看見她之後很久,她才坐到我身邊。她頭上包著綠色圍巾,戴著深色眼鏡。她拿掉圍巾,露出炫目的紅髮。我很渴望見到她,但是我不會轉過身看她,從而讓她得到滿足。
哦,幾年來,我聽過幾十個班的課。
你怎麼知道?
搞什麼名堂?
紐約大學的教育學教授提醒我們小心日後的教學生活。他說第一印象很關鍵。他說:你們和第一個班級見面、打招呼的方式可能會決定你們的整個職業進程。你們的整個職業生涯。他們在觀察你們。你們在觀察他們。你們是在和美國青少年——一個危險物種打交道。他們不會對你們仁慈。他們會估量你們的能力,會決定對你們採取什麼對策。你們以為你們控制著局面嗎?再想想吧。他們就像尋熱導彈,在跟蹤你們時,他們依靠原始的本能。這是年輕人擺脫他們的長輩、在這星球上立足的機能。你們知道這個,是不是?希臘人知道這個。研究一下希臘人吧。
中間的那個蹦出個詞:什麼?
該死,不,西摩說,我會被踢出去。
她站著把背包帶往肩上一甩。不,她不會預約和他見面,她覺得他沒理由不坦白地回答她關於教學經歷的問題。
她轉過身,看了看西摩,瞥了我一眼,向門口走去。教授瞪著眼,手裡的粉筆掉了下來。等他撿回粉筆,她已經不見了。
哦唷唷!瞧這口才。這個愛爾蘭人是在發脾氣嗎?
那麼押什麼韻呢?
一位碼頭平台領班曾經說過,我是個強壯的小愛爾蘭人。
如果我是小說或電影里的人物,我就會驕傲地站起來走開。她又說了一聲嗨。她說:你看上去很累——
小心點。你是個愛爾蘭人。
我不在乎。
教授說他作過一項關於高中學生行為的非正式研究。如果我們敏感並善於觀察,就會在上課鈴響之前注意到某些不尋常的瞬間。我們會注意到青少年的體溫如何上升,血液如何流動,如何產生足夠為一艘戰艦提供動力的腎上腺素。他笑了,而你會發現他對自己的這些觀點是多麼得意。我們也對著他笑,因為教授有這個權利。他說老師必須觀察學生如何展示自我。他說:很多東西——我說的是很多東西——取決於他們如何進教室。觀察他們的入場式。他們漫步走,他們神氣十足地走,他們拖著腳走,他們彼此碰撞,他們開玩笑,他們炫耀。你們,你們可能沒想過進教室這件事,但是對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來說,這可能是全部的全部。進教室就是從一個環境轉移到另一個環境。對於那個少年來說,那令人不快。那兒會有惡人,會有從粉刺到丘疹等日常令人討厭的東西。
佛蒙特,你這個傻瓜。你一離開她的住所,他就在那兒探聽細節了。
什麼?
夠了,薩默斯小姐。
你會成為一個好老師。
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問我關於桑塔耶納的問題。
真的嗎?諾姆很崇拜桑塔耶納。
我很灰心。偉大的美國夢中沒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回到港口附近地區,在那兒我覺得舒服多了。
那個小說里的人物會把頭往後一仰,表示他沒有忘記一切,不會因為兩聲招呼和幾個指尖的撫摸就心軟。她笑了,又一次碰了碰我的臉頰。
兩個男孩說:當你只有二十一歲時,你不應該不得不面對沒有臉或沒有腿的生活。噢,當然了,你可以裝個假腿,但你絕不可能戴張假臉,那又有誰肯和你約會呢?那不就結了,你永遠不會有孩子或任何東西。你的母親會不願意見到你,你所有的食物都得通過一根吸管。想到你會因擔心可能看到或看不到那張失去了的臉,而永遠不想再看浴室里的鏡子,真的很令人傷心。想象一下,當一個可憐的媽媽在知道兒子永遠不會再用剃鬚刀和剃鬚膏后,不得不決定將它們扔掉時,她該有多難。永遠不會再用了。她不會真的走進他的房間,說:兒子,你永遠不會再用這些剃鬚工具了。好多東西堆在這兒,我要把它們扔了。他坐在那兒,沒有臉,而他的母親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你能想象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嗎?你只能對你不喜歡的人那樣做,很難想象一個母親會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即便是他沒有臉了。不論你境況如何,你的母親都應該會喜歡你、支持你。如果她不喜歡你、不支持你,你能到哪兒去呢?活著又有什麼用呢?
輪到我面試了。她說:結束后喝杯咖啡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
她換上一件絲質晨衣。那晨衣好像是活的,一會兒粘在她身上,一會兒懸著好讓她在裏面自由活動。我喜歡衣料粘在她身上的樣子,那使身穿和服的我充滿活力。
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等等。
很簡單的問題。你怎麼看自己?
光講詩可不夠。你要「引導和召喚」,要讓你的學生參与到教材中,要讓他們興奮。這是地方教育委員會的話。你要問一些關鍵性問題,以鼓勵學生參与。一位好老師應該拋出足夠多的關鍵性問題,從而讓全班學生的腦子在四十五分鐘內不停地運轉。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的女士?
你們有多少人是義大利人?半個班。https://read.99csw.com
當我打電話詢問那份教學工作時,學校說對不起,那個和藹的主任去世了。對不起,沒位子了,還祝我找工作順利。每個人都說只要我拿到證書,找份工作不成問題。到底有誰願意要一份那麼糟糕的工作?工作時間長,收入低,和美國乳臭小兒打交道,你得到哪些感激了?這就是這個國家迫切需要老師的原因。
她遞給我一件和服。好了,到卧室里換衣服。如果武士能穿,那麼一個不那麼強壯的「強壯的小愛爾蘭人」也可以穿。
右邊的那個搖了搖頭:我們不討論塞繆爾·約翰遜。
有幾個孩子談到了戰爭,以及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中倖存下來的家人。他們說一些人回到家時已經失去了臉或腿,這不公平。失去一條胳膊不是那麼糟糕,因為你終歸還有一條胳膊。失去兩條胳膊就是真正的痛苦了,因為得有人來喂你吃飯。失去一張臉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只有一張臉,失去就沒有了,朋友。一個身材可愛、穿著一件粉色帶花邊襯衫的女孩說,她姐姐嫁給了一個在平壤受傷的人。他根本沒有胳膊,就連可以固定假肢的殘肢也沒有。因此,她姐姐得喂他吃飯,給他刮鬍子,做任何事,而他所要的就是性。性、性、性,那就是他要的全部。她姐姐因此疲憊不堪。
他告訴我的。他喜歡我。他跟她說我的事,她跟他說你的事,他們也知道我在跟你說他們的事,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們談論你,談你如何傻到什麼都不知道。
我走過布魯克林橋,一路走到東七街的麥克索利商店,嘴裏重複著:我們可以來真格的。她這是什麼意思?
都不是,年輕人。是桑塔耶納。
這女人是不是沒頭腦啊,一定要用諾姆和那該死的桑塔耶納毀了我這一天?
右邊那個禿子問我是否知道那首詩的體裁。
那麼,中間的那個說,你會怎麼教這首詩?
好的。
不是,但他可能是。利物浦的每一個人都是愛爾蘭人。我們來做那條扁鯊吧。
一首什麼?
主任隔著半個街區叫我:等等。我轉身朝他走去。他有一張善良的臉。我想他來是要安慰我:很不幸,年輕人。
我含含糊糊地說:噢,我認為……我認為……這首詩部分講的是自殺以及桑塔耶納如何感到厭煩。我會講詹姆斯·迪恩,因為青少年崇拜他,還會講他如何很可能無意識地在摩托車上送了性命。我會介紹哈姆雷特的自殺獨白——「生存還是毀滅」,並讓他們討論對於自殺的感受,如果他們曾經有過自殺經歷。
那麼詩人呢?
我對班上的學生講我姨父的故事,以此來激發他們的興趣。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被毒氣熏過,回家后發現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在利默里克煤氣廠往火爐里鏟煤、焦炭和時光。學生們哄堂大笑,主任也微笑了。這是個好兆頭。
我不知道,先生。什麼是強化?
那首詩的題目描述了我在面試時的感受——「我情願忘記我是誰」。
你還好嗎?
一起上教授的課、坐在我旁邊的學生悄悄地說:這傢伙在胡說八道,他這輩子從沒教過高中生。這個學生叫西摩。他戴著一頂亞莫克便帽,因此他時不時說些很有學問的話也就不足為奇,或者他就是為了吸引坐在他前面的那個紅髮姑娘而賣弄學問。當她因西摩的話語而轉過頭來微笑時,你會發現她很漂亮。我希望自己也能賣弄一把,可不知該說些什麼,而西摩對任何事都有獨到的見解。紅髮姑娘告訴西摩如果他真那麼想,就應該大聲說出來。
噢,對不起。一首十四行詩。十四行詩。
我沒有這麼做。我留下了。她做了八寶豬排配蘋果醬和搗碎的土豆,味道像卡紙板。我們上了床,可我滿腦子都是和那個佛蒙特狗雜種的玫瑰混在一起的我的玫瑰。她說我似乎幹勁不足,而我想告訴她我情願自己死了。沒關係,她說,人就是要彼此習慣,你得保持精力充沛才行。
主任遞給我幾張紙,上面寫著這節課的主題:戰爭詩歌。我背過這些詩:西格弗里德·沙遜的《那重要嗎?》和威爾弗雷德·歐文的《致註定失敗的青年人的讚美詩》。
教授說在學生進入教室之前,你們必須決定自己將站在哪兒——「姿勢和布局」,以及自己將成為怎樣的人——「身份和形象」。我從不知道教學會那麼複雜。他說:你們不能簡單地講課,除非你們知道該把自己放置在什麼地方。教室要麼是你們的戰場,要麼是你們的操場。你們得清楚自己是誰。記住教皇的話:「了解自己,不要認為上帝會審視你。正確的人類研究就是人類自己。」教課第一天,你們要站在教室門口,讓學生知道你們很高興見到他們。我說的是,站著。任何一位劇作家都會告訴你們:當演員坐下時,演出將停滯不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確立自己的風度,並在教室外的樓道里展示這種風度。我說的是,教室外。那是你們的領地。當你們走出教室時,你們會被認為是個堅強的老師,無所畏懼,隨時準備面對一群蜜蜂。一個班級就是一群蜜蜂,而你們就是戰鬥的老師。這是人們並不認可的東西。你們的領地就像你們身上的氣味,你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樓道里,樓梯上九九藏書,當然,還有教室里。千萬別讓這些蜜蜂侵犯你們的領地。絕不。記住:坐著或甚至站在講台後的老師實質上缺乏自信,他們該換份工作。
雖然我無法理解教授講的東西,但對此印象深刻。我從沒想過步入教室會牽扯到那麼多事。我認為講課就是件簡單的事,就是將你知道的東西告訴班上的學生,然後考他們,給他們成績。現在,我知道了作為老師的生活竟然如此複雜。因為了解了有關老師的一切,我對這個教授很是欽佩。
那都是為了老諾姆。她請我做客,請你做客,天知道還請了誰,而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諾姆。
她要了杯飲料。諾姆外出了,她說,他每周在佛蒙特教兩天課。我猜大嘴西摩把所有事都跟你說了。
我結巴了,重心從這隻腳換到那隻。他說:別擔心。她也和我干過,但是她只得到我兩禮拜。我一弄清她要搞些什麼名堂,就讓她見鬼去了。
哦,那麼,憑那句話和十美分硬幣,你就能將地鐵開出兩站地。你是個迷失的靈魂。這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諾姆喜歡迷失的靈魂。
扁鯊之夜后的六個晚上,我們都沒有提到諾姆,除了她卧室花瓶里那十二朵新鮮的玫瑰(上面有張卡片,寫著「諾姆的愛」)。我多喝了點兒酒,以便能鼓足勇氣問她:你究竟如何做到當著諾姆送的新鮮玫瑰的面和我一起躺在這床上?但我從來沒這麼問過。我買不起玫瑰,因此我送她康乃馨(她把它們插在玫瑰旁邊的大玻璃瓶里)。沒有競爭。在諾姆的玫瑰旁邊,我的康乃馨看起來很令人傷心,以至於我用僅剩的幾美元給她買了一打玫瑰。她聞了聞,說:哦,它們真漂亮。我不知道該對此說些什麼,因為這些玫瑰不是我種的,而是我買的。花瓶里,諾姆的玫瑰乾癟了。想到我的玫瑰將會代替諾姆的玫瑰,我很開心。但是,她接下來的舉動在我心上留下了我曾受過的最大的傷痛。
左邊的那個從牙縫裡擠出話來:自殺遺言?你不能做這種事。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你是在和思想脆弱的人打交道。耶穌基督!你可以走了。
噢。她說她打算拿到教師資格證書,教上一年,再把這段經歷寫成書。這是諾姆的建議。大專家諾姆。他說美國的教育一團糟,來自學校系統、揭發醜事的書一定會暢銷。教上一兩年書,對學校糟糕的狀況來上一番抱怨,你就會有一本暢銷書了。
我該做些什麼?該怎麼坐?該說些什麼?我將和曼哈頓最漂亮的姑娘一起喝一杯。她或許每晚都和那個教授上床。想到她和他在一起,我就痛苦萬分。查姆萊咖啡館的男人們滿懷妒火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和那個漂亮姑娘、那個令人傾倒的尤|物、那個絕色佳人在一起的那個邋遢傢伙是誰?哦,也許我是她的兄弟或表兄弟。不,不可能是那種關係。我不夠好看,說是她的遠房表親也沒人相信。
我再次打斷她的話:不,我不緊張。
我父親是個高中老師,教授。他說只有親自教過,你才會了解高中教學。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唉,我本不應該和你說話,但我只是想說幾星期後你會收到考試成績。你具有當一名好老師的潛能。我是說,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確了解沙遜和歐文。我的意思是,走在這兒的人有一半分不清愛默生和米基·斯皮蘭。所以,當你拿到成績並開始找工作時,給我打電話,好嗎?
瓊·薩默斯。
因為海倫的成熟、勇氣以及她那好看的胸脯,我是如此欽佩她,以至於我幾乎無法繼續上課。如果她能整天圍著我,給我洗澡、擦身子、做日常按摩,我想我不介意當一個截肢者。當然,老師不應該這麼想,但是,當你正值二十七歲,又有一個人像海倫這樣坐在你面前,提出性之類的話題並像她那樣看著你時,你又會做些什麼呢?
我們來到巴羅街她的公寓。進門后,她轉過身吻我。她旋轉著腦袋,她的舌頭按順時針方向在我嘴裏遊動。我卻在想:主啊,我不值得她這樣。為什麼上帝沒在我二十六歲之前告訴我這些?
樓道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看她。我想他們一定很好奇她會對我做些什麼。她那麼漂亮,而我幾乎不討人喜歡。他們看見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
我走開了。他在我後面喊:任何時候,嘿,任何時候。
他示意結賬。當女招待站在桌子旁擋住了他的視線時,瓊乘機把那張紙條放在我的桌上。他們離開后,我打開紙條:「弗蘭克,明天給我打電話。」電話號碼用口紅潦草寫成。
那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知道,哦,知道。這是一首奏鳴曲。
他什麼都沒做。他說快下課了,下周見,然後拿起包走了出去。西摩說瓊·薩默斯極其漂亮地毀了自己,極其漂亮。他說:告訴你一件事。不要招惹教授。你不會贏,不管在任何時候。
我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見了她在卧室里所做的一切:她一支一支拿起我的玫瑰,小心地把它們插到諾姆的玫瑰的中間和周圍,後退幾步,看了看,用我的新鮮玫瑰撐起諾姆那些無精打採的玫瑰,輕輕撫摸它們(他的和我的),笑了,好像兩組玫瑰一樣好。
在紐約教書,你就要遵循教學計劃。首先,你要陳述教學目標,然後,你要激發班上學生的興趣,因為眾所周知,這些孩子不想學任何東西。
我想屏住呼吸,降降火氣,但是我走開了。我沒有停下來,即使她喊著:https://read.99csw.com弗蘭克,弗蘭克,我們可以來真格的。
這是不是說在義大利和美國開戰後,你們就再沒看過義大利電影?
他說:他們在約會。我看見他們在麥克杜格爾街的咖啡館里情意綿綿地喝咖啡。他們手拉著手,眼對著眼。他媽的。我猜她在他辦公室和他聊了一會兒,然後就這樣了。
你怎麼看自己?
我對三個考官說早上好,但他們都受過培訓,看也不看應聘者。中間的那個說:用幾分鐘時間念一下你面前桌子上的那首詩。念完后,我們會讓你分析它,並告訴我們你如何把它教給高中生。
我勉強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所有事情我都是勉強過關。教師資格考試的及格分是六十五,我考了六十九。我認為我得以及格是由於布魯克林東區高中的一個英語部主任(他給我的示範課作過鑒定)的好心以及自己有幸粗略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戰。紐約大學一位嗜酒如命的教授曾經友善地對我說,我是個蠢學生。我當時被惹惱了,後來想了想,發現他是對的。我在各方面都很蠢。但我發誓有朝一日會振作起來,集中思想,聚精會神,有所作為,擺脫一切束縛,整合自己的行為,一切都按照傳統的美國方式進行。
什麼事?
不,這和戰爭沒有關係。他們只是不想看那些帶有愚蠢字幕的電影。字幕走得很快,你永遠無法跟上故事的發展。當電影出現雪景而字幕又是白色時,你到底應該怎樣才能看清楚呢?許多義大利電影都有雪景和對著牆角撒尿的狗,它們很令人沮喪,而人們卻只是干站在街上等著一些事情發生。
你父親不是愛爾蘭人。
我在麥克杜格爾街的咖啡館里徘徊,希望她能見到我並對我笑一笑,而我會還以微笑。我那麼隨意地抿了口咖啡,而她就會印象深刻,接著又看我一眼。我會確保她能看到我那本書的封面——尼采或叔本華的作品,而她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本可以和那個沉迷於德國哲學、敏感的愛爾蘭人相處時,卻浪費時間和教授在一起。她會說聲「請原諒」,然後離開。在去廁所的路上,她會在我的桌子上放下一張寫有她電話號碼的紙條。
噢,我認為是莎士比亞。不,不是,是華茲華斯。
我的面試結束后,她已經在樓道里了。她把圍巾在下巴那兒打了個結,告訴我面試很容易。
很好,我聲音嘶啞地說。我看著那隻手,想著它在諾姆的身體上遊走。
查姆萊咖啡館?
一個男孩不依不饒。他說海倫的姐姐不該擔心她丈夫會自殺,因為當你沒胳膊時,你不可能自殺。沒胳膊,你就沒法死。
如果我有一丁點勇氣或自尊,我就會對她說不,然後走開。可我卻說好的,然後面試去了,帶著一顆怦怦狂跳的心。
但是你真的在高中教過課嗎?
你不在乎?那麼你為什麼參加這個面試?
我說:謝謝。但這又有什麼用?我確信我完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對桑塔耶納和強化的無知。我還確信那個自殺遺言的想法是最後一根稻草。他們是高中各部門的頭頭或者擔任其他重要的工作。我不喜歡他們,正如我不喜歡任何凌駕於我之上的有權人,比如老闆、主教、大學教授、稅務審查官、領班等。即便如此,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主考官之類的人那麼無禮,他們總讓你覺得自己毫無價值。我想如果我坐在他們的位置,我會努力幫助應聘者克服緊張感。如果年輕人想當老師,那些認為桑塔耶納是宇宙中心的主考官就應該鼓勵而不是恐嚇他們。
他抬了抬眉毛,看了看其他人,好像是在盡量容忍。他說:強化是一項活動,是充實內容,是後續措施,是某些緊扣學習的作業,這樣學生才會牢牢記住所學的東西。你不是在真空中教學。一名好老師會將教材和實際生活聯繫起來。你明白嗎?
她一定知道我在注視著她。她轉過身,衝著在廚房裡忍受煎熬、幾乎要放聲痛哭的我笑了笑。它們真漂亮,她又說了一遍。我知道她說的是二十四朵玫瑰,而不單單是我那一打。我真想像一個男子漢那樣沖她嚷嚷幾句,然後怒氣沖沖地離開。
他們互相看了看。我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我認為一個戴著亞莫克便帽的人不應該那樣說耶穌。如果「耶和華」或「他媽的」是罵人的話,而我用這些話罵他,他又會怎樣?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因為害怕他嘲笑我。
不多。
一所接一所的學校告訴我:對不起,你的口音是個問題。你知道,孩子們喜歡模仿,校園裡將充斥著愛爾蘭方言口音。當孩子們回到家,口音卻變得像——你知道——像巴里·菲茲傑拉德時,家長會怎麼說呢?你明白我們的處境嗎?校長助理不明白,操著那麼一口方言口音的我是怎麼拿到教師資格證書的。難道地方教育委員會還有別的標準嗎?
她對他笑了笑。當她對著我笑時,我覺得自己飄飄欲仙。她說她叫瓊,然後她舉起手以引起教授的注意。
我才不在乎諾姆,也不在乎桑塔耶納。
他們看上去很嚴厲,而我想聲明:問有關桑塔耶納的問題是不公平、不公正的,因為我在紐約大學虛度的四年中所看過的教材或詩集里沒有這個人。他們沒有提問,但我主動說出了對桑塔耶納僅有的一點知識,那就是如果我們不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就一定會重複自己的錯誤。他們不為所動,甚至在我告訴他們我知道桑塔耶納名叫喬治時也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