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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5

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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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些日子,我希望從這兒走出去,使勁關上身後的門,讓校長自己來干這份工作。我想沿著山路走到渡口,坐船前往曼哈頓區,在街上漫步,在白馬餐廳喝杯啤酒、吃個漢堡包,在華盛頓廣場坐下,看性感的紐約大學女生從身邊經過,永遠忘掉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永遠。很顯然,我不可能在他們不反對、不抵制的情況下教最簡單的東西。不過是些簡單的句子,主語、謂語以及——如果有那麼一天——賓語:直接賓語和間接賓語。我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麼辦。或許該嘗試一下老一套的威脅恐嚇:好好聽講,否則你們就會考試不及格;如果考試不及格,你們就不能畢業;如果你們不能畢業,就會……你們所有的朋友都會步入廣闊的世界,在他們辦公室的牆上懸挂高中畢業證書。他們很成功,受到大家的尊敬。為什麼你們就不能看看這個句子,在你們悲慘的少年生活中試著學習一下呢?哪怕就這一次也好。
對不起,唐娜帶著一種嘲諷的口氣說,如果羅恩因為搶了一本語法書而坐牢,我會等他。
喂,你只是另一個老師罷了,所以你想要幹什麼?兩眼盯著整個班級?把整個班級打敗?接受新事物吧,寶貝。他們抓住了你的小辮子,而你把局面搞成了這樣。你沒必要那樣跟他們講話。他們不關心你的心情、你的頭痛和你的麻煩。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難題,而你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的學生班長諾爾瑪看出了我的兩難處境,便過來幫忙。她對家長們說,如果他們想和我進行更長時間的面談,可以和我預約,在下午見面。
看那手帕就知道了。那是我見過的顏色最暗的灰手帕。那是單身漢的灰色,就是那樣。你的鞋子也是,我從沒見過顏色那麼暗的鞋子。沒有一個女人會讓你買那樣的鞋子。很容易就能看出你從未結過婚。
我在黑板上寫下:約翰去商店。
什麼?沒有手紙?每個人都有手紙。即使在人人吃不飽肚子的國家,他們也有手紙。甚至在非洲也有。
或者「約翰向商店去」。可以嗎?
是她離你而去呢,還是你離她而去?
怎麼會?
好吧。「約翰是去商店」是怎麼回事?
他們喜歡這個詞,我為自己帶給他們這個詞、這則來自廣闊英語語言世界的消息而自我表揚了一番。教學就是傳播消息。新老師取得了巨大突破。文理不通。他們互相說著這個詞,開懷大笑,但這個詞會牢牢印在他們腦海中。從事教學幾年後,我成功地讓學生記住了一個單詞。十年後,他們聽到「文理不通」仍會想起我。有些事正在發生。他們開始理解什麼是語法。如果我堅持下去,可能我自己也會明白。
這個母親說她是愛爾蘭人,嫁了一個義大利人。她說她能看穿我。她一下子就識破了我的詭計。當我告訴她我同意她的看法時,她說:哦?你同意我的看法?你真的知道你是個騙子?
教書很長時間以後,我在紙上胡亂寫了幾個數字。這些數字的意義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紐約,我先後任教於五所高中和一所學院:斯塔滕島區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曼哈頓區時裝產業高中、曼哈頓區蘇厄德公園高中、曼哈頓區斯特伊弗桑特高中、曼哈頓區華盛頓·歐文高中夜校和布魯克林區紐約社區學院。我整日整夜地教書,還在暑期學校任教。我的算術知識告訴我,大概有一萬兩千個男孩、女孩、男人和女人曾坐在課桌旁,聽我演講、吟唱、鼓勵、漫談、高歌、抗辯、背誦、說教、無話可說。我想起那一萬兩千個學生,不知道自己為他們做過些什麼,然後我又想起他們曾為我做過些什麼。
我只是想努力獲得成功。他們問一些關於我生活的問題,而我作出了回答,因為當我設法教英語時,他們都不聽。他們朝窗外看,他們打盹,他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三明治,他們要出入證。
噢,我是說,你在那兒寫下「約翰去的是商店」,那是怎麼回事?
什麼?唐娜說。
那個爸爸言辭激烈。貓王在所有的電視上扭動屁股(抱歉,說粗話了),這個國家再沒發生過比這更糟糕的事了。在這樣的時代里,我不願意有個女兒看這樣的垃圾節目。我很想把那照片扔到垃圾箱里,還想把電視也扔了。但是在碼頭工作一天後,我得有個小小的娛樂。明白我的意思嗎?
現在沒人打斷我的講課。我說:商店去約翰,這句話講得通嗎?當然講不通。所以你們看,你們得按照正確的順序擺放單詞。正確的順序就是句子要有意思。如果你們的句子沒有意思,你們就是在胡言亂語。穿白大褂的人就會來把你們帶走,把你們扔到貝利弗醫院文理不通科。這就是語法。
什麼叫文理不通?
還是一樣。
每天面對幾十個少年會讓你從幻想中清醒過來https://read.99csw.com。早上八點,他們不關心你的感受。你考慮這一天的工作:五個班,將近一百七十五個處在青春期的美國青少年。他們喜怒無常、飢餓、談著戀愛、焦慮、好色、精力充沛、富有挑戰性。你無處可逃。他們在那兒,你也在那兒。你頭痛、消化不良,滿腦子都是和配偶、情人、房東,以及你那想成為貓王、對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毫不感激、討厭的兒子的爭吵聲。昨晚你無法入睡。你的包里還塞滿了一百七十五個學生的作業,他們所謂的作文,一些粗心潦草地寫出來的東西。噢,老師,你看了我的作業嗎?他們關心的可不是那個,他們可不想把餘生花在寫作文上。那只是你在這種無聊的課上要做的事。他們正看著你,你不能躲避。他們在等待。老師,我們今天要做什麼?段落?哦,是的。嘿,各位,我們要學習段落、結構、主題句之類的。著急要在今晚告訴我媽,她老是問今天上課怎麼樣。段落,媽媽,老師講了關於段落的事。媽媽會說,好極了,然後接著看她的肥皂劇。
兩者都有。
那麼約翰為什麼去商店買一本英語語法書?
壯漢肯說:不,他們不會等你。
哦,那就是文理不通,對嗎?
不錯。
我問孩子在學校里都學了些什麼,他告訴我有關愛爾蘭以及你到紐約的故事。故事,故事,故事。你知道你是個什麼嗎?騙子,該死的騙子。我這麼說是帶著最深的誠意,是想幫助你。
他們知道什麼時候逼你奔逃。他們擁有可以探測到你灰心喪氣的本能。有那麼些日子,我只想坐在講台後,任他們做任何他們喜歡的該死的事情。我就是無法打動他們。一九六二年,我已經工作四年了。我不再關心什麼。我對自己說,從一開始我就不在意。你用自己悲慘的童年故事娛樂他們。他們發出些虛假的聲音:哦,可憐的邁考特先生,像那樣在愛爾蘭長大,你一定經歷了可怕的事情。好像他們很關心你。不。他們從來沒滿足過。我應該聽從老教師的建議,閉上大嘴巴,什麼也不告訴他們。他們只是在利用你。他們把你摸得透透的,尋熱導彈似的向你逼近。他們發現你的弱點。他們可能知道「約翰去商店」是我講語法的極限嗎?他們引著我,不讓我講動名詞、垂懸分詞和同根賓語。我一定會迷失方向。
我繼續引導。如果有人舉止不正常,心理學家就會研究他們,找出他們的問題。如果有人說話很古怪,你無法理解,那麼你就要考慮語法了。比方說,約翰商店去。
我在問你們一個簡單的問題,跟語法沒有關係。約翰為什麼去商店?你們不能猜一猜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如果我對坐在桌旁的家長說謝謝你,他們也許會明白我的暗示,然後起身離開。然而那個心情激動的爸爸說:嘿,我們還沒說完呢。
不,我不是初來乍到。我當過兵。我怎麼會頭腦愚鈍?我做過各種工作。我在碼頭上工作過。我畢業於紐約大學。
如果我的學生能像那樣寫作,我會送他們去簡潔主義學派。
接著,諾爾瑪說錯了一句話,使得緊張的氣氛又籠罩了教室。不,她說,我不想要孩子。孩子令人頭痛。你得給他們換尿布,得到學校看他們表現如何。你永遠不會有自由。
看見了吧?她說。這就是我的意思。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而你給我講了你的人生故事。這就是你要注意的地方,邁考特先生。這些孩子不需要知道學校里每個老師的人生故事。我去過女修道院。她們不會告訴你現在幾點。你問她們的人生經歷,她們會讓你管好自己的事,揪著耳朵把你拉起來,用指關節打爆你的腦袋。堅持講拼寫和單詞吧,邁考特先生,這個學校的家長都會永遠為此感激你。忘了講故事吧。如果我們想聽故事,我們家裡有《電視導報》和《讀者文摘》。
教室後面舉起一隻手。好,羅恩?
我忽然靈光一現,有了個主意。我說:心理學是研究人類行為方式的學科,語法則是研究語言行為方式的學科。
我的臉著了火似的通紅。我想向在教室里的家長和美國的母親們道歉。我想對諾爾瑪說:滾開,你毀了我的第一個校園開放日。她站在門旁,很鎮靜地與離開教室的家長道別,對他們瞪眼看她視若不見。現在,我該怎麼辦?那本教育學教授撰寫的、會有所幫助的書在哪兒?還有十五個家長坐在教室里,等著了解他們的兒子和女兒。我該和他們說些什麼?
我想當個好老師。我希望在孩子們帶著滿腦子拼寫和單詞回到家后,家長會給予我讚許。所有這些會使生活變得更加美好。但是,我有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到。
我坐在講台旁嚴厲地看著他們。夠了。我不能再九_九_藏_書繼續語法老師那裝模作樣的把戲。
我對自己說:閉嘴,不要打斷他們。是誰說偷和搶有區別這樣騙人的屁話?就讓他們說吧。
真應該每天都下雨。
沒錯,沒錯,這個句子講的就是這個,但是它的主語呢?那是一個單詞。好,唐娜。
噢,喂,你給別的班都講過故事。你能不能就給我們講一件小事呢?
不錯,而且我們沒有手紙。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覺得自己可以教最最棘手、最最聰明的學生,我可以擁抱並悉心照料最最傷心的那一個。
你是想告訴我們,你上完廁所,沒有擦屁股就提起褲子?
繼續,教書匠。告訴他們你的絕妙發現、你的偉大突破。提問:有誰知道什麼是心理學?
波利的母親也許是對的。在我的第二個校園開放日,她說我是個騙子。她為她的波利、未來的水暖工而驕傲。他是個好孩子,想日後自己創業,和一個好女孩結婚,賺錢養家,遠離麻煩。
是。
諾爾瑪又開口說話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女士們,先生們,很抱歉我說了些愚蠢的話。那不是邁考特先生的錯。他是個好老師。你們知道,他剛開始當老師,到這兒才幾個月,還在學習。我應該閉嘴,因為我給他惹了麻煩。對不起。
一回事。約翰仍是句子的主語。
所有這些虛構的故事沒有任何意義。它們不能幫你找到工作。
當然。這講得通,是不是?但你把句子搞亂了。如果你對別人說「約翰商店去」,他們會認為這話文理不通。
好吧,一件小事。當我還是利默里克的一個男孩時,我從來沒想到長大後會成為紐約市的一名老師。我們都很窮。
是的,好吧。
就是在人們發瘋時,你得弄清楚他們出了什麼問題,然後再把他們扔進瘋人院。
天哪!
肯嘲笑唐娜:噢,當然了。我打賭你會等。所有這些傢伙在法國和朝鮮被打爛屁股后,接下來都會收到女朋友或妻子寫給「親愛的約翰」的信件。噢,是的。
在這樣的日子里,會有背景音樂,夾雜著絲絲和風、胸脯、二頭肌、微笑和夏意。
我說:肯,那不是羅恩。那是約翰。
他們認為我在誇大事實。他們不喜歡這個。厄運的故事也得有個限度。
那麼,唷!教書匠,在愛爾蘭還發生了什麼?
我不得不介入他們的對話:好了,好了,我們談的是因為偷語法書而被判入新新監獄服刑的約翰。
該開始管理了。我說:夠了。忘掉愛爾蘭的事情。不再有故事了,不再有廢話。英語老師要教英語了,不會被小鬼頭的鬼把戲打斷。
她用手背擦了把臉:你認為我的波利能拼出手帕這個詞嗎?
是偷,我說。上級要求英語老師糾正學生的小錯誤。
或者其他什麼……是的,所有老師都這麼說。或者其他什麼。我們本以為,作為一個愛爾蘭人,你會不一樣。
講過,但她總是用「約翰去商場」來打擾我們。
不是搶。正確的詞是偷。
在黑板上寫下這個詞。他們喜歡大詞。他們會把大詞帶回家,恐嚇他們的家人。
如果你咆哮或厲聲責罵,你就會失去他們。咆哮和厲聲責罵是他們從父母和學校那兒得到的。如果他們用沉默還擊,你在教室里就死定了。他們的臉色變了,他們有辦法讓眼睛變得如死了一般。你讓他們翻開筆記本,他們怒目而視,他們不慌不忙。是的,他們會翻開筆記本。是的,老師,我們會很慢很慢地翻開筆記本,這樣就不會掉出什麼東西。你讓他們抄寫黑板上的板書。他們怒目而視。哦,是的,他們竊竊私語。他要我們抄寫黑板上的板書。看哪。這個人在黑板上寫了些東西,還要我們抄。他們慢慢地搖頭。你問:有什麼問題嗎?滿屋子都是無辜的眼神。你站在那兒等著。他們知道這是一次為時四十分鐘的決戰,你對他們,四十五個紐約少年,美國未來的技工和工匠。
拿出你們的筆記本。沒錯,你們的筆記本。
我說你得小心選擇要塞入腦子的東西。我腦子裡塞滿了來自愛爾蘭和梵蒂岡的東西,以至於我幾乎無法考慮自己的事。
他們看上去很吃驚。喲,喂,這是什麼?這和語法沒有關係。
但其他家長說:好吧,好吧,老師,快點。我們晚上還有事。我們也是上班族。
我說:約翰為什麼去商店?
有時候,一大家人都會來看老師,教室里就會擠滿父親、母親,以及在通道里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女人們彼此很友善地交談,男人們則靜靜地坐在幾乎擠不下他們身軀的課桌間。

接著,她哭了起來,好幾個母親跑過去安慰她,我卻仍坐在桌旁。諾爾瑪的工作就是一個接一個地叫家長過來和我面談,但是她被那群安慰她的母親包圍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獨立行動,叫:下一位是誰?比起他們自己孩子的未來,九*九*藏*書家長們似乎對諾爾瑪所處的困境更感興趣。當宣告見面會結束的鈴聲響起時,他們笑著離開,說這次和我的見面會很好,還祝我在教學工作中好運。
噢,是的。他在討論時發表意見。
哦,是嗎?你是說你談過不止一次戀愛嗎?
心理學。有誰知道?
他們從汽車構造車間出來,三三兩兩地走進教室。車間才是真實的世界。在那兒,他們拆卸然後重新組裝任何東西,從大眾汽車到凱迪拉克。而這個老師要在這兒講段落成分。上帝,天哪!在汽車店裡,你不需要段落。
這句話講的是這個傢伙想去商店。任何人都明白這個。
羅恩的女朋友唐娜舉起手:約翰,第一個因為偷語法書而坐牢的男孩,他怎樣了?你把他扔在新新監獄,讓他和那些卑鄙小人在一起。羅絲怎麼樣了?她等約翰了嗎?她對他是真心的嗎?
關於孩子,我說的都是好話。他們注意力集中、準時、體貼周到、渴望學習。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美好的未來,家長們應該引以為豪。爸爸媽媽會看看對方,笑一笑,說:聽到了吧?或者他們會很困惑,說:你是在說我們的孩子嗎?我們的哈里?
或者是春天,大家脫去厚重的衣服,每個班都充滿胸脯和二頭肌組成的風景。和風從窗外吹來,輕撫著老師和學生的臉頰,給每一排、每一張桌子帶來微笑,直到全班都心醉神迷。鴿子的咕咕聲和麻雀的唧唧聲提醒我們要好好開心一番,夏天就要來了。鴿子對我班上少年的悸動漠不關心,不知羞恥地在窗台上交配,而這比世界上最棒的老師講的最棒的課更有誘惑力。
不能。這個詞不在單詞表上。
我得小心提防那個爸爸是不是坐在那兒。如果我對哈里作些負面評價,那個爸爸回家后可能會揍他,而「我不可信任」這一消息就會傳到其他學生那裡。我漸漸知道了在家長、督導和眾人面前,老師和孩子要團結一致。
他在班上行為檢點嗎?他有禮貌嗎?
南希·卡斯特格里亞諾舉起手:對不起,邁考特先生。快到午飯時間了,我不想再聽關於沒有手紙的故事。
她不該這麼說,你能感受到屋子裡瀰漫著對她的敵意。幾分鐘前,家長們還誇她辦事有效率。可現在,他們覺得她關於為人父母和孩子的話侮辱了他們。一個父親把她遞去要求寫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紙撕碎,扔到教室前面我坐的地方。他說:嘿,麻煩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他拿起外套,對妻子說:我們走,離開這個瘋人院。他的妻子沖我大吼:你就不能管管這些孩子嗎?如果這是我的女兒,我就會撕爛她的嘴。她沒有權利那樣侮辱美國的母親。
鈴聲響起。他們走了,我把黑板上的「約翰去商店」擦掉。
羅恩說:哎,我猜你可以做得更好,對吧?
我想約翰去商店是為了買一本英語語法書。
下雨改變了學校的心情,一切都變得柔和起來。第一個班的學生悄悄地走進來,一兩個人說早上好。他們甩掉夾克上的雨滴。他們還在夢境中。他們坐下,等著上課。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要出入證,沒有抱怨,沒有質疑,沒有頂嘴。下雨真不可思議,下雨最重要。接受新事物吧,教書匠。別著急,降低你的聲音,甚至不要考慮教英語。忘記查考勤吧。這是葬禮之後房子的心情。今天不要刺耳的新聞廣播摘要,不要來自越南的殘酷消息。教室外面有場橄欖球賽,老師在哈哈大笑。雨啪啪打在窗戶上。坐在課桌旁,讓這一小時悄悄地過去。一個女孩舉起手。她說:哎,邁考特先生,你談過戀愛嗎?你是個新手,但是你早已知道當他們問這類問題時,他們想的是他們自己。你說:談過。
我從來沒有和諾爾瑪談過這類事。我不想日復一日地在那間教室里和不滿的家長一起度過我的人生,但諾爾瑪很鎮定地繼續。她遞給那些不滿的家長們一張紙,讓他們用印刷體——拜託是印刷體而不是手寫體——寫下姓名和電話號碼。邁考特先生會和他們聯繫。
他們發出各種同情的聲音。可憐的羅絲。男孩們想知道在哪兒能找到她,他們願意代替約翰。女孩們輕輕擦了擦眼睛。這時,班裡的壯漢肯尼·鮑爾發話了:這隻是個故事,這都是些什麼廢話?他說: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個句子,接下來就是這個傢伙到商店搶了一本書,落得個身陷新新監獄的下場。有誰聽說過這樣的牛皮?這到底是英語課還是別的什麼?
你要謹慎小心,老師。不要讓自己成為難題。他們會把你撂倒。
我告訴波利的母親,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老師,在課堂上充滿自信。在這期間,我只能不斷地努力。不知怎麼,這讓她情緒激動,淚流滿面。她翻遍了手提包找手帕,找了那麼久也沒找到,我就把我的遞給她。她搖了搖頭read.99csw.com,說:誰幫你洗衣服?那樣的手帕,上帝,給我擦屁股都不要。你還是個單身漢吧?
你什麼意思?怎麼會?你沒在說西班牙語吧?西班牙語沒有語法?格羅伯小姐沒對你們講過句子成分?
在麥基職高,我們每年舉辦兩次校園開放日和校園開放夜活動。家長在那時參觀學校,看看他們的孩子怎樣生活。老師坐在教室里,同家長交談或者聆聽他們的抱怨。大多數來參觀的家長都是母親,因為這是女人們的工作。如果母親發現,她的兒子或女兒舉止無禮或表現不好,那麼就要由父親採取措施了。當然,父親只會對兒子採取措施,女兒由母親處理。父親在廚房粗暴地對待女兒或者告訴她要關她一個月禁閉可不合適,有些問題屬於母親。另外,她們得決定告訴丈夫多少信息。如果兒子表現糟糕,而她又有一個喜歡使用暴力的丈夫,她就可能會很婉轉地講述她的故事,以便兒子不至於在地上縮成一團,鼻子里鮮血直流。
每個班級都有自己的特質。你喜歡而且盼著上某些班的課。他們知道你喜歡他們,作為回報,他們也喜歡你。有時候,他們會告訴你課上得很好,你會感到非常幸福。從某種角度講,那給了你活力,讓你想一路唱著歌回家。
哦,是嗎?這可不是我們熟悉的哈里。他在學校里的表現一定不一樣,因為在家裡他就是個標準的小壞蛋。抱歉,說粗話了。在家裡,你不能讓他說一句話,不能讓他做任何事。他想做的就是沒日沒夜地坐著聽那該死的搖滾樂。
其他的家長變得不耐煩起來,語帶挖苦而不失禮貌地問我是否可以不再討論貓王,和他們講講他們的兒子和女兒。哈里的父母告訴那些人現在輪到他們詢問兒子的情況。這是個自由的國度,但他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他們不願意自己和這位來自舊大陸的好老師的談話被人中途打斷。

我腦子一熱,真想大吼一聲:你們為什麼那麼笨?你們以前就沒有上過語法課嗎?上帝!甚至連我都上過語法課,而且是在愛爾蘭。為什麼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小鳥在外面喳喳歡叫,我卻得努力掙扎?為什麼我就得看著你們這些悶悶不樂、忿恨不平的臉?你們坐在這兒,飽食終日,你們穿著暖和舒服的衣服,你們享受著免費的高中教育,你們卻一點兒也不感恩。你們要做的就是配合一點,參与一點,學習句子成分。上帝,這要求過分嗎?
那麼,約翰為什麼想給老邁考特先生一個好印象?
好吧,南希。我們接著上課。
噢,是的。哈里。
沒有人告訴我在校園開放日這天該如何應付家長。我在麥基職高的第一個校園開放日到了,一個叫諾爾瑪的班長向家長發號,這樣,他們就知道下一個該誰了。
首先,我得解決口音問題,特別是在和女人們交談時。我一開口,她們就會說:哦,我的天哪,多麼有趣的方言口音呀!然後,她們就會告訴我,她們的祖父母如何從舊大陸來到這兒、他們如何身無分文地來到這兒,以及現在又如何在紐多普擁有自己的加油站。她們想知道我到這個國家多久了,還有我是如何對教書感興趣的。她們說我當老師真是好極了,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警察和神甫,而她們會悄悄地說學校里的猶太人太多了。她們會把孩子送到天主教學校。沒有職業或技術培訓的天主教學校除外,那些學校教的都是歷史和禱告,那些東西適合於來世,但他們的孩子得考慮今生。她們不是有意無禮。最後,她們會問他表現怎樣,他們的小哈里?
我在掙扎。我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名嚴肅而不妥協的老師,嚴厲又有學問,偶爾會笑一笑,但只是偶爾。在教員自助餐廳里,老教師們告訴我:得控制這些討厭的傢伙。孩子,他們會得寸進尺。
不,唐娜。這句子的主語是一個單詞。
她說她才不管我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那是該死的我自己的事,我真的不應該告訴別人。每天我的波利回到家,告訴我們這些故事,可我們不需要聽這些故事,我們有自己的麻煩。她說很容易就能看出,我初來乍到,頭腦愚鈍,就像個剛從鳥巢里掉出來的麻雀。
唐娜說:對,是約翰在那兒。他開始教大家語法。離開新新監獄時,他們的談吐就像大學教授一樣。政府很欣賞約翰,給了他一份在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教語法的工作。
算術知識還告訴我,我至少上了三萬三千節課。
肯想對此作出回應,但全班同學歡呼鼓掌,說:好哇,唐娜,好哇,壓過他。
組織就是一切。我要從頭開始,為每個班制訂一份計劃,充分利用這個學期剩下的每一分鐘。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航線由我決定。他們會明白我的意圖。他們會知道要去哪兒、對他們的期望或者其他什麼。
https://read.99csw.com全班哄堂大笑,又是歡呼又是鼓掌,但羅恩並沒有到此結束。他又舉起了手。
全班大笑起來。是的,是的,就像這所學校,哥們兒。
你不知道。好吧,哥們兒,如果你不知道,就告訴他們:我不知道。對他們講愛爾蘭學校的事。你在恐懼中上學。你痛恨上學,夢想著長到十四歲,然後去工作。以前,你從來沒有這樣考慮過自己的學校生活,也從來沒有講過。你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他們坐在座位上,沒有人告訴他們把外衣掛起來。他們正看著你,好像他們剛剛才發現你。
全班的呻|吟聲響徹教室。他在對我們做些什麼呢?英語老師。老一套。他又來了。老約翰去商店。語法,上帝啊!
一個男孩舉起手。他說:為什麼老師不能像對待人一樣對待我們呢?
牢騷平息了,大家都誇諾爾瑪辦事有效率,還說她應該當老師。她卻說她不想當老師。她的夢想就是到旅行社工作,免費遊覽各地。一個母親說:哦,難道你不想成家生孩子嗎?你一定會是個很棒的母親。
在大學,你可以拿著破爛的舊筆記照本宣科。在公立高中,你絕不會心存此念。美國少年精通老師的花招。如果你想欺騙他們,他們就會把你擊倒。
三十年上了三萬三千節課:日日夜夜,還有暑假。
研究語言行為方式的學科。
現在,我不能再講那些事了。我們得學完課本上詞彙那章。翻到七十二頁。
你什麼意思?
因為他想知道所有事情,然後到這兒給老邁考特先生一個好印象。
我本應該感到憤慨,並且問她,她到底以為自己是在和誰說話?但是在潛意識裡,有個疑惑一直糾纏著我——我是否在戴著假面具教課?
就是沒有任何意義。
也有些班會使你希望自己能夠坐輪渡到曼哈頓,並且永遠不再回來。他們進出教室時那種充滿敵意的方式告訴你他們對你的看法。這可能是你的想象,而你努力想弄明白,怎樣才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你試著教一些在其他班級效果很好的課程,但毫無幫助。那就是因為班級的特質。
好了。這個句子的主語是什麼?沒有人知道這個句子的主語?好,馬里奧?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們這些人真是糊塗。你們不把手帕這個詞列入單詞表,他這輩子都要擼鼻子了。你知道你們在單詞表裡都列了些什麼?「使用收益權」!看在上帝的分上,u-s-u-f-r-u-c-t。誰想起那個詞的?那個你們在曼哈頓時尚雞尾酒會上濫用的許多詞中的一個?波利到底該拿這樣的詞怎麼辦?這兒還有一個詞,c-o-n-d-i-g-n。我問了六個人,問他們知不知道它的意思。我甚至在樓道里問過校長助理。他假裝知道,但你明白他是在用屁股說話。水暖工。我的孩子要成為一名水暖工,通過接聽電話上門服務從而掙大錢,就像醫生一樣,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的腦子塞滿像「使用收益權」之類的值二十美元的單詞。你明白嗎?
噢,沒錯。我們聽說你們沒有冰箱。
你可以教一些他們應該學的東西,比如拼寫和一些大詞。我的兒子波利得出去面對社會。如果他不會拼寫,不會用一些大詞,那他該怎麼辦呢?
肯再次嘲笑道:是的,他們在新新監獄里喜歡讀語法。所有這些殺人犯坐在死囚區,不停地說著語法。
第二天,羅恩又舉起了手:嘿,老師。如果你拿這些詞混日子,會發生什麼?
因為約翰有一個女朋友,叫羅絲。她是個好女孩,知道各種語法知識。她快畢業了,要到曼哈頓一家大公司當秘書。約翰不想在求婚時成為一個傻瓜,這就是約翰去商店買語法書的原因。他想成為一個好男孩,想學習語法書。如果他不懂,可以問邁考特先生,因為邁考特先生無所不知。約翰和羅絲結婚的時候,他會邀請邁考特先生出席婚禮,請邁考特先生當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教父,這個孩子會隨邁考特先生叫弗蘭克。
我認為馬里奧是對的。這句話講的是……
謝謝你,羅恩。
英語老師們說過:如果你能在職業高中教語法,那麼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教任何課程。我的學生聽課,也參与活動,但他們不知道我在教語法,也許他們認為我們只是在虛構新新監獄里約翰的故事。但是,當他們離開教室時,他們看我的方式都變了。如果每天的教學都能像這樣,我也許會在這兒待到八十歲。老銀鎖掛在那兒,背有點駝,但可別低估他。只要問他一個關於句子結構的問題,他就會挺直腰桿,告訴你他如何早在二十世紀中期就將心理學和語法結合在一起的故事。
好,羅恩?
約翰到了商店,發現自己沒有錢,他便搶了那本語法書,但當他要離開商店時,他被攔住了,然後警察來了。現在他在新新監獄,而可憐的老羅絲哭得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