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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分裂 第十四章 最高統治者

Ⅱ 分裂

第十四章 最高統治者

「你早就失去她了。」一旁的艾迦低吼。
「真不愧是洛恩的徒弟。他有沒有說過,為什麼他丟下自己的崗位離開?」奧克塔維亞的目光飄向萊森德,「為什麼他要棄孫子于不顧?」
「假如我得不到,沒人能得到。」
奧克塔維亞望向艾迦:「他稱那叫『搗亂』!安德洛墨德斯,砸盤子可以說是搗亂,搶人家的妻子還能硬說是搗亂。但殺死賓客、砍斷一位奧林匹克騎士的手臂,這不能稱為搗亂。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我的語氣讓她一愣。
「你看到了手銬?」
又是這套。先替小孩製造一個英雄,拿謊言、暴力餵養他們,然後讓他們變成怪物。如果除去背後那隻黑手,這孩子看見的是否會有所不同?
「是奧古斯都先拋棄你,你才離他而去。」奧克塔維亞說,「就算你還沒看清事實,也可以想想他女兒,她已經看清了事實。但我不會拋棄你。去問問三御史,問問她們父親,問問弗吉尼婭。只要是人才,我就願意給機會。站在我這邊,成為我的將軍,我就讓你成為奧林匹克騎士。」
「不對,你不是。」
「是,艾迦女士,很容易看出來她已經找到了新的歸宿。」
「因為他看透了你後來的模樣。你不該成為女王,聯合會也不是什麼帝國。我們受到律法與階級的規範,沒有私人的金字塔頂端。」我望向她的兩名殺手,「費徹納,艾迦,你們保護的是聯合會,維持的是和平,遠赴太陽系邊疆,拔除混亂根源。可是,除了這些,奧林匹克十二騎士真正的任務又是什麼?」
「萊森德,去拿我的盒子來。」奧克塔維亞吩咐。小男孩高興地跑出房間,我在他祖母對面坐下。
「很久以前,有個強盛的家族,」她的語氣平緩規律,有如鐘擺,「這家人感情不算特別融洽,但合作管理一座農場。農場里有獵犬、母狗、乳牛,還有公雞母雞、山羊綿羊、騾子和馬等。這一家人將牲畜管理得井然有序,靠那些牲畜過著富足的生活。動物都很聽話,因為它們很清楚這一家子有多強大,要是不聽話,就會吃苦頭。可是有一天,兄弟打架。於是,公雞問母雞:『親愛的九九藏書雞媽媽,要是你不繼續為他們下蛋,會怎麼樣?』」
她臉上出現的笑容是我見過最神秘難解的表情。她眼裡有種淘氣的情緒在跳躍,被壓在冷峻且威嚴的權威底下。這女人的心底似乎仍住著一個九歲女孩。據說那女孩曾從浮空車上往外撒鑽石,引發一場暴動。
女子的臉雖有細紋,但未隨時間蒼老。聽說她已經一百歲了,但仍沒有被這位置帶來的壓力擊垮。或許應該說,因為壓力,她被打造得猶如她撒出去的鑽石:無堅不摧,恆久無瑕。她的歲數不會再增長,只要有雕塑師持續進行細胞重生手術。
我瞥向艾迦:「看到了。」
「結黨營私見不得光。當你改變心意,決定袒護卡西烏斯,就同時失去道德與法律的立場,自然引起大眾反彈。更何況,你這麼做等於自打嘴巴,單單此事就暴露出你的弱點,我當然會抓緊機會。因為這代表我可以用很低的代價達到我的目的。」
「因為我有能力。」
我站在她面前,女子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這房間相當具有斯巴達風格,每件東西都又冷又硬,連眼前的金種女子也像是由金屬或石頭雕成。樸素的環境意味著她不眷戀財富和物質。她只要權力。
「你的道歉分量不夠。」奧克塔維亞接著說。
「正義是比較重要沒錯。」我說。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萊森德神情會如此緊張,我差點兒笑出來。原來這個渾小子把我當成英雄了。
「彌補,」她重複我用的這兩個字,「彌補什麼呢……」
「你讓我想起我父親。」
「老弟,小心點,她可以像殺豬一樣宰了你,」費徹納連忙介入,「洛恩可能教了你幾招,但別太有自信,說話前先想想對象是誰。聯合會真正的高手可不是拿劍術當運動,你嘴巴有分寸一點兒。」
「先生,你對我有意見是嗎?」艾迦的手搭上銳蛇。
「你有這麼恨他?」
問題和解答都在她身上。她能得到晨曦的寶座,並非老實地接下位子,而是主動除掉不願隨時間消逝的統治者,直接奪權。四十年之中,自然也有人想從她這兒奪權,但她至今仍坐在這裏,像傳說中的鑽石那read.99csw.com樣。
那個被她砍頭的父親。
他聳聳肩:「因為我不想看你被拆得粉身碎骨呀,老弟。」
「錯。」我回答。
「假如你贏,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假如我贏,就換我要求你。」
費徹納懶洋洋地說:「維護規章。」
「解釋清楚。」
「也就是說,這跟弗吉尼婭無關?」她又問,「不是因為想得到她,或出於一時的嫉妒、衝動?」
「因為我可以給你奧古斯都給不了的東西。因為弗吉尼婭也明白我這句話的真實度。你不是想跟她在一起嗎?」
我們目光交匯,狠狠地燃起火花。雙方都沒有別過臉,偌大的房間安靜無聲,只有雨水打在摩天樓的窗上。外頭能看得見雲,雲層中,戰艦朦朧穿梭,猶如發亮又低調的鯊魚。皮椅隨著她的挪動嘎嘎響。她伸出纖長的手,紅指甲是此處唯一鮮艷的色彩。她噘起嘴,神情輕蔑,一字一字過分清晰地發音,彷彿將我當成愛琴城中牙牙學語的街頭小兒。
我不知道原來他與萊森德是祖孫關係。這瞬間,師傅驟然退隱的舉動變得合理。洛恩常常提到聯合會失去昔日風采。人是多容易忘記自己仍是凡俗之身。
「我是金種,」我朝地上啐了一口,「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我撂下話,朝外走去。
「但總會付出代價。」奧克塔維亞說,「我好奇的是:你想從那場決鬥中得到什麼?」
「收割者,宇宙之中沒有任何東西比她的地位更高哦。」
「我是很生氣,但眼界沒那麼小,」我不屑地說,「更何況,弗吉尼婭的個性看不慣這種事。假如我為她這麼做,反而得不到她的心。」
「即使我要卡西烏斯的人頭也可以?」
「誰說不能?」
「你說吧,」艾迦對費徹納說,「我不想陪他演戲。」
「你將互信看得很重,我也一樣。那麼,不如來玩個不必動武、不必靠手下,也不必裝腔作勢的遊戲。只有我們兩人,和彼此最赤|裸的真實。」
萊森德回來了。他捧著小木盒,交給祖母,站在旁邊靜靜等候,吃起了艾迦給的小甜點。奧克塔維亞將盒子擱在桌上。
「因為你違反律法。」我說。
「加入我們https://read•99csw.com吧,戴羅,」費徹納又想遊說我,「這兒才適合你,奧古斯都已經完蛋了。」
房間陷入死寂。
來了。三個污印走進門,每個都比我高一顆頭,除了紫黑護甲,還帶著脈衝斧與脈衝刀。他們的臉面藏在頭骨造型的面罩下。這些人在地球與火星的北極長大受訓,光眼神就是十足的殺人兇器。他們黑得發亮,像一層油。我抽出銳蛇,擺開架勢,污印從喉部發出的低沉戰歌透過面罩傳來,像是要為即將逝去的神明送葬。
他冷哼道:「要是人家把你當威脅,還會讓你帶那東西進來嗎?」
「你不一定非死在這裏不可。你可以把這裏當成家,就像當初你和塞弗羅那樣。你後來不是也和洛克、塔克特斯、帕克斯、號叫者,還有很多很多人在一起?這裏也有厲害的武士,你可以率領他們作戰。要是……」他退後一步,「要是你以為正義比我祖母的權威還重要,硬要和他們打,那你就會死在這兒了。」
她笑了笑:「你在這裏,是因為我要你在這裏。」
「來吧,記得為你們的神唱首歌,」我甩開鞭子,「我馬上送你們過去。」
她身子往前一探:「這叫謀反。」
「你覺得呢?」我問萊森德。
「我接受。」奧克塔維亞的聲音傳來。
「你可能沒聽清楚——我就是律法。」
「找樂子嗎,主君?」
「為什麼要玩這種遊戲?」
「你為什麼反抗我?」她問。
「我會親自監督,找人砍下他的頭。打開盒子。」
有個年輕男孩走進房間,坐在艾迦身旁,我立刻認出他是最高統治者唯一的孫子,名叫萊森德。男孩只有八歲,但相當沉穩,安靜且高貴,瘦得像條單薄的圍巾。他最引人注意的是雙眼——用金黃並不足以形容他的瞳孔。他的眼睛更像兩粒黃色水晶,晶亮得像正透出光芒。艾迦發現我正在打量男孩,便將他抱到大腿上,擺出保護的姿態,甚至還咧嘴露齒,一口白牙和黑膚有強烈的對比,像一頭大貓,戲謔地露齒問好。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把眼神從奧克塔維亞的威脅下移開,不禁雙頰發燙。我竟然如此大意。我怎麼不幹脆對她俯首read•99csw.com稱臣算了?
「不是。我只是有強烈的……生存本能。卡西烏斯在我眼中是個傻子。被家裡的教養綁住,成不了大事。他滿口仁義道德,但還不是忍不住使出下流手段。」
最高統治者重用的殺手艾迦就坐在窗邊。她的身形像頭獵豹,膚色在三姐妹中尤其黝黑,瞳孔猶如兩條細縫。她也是奧林匹克十二騎士之一,正式頭銜為「變幻騎士」,還是洛恩的前一位弟子。不過洛恩對她留了一手。艾迦的護甲除了金色,有部分是午夜藍,像海蛇般微微在蠕動。
「女士,我有批評過你嗎?」我朝她平緩地一笑。
最高統治者阻止她,語調變得尖銳又冰冷:「我讓自己的父親身首異處,沒有對他道歉;我讓我孫子的母親死於流寇攻擊,也沒有對他道歉;我毀掉了一顆衛星,也沒對任何人道歉。那麼,我為什麼得向你道歉?」
我對著艾迦點點頭:「還是下次再戰吧。」我回望奧克塔維亞,挺起身體,「或許我們也可以來聊聊——為什麼你要將我所屬的家族軟禁起來?我們遭到逮捕了嗎?我被逮捕了嗎?」
「但你為何要收買一個輕易就轉變立場的人?」我轉身,面無表情地望向費徹納,「這種人和妓|女有什麼兩樣?」
「維護規章,」我複述,「規章明確指出,『決鬥開始后未達結束條件不可終止』。條件是一方死亡,卡西烏斯還沒有死,斷了條手臂不能算數。我遵從鋼鐵金種先祖的教誨,我的權利不該遭到侵犯。把我應得的還我,將卡西烏斯·歐·貝婁那的頭摘下,否則你們就不該繼承騎士的名號。」
我忍住笑意,收回武器。萊森德歡天喜地,高舉著拳頭。我將他送回祖母身旁,仍裝模作樣,不肯表態。「你老要我卑躬屈膝。」經過費徹納面前時,我說。
「要看你的決定。」他為難地說。
「那麼我們就沒什麼好說。你們可以到火星來找我。」我轉身朝門口邁步。
我打開盒子。
「你這兔崽子。」艾迦緩緩起身。
她嘆息:「你這份傲氣沒有你想象得那麼漂亮。」
我停下腳步,暗暗想著:這些人真他媽的好預測。只要得不到,他們就最想要。
她又開口:「看來學院https://read•99csw.com給你的啟發不大正確。他們讓你以為只要願意嘗試,任何阻礙都能夠克服。這是不正確的。現實之中,有些風向你無法違逆,必須學會順勢和妥協。單靠道德不能改造世界。」
「彌補我在酒會上搗的亂。」
我心生一計,忍住笑意:「主君,我想我應該道個歉。」我的聲音響亮,讓他們變得專註,「我的態度或許……不大討喜,行動的結果時常與我原本的動機出現差距。回歸到根本,我認為我對卡西烏斯的處置已經算是手下留情,而我之所以反抗你,並非因為我個人或首席執政官閣下有意羞辱。若他沒被你的走狗」——我瞟向費徹納——「攻擊到失去意識,想必也會儘力做出彌補。」
「不可能。」
然而,這就是問題所在。奧克塔維亞把持權力太久了。歷史上,每個王者最後都會死亡,那是自然的定律,也是年輕一輩願意服從長輩的原因——總有一天,那位置會輪到自己。可是,一旦長者不肯離去該怎麼辦?她已經統治太陽系四十年,還能再統治一百年。其他人會怎麼想?
「收割者,請住手。」萊森德大叫。我回頭,發現那孩子朝我走來。他張開雙手,做出懇求的模樣。他穿著簡單的黑衣,身高只有我的一半。那聲顫抖、猶豫的童音就像小麻雀。
「我看過你所有的影片,收割者——整整六遍,可能七遍。研究院的也有。我的老師都說你可能是繼石腸先生洛恩·歐·阿寇斯后最接近鋼鐵金種的人。」
「你該知道謀反會有什麼下場,」艾迦開口,「我父親給了我們姐妹很明確的教訓。」她父親就是轟掉土衛五的灰燼之王。洛恩很不欣賞他。
「他很喜歡看你的影片。」奧克塔維亞開口,「我跟他說過,傳聞跟現實不同,英雄還是不要親眼看見比較好。」
「跟卡西烏斯·歐·貝婁那一樣:刺穿對手的心臟。」
我的手也搭上銳蛇。
我身體前傾,椅子嘎嘎作響。雨水持續打在玻璃上。萊森德堆起微笑,艾迦緊盯我的手。費徹納應該和我一樣,完全不知道這詭異的盒子里裝了什麼。
「為什麼?」我沒回頭。
「我剛才說我應該道歉,但我不能道歉,因為現在是你應該向我道歉。」