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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國綜合征

第七章 中國綜合征

創始人最後斷定這個做法不夠好。「我們(在內部)開展的大部分討論,是關於我們有沒有機會憑藉身在境外的條件(在中國)作出有意義的貢獻,」王說,「現在不只是你在外面叫喊,而是你在外面叫喊,卻沒人能聽得見。」
2006年2月,拉里·布里連特來到谷歌總部,與拉里和謝爾蓋談論公司慈善機構谷奧的領導職位事宜。布里連特博士花了差不多一天時間與拉里和謝爾蓋待在房間里討論,他們談論的話題遠遠超出了谷奧。
是的,這聽起來像是杜撰,而公眾對於此類斷言的提防也是情有可原的。我們已經習慣了大公司的這種謊言編造能力,比如石油公司喋喋不休地宣講它們為環境所作的偉大之舉,即從未拋灑一滴原油。但是谷歌或其創始人的每個密切接觸者在離開時都會聲稱這是事實。沒有理由再為公司「塗脂抹粉」的一位前任高管聲稱:「公司里的每個人確實都相信這一點。」定義「邪惡」
或許谷歌的出現將會產生某種影響。與谷歌不同,百度確實在搜索結果中插入了付費廣告,據報道,這大約佔該公司收入的80%。新聞報道最近聲稱,那些付費插入廣告包括非法醫療用品公司的廣告。
關於如何進入中國的辯論於2004年鄭重開始,並持續至今。「有一年多的時間,高管們——拉里和謝爾蓋以及施密特——爭論什麼是要做的正確的事情。每次它都是一場非常激烈的討論,」王說,她參加了與拉里和謝爾蓋的辯論。對他們而言,這個決定的意義將會「影響互聯網自身的未來」。
首先,谷歌——以及所有重要的在線服務商——是自願的審查員。拉里和謝爾蓋得出了一個有悖於他們本能的、不情願的觀點,即審查制度有時候是服務於其用戶自身利益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十分清楚這一觀點。但他們仍深思熟慮地小心行事,在得出結論之前權衡諸多因素。「拉里和謝爾蓋——事實上是我們所有人——都有一種文化自由主義觀點。」谷歌首席執行官埃里克·施密特說。
王前往泰國,親自去研究這一問題。首先,她發現泰國確實有法律規定禁止侮辱國王。國王已經84歲高齡,他於1950年加冕,在一個過去20年裡以政變迭起而著稱的國家裡,他是深受國民愛戴的重要人物,地位穩固,德高望重。「整個泰國對國王的尊敬絕對是一致的,」她說,「那部法律是人們觀念結晶的最佳範例。」例如,當她到達泰國時,一位旅居那裡的美國人告訴她,對於泰國人而言,國王「是喬治·華盛頓、耶穌基督和貓王的結合體」。
對於谷歌的高層領導人來說,這些問題說明了審查制度問題的複雜和微妙。他們也正在學習之中。「我認為我們仍然處於嬰兒時期,」王說,「就像我們轉彎太快,頭碰到了牆一樣。但是這對我來說是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可以弄明白如何正確行事https://read.99csw.com。」
當討論陷入僵局時,最終這一問題被提交給拉里和謝爾蓋定奪。幾年前,當《連線》(Wired)雜誌的記者問到如何定義邪惡時,施密特開玩笑說:「隨便謝爾蓋怎麼說。」他最近告訴我:「規則是『視情況而定』。事實上我們沒有那種用一段話可以闡述的規則。我們的這一過程依賴於判斷力良好的人。」
作為計算機科學家,他們為能依賴所僱用的聰明人而深感自豪,只要他們能挖掘事實的真相,證明他們立場的合法性。施密特說谷歌比幾乎任何其他公司更加忠於事實。「很多企業的運營都是基於直覺、經驗,所有這些東西我們都不十分重視。我們重視分析性的、『證明』的方法。我要提出一個廣泛的批評意見:許多高管形象好,十分精明,口碑好,善於演講,一口地道的營銷語言,但他們缺乏本質性的洞察力,因為他們沒有從分析這個前提出發。」
簡單地說,谷歌用這種方式確實取得了更大成功,這是對成功定義的低估。谷歌的道德羅盤在超級競爭時代運轉良好。但是隨著這項被簡單描述為「不作惡」的原則的廣泛宣傳,谷歌發現這項原則幾乎無望恪守。有線數字公司前任高管安德魯·安克爾說:「我很清楚,他們會按錯按鈕。問題在於,不要假裝你沒作惡。」安克爾認為,谷歌的大獲全勝使它很可疑。「沒有誰能佔到75%的市場份額仍然招人待見。你會得罪人,這些事情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人們想要的是可愛的謝爾蓋和拉里玩偶。谷歌存在的問題是,人們越是熱情和可愛,當他們未如人意時就越是令你失望。」
王澄清了這一點:「我們正在接觸新一代國家,在言論自由方面,它們的文化和政府並不同步,」她說,「我們已經看到了在土耳其、巴西、韓國、印度存在的大規模(審查制度)行動。這對我們所有人(包括所有其他搜索引擎)來說都是一個挑戰。我們如何在全世界運營,我們的運營要負起責任嗎?我確實認為,在每個擁有類似本能——即關閉網站、阻斷網站、記錄網址——的國家裡,我們必須保持警覺。」
「我們不得不全部聚集到一個房間里。拉里說,如果這件事最終要見報,我們必須了解它。」這些會議不是簡單的相同看法的交流。「我們三人對任意特定問題的細節部分都達不到看法一致,」施密特說,「我們圍繞這一問題展開激烈爭論。」

「決策者」

——亞里士多德
王堅信這是谷歌應該去做的事情。「在我們提供服務時,並不只是應該刪除那裡存在的所有信息。它還在於,我們尊重人們想聽到的內容嗎,他們能接受什麼樣的內容?或者對他們而言,我們發布的內容是否等於污言穢語?我不得不到該九*九*藏*書國去搞清楚,但在此時我完全明白了。」
這是拉里和謝爾蓋身上永不改變的東西。「迄今為止,」布里連特說,「我們已經經歷了太多瘋狂的事情,而且從未碰到過使他們無法作出正確道德決定的問題。他們首先考慮的是道德問題。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其次——包括谷歌能否做好,或者它是否對業務有利。我從未見過一家大公司的兩位掌門人有如此令人驚訝的強烈道德基礎。給要寫書的人講這些有點兒奇怪,因為這聽起來像是吹捧,但這是千真萬確的。這就是為什麼我來到了谷歌。」

艱難的抉擇

而他們確實未如人意。
隨著百度的成長,谷歌境外站點在中國的市場份額開始萎縮。2005年8月,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CNNIC)報告稱,谷歌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已經從領先地位降到了百度之後的第二位。谷歌的市場份額為38%,而百度則達到了44%。
「我們談論生活以及他們想去的地方,」布里連特博士說,「他們令人稱羡。以前,我從未見過他們這樣的人。40年來我沒有為任何人工作過,對於為大公司工作的想法,我也不感興趣。但是拉里和謝爾蓋讓我改變了主意。」
拉里和謝爾蓋有沒有屈從於在世界上發展最迅速和最大的市場上取得成功的單純渴望?這不得不成為他們面臨的部分壓力。中國據稱擁有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互聯網用戶——2008年6月底超過了2.53億。雅虎和微軟已經在中國建立了業務,一個叫做百度的中文搜索引擎也正在獲得流量。
儘管如此,進入中國仍然無助於谷歌的市場份額,它繼續被百度攻城略地,這很有趣。到2007年晚些時候,百度已經攫取了62%的中國搜索市場份額,谷歌與之相比,僅佔24%。
她指出,在互聯網初期階段,當拉里和謝爾蓋基於單純的理想主義形成其觀點時,他們的主要支持者是美國、加拿大、西歐和澳大利亞,所有國家都有大致相同的言論自由原則。谷歌正以70種語言運行其搜索引擎。審查制度並不只是中國特有的。
2006年,他們終於推出了中文搜索引擎Google.cn,總部和運營都在中國。整個互聯網和主流媒體的批評來勢洶洶。
一些人可能對這一觀點作此解釋:「我們合乎道德,而你們沒有。」但是自公司成立以來一直與谷歌相伴而行的克雷格·西爾弗斯坦卻說事實更加微妙。「拉里和謝爾蓋不相信公司的本質是邪惡的,」他說,「他們相信,作為一家公司,總有可能成為符合道德規範的公司,這也是谷歌的公司哲學。用這種方式你可以更加成功。」
但是,她所強調的正是官員們試圖跨越國界、延伸審查制度的那個時刻。土耳其的官員們最近越過了國界,他們要求谷歌在世界範圍內禁止傳播違反土耳其法律、侮辱現代土耳其締造者穆斯塔法·凱末read.99csw.com爾國父的YouTube視頻。起初,谷歌僅僅阻斷了土耳其境內的攻擊性視頻,以回應土耳其的投訴。但是到了2008年6月,土耳其官員要求谷歌在世界範圍內阻斷該段視頻,以保護居住在國外的土耳其人的權利與敏感性。谷歌予以拒絕,土耳其審查官員阻斷了YouTube進入該國的所有國外站點。
無論喜歡與否,谷歌憑藉它在互聯網上的強大存在,正在成為世界審查員,作為一家私營公司,它有權在其站點審查它認為令人反感的任何內容。(謝爾蓋拒絕接受香煙廣告或酒精飲料廣告。)對於任何公司或搭檔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令人振奮的責任,如果有人擔心谷歌能夠肩負這種責任前行多遠,那也是無可厚非的。
當谷歌確實刪除了搜索結果時,公司政策要求,應在網站上發布通告,聲明該信息已被刪除。谷歌還向名為「激冷效應」的外部組織發送信息,公開說明撤下了什麼項目。谷歌轉發了它被投訴的事情,由「激冷效應」在其網站上列舉出來。谷歌往往在它遭受投訴的搜索結果頁面上收錄一個通告,並提供一個ChillingEffects.org鏈接。谷歌是唯一這麼做的搜索引擎。
2007年1月,在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拉里和謝爾蓋認識到,負面宣傳已經損害了公司的名譽。「在業務層面,審查的決定……是一個純粹的負面因素。」謝爾蓋承認。拉里展示了一種更加務實的反應,認為他們作出了正確的決定,即使有外界的批評。「我認為,作為一家公司,我們不應該基於過多的感性來作決定。」他在同一次會議上說。
現在,谷歌被這個詞套牢了。公司做的每件事,無論大小,都要接受該行為是否被視為合乎道德的評判。在公司網站「谷歌發現的十大真理」的標題下,這項原則排名第六:「您可以通過正當途徑賺錢。」有關賺錢的這部分很重要。在解釋他們不言而喻的道理時,他們沒有寫善待僱員,而是寫了公司的廣告政策:沒有侵擾性廣告;沒有作為搜索結果的偽裝性廣告;只提供有用和相關的廣告。他們承諾客觀、誠實,而沒有來自付費廣告客戶的偽裝搜索結果,這是谷歌創立時其他搜索引擎普遍採用的行業慣例。
對谷歌來說,這是一個敏感話題。「我認為,所有美國大公司都在不斷審視它們與中國的關係,」布里連特說,「它是一個強大的商業夥伴,也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商業夥伴。它有我們不習慣的一系列壓力存在。我們不十分了解他們。但無論問題是什麼,有了拉里和謝爾蓋,它都可以歸結為:從道德上講應該怎麼做?」

拉里和謝爾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們激進的理想主義,以及為世界做重要事情的強烈渴望。他到谷歌與他們進行首次會談時,這對搭檔剛剛決定到中國開展業務,這意味著遵守中九-九-藏-書國嚴格的審查制度。這件事成了他們談話的主題。
年輕人沒有資格說真理。
拉里和謝爾蓋讓他們的專家收集有關這些問題的所有事實,然後在會上討論,並制定出總體策略。然後,負責細節問題的高管就特定問題作出決定,但要首先獲得創始人的批准,尤其是存在爭議的問題。儘管他們不喜歡審查制度並儘可能予以迴避,他們最後還是接受了艱難的現實:沒有它,就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做生意。
王說:「這是我們從未經歷過的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這意味著你、我或者我5歲大的孩子實質上擁有和美國廣播公司新聞台、《紐約時報》或者《商業周刊》同樣的平台。而且這一進程非常龐大,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問題。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典型的外交問題:孤立還是參与?那天到了最後,我們決定參与,因為我們認為,與拒絕去那兒相比。去那兒更有可能將事情轉向正確的方向。」
幾年前,管理層拒絕阻止搜索引擎將人們鏈接到一個名為JewWatch的反猶太主義網站。博客作者們憤怒譴責該決定實質上是在縱容邪惡。謝爾蓋公開為公司的立場辯護,說那是一種反審查制度的姿態。當然,所有這些宣傳都增加了這個網站的訪問量。
「我們談論谷歌是否該去中國發展,」布里連特說,「所有問題都歸結為:從道德層面來講應該怎麼做?」
王于周一到達,周一剛好是國王誕辰日。每個周一,泰國人都以代表國王的尊貴黃色為榮。當王走到街上時,幾乎每個人都穿著一件印有國王圖像的黃色T恤。「這告訴我的是,除了法律的所有規定之外,對國王的批評——在美國會被當做政治演講——在泰國則有著深厚的文化意義。」最後,她認為在泰國阻斷那段侮辱性的視頻是正確的。「對於我可以在泰國或者其他國家對你說些什麼,我並不排除存在不同規範的正當性。那只是不同。而且它要求我們想明白如何提供一個合適的全球平台。」
例如,德國政府要求谷歌及其他在該國運營的任何互聯網網站都要審查發布或散發納粹材料的站點。谷歌阻斷了德國域名的此類站點,但沒有關閉Google.com或其他國家域名的此類網站。當涉及宣揚暴力、兒童色情和其他非法行為的作品時,美國也限制了其言論自由的程度。沒有人抱怨這樣一個事實,即谷歌使其搜索引擎免於被德國人或美國人取締。滑向審查制度的深淵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謝爾蓋是對不作惡這層意思的主要裁決者。他將其形容為谷歌致力於不利用客戶,同時努力為世界做好事。但它首先並非一個承諾,即永遠不做其他人認為是錯誤的事情,比如砍伐古老的紅杉樹來掙大錢。它首先是一個內在的使命,即如何經營一家公司,並善待僱員。
而在最近一次2008年年會上,謝爾蓋在對有關中國審查制度採取某https://read.99csw.com種行動的最新提案、建立新的委員會來檢查谷歌在中國的審查政策的提案投票中投了棄權票。他認為這些想法有可取之處。但是他對這兩個提案都沒投贊成票。
進入中國是他們所作出的最艱難決定,儘管大家最終接受了王得出的結論。
在幾位高管試圖就一群似乎工作不賣力的僱員作出處理時,這個詞首次被提及。一位高管轉向其他人說:「就讓我們這麼做吧,但是不要作惡。」在幾天後的另一次會議上,有人說了同樣的話。最終這個規則被寫下來並制度化。谷歌經濟學家哈爾·瓦里安說:「它在某種意義上成了一項原則,而不是上層的規定。它是有機生成的,它與內部運作有關。後來,當拉里和謝爾蓋寫(針對上市的)創始人致股東信時,他們納入了這個詞。」
但有時謝爾蓋會感覺到公司別無選擇,只能刪除搜索結果。例如幾年前,科學論派教會向曾經摘抄該教會作品原文的反科學論派網站提出版權索賠。謝爾蓋認為這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問題,但是也不得不作出讓步,因為反科學論派網站確實那麼做了,谷歌刪除了那份材料而沒有反擊。
儘管如此,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指責谷歌的「邪惡」行徑。第一個問題應該是,谷歌如何看待「邪惡」問題?
一些批評是沒來由的。很多人堅持說,谷歌應該只堅守它的境外中文搜索引擎,並儘可能多地使其內容通過審查。

自由派審查員

谷歌的副總法律顧問妮科爾·王(Nicole Wong)是挖掘審查制度和隱私問題相關事實的聯絡人。王個子不高,精力充沛,她自信、熱情,能勝任本職工作。王的同事們給她取了一個綽號「決策者」,她贏得了創始人的信任,可以自由針對審查制度等棘手問題展開研究,並提出解決方案。但是她清楚地表明,她所使用的標準是由拉里和謝爾蓋制定的,特別是謝爾蓋,他參加了討論此類問題的大部分會議。王的工作是讓拉里和謝爾蓋相信,她的答案是正確的。「我們的創始人和埃里克曾經相信的方法——以及我認為正確的方法,當它涉及言論限制時,我們應該小心行事,考慮到多種因素。」
起初,谷歌的反應是買入了大約3%的百度股票。但是到了2006年1月,谷歌宣布它將在中國開辦自己的業務。(這項決定宣布幾個月之後,谷歌賣掉了百度的股份。)
審查制度是一種主觀判斷,不僅涉及政府法律,還涉及文化態度。王指出了2007年出現的一個進退維谷的境地。有人在YouTube網站上發布了一段惡搞泰國國王普密蓬·阿杜德的視頻。視頻並非來自泰國本土,「毋庸置疑這些是不敬行為」,王說,例如,視頻用猴臉來代表國王,並擺出一副有失體面的姿態。但它們是非法的嗎?在美國,政治人物和其他公眾人物經常被無情地模仿,這被言論自由的法律所允許。而在泰國,這是一個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