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於權力之中的他們，恐怕已經醉到忘了自己是立足在多少謊言之上。有本事就去站在我的同胞面前，說自己不撒謊啊。齷齪下流的賤貨。讓我看看你會有什麼下場。

「小行星帶，還有火星各都市的秘密倉庫，」我說了幾個地點，「以及謁見室的平台底下。」他們面色微微一變：「那你呢？」

「安德洛墨德斯，放輕鬆，」最高統治者說，「設計神諭的目的是測謊，所以它們對體溫變動、血液中化學物質分泌以及心跳脈搏極為敏感。」

「小時候聽過。我記性很好。」

「這遊戲你玩過幾次？」

費徹納拱拱垂下的肩膀：「我叫你把盒子塞到自己大腿中間，別當我是笨蛋。」

我把心思放空，回想礦坑裡的情景，感覺那裡的氣流，試著重溫那些心情：伊歐挽著我的手，一起赤腳踏在冰冷的土地上，初次依偎在廢棄小鎮角落。我彷彿又聽見她的呢喃，她唱的歌，與母親為我們唱的是同一支搖籃曲。

「這種遊戲沒有真正結束的時候，」我咕噥道，「要怎麼贏？」

一隻神諭爬過來纏上我的手腕，怪異如水蛭的嘴冒出血腥味，蝎尾往上翹起四英寸，像貓尾巴隨夏日微風那樣前後擺動。最高統治者自己也扎了一針，重複那句啟動語，另一隻神諭朝她蠕過去。

「逼我說謊就行。」

「七十一次，其中我只發現過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奧古斯都將非法製造的電磁波兵器藏在哪裡？」

「會怎樣？」最高統治者打斷她，「我已經讓卡西烏斯當上奧林匹克騎士，他應該要知足感恩，更要精進自己的銳蛇技藝，免得又發生這種狀況。」她面色稍緩，拍拍野馬的膝蓋：「你還好嗎？」

「三十九、四十二、五十六……」艾迦開口。

「沒錯。你拉攏弗吉尼婭的原因是？」

神諭的尾巴朝她刺去。

奧克塔維亞仰起頭：「二九-九-藏-書十九？這麼低？」

想來應該是塞弗羅幫我處理那些檔案時順便拷貝給他父親，這小子也挺詐的，說到底，他們還是有父子情分。奧古斯都假如知道，一定會把他們兩個都幹掉。

「別多嘴，艾迦。要公平。」她看著萊森德，臉上露出笑容，「我最大的恐懼就是，孫子長大后像我父親。再來就是，人不得不面對的年華老去。你殺死朱利安·歐·貝婁那時為什麼流淚？」

「你覺得阿瑞斯是誰？」

「六十五，」艾迦說出我的心跳數，「平穩時是二十九。」

「最後一個問題。我憋很久了。」

最高統治者向她道謝，請她坐下。「戴羅與我正在了解一下彼此，你覺得我們應該問些什麼好呢？」

「弗吉尼婭，你看來有點兒匆忙。」艾迦緩緩道。

「在哪兒聽到的？」

「不會。」

「還沒輪你。」我提醒她，「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

「寫《君主論》的馬基稚維利吧。」費徹納聳聳肩。

「弗吉尼婭是個特別的女孩，而且我和她都……對父親有更高的期盼。我小時候曾想不惜一切換個家庭，可惜，偏偏就是生為最高統治者的女兒。所以我給了她當初自己得不到的禮物。

「印象中你講話沒這麼文雅。」艾迦嘀咕。

「你又想問弗吉尼婭的事嗎？」奧克塔維亞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彷彿戳中我的痛處，正感到得意，「你是不是想知道加入我這方能否得到她？這我可以安排。」

「在學院的時候你為什麼對弗吉尼婭唱紅種民謠？」

「她不是你能拿來當禮物的人。」我說。

「奧古斯都就是阿瑞斯？」輪到奧克塔維亞。

「他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你最大的兩個恐懼是什麼？」

「奧克塔維亞——」艾迦出聲警告。

「費徹納，你自己說吧。」

最高統治著細長的手指一擺：九-九-藏-書「怪了，你的心跳不對勁哦。」

「我有聽錯過嗎？」

我的脈搏加快。神諭的尾巴開始搖晃。

艾迦僵住，野馬猛然轉身，望向最高統治者。奧克塔維亞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只是輕呼口氣，露齒淺笑：「不是，」她說，「沒這回事。」

「卡西烏斯他們母子會——」

「她從不說謊，」艾迦有些得意，「我們都不說謊。真金若沾上謊言也會生鏽，權力沾上謊言，就會留下污點。」

「真是精明。沒有。三天前，你和維克翠·歐·裘利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

「沒人發現。可真厲害。」

「每天早上日出前。從學院畢業到進入研究院那段期間。」

「戴羅，要是怕可以不要玩，」艾迦挑釁道，「禁衛軍比較仁慈，死在他們手上比較舒服。」

「你講得不大客氣啊。」我說。

「可以想象。」

「不是，那是她自己的主意。」

「共有多少聖痕者？」我問，「我從沒看過統計資料。」人口質量控制委員會那邊的機密數據封鎖得非常徹底。

「與我關係密切的人里有你的姦細嗎？」我問。

「別怕，」他說，「只要不說謊就沒關係。」

「還不是因為這渾小子，」她用下巴朝我一點，「七十三人死亡，兩個地球家族全滅，但都與貝婁那或奧古斯都無關。受傷人數超過兩百。」野馬搖搖頭：「奧克塔維亞，我已經照你吩咐先支開戰艦，下令禁衛軍建立飛航管制，解除各家族船隻的授權，停在警標線外，等待後續通知。卡西烏斯沒大礙，有黃種照顧他，城市的雕塑師已提出移植手臂的方案。」

我瞪著奧克塔維亞：「開始吧。」

眾人望向神諭，我也不例外。幾秒后，它毫無反應。我暗暗鬆了口氣。最高統治者淺淺一笑。

她拿起短刀，遞給男孩，男孩劃開我軍服的袖子，直到肘彎處。他為我捲九-九-藏-書起，露出前臂。男孩動作非常溫和，不停露出歉疚的微笑。

我竭盡全力，壓抑想逃跑的衝動。盒子里的生物發出嘶叫，彷彿夢魘。那是我潛意識裡最大的恐懼。我不禁懷疑：難道最高統治者已經得知真相，知道我真正的出身了？

門忽然打開，大家一起轉頭，野馬穿著盧耐族徽的金白雙色制服走進來。她手腕上戴著數據終端，先對最高統治者鞠躬行禮：「主君。」

「嗯，」我看著神諭，而非學監，「他和其他人都一樣。」我很清楚，假如奧克塔維亞對費徹納的忠誠沒把握，根本就不會留下他。換言之，費徹納應當已經招認奧古斯都在幕後的操縱和他自己涉入的程度。我說完才回頭看他：「但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受賄。」

「目前將近四千萬的金種中有十三萬兩千六百八十九人是聖痕者。洛恩為什麼收你為徒？」

我的心又變得安穩：「不是。」

「對，最後暗算你的那條船是我放的。那時你是真的想要直接彈射到他的艦橋上嗎？」

奧克塔維亞笑了笑，似乎覺得我太天真：「或許吧。」

「你是不是打算在酒會上第六道菜時，讓貝婁那家族把奧古斯都首席執政官和同桌所有人殺光？」

「那個飛馬造型的項鏈墜對你有什麼意義？」她問，「父親的遺物？」

野馬在奧克塔維亞身旁坐下：「主君想聽我的建議嗎？別試圖了解戴羅，因為他就像缺了好幾塊的拼圖。」

我倒希望那是出於政治因素，她不得不為。

我心一沉。

「問吧，孩子，這兒沒有秘密。不過這的確是最後一題了。我等會兒要和阿格里皮娜·歐·裘利見面。」艾迦打開木盒，準備收起神諭。

「所以你認為我不該留他？」

「誰想得到呢？」我隨口說。

「他居然沒告訴你？大家好像都以為那是說他意志堅定，其實不是那樣。以前在月球革命的年https://read.99csw.com代，他出了名的能吃——什麼都吃。某天，一個灰種和他打賭，說他絕對不敢吃石頭，洛恩不認輸地吞下石頭。他什麼時候教你武藝的？」

「和你與她談戀愛的原因一樣。」

「這麼說吧，安德洛墨德斯。我的嗜好是將自己中意的人留在身邊，包括費徹納。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認為他的身家背景不夠好，但他和你一樣是人才。費徹納還沒當上奧林匹克騎士前，我也向他提過要玩這遊戲。你知道他是怎樣回答我的嗎？」

我看不出她們到底是誰中了誰的計，但想起卡努斯在酒會上對我講過的話，又得知戰艦在我鬧事前就被調開。兩者拼湊起來，似乎能一窺奧克塔維亞的計劃全貌。

「你的上司。」

「還好，只是我好像打擾了你們的遊戲。」

「換我了。」奧克塔維亞打量著狂怒騎士，「外頭風聲說，費徹納也違反學監的行為規範，在火星學院舞弊。是真的嗎？」

「三座深太空指揮中心的位置在哪兒？」我冒險一搏。

「因為她不記得歌詞，而我覺得那是我聽過最哀傷的歌。」提問之前，我頓了一下。

「這個遊戲就是問彼此問題。」奧克塔維亞開口，「萊森德，你去幫他。」

「底城。」想不到神諭居然察覺我的答案有所保留，興奮得顫抖了起來。「我去見胡狼，奧古斯都的兒子。」它仍繼續用力。「他想和我結盟。」我脖子開始冒汗，幸好這樣回答似乎夠了。神諭平靜下來。「為什麼洛恩的外號是『石腸』？」

「因為這世界容不下他那麼善良。弗吉尼婭和卡西烏斯交往是你安排的嗎？」

「我將它們命名為『神諭』。」奧克塔維亞解釋。她手上的一枚戒指開始變形，如液體流動，延展開來覆蓋手指；那東西的尖端變成爪狀，緩緩吐出一根針。她抓起我的手腕，輕輕扎一下：「求真除妄。」

奧克塔維亞很快九*九*藏*書答出六十個據點。她什麼都敢說，因為她沒輸過，所以不擔心機密泄露。實在是自信過度。

我很想問她聯合會的軍事據點、補給線、戰略規劃、安全機制等問題，但這樣做太奇怪了，很可能會導致她追問。神諭緊緊攀附在我手臂上，吸血速度十分緩慢。這玩意兒到底在測謊上有多大效用？我實在不確定。我擔心奧克塔維亞會問我在哪兒出生、父親是怎樣的人、打鬥前為什麼會在手上抹沙土——不妙，要是她直接問我是不是紅種，那該怎麼辦？不過，要是她真這麼問，前提應該是……我自己露出馬腳？

我脈搏加快。艾迦聽見后嘴角輕輕揚起。

「這是喜馬拉雅實驗室的雕塑師贊吉巴特別為我設計的生物，」奧克塔維亞說，「毒性不致死，但我有一間牢房裡塞滿在這遊戲中落敗的人。神諭尾巴的分泌物是現存科學中最接近地獄的東西。」

「不知道。」神諭的尾巴沒動。

「要是有機會你會暗殺我嗎？」

「他沒有。奧古斯都聰明反被聰明誤，」最高統治者說，「所以我們手上有影音文件及帳戶數據。這些證據，可以對付每個學監。」

我低頭一看，發現墜子居然露在衣服外面。「代表希望，的確算是父親的遺物。研究院模擬戰里你暗中幫了卡努斯？」

盒裡是經過雕塑而成的怪異生物，共有兩隻。它們有三隻眼，但看來都是瞎的。外形看來像坑蛇、蝎子和蜈蚣的綜合體，動起來像液態玻璃，能直接看見皮膚底下的器官骨骼。嘴的周圍覆蓋甲殼。怪物嘶鳴著溜了出來。

「因為三御史之一合理懷疑阿瑞斯之子和我們所想象的截然不同，比已知的訊息更危險。阿瑞斯是誰？」

「五十五、四十二、三十九……」艾迦說。

她眼睛眨也沒眨，直接說出坐標。「你怎麼會知道收穫之歌的歌詞？」

「不說謊，」我輕笑，「對小朋友而言或許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