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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二十五章 一〇〇一年,一月

第三部 謀殺(一〇〇一年—一〇〇三年)

第二十五章 一〇〇一年,一月

「為什麼?」
「他很受歡迎,武裝士兵喜歡他。」
「他顯然沒事,但我一直沒見到他,這裏不許男人進來。」
「一個戴頭盔的傢伙襲擊了我們。」
「想。」
蕾格娜選了一條黃黑色的裙子,她知道威爾夫會喜歡的。裙子把蕾格娜的臀部勒得有點緊,但這正是她的優點所在。她讓卡特用栗色絲綢方頭巾給自己紮好頭髮,然後披上深紅色羊毛斗篷,保護後背免遭大堂木牆縫隙中鑽入的寒風侵襲。最後,她給自己別上了一枚鑲有金色琺琅的胸針。
威爾武夫用衣袖擦乾臉,手摸到腰帶里的匕首刀柄上。他瞪了卡爾文好久,蕾格娜猜不出他接下來會幹什麼。
「好的,夫人。」
「對你來說也是。」
阿德萊德興奮地說:「我們正急著趕路呢,因為有好消息要帶回去。蕾格娜夫人生了,而且生的是一對雙胞胎男孩!」阿德萊德是一個矮小的金髮女人,銀項鏈上墜著一顆琥珀珠子。這首飾戴在蕾格娜身上一定很合適,埃德加想。
「他至少有一個幫凶。我被打暈了。他們也許以為我們死了,於是他們便丟下我們跑了。我醒過來后,發現我們被剝光了。」
蕾格娜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感謝上帝。」
一個空氣冷冽、陽光明媚的早晨,農舍附近的河畔,埃德加正從木筏上卸石料。他打算在自家農場蓋一座煙熏室。他們經常有賣不完的魚,到了冬天,掛在他們家茅草房頂上的鰻魚就像是一根根倒著長的光禿禿的小樹苗,讓房頂變成了一座上下顛倒的森林。一座石制煙熏室會提供足夠的空間容納多出的魚,而且不易著火。
「不算糟,但生孩子從來都不簡單。第二個孩子讓你吃的苦頭往往沒有頭一個那麼大。」吉莎朝哭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但顯然蕾格娜的情況不一樣。說不定出什麼岔子了。」
蕾格娜站起身,「好好享受吧。」她說,儘管事實上她希望威爾夫敗興而歸。
不一會兒,吉莎說:「威爾武夫簡直為蕾格娜著了魔。他從未如此痴迷一個女人。他喜歡她,愛她,而她似乎也知道如何在床上取悅他,在其他事情上迎合他。」
戈德萊夫拿來一碗紅酒和一塊乾淨的碎布,奧爾德雷德開始擦洗傷者血淋淋的面龐。
蕾格娜說:「吉莎為什麼需要一個奴隸女孩?」
她該如何應對呢?倘若她流露出自己的痛苦,威爾夫就會覺得受到了要挾,因此怒火中燒,然後八成會將所有注意力投到卡爾文身上,藉此給她一個教訓。不行,必須找一個不那麼咄咄逼人的辦法。
「當然可以。」
蕾格娜正在生第二個孩子,分娩並不順利。坐在母親吉莎家裡的溫斯坦主教可以聽到蕾格娜的尖叫。門外不停地下著雨,但嘩啦啦的雨聲也掩蓋不住那些雜訊。蕾格娜的哭喊讓溫斯坦心頭升騰起一線希望。「如果母子雙亡的話,我們所有的問題就全解決了。」他說。
蕾格娜坐在凳子上,不知卡爾文能不能聽懂英語。她說:「見你遭到這種對待,我很難過。」
威爾武夫從大堂出來,朝人群走去,顯然同剛才的蕾格娜一樣好奇。蕾格娜緊盯著他,不知道他會對看到的一幕做何反應。吉莎立刻命令眾人停止清洗,將女孩固定好,供威爾武夫檢視。
溫斯坦連忙搖頭。他還沒有明白母親的意思,但母親可不是蠢貨,他耐心地等待著母親的解釋。
「我感覺自己完全康復了。」
薇爾諾德又出現在門口,把他們嚇了一跳。她的頭髮比剛才更濕,但臉上的表情卻比剛才更歡喜。「又一個男孩!」她說。
威爾夫看上去有點愕然,不知如何反應。他萬萬沒想到蕾格娜會這麼說話。「為什麼?」他說,「因為奴隸之家太髒了?」
「看來,我們不夠走運。」
卡爾文點點頭。
「但願如此。我們需要加魯夫繼承威爾武夫的財富和地位,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住已經贏得的一切。」
這時,威爾武夫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他露齒一笑,打量了周圍一圈。眾人不安地傻笑了兩聲。威爾武夫開始放聲大笑。
冬日高照,埃德加正要卸下最後一塊石料,忽然聽到河對岸傳來一聲呼喊:「救命啊!」
「沒錯,但得我逼著你才行。一旦我不盯著你,你就會翹課去玩。」
吉莎連忙作答:「她叫卡爾文,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繼子啦,我要好好感謝你。」
奧多用帶著法蘭克口音的英語答道:「是的,我們希望能在庫姆找到一艘船。」他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壯漢,一頭金髮,留著諾曼人的髮式,後腦勺的頭髮全剃光了。他還佩帶著一把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劍。
奧爾德雷德合上經書,輕輕挽住奧多的胳膊。「到這裏來,躺在爐火邊上。」他說,「戈德萊夫兄弟,給我拿點紅酒來,我要清洗他的傷口。」然後他幫奧多緩緩躺下。
「我必須親眼看到你在康復。」
蕾格娜在酒館外遇到了埃德加。「您的信使遭此一劫,我感到非常遺憾。」埃德加說,儘管這顯然不是他的過錯。
吉莎聳聳肩:「男人從來不會真正從一而終。但英奇威脅不到蕾格娜。要是讓威爾武夫二選一的話,他眼也不眨就會選蕾格娜。」
在前往德朗渡口的兩天行程中,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孩子們。
吉莎耐心而平靜,女人做得到這點,溫斯坦卻不可以https://read.99csw.com。他一邊跺腳,一邊在座位上扭動身體,嘴裏嘟囔著:「老天啊,到底還要等多久?」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一直以來,大家認為鐵面人在南岸藏身,因為他常常在那一帶實施搶劫。但如果他有船的話,他的巢穴就完全有可能在北岸。」
「但這些亡命之徒邋裡邋遢,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啊。」
埃德加撐木筏過河,上岸系好纜繩。「跟我來吧。」他說。
「等大家安靜下來。」
「她傷到哪裡了?」
「不是。」她憤慨地說,「貴族女性是不會逃避她的生育義務的。」
蕾格娜聳聳肩:「那裡臟是因為我們晚上把他們鎖在裏面,他們不能到外面小便。但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女裁縫阿格尼絲也一樣喜歡雙胞胎。她嫁給了穆德福德的地方官、英格蘭人奧法,但他們沒有孩子,於是她將自己受挫的母愛全傾注到蕾格娜的雙胞胎身上。
蕾格娜也不缺照看他們的人手。卡特在蕾格娜分娩時就陪在她身旁,從一開始便對雙胞胎寵愛有加。卡特嫁給了巨人伯恩,生了自己的孩子,年紀同蕾格娜的第一個兒子奧斯伯特相仿。她同伯恩似乎很幸福,儘管她曾對其他女人說自己老公肚子太大,她總是不得不騎在他身上做|愛。那些女人聞言,會呵呵傻笑,惹得蕾格娜也不由得納悶——要是知道女人在背後怎麼談論他們的話,男人會怎麼想?
蕾格娜將孩子交給卡特照管,還準備了兩個奶媽,以免孩子挨餓。她帶上阿格尼絲作為女僕,伯恩作為侍衛,還收拾了衣服帶給奧多和阿德萊德,因為她得知他們渾身上下被賊人剝了個精光。蕾格娜騎馬離開大院,心情沉重——她怎麼能拋下小寶寶呢?但責任所在,她義不容辭。
「我來幫你。」埃德加說。一個人可以搬運一隻空酒桶,但要兩個人才能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運送滿滿一桶啤酒。
蕾格娜站起身:「我想同你談談這個奴隸的事。」
「但在生你和威格姆之間,我流產了兩次。威格姆之後,我還有一次胎死腹中。」
埃德加假裝沒有聽出弦外之音:「相信我,我們試過了。我們搜索了南岸的每一碼土地,但他們就像灌木叢中的黃鼠狼一樣狡猾,怎麼找也找不到。」
諾曼人沒有上當。「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穆德福德路口。」奧多說,然後他們便動身離開了。
看來她聽得懂英語。
卡爾文依然被捆著手腳,但可以坐直身體了。她渾身赤|裸,自然覺得很冷,於是她便蠕動著湊到了火爐邊。她的左臉頰上被威爾夫抽過巴掌的地方腫起了一大塊淤青。
蕾格娜還給了阿德萊德一些錢和女性必需品——一把梳子、一罐洗手油、一條亞麻纏腰布。然後蕾格娜便起身告辭,阿加莎又吻了她一下,然後蕾格娜返回對岸。
埃德加把他拽起來。「就在前面不遠了。」他扶著奧多走到曾是司鐸之家、現在成了修道院的那座建筑前。他抬起門閂,幾乎是將奧多抱進了門。修士們正圍坐在桌邊吃午餐,除了奧爾德雷德。他站在埃德加製作的誦經台上,高聲念誦著經文。
「他們有一艘船。他們發動襲擊之前,我看見了。」
晚餐時間快到了。蕾格娜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自己表現得如同沮喪傷心的怨婦。她必須精神煥發、嬌艷動人,讓威爾夫悔恨自己不該同另一個女人過夜。

尖叫停止了。溫斯坦和吉莎陷入沉默,焦急地等待著結果。溫斯坦開始覺得,他的願望已經成真。
「我還記得威格姆出生之後的情況。」溫斯坦沉思道,「那時我五歲,恨不得殺了他。」
門外天寒地凍,呼嘯的北風夾著冰碴兒掃過大院。眾人圍在一桶水前。蕾格娜走上去,看到人群中央是一個赤身裸體、怒氣沖沖的女孩。吉莎和其他兩三個女人正要用刷子、抹布、油和水給她清洗身體,其他人則奮力將她摁住。他們將冰水淋在女孩身上,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口中吐出一連串咒罵。蕾格娜覺得那應該是威爾士語。
「一直以來,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都錯了。」
雙胞胎的誕生令埃德加很開心。如今,威爾武夫的繼承人八成會是蕾格娜的孩子了。英奇的兒子——愚蠢又粗暴的加魯夫——則希望渺茫。「對蕾格娜來說是好事。」埃德加說。
「我猜那個本地婆子只懂異教巫醫。」
「好,請趕快。」
埃德加對這位瘦弱的年輕女性忽生同情,對那個加害於她的人怒不可遏。他說:「島上有一座女修道院。阿加莎修女掌握了一些療傷技能。我直接帶你們去那裡如何?」
埃德加拚命撐船向上游駛去。「出什麼事了?」他問。
吉莎只是點了點頭。
如此放肆的奴隸足以遭到處決。威爾武夫大可以拔出匕首,當場割斷她的喉嚨。
「真遺憾,我同意你的判斷。」
吉莎會氣得跳腳的,但威爾夫答應下來的事情就不會反悔。對蕾格娜來說,雖然這隻是小小的復讎而已,但還是令她頗感滿意。
「好主意。」威爾夫說,他看起來明顯輕鬆多了。他本以為會跟妻子吵一架,結果妻子只是提出了一個務實的問題,而且想好了解決方案。
聽到阿德萊德的宣告,德朗說:「大家應該想舉杯慶祝小王子們的降生吧!」他話里的意思似乎是酒館會請大家喝酒九九藏書,但埃德加知道他只是在玩弄誘導消費的把戲罷了。
新任馬夫長烏法站在蕾格娜前面,頭也不回地答道:「這是吉莎的新奴隸。」然後吼道:「把她的胸搓乾淨!」他身邊的男人又縱聲歡笑起來。
「你有懷疑對象嗎,埃德加?」
威爾武夫驟然止步,現場鴉雀無聲。
聽說奧多和阿德萊德的遭遇之後,蕾格娜第一次離開了雙胞胎。
溫斯坦揚起眉毛:「不是嗎?」
「走著瞧吧。」
「謝謝。」
「我們都有同樣的意願。」埃德加說。
威爾武夫仍然有可能斷然拒絕接受卡爾文。誰會要一個啐了自己一臉唾沫的「禮物」?蕾格娜暗自慶幸,女孩的反抗舉動或許救了蕾格娜。
「我不知道。」吉莎說,「或許我們可以買一個。」
卡爾文毫無反應。
河畔出現了埃德博爾德的身影,他正沿著崎嶇的小路滾動一隻空酒桶。「我們需要更多的啤酒。」埃德博爾德說。拜魚塘所賜,現在他們買得起啤酒了。
「感謝上帝,這世上還有修士。」
蕾格娜點頭贊同。「這個問題需要好好想想。」她說,「我要結束這種無法無天的局面,德恩治安官也有同樣的意願。」
埃德加沉思道:「也許鐵面人將這些東西帶去了庫姆,那兒有幾個買賣二手衣服的商人,還有兩三個珠寶商。珠寶可以熔化,或者至少改改款式,好讓它們不容易被認出來。衣服也可以重做,去掉獨特的標誌。」
「有沒有可能引誘蕾格娜出軌,背叛威爾武夫?」
「如果她在那裡過夜,就會被一個或者多個男人強|奸,那些男人多半患有噁心的疾病,會通過她傳染到你身上。」
「分娩時丟掉性命的事很常見。」溫斯坦樂呵呵地說,然後他瞥見吉莎面色陰沉,意識到自己說過了頭。不管他做什麼,母親都會支持他,但她到底是個女人。「誰在照顧蕾格娜?」溫斯坦問。
她的謙虛全是裝出來的,但溫斯坦並未糾纏:「在我之後,你五年沒生孩子。你是故意的嗎?因為生我時難產,所以你是怕了?」
埃德加一驚:「什麼樣子?」
「我想同她談談。」
烏法顯然知道,但他不好意思說。
「一艘小划艇。」
「有天晚上,他要搶走我們的豬,我用斧子砍傷了他的胳膊,但他逃走了。我們到了。」埃德加將木筏停靠到麻風島岸邊,然後手挽纜繩,等奧多抱著阿德萊德走下筏子。
「在回老家瑟堡的路上,奧多和他妻子遭到毆打和洗劫,被搶走了身上所有的東西,只能留在原地等死。」埃德加說。
「正在迅速康復。」阿加莎說,「她會沒事的。」
奧多一離開木筏,就打了個趔趄,跪倒在地。「不好意思,」他說,「我兩條腿沒力氣,抱阿德萊德太久了。」
蕾格娜離開修道院,返回碼頭。她要乘渡船返回麻風島,在女修道院過夜。
「我不知道。我正在想。」
奧多抱著阿德萊德來到女修道院門口,阿加莎修女打開門,她沒有在意奧多一|絲|不|掛,徑直看向受傷的女人。
「現在看你沒事了,我就可以趕緊回到他們身邊去了。但我不來的話,誰給你送乾淨的衣服呢?」
奧多和埃德加登上木筏。「我還是去酒館算了。」奧多說。
埃德加抵達河對岸。奧多依然緊抱著阿德萊德,他們登上木筏,重重地坐在還未搬走的那塊粗糙的石料上。奧多滿臉血污,一隻眼睛半睜著,一條腿上好像還有傷。阿德萊德則雙眼緊閉,金髮上的血塊已經凝結,但她還有呼吸。
「是鐵面人。」埃德加說完,然後惡狠狠地咕噥道,「撒旦之子。」
她在傍晚時分抵達渡口,立刻乘渡船前往麻風島,將伯恩留在酒館。阿加莎修女給了她一個表示歡迎的吻,還用骨瘦如柴的胳膊抱了她一下。
吉莎又給溫斯坦的杯子里倒了些紅酒。「然後你就生出來了,揮著拳頭哇哇大號。」
「讓他們去死吧。」溫斯坦說。
「我從未想到這一層。那她應該住在什麼地方呢?」
吉莎道:「雙胞胎!」
蕾格娜從威爾夫床上取來一張毛毯,裹住卡爾文瘦弱白皙的肩膀。「想喝點紅酒嗎?」
「我還是借你一匹馬吧。」
「有可能。某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且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庫姆。」
威爾武夫伸出雙臂,邁步向前,似乎要去擁抱卡爾文。
「這並不影響威爾武夫偶爾睡一次英奇。」
奧多說:「我妻子……」
蕾格娜和卡特聽到門外的喧囂時,她們正在將雙胞胎放入小床睡午覺。一個女孩發出憤怒的號叫,幾個女人開始呼喊,然後許多男人鬨笑起來。雙胞胎閉上眼睛,對這一切渾然未察,轉眼就沉入夢鄉,然後蕾格娜出門查看出了什麼亂子。
「是威爾武夫才對。」
「那我們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女人呢?」
吉莎搖頭道:「雖然她喜歡德朗渡口那個機靈的小夥子,但別指望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可能。」
溫斯坦嘟噥道:「讓他該死的下巴見鬼去吧。」
「我猜,所有抓捕他的嘗試都失敗了吧。」蕾格娜蹙眉道,「偷走的牲畜,他會與同夥吃掉;盜竊的武器和錢財,他們會藏起來;但衣服和珠寶總得變賣才行。我在想,他們是怎麼賣掉這些的呢?」
蕾格娜腦中一個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晰起來,她說:「我覺得卡爾文不應該住在奴隸之家。九-九-藏-書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當主教呢?」
「可憐的女人。」阿加莎說,「我會試著幫她的。」她朝昏迷不醒的阿德萊德伸出了手。
「您對我太好了。」
「但我那樣做是出於對你的愛。」
「我抱她進來吧。」
埃德加會心一笑。

蕾格娜說:「你想喝杯紅酒嗎?」她不等威爾夫作答,就徑直倒了兩杯,遞給他一杯,然後坐下。
卡爾文的神情放鬆一點,或許她暗暗鬆了口氣。
「你有沒有見過他?」奧多問。
「別讓威爾夫生您的氣。」
「我不想讓吉莎看到我進了威爾夫的房子。」
卡特驚恐地說:「那個女奴就在那裡。您打算對她做什麼?」
埃德加和埃德博爾德將滿滿一桶啤酒滾到農場,接著,埃德加繼續從木筏上卸石料,然後用繩子捆好卸下的石料,拽上河畔斜坡,往煙熏室建築工地拖去。
卡爾文說:「哈!」
吉莎說:「現在,擋在加魯夫面前的是三個合法男性繼承人,而不是一個了。」
埃德加對自己的石匠技藝越來越有信心了。他很早就給教堂造好了扶壁,現在那裡已經穩如磐石。他為蕾格娜管理了兩年奧神村的採石場,賣出了遠超以往的石料,給蕾格娜和他自己賺了不少錢。但冬天的時候,石料需求萎縮,於是他趁機儲備了給自己的工程用的石料。
人群中的男人盯著裸體的卡爾文,女人則偷偷觀察著蕾格娜。蕾格娜知道,她們很想看看她會做何反應。她面無表情,竭力保持著尊嚴。
「有人帶來了一頭拴著鏈子的熊。大家都去看了。但阿卡夫神父非要我先抄完十誡,你還給他撐腰。」溫斯坦想起自己當年只能坐在那裡,用釘子在石板上刻字,聽著窗外其他男孩的歡笑和大叫。「我總是寫不好拉丁文。等我準確抄完之後,那頭熊已經不見了。」
「別說這些沒用的。奧多怎麼樣了?他們說他沒有你傷得這麼重。」
「沒錯。」吉莎若有所思地說,「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採取全新的策略。」
「有可能。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童年記憶襲上溫斯坦心頭:「你不讓我去看熊。」
溫斯坦一驚:「是嗎?」
「聽阿加莎修女的指示,她照顧過許多傷者。」
「沒錯,」溫斯坦說,「你肯定愛我。」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了,一個十五歲的女僕——她名叫薇爾諾德,是吉爾達的女兒——探頭進來,滿頭大汗,就像剛被雨淋過一樣。「是男孩。」她說,臉上笑開了花,「像小牛犢一樣強壯,還有他父親一樣的大下巴。」說完,她就不見了。
吉莎的女僕將捆得結結實實的卡爾文抬起來,帶去威爾武夫的房子。
「這話當然沒錯。」吉莎苦著臉說,「儘管加魯夫並不是最明智的人選,但幸好我們可以控制他。」
「也許吧。」
蕾格娜給雙胞胎中的哥哥取名休伯特,與蕾格娜的父親同名,給弟弟取名科利南。他們長得並非一模一樣,很容易就能區分,因為一個又白又壯,另一個又黑又小。蕾格娜有足夠的奶水喂雙胞胎,她的乳|房總是脹鼓鼓、沉甸甸的。
溫斯坦在母親家裡很不舒服。她總是準備了甜美的紅酒和濃郁的啤酒,還有一碗碗當季的李子和梨子、一盤盤火腿和乳酪,晚上還可以蓋上厚毯子抵禦寒氣。儘管如此,溫斯坦還是不自在。「我是個好孩子。」他抗議道,「我勤奮好學。」
蕾格娜轉身緩緩走開,感覺自己心亂如麻。今晚,自己三個兒子的父親要同這個奴隸女孩過夜。自己該怎麼辦呢?
眾人恭恭敬敬地給郡長讓出一條路。現在女孩基本洗乾淨了。她的黑髮濕答答地貼在臉頰上,經過用力揉搓的皮膚紅彤彤的,她滿臉的怒容反倒令她更加誘人。威爾武夫笑開了花。「這是誰啊?」他問。
「當然。」
她走進自己的房子。僕人們沒有同她說話。他們已經得知出了什麼事,而且看到她面色陰沉。
「他不是一個殘暴之徒,」蕾格娜繼續說,「至少不比一般男人殘暴。」
威爾武夫看著女人們將卡爾文的手綁到她身後。女人們費了些勁兒,因為卡爾文拚命掙扎抵抗。手綁好后,女人們把卡爾文的腳也綁了起來。
他朝對岸望去,看到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女人,兩人赤身裸體,女人似乎昏迷了。他手搭涼棚再觀察,認出他們是奧多和阿德萊德。
母親的面色又陰沉下來,但她的顧慮只是暫時的,最終她會為了家族去做必須做的事。
平靜的聖誕節之後,鐵面人又在一月發動了襲擊。
然後,他們聽見明確無誤的嬰兒啼哭聲。「活的。」溫斯坦說,「該死。」
溫斯坦記得那個來自庫姆的造船匠,後來他搬去了德朗渡口的農場,是個無足輕重的傢伙。「沒錯。」他輕蔑地說,「能讓蕾格娜傾倒的得是某個城裡的帥小伙兒,趁著威爾武夫出兵去打維京海盜,把她迷得神魂顛倒,主動寬衣解帶。」
「但您還有寶寶!」
「因為你是繼子,而我是後妻。威爾武夫會繼承你父親的財產,多半還會成為郡長,而你本來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只有在威爾武夫死了的情況下,你才有用。我決心改變我們母子的命運,而教會就是你獲取權力、財富和地位的途徑。」
「一個叫希爾迪的夏陵接生婆。」
「我們可以找到這樣的女孩嗎?」
蕾格娜強忍住大聲抗議的衝動。https://read.99csw.com這不公平!她千方百計取悅威爾武夫,就是為了讓他保持忠誠。在三年的婚姻生活中,威爾武夫比大多數英格蘭貴族更忠於妻子。他會不時同英奇睡一覺,彷彿是要懷舊一般;他不在這裏的時候,也八成與一些農村女孩同床共枕過。但他只要在這裏,就不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可現在,蕾格娜的良苦用心都因為這個奴隸女孩而付諸東流了,而這個女孩竟然是吉莎送給威爾武夫的!蕾格娜當即明白,吉莎的詭計是想在蕾格娜同威爾武夫之間製造隔閡。
吉莎拿起一隻罐子,「我生你的時候就是這樣。」她說,「折騰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出來。當時所有人覺得我們娘兒倆要完了。」
「他們需要武器。可能是你的劍吸引了他們,還有阿德萊德的墜子。」
「我們真正的問題不是蕾格娜。」
這時,威爾夫進來了。
「或許會再來個女孩把威爾武夫迷住。當然,她會比蕾格娜更年輕,而且多半也更狂野。」
「但這樣的人有幾百個。庫姆可是一座大城。他們都會去那裡做買賣。」
「什麼熊?」
蕾格娜坐下思考。她立刻就認識到,阻止威爾武夫睡卡爾文是錯誤的。他不可能理會她的意願——他這樣的男人是不會聽女人命令的,即便是他愛的女人——要求他潔身自好只會惹他不快。她要不要假裝無所謂呢?不,那樣就太假了。正確的做法是,帶著幾分哀怨,接受男人是有慾望的這一事實。如果必要的話,她可以做到這一點。
「謝謝。」
「只要你們感覺身體好得差不多,可以動身了,我就讓巨人伯恩護送你們去庫姆。」
「頭部遭受重擊,但好在她年紀輕,身體壯,看起來不會留下病根。」
蕾格娜決不允許這件事破壞自己的婚姻。吉莎可以傷害她,但絕打不垮她。她會想辦法牢牢抓住威爾武夫的心。
用完餐,男人們全喝醉了,蕾格娜便同大多數女人一起離開餐桌。她回到自己的房子,拿起一支燈芯草蠟燭給自己照路。她沒有脫掉斗篷,只是站在門口向外張望,注視著大院里晃動的模糊人影,默默構思著待會兒要說的話。
整個晚餐過程中,蕾格娜都在使盡渾身解數,讓自己顯得無比誘人,儘管這樣做令她很難受。只要威爾夫講了涉及男歡女愛的笑話,蕾格娜都會哈哈大笑。她還會故意低下頭,抬起眼皮,眼睛上翻去瞅威爾夫,這模樣往往會撩得他春心蕩漾。
蕾格娜耐心地等候。不一會兒,吉莎就離開威爾夫的房子,返回自己的房子了。蕾格娜又給了吉莎一小段時間收拾入睡。一個女人和她醉醺醺的丈夫走出大堂,搖搖晃晃地穿過大院。終於,四下無人,足夠安全了,蕾格娜迅速穿過不算長的大院,進入威爾夫的房子。
於是奧多隻好讓她從他懷中抱走阿德萊德。阿加莎輕鬆地接過傷者,返回房內。一隻看不見的手關上了大門。
威爾武夫的表情又嚴厲起來,眾人再次安靜下來。
蕾格娜問:「她是誰?」
「我可以肯定。奧多說,那是一個戴鐵頭盔的男人。」
埃德加對奧多說:「我要走了。你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
「阿門。」
「恐怕不行。她太聰明了,不會為了尋歡作樂而損害自己的地位。」
威爾武夫轉頭對著吉莎,「把她捆起來,扔到我房裡去。」他說,「放在地上。」
「你身無分文,在那裡不受歡迎。」埃德加說,「但修道院會收留你。奧爾德雷德院長會給你修士長袍和鞋子,替你清洗傷口,還會一直供你吃飯。」
「他從沒有像今天打你那樣打過我。」蕾格娜說,「但我要提醒你,一直以來我非常謹慎,避免惹惱他。」她搶先舉起一隻手,制止了對方的爭辯:「我並非要對你指手畫腳,我只是想告知你實情。」
「他總是樂意給他們買啤酒喝,還讓他們輪|奸囚犯。」
他跳上木筏,撐船過河。他猜他們渾身上下所有的東西都被搶光了,包括衣服。
「這裏的酒館老闆德朗,他心腸夠壞,但是他不喜歡跑來跑去。」
「我是他的妻子。」蕾格娜說。
蕾格娜皺起眉:「反正我覺得逃犯是可以辨認出來的。我曾經見過他們一兩次,他們破衣爛衫,看上去病懨懨、髒兮兮的。你住在庫姆,你可記得,有看似在森林里艱苦度日的人進城來賣東西嗎?」
但卡爾文沖威爾武夫吐了口唾沫。
這話在溫斯坦聽來似乎是譴責。「不是我的錯。」他說。
「這真叫人看不懂。」
兩人沉默了片刻。這是郡內權力政治的重大變化。溫斯坦仔細考慮了一下後果,他相信母親也在做同樣的思考。
威爾夫雙臂抱胸。
蕾格娜覺得,那女孩大概有十三歲。洗掉污穢后,她露出了白皙的皮膚。她頭上和兩腿之間的毛髮深得發黑,胳膊和腿又細又長,雙乳雖小,但形狀堪稱完美。雖然她因為憤怒而五官扭曲,但還是看得出她容貌秀麗。
「那你擔心的是什麼?」
「這下一切都不一樣了。」
「你可以騎伯恩的馬。他護送你乘船回瑟堡之後,再騎馬回夏陵。」
蕾格娜開門見山地問:「阿德萊德怎麼樣了?」
埃德加向奧多和阿德萊德打了個招呼,並問道:「要回家了吧?」
吉莎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這個小一點,而且是黑髮,但非常健康。」說著,薇爾諾德就走了。
倘若眾人虐待的對象是一個普read.99csw.com通姑娘,蕾格娜還可以阻止;如果是奴隸的話,她也愛莫能助。人們有權對奴隸殘忍。雖然無故殺死奴隸者也會犯法,但那種法律規定得很寬鬆,難以執行,懲罰也不痛不癢。
奧多站在那裡,盯了好一會兒大門,然後才轉身離開。
晚餐時,蕾格娜像平常一樣坐在威爾夫的右側。他心情愉快,和男人們說笑打趣。但時不時地,蕾格娜會發現他在看自己,眼中透著某種意味深長的東西。那算不上恐懼,但又比單純的焦慮更嚴重。她知道,威爾夫其實非常緊張。
蕾格娜問:「你覺得,襲擊他們的盜賊就是三年前搶走我帶給威爾武夫的結婚禮物的那個人嗎?」
幾分鐘后,蕾格娜看見一個人影從吉莎的房子閃出,手持蠟燭前往威爾夫的房子。那應該是吉莎,她要去查看自己的禮物,確保卡爾文依然可以見人。
蕾格娜走到桌邊,從罐子里將紅酒倒入一隻木杯。她跪在卡爾文身邊,把杯子遞到她唇邊。卡爾文張嘴喝起來。蕾格娜有點期待對方將紅酒吐到自己臉上,但卡爾文滿懷感激地將酒大口灌下了肚。
見埃德加和奧多進門,奧爾德雷德停下來問:「怎麼了?」
「沒有印象。我也不記得有人說見過這種人。你覺得鐵面人會托中間人出貨嗎?」
「是的。但就算蕾格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奧斯伯特也還在。」
「該死,你在這兒幹什麼?」威爾夫脫口而出。
奧多在奧爾德雷德主持的小修道院。他面部青腫,起身鞠躬時,小心呵護著左腿,但他一臉歡喜。蕾格娜將從夏陵帶來的男性衣物遞給奧多。「阿德萊德打算明天就走。」蕾格娜告訴奧多,「你感覺如何?」
蕾格娜的第一個孩子快兩歲了,那是一個薑黃色頭髮的諾曼娃娃,取名奧斯伯特,以紀念威爾武夫的父親。奧斯伯特是威爾武夫的合法繼承人,就算今天蕾格娜肚裏的孩子死了,奧斯伯特的地位也不會改變。但溫斯坦輕蔑地擺了擺手:「沒有母親的孩子構不成什麼威脅。」他盤算著,做掉一個兩歲的小屁孩並不難,但考慮到吉莎剛才表露的不悅,他並沒有將這一打算說出來。
最後,溫斯坦喪氣地說:「肯定有辦法離間威爾武夫和蕾格娜。她又不是世上唯一的尤|物。」
溫斯坦卻記憶猶新:「我因為這事兒恨死你了。」
談話見效了。
卡特問:「您在做什麼呀?」
溫斯坦仔細打量著母親的臉。三十年前,那張臉曾令他莫名恐懼。如今她已經年過半百,早就滿頭銀絲,但最近,她的眉毛也染上了霜雪,唇上垂直的細紋也更密了。她的身材與其說是豐|滿,不如說是矮胖。但她依然能令溫斯坦心生畏懼。
「我明天就能走。這會兒已經不覺得哪裡不舒服了。」
阿德萊德在住宿區。她覆滿金髮的頭上纏著乾淨的布條,身穿淺褐色的寬大修女服,在床上坐直身體,一見蕾格娜,就開心地笑起來:「夫人!您大老遠地跑一趟,真是受累了。」
吉莎接著解釋說:「你必須成為主教。讓那些農民的小崽子去玩兒吧。」
「這招行得通嗎?」
「現在大院里沒有空房子,而且奴隸是絕不允許有自己的住所的。既然是吉莎買了卡爾文,那麼,卡爾文沒有侍奉你的時候……或許就應該同吉莎一塊兒住。」

「如果嬰兒卡在產道里,通常母親和孩子都得死。」
阿加莎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抽了那奴隸一耳光,下手很重。他的手粗大有力。卡爾文大叫一聲,痛哭起來。她面頰鮮紅,一股血從她嘴唇流到了下巴。
「肯定有人願意從他們手上進貨,而且不問貨從何來。」
他們沒有侍衛護送,但這次他們也沒有攜帶大量金錢。
她憂心如焚。兩名信使是為了給蕾格娜送信和錢才來到英格蘭的,她覺得自己對他們負有責任。何況他們同她一樣是諾曼人,這就令蕾格娜越發同情他們了。她必須去探望他們,查看他們的傷情,併為他們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幫助。
奧多說:「謝謝你,鄰居。」
兄弟倆將空酒桶滾到酒館,布林德爾一路小跑跟在後面。埃德加他們向利芙付賬的時候,來了兩個旅客要坐渡船。埃德加認出他們是奧多和阿德萊德,一對來自瑟堡的信使夫婦。兩個禮拜前,他們也曾經過德朗渡口,在兩名武裝士兵的護送下,去夏陵給蕾格娜送信和錢。
「你生他的時候順利嗎?」
威爾夫啜了一口酒,坐到蕾格娜對面。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如果她想吵架的話,他就會把她罵得狗血噴頭。
烏法樂呵呵地轉過頭,正要作答,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同誰說話,當即改變了主意。他斂住笑,壓低聲音答道:「我不知道。」
溫斯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但他母親常常是正確的。「繼續。」溫斯坦說。
眾人也跟著笑了。蕾格娜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年長的孩子總是有這種心態,這表明他有了自己的脾氣,但他也就是心裏恨一恨罷了,極少會付諸行動。不過,我還是沒有讓你靠近威格姆的搖籃。」
「如果你認識森林里的那些傢伙,為什麼你不去抓他們?」奧多的語氣里飽含責難,彷彿那些強盜得到了埃德加的縱容一樣。
「我無關緊要。」吉莎說。
蕾格娜朝門口走去。「等你玩膩了這個女孩,又想要女人的時候,可以回來找我。」她打開門,「晚安。」說完,她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