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最偉大的創業 八、華淑媛:犯人有人管制,狼卻沒人能管制得住

第三章 最偉大的創業

八、華淑媛:犯人有人管制,狼卻沒人能管制得住

當時的勞動十分艱苦,勞動強度很大。隊伍往戈壁灘上一開,天為帳,地為床,綠蚊帳一撐,為防蚊子叮咬再把身上用各種布片一裹,就開始墾荒。七八月份的太陽烤得大地冒火,烤得人大汗淋漓,仍得把自己緊緊裹住。
犯人有人管制,但狼卻是沒人能管制得住的。白天無所謂,它們躲在蘆葦叢中,隱進荒原深處,一到晚上,它們就竄出來了,只見綠色的狼眼磷火樣四處閃爍,凄厲的狼嗥此起彼伏,讓人不由得心驚肉跳,真正是與狼共舞。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挺可怕的。我去問問指導員再說吧!
當年國慶節,國家郵電部將張迪源駕駛拖拉機牽引二十四行播種作業照片選為《偉大的祖國》特5組郵票之一,在全國發行。於是張迪源駕駛拖拉機的倩影,便進入了千家萬戶。
他在《陶峙岳自述》一書中回憶道——
當時每個拖拉機上都配備了一支步槍,不過,它不是拿來打狼的,而是對付勞改犯的。記得那是1954年,我擔任拖拉機組組長。那時夜班是三個人,一個正駕駛,一個副駕駛,一個油機員。當時上至兵團領導,下至每個戰士,都把拖拉機當作寶貝,所以一出故障,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得馬上報告。
哦,小鬼,難怪讓你學護士不學,讓你當文書不當,原來心裏想著這一碼子事。
現在,拖拉機隨處可見,是最簡單的農業機械種類之一;而當年,則比汽車都稀罕。對於我們這個幾千年來靠牛耕鐮收的古老農耕民族而言,能讓一個不吃草、不喝水的鐵疙瘩去耕地、播種、收穫,無疑神奇萬分。
一夯打得臉朝天。
1951年春,機耕組成立之初,首先是為直屬大隊耕地。戰士們興高采烈地忙著試車試犁。一台52馬力的「阿特茲」履帶拖拉機,牽引一台四鏵犁耕地,晝夜能耕地百畝,相當一百多人的連隊用人力勞動一天的工效,原來是一片荒蕪,頃刻之間變成沃土。
我想開拖拉機。我對團長說。
拖拉機開荒翻地時,人員分成白班和夜班。我膽子大,所以值夜班的時候多。我在地里勞動,狼群就在四周打轉。它們沒見過拖拉機,不知那是什麼獸類,竟好奇地跑到拉拖機前面來,左瞅瞅,右看看,拖拉機不到跟前,它們是絕不會跑的。
我分到了婦女組,我學得很刻苦,所以我沒當農機員,就直接升成了副駕駛,兩個月後,我就當上了正駕駛。結業后,我駕駛著拖拉機回到了車排子,成了一名真正的拖拉機手。
城市貧民。
50年代初,張迪源是全軍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拖拉機手,她因此先是聞名新疆,再是聞名全軍,繼而聞名全國。她與另一位東北的女拖拉機手梁軍不但成了農業機械化的象徵,也成了當時婦女解放的象徵。《解放軍畫報》記者陸文駿最先報道read•99csw.com了張迪源,我記得很清楚,她的圖片登載在當年的《解放軍畫報》第九期上。第二年元月23日,王震偕迪化市市長、第二十二兵團副政委饒正錫到八一機耕農場視察時,接見了張迪源,併為她題詞勉勵。王震的題詞是,「努力學習,精通拖拉機技術,爭取模範拖拉機手光榮稱號」;饒正錫的題詞是,「預祝你在掌握拖拉機技術上,不斷獲得新的成就,為新疆機械化農業顯示光榮的示範作用」。
玉米苞葉當菜盤。
這種時候最怕拖拉機發生故障,機器不轟鳴,狼群就會圍上來,所以晚上檢修機器的時候,要趕快點上火,才能防止狼群靠近。
香甜鬆軟「黃金磚」。
然後,讓我到營里當文書。我說,我初中只上了兩個月,當文書文化不夠。
我說,我相信部隊。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當時正在與後來成為我丈夫的邸世光談戀愛,對於一個置身初戀的女孩子而言,總希望自己完美無缺地出現在男友面前,所以我覺得一個姑娘家缺了一個手指,是十分彆扭的事。好在男友並不太在意,只是一個勁兒地安慰我,並真誠地說,維納斯缺了一隻胳膊仍是完美的,你只缺一個手指,並且是為新疆的建設缺的手指,是很光榮的。他的話讓我十分感動。
有一天,我剛想喘口氣,不想身體太虛弱,暈倒后從康拜因上滾了下來。先是倒在地埂上,然後滾到埂下,剛滾下去,草車就過來了,差點把我碾著,我差點就沒命了。
南瓜湯,洋芋片,
在車排子這個地方,隨著夏天一起趕來的,還有蚊子,它是夏天最為可怕和討厭的使者。
這地都耕過了,你們到這裏打什麼荒!你們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氣了。
一次,搶收就要結束了,就在這時,康拜因的鏈條沒油了,為防止鏈條磨損,我讓拖拉機手停下來,抓緊時間膏油。不想拖拉機手疲勞過度,連離合器鬆了也不知道,拖拉機向前開了十幾米,駕駛員才醒過來,踩了離合器。這時,我的右手上全是血,再仔細一看,拇指已被鏈條打掉了,我爬起來,找到那個指頭,就往衛生隊跑。
我的父親是個生意人,家境原本比較殷實。抗戰時,舉家逃到了獨山一帶。在那裡染上了肺結核,父親辛辛苦苦掙下的一點兒家產也因為治病而耗光了。我要去當兵時,已是1952年。1951年到新疆去的女兵的一些情況已傳回了湖南,傳得最厲害的,就是招去的女兵都做了老幹部的堂客。
我開康拜因共經歷了三難,那兩難已過去了。另一難發生在1954年夏收結束后,那次,我到七十五團機耕隊去檢修機器,他們把牽引架支好了。沒想我剛一踏上去,牽引架就打了過來。我當時被打暈在地,頭上砸了好https://read.99csw.com長一條口子。衛生員給我做了簡單的包紮后,就用牛拉架子車把我拉到了團衛生隊。
所以這裏的人一到夏天,就得把全身包起來,再熱,也得嚴嚴實實地捂住。實在太熱,就得在勞動的地方燃起煙子熏趕,才能有一片無蚊天地。
我們在路上趕了兩三個月的長路,本來就十分疲勞,到達這裏后,又被蚊子擾得日夜不寧。加之水土不服,思念家鄉,好多人都病了。
這裏靠近瑪納斯河河灣,沼澤遍布,水窪相連。所以是蚊蟲繁衍的理想場所。部隊剛開到這裏時,帶了幾匹膘肥體壯的軍馬,可一個夏天,就變得皮包骨頭,其中一匹軍馬被叮得血肉模糊,渾身起滿了血疹,然後感染化膿,不久就死了。
筷子本是蘆葦稈,
我說等就等。
又是打鬧又撒歡。
開始,團里安排我去學護士,我拒絕了。
西瓜殼簍當飯碗,
這拖拉機可金貴了,不是誰想學就能學的,要求思想好、身體好、素質好,家庭出身好,你思想還可以,素質也不錯,身體有些差,是什麼出身?
一碗菜,一塊「磚」,
我們是在打荒的。一個人說。
領導見我如此堅決,就說,好吧,只要你願意干,我們就會答應你。
不想我剛到長沙,我三嫂就趕過來了,一定要接我回去。三嫂說,媽不知怎麼聽說了,說新疆沒女人,招你們去是做堂客的,讓你千萬不要去。
當時的外科手術還沒有現在這麼先進。我只好嘆了口氣,讓衛生員趕快給我包紮,我還要去搶收。
一年後,我又被派去學開康拜因,從試割到參加搶收,我一共只用了半個月時間就學會了。開康拜因比開拖拉機更辛苦,官兵們一年的汗水和辛勞,往往就在於能否搶收回來。當時講勞動競賽,我一天一夜只休息兩三個小時,每天能收割一千來畝麥子。即使來了例假,也沒有休息的時候。我因此差點丟了命。
我找到指導員。把這些事給他講了。指導員說,你得信任部隊。你如果不想走,沒事的,你可以回去。
然後,我讓三嫂回去,我說,我現在當了兵再回去,就是逃兵,何況那麼多人都能去,我也能去。部隊上的人說了,三年後就能回來。
你知道那「黃金磚」是什麼嗎?那就是玉米面發糕。
我就是抱著要駕馭這個神秘機器的夢想去參軍的。
那時的張迪源和梁軍,是每個女兵心目中的英雄。能駕駛那神秘的機器,是每一個女兵的夢想。
如果我不是非得等著開拖拉機,而去學了護士,當了文書,這些苦我就不會吃了,所以別人說我傻還是有道理的。
一天,陪同王震同志來到地里,看到翻耕出來的土質,他不禁高興地大聲說,標準的結構土壤,比南泥灣的土都好得多,大有希望!說著,他跳上一台開過來的拖拉機,親自開了兩圈,才意猶未盡地跳下車來。https://read.99csw.com
這的確不是一個輕鬆的活計。我常常和副駕駛一起開上拖拉機,駛到了一片荒原上,開始墾荒。方圓一兩里的範圍內,就我們兩個人。我們當時有「兩怕」:一怕成群結隊、到處亂竄的狼;二怕那些勞教人員。當時,這些荒原上除了軍人,就是勞改犯。50年代初,石河子墾區不足萬名軍人,而罪犯就有三千四百六十一人。他們大多數是在全國鎮反、肅反運動中捕判的,近百分之七十屬於反革命犯。
我一直干到五九年才不得不改了行。因為我第二個孩子生下來后,我就貧血,身體也垮了。離開機耕隊的那天,我傷心地哭了一場,我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不能一直開著拖拉機在我們開墾出來的田野上耕種和收割。
我一到炮台,就去看拖拉機,那是1950年冬中央調來的四台「阿特茲」拖拉機和兩台「烏特茲」輕式拖拉機。第二年春天,二十二兵團成立直屬大隊拖拉機隊。陶峙岳將軍非常重視這個拖拉機隊,派自己的隨身參謀洪濤任副組長不說,一般的問題都得由他親自處理。當時,拖拉機隊部設在距陶峙岳將軍住所不遠的地方,以便他打開窗戶就能看見,還可以隨時去檢查工作,大家就開玩笑說他是拖拉機隊隊長。
拖拉機培訓班設在炮台。炮台並不是什麼軍事要塞,而是不知哪個朝代的屯墾人留下的一個土圍子,有哨樓一樣的設施,它作為屯墾失敗的一個象徵,經受著一年又一年寂寥風雨的抽打。
飯後有個小休閑,
邸世光參加起義時,是名准尉,屬於國民黨軍隊裏面的青年軍人,年輕,有一定的文化。我與他認識時,他剛二十歲出頭。我們是在拖拉機培訓班認識的,他是機耕隊隊長,我是學員。當時,能與有文化、年齡相當的青年軍官談戀愛,是很難的,婦女隊的好多女兵都看上了他,而他偏偏看上了我。
因為我沒去學護士和當文書,我只能和大家一起勞動,別人都說我傻。
我從醫院出來后,領導找到我,說,小華,你行不行,不行的話,就改行。右手的手指很重要,它沒了,你把握東西就沒力了。

多謝團長,我一定好好學習!我非常高興,走出團長的土坯房,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唱起《地頭開飯歌》來——
其實,那支步槍對於我來說,與一根木棍無異,因為我自入伍以來,就沒接受過任何軍事訓練,我根本不知道那步槍該怎麼用。
衛生員搖搖頭,說,你的想像力真不錯,樹枝斷了都接不上呢,何況是人的手指頭。
我被分到了車排子。那是七十四團團部所在地。那裡有已經開墾出來的大片田地,綠色的麥浪在風裡翻滾,驅趕那包圍著麥田的荒涼。麥子正在揚https://read.99csw.com花,麥花的清香與荒原的氣息,十分濃郁地充滿了初夏的所有空間。我為這種陌生的氣息而陶醉。
男的要編二十個抬耙,女的要編十六個,一般要三四天才能完成。那可是零下四十多攝氏度的嚴寒,凍得石頭髮裂,但我們卻只能睡在野外。想想那情形,就令人害怕。大家凍得不行了,就點上幾堆篝火,擠在一起,一邊烤著饃吃,一邊咽著雪,一邊唱著歌——那時候誰能吃苦,誰能愉快地、毫無怨言地吃苦,才算好同志。
我一聽讓我改行,眼淚就下來了,我說,我不會改的,我喜歡這個職業。我掉了一個手指,可我還有九個呢,這一點難處不算什麼,我能夠克服。
眾女抬起男子漢,

由於勞動強度太大,有些人挖著挖著地,就倒下去睡著了;有些人吃著飯,就打起了呼嚕;還有些人解著大便,睡著后坐在了屎堆上。如果是沒有蚊子的時節還好點兒,若有蚊子,有些人就得遭罪。屁股會被蚊子叮得又紅又腫,面目全非,不能坐,睡覺和走路以及勞動都不方便。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上工時都是天沒亮就出發,每人帶上三個咸麵餅,就是一日三餐,夏天還好點,冬天的餅子會凍得和石頭一樣硬,在吃之前,得先放到懷裡暖著,姑娘們經常啃著咸麵餅,就忍不住哭起來,往往是抱在一起哭,哭過之後又相互勉勵,說我們既然來了,就得干出個樣子,就要把新疆建設得跟家鄉一樣美。
哈哈,你們這些女兵,每一個都是團里的明星,都關注著你們呢!你不學護士,不當文書,這樣的事我能不知道?小鬼,學拖拉機苦得很,累得很,你真的要去嗎?
團長怎麼知道的?
周圍是罪犯在加班打荒。有幾名罪犯見拖拉機不動了,就指指點點地一邊嘀咕著,一邊要走過來。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所以十分緊張。我把槍握在手中,見他們要靠近,就大聲說,你們打你們的荒去吧,若再往前靠,我就開槍了。
我問衛生員能不能把那個手指給我接上。
時間在繁重的勞動中流淌,就在我遲遲等不到去學開拖拉機的消息而有些失望的時候。有一天,我終於聽說師里要舉辦拖拉機培訓班了,我非常激動,為使自己的夢想能夠成真,我決心壯著膽子去找團長。
我什麼都不怕,就怕康拜因出故障,一出故障,就很難趕上別人。任務沒完成,落在了別人後面,就只有抱著頭流淚的份兒了。
我們到迪化正過「五一」,那天我在《新疆日報》上看到了傳說中的張迪源,也從照片上看到了拖拉機,那幅照片很大,登在頭版。張迪源手握方向盤,自信而又幸福地笑著,顯得十分神氣。我把那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裏羡慕得要死。
新疆的春天和秋天都十分短暫,短暫得讓人感覺不出來。雪剛剛化過,天氣剛剛轉暖,樹葉剛剛萌發,夏天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而九_九_藏_書樹葉也會在九月或十月的某個夜晚突然變得金黃,然後就是白雪與落葉齊飛,冬天就這樣來了。
你這個樣子還要去搶收呀,明年再說吧!衛生員認真地說。
它們使這裏成為名副其實的蚊蟲王國。
開拖拉機。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出身也可以。行吧,我同意你去,吃不了苦可別抱怨我,去好好學習,爭取做我們師的梁軍、張迪源。
我雖從哥哥的地理書上讀到過新疆,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有一些思想準備。但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厲害的蚊子。我被蚊子弄得心煩意亂,無所適從,睡眠不寧,茶飯不思,雖沒病倒,但也像那些馬一樣,被折磨得皮包骨頭,有氣無力。即使這樣,我也在關心自己能否開上拖拉機,我那時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拖拉機迷」。
因為結核病,整個華家已被死亡的恐懼盤踞著。兩個兒女已死了。第三個兒子躺在床上已不行了。我母親害怕得不行,去請了算命的人來問我能不能保住。算命的人說,你這朵花要放出去,才能開得好,不然也會凋謝的。家裡也就信了,一直在等著放我出去的機會,所以我要當兵,家裡也沒阻攔。
光溜輕巧又直捻。
那是10月10日的半夜。拖拉機熄火了。我讓另外兩人去報告,自己抱著槍守在拖拉機上。
有人從新疆寫信回家講的,人家是去年當兵去的新疆,怎麼會是造謠呢。媽聽到這事後,哭得死去活來,從樓上哭到樓下,從樓下哭到樓上,非得親自來找你回去,爸擔心她的身體,就派我來接你,讓我一定要把你接回去。
當時在衡陽有個招聘點,我順利地入了伍。我父親到衡陽車站含淚為我送行。如果我沒染上肺結核,我就是家裡唯一的孩子了。父親的心情十分難過,抓住我的手,直到車子要開走了,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那幾個人站住了,然後悻悻地退了回去。

吃完不夠有的添。
我當時剛滿十六歲。

那你想幹什麼?領導就問我。
我就是為了開拖拉機才來當兵的,我請求團長一定讓我去。
即使雪大得開不了荒,人也不能閑著,得到瑪納斯河邊去用紅柳枝編抬耙,冬天用來抬雪,其他時候則用來抬土、運肥。大家穿著氈筒,裹緊皮朝外、毛朝里,只經過粗加工,還有些發臭的板皮大衣,提上一袋子饃,就往三十公裡外的紅柳叢生的瑪納斯河邊走。
…… ……
我嘆了口氣,說,這第一名只有讓給別人了。
那金貴東西可不是想開就能開上的。告訴你吧,開它跟開飛機差不了多少,你就等著吧!
那時候的新疆還特別冷,常常零下三四十攝氏度,雪也下得特別厚,一般厚達二三十公分,最厚時達五六十公分。五二年冬天,雪把地窩子堵住了,大家只好從裏面挖個洞鑽出來。
那是別人造謠,瞎傳呢。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